在中華民族歷史上,古代軍事家們對“軟實力”價值的高度重視是不可否認的事實。同時,他們還非常重視“謀略”等人的因素,以求達到“不戰而勝”的最高境界。無論是戰場上的士氣還是國家安危的根本性因素及戰爭本身的民心向背,諸如此類在當代被稱為軟實力的東西都是“力量對比論”中難以計量、難以駕馭的因素,因為它們都與人的因素關聯著,而人本身又具有多元多樣的一物兩體性,關鍵在于如何認識、如何把握和如何使用它。
第一,人本身具有的軟實力首先與人的主體意識及表達主體意識的意愿關聯著。一方面,人不僅時刻受到意識的引領,而且還具有自己的信仰、理想、追求和理念,并對意識的引領作用產生直接影響;另一方面,每個人都不愿受人支配,都尋求自我實現,從而形成自己的獨立意志,借此顯示自己的獨立性和獨立地位。所以,人具有的主體性和獨立性構成了人的基本屬性,而人的特殊性和特色性則構成了其參與社會生活和勞動分工的基本依據。我們每個人通常都會通過彰顯自己的主體性來表達自己獨立性的意愿,通過堅持自己的獨立性來夯實自己主體性的基礎,這樣就可以不斷積聚自己獨立性的能量,從而最大限度地獲得持續存在與發展的機會。
第二,人所具有的軟實力同時與當政者的“善群”意愿和能力關聯著。眾所周知,人民群眾中隱藏著巨大的自強不息的積極性和創造性,但問題是,戰略決策者們如何才能將這些潛能凝聚成一股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力量?當政者凝聚社會力量的主要方法有三:一是要有“善群”的意愿;二是要有“善群”的能力;三是要看準“善群”的基本路徑。當然,“善群”下的社會關系本身具有自身特有的邏輯和必須遵循的基本路徑,它們都存在于社會生產勞動過程之中。人是在社會分工與合作共生關系中,實現自己的主體性、獨立性,其與共生性、群體性這兩重基本屬性是對立統一性的。因此,世界上任何人都不能輕視“善群”下的社會關系本身所特有的邏輯,更不能超越實現“善群”目標的基本路徑。
第三,人具有的巨大軟實力通常都與社會分工與合作的適當性關聯著。人天生就是社會動物,每個人都只有通過實現他者需要的同時才能獲得自我實現的需要。這種每個人都具有的源自各自共生性、群體性等基本屬性的需要,可以簡稱為“共生性需要”。每個人各自的共生性需要之間交匯連接,不僅形成人之間的共生性需要,而且還塑造了共同利益的存在。因此,是否承認承載著各自共生性需要的相互之間共生性需要的存在,是否承認共同利益的存在,直接決定著每個人對他者的立場和態度,也直接決定著相關社會群體關系的狀態。這就是人們所見到的社會多元多樣性生態。但是,人與人之間的合作不會自然而然地走向和衷共濟,人類只有通過充分利用自己“人能群”的機理,同時不斷強化當政者“善群”的意愿和能力,才能實現這一目標。
第二次世界大戰后興起的美國現實主義學派“實力論”在本質上也是“力量對比論”,其基本特征是強調增強實力、顯示實力和使用實力,并以此謀求權力、拓展權力和鞏固權力。因此,美國現實主義學派的“實力論”又被稱為“實力-權力論”。盡管追隨者趨之若鶩,但是“實力-權力論”經常碰壁,主要原因就是它難以逾越如下兩大挑戰:一是如何界定權力,二是如何判斷自我與他者之間的實力對比。
現實主義認為:權力是政治的目的,利益是政治的實質,實力是權力的基礎。在此基礎上,現實主義構建起了“權力—利益—實力”的理論邏輯。強調以實力為基礎的權力及其對象是現實主義的標配特色。現實主義不僅肯定人性本惡、人有原罪,而且還認為只有權力擁有者才是社會的主體,而權力的服從者不僅不是社會主體,而且也不具有自己的主體性、獨立性。依照這種邏輯,權力的被支配者就沒有權利享受“平等、自由、民主和人權”!這樣一來,文藝復興時期所倡導的“自由、平等、民主和人權”就變成了少數權力擁有者手中的專利。有人說美歐國家中人人享有“平等、自由、民主和人權”,其實這種權利僅僅是權力擁有者支配下的權利,是他們準許并賜予權力服從者的權利。
美國現實主義者將權力界定為對他者的支配,顯然是以實力為基礎的。然而,美國自身硬實力的有效性正在不斷面臨他者軟實力與硬實力的雙重挑戰。形成這種局面的主要原因就是美國喜歡“高估自身實力”。盡管美國學者在評估國家實力方面做了大量研究,也產生了不少成果,對衡量國家實力也有相對科學的計算公式,但是美國當權者的高傲自大阻斷了這些研究成果的轉化,在對外決策過程中并不十分重視這些研究成果,而主要是依靠自己頭腦里的印象或者自己的胃口來評估國家實力對比。
盡管美國自身具有相當大的糾錯能力,尤其是在碰壁之后總會總結一些基本經驗教訓,但遺憾的是,美國當局在總結經驗后,并沒有真正吸取失敗教訓,而是進一步堅定了自己的現實主義實力觀,在對外關系上更加重視實力的運用,特別是武力的運用。毫無疑問,窮兵黷武的做法只會玷污美國的國家形象,讓美國自毀前程。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后的相當長一段時間里,中國共產黨人做戰略判斷的基本依據是“力量對比論”,但是這種依據區別于美國現實主義學派的“實力-權力論”。
“力量對比論”作為中國共產黨人戰略決策的主要依據與后者所處的內外環境緊密相連:在內部環境上,中國共產黨人長期面臨嚴峻的生死挑戰,力量對比長期處于敵強我弱的態勢,如不重視力量對比就難以生存下去;在外部環境上,東西方冷戰使得國際社會里的敵我友界限非常明顯,如果不重視力量對比就不可能擴大統一戰線,就難以戰勝敵人。
“力量對比論”的基本特征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1)強調時代的歷史發展趨勢性;(2)區別力量的正義性與非正義性;(3)強調民心的背向;(4)強調統一戰線的作用。就此而言,“力量對比論”在國際社會里明顯地適用于敵人明確、敵我雙方界線清楚的年代。正因為如此,中國共產黨人直到改革開放前都始終把它作為戰略決策的主要依據??陀^地說,以“力量對比論”為依據來做戰略定位、進行戰略分析和戰略判斷,特別是用來確定社會發展的戰略和策略,無疑具有正確性和合理性。但是,任何事物都具有兩面性。實踐表明,這樣做既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建立和發展立下了豐功偉業,又確實造成過不必要的一些損失??茖W的、具有進取性的社會戰略決策在展示輝煌前景的同時又一定會隱含著巨大的風險和挑戰,需要開展偉大的斗爭才能實現它所設定的目標,不僅包括考驗全社會的勇氣、智慧和意志,還包括需要全社會付出一定的代價。
所有社會成員之間具有相互依賴、相互依存性,都是因為他們均有多元多樣性“共生性需要”,也就是在適應他者需要的過程中才能獲得自我實現的需要。任何“共生性需要”實現的首要條件都是具有相互匹配性、契合性、和合共生性,其不僅是在相互來往、交流過程中發現的,而且也是在磨合、融合、包容、和合的過程中形成的?!肮采孕枰鄙婕暗氖嵌嘣鄻有再Y源,而且是廣義性概念的資源,是相對稀缺性資源。行為體在與他者的交往、交流的過程中發現自己所需要的資源,不僅是需要通過相互分享的資源,而且還是有可能轉化為各自獲得自我需要實現的資源。所以,“共生性需要”使當代社會成員之間不僅具有互聯性,而且還具有共生性、互惠性,更使相關成員都具有相互吸引力。這就是“共生機遇論”的邏輯原點。
“共生機遇論”的主要內容有以下幾點:(1)共生機遇存在于交往、交流過程之中;(2)共生機遇是雙向的、相互的,各自都具有發現和抓住共生機遇的內生動力;(3)共生機遇是一種資源的相互分享,在本質上既是權力、利益的分配(轉移)關系,又是相互認可對方的關系,從而使各自的權力、利益真正產生有效性,因為任何權力、利益都是因社會的認可、相關各方的認可而有效;(4)“共生機遇論”告訴人們,誰能夠在社會中發現與他者之間具有契合、匹配、和合的共生機遇,誰就能夠利用好這個共生機遇,誰就能夠獲得發展的先機,率先打開一片新的天地;(5)由于“共生性需要”是一種持續性的客觀存在,因而使得共生機遇具有可持續性,即使存在討價還價的矛盾和對立沖突,也不能阻斷共生機遇的可持續性,即“共生性需要”是共生機遇可持續性的基本依據和前提條件;(6)“共生機遇”提供的是一種資源的相互分享、分配機會,而分享是在共創、共享的過程中將各自的需要變成現實的,這一機理適用于任何個體(個人)之間、集體之間和國家之間,即它適用于整個人類世界;(7)“共生機遇論”的目標就是要幫助人們在國際社會發現那些可以與自己相互分享的資源所在,在資源相互分享的過程中獲得自己與他者都能獲得自我需要實現的機遇、機會所在。正因為如此,“共生機遇論”不僅具有開放性、實踐性,而且也具有互惠互利性,對相關各方而言,它還具有吸引力的內生性。
“共生機遇論”還告訴人們,世界上根本不缺乏發展的空間,也不缺乏展示自己智慧和才能的廣闊天地。即使身處偏遠地區,也都存在著大有作為的無限可能,一切盡在能否發現自己與他者“共生性需要”的契合點、匹配處、和合場之中,這才是“大有作為”的本意。“共生機遇論”并不關注你死我活的博弈論、你輸我贏的沖突論、誰支配誰的權力論,而是講究相互尋求匹配性、契合性與和合性,關注相互尊重、平等合作、互利共贏,而且它對所有國家都一視同仁,倡導的是“人人為我,我為人人”的共生關系,因為只有如此操作,才能和衷共濟、和合共生,才能行穩致遠。
從學理上說,“共生機遇論”和“戰略機遇期論”是同一個事物的兩種不同表達方式而已,都是源自人類社會的共生性和群體性,因而具有客觀性和實踐性,都是源自對當代世界多元多樣性、和合共生性的認識,因而具有普遍的可操作性。
中國改革開放以后,我們開始采用“共生機遇論”來分析、判斷我國的國家發展戰略和國家對外關系戰略。其中,詮釋為什么要堅持和平與發展,實際上就是在倡導“共生機遇論”。用“共生機遇論”來分析和平發展的可能性,就是在強調抓住和維護“戰略機遇”的必要性。所謂“共生機遇論”,其基本特征主要有兩個:一是集中關注我國的和平與發展有沒有時間、有沒有空間、有沒有條件,與他國的發展有沒有契合性、匹配性、志同道合性,有沒有合作伙伴,與他國有沒有共同利益,與他國的共同利益在增多還是在減少,等等;二是集中關注發現共生機遇,利用所發現的共生機遇,創造更多的共生機遇,維護現有的共生機遇。中國共產黨的十八大報告和十九大報告都高度重視中國和平發展的戰略機遇期,“戰略機遇期論”因而不僅成了許多人詮釋我國戰略決策的根本性依據,而且也成了國家堅持改革開放、凝聚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意志的共識。
我國學術界許多人在對我國的戰略判斷進行分析詮釋時,更喜歡采用所謂的“權力沖突論”,尤其關注中美之間的權力關系,關注中美各自對權力的追求,并且煞有介事地鼓吹所謂的中美關系“權力轉移論”,其基本依據就是美國正在走向衰落而中國正在崛起。這種觀點實際上是美國現實主義“實力-權力論”的另一種表達方式。
這種被轉移的“權力”概念就其本源都是奴隸制時代奴隸主的主觀性權力。無論是“權力轉移論”還是“中美分權論”,在當代都是“霸權取代論”的翻版。但是,新中國成立以來,首先,中國共產黨人一再公告世界:中國無論發展到什么程度都不會稱霸,而且是永遠不稱霸,永遠不搞對外擴張;中國的發展不對任何國家構成威脅。中國政府還公開說過,如果中國謀求世界霸權,全世界人民就應該起來反對。當然,中國也決不會放棄自己的正當權益,任何人都不要幻想讓中國吞下損害自身根本利益的苦果,為此,中國將始終奉行防御性的國防政策。其次,中華民族先人早就為后人樹立了追求“天下為公”和“大同世界”的崇高理想。而近現代中國知識分子倡導的“各美其美、美美與共”“和合共生”以及“人人為我,我為人人”理念,也都顯示了中華民族理想追求的一脈相承性。
“權力轉移論”的實質是“權力沖突論”,具體表現為“修昔底德陷阱”,即守成大國與崛起大國必然產生爭霸沖突,最后掉入“修昔底德陷阱”。顯然,這種解釋不符合中美關系現狀,也不足以預測未來的中美關系發展趨勢,更重要的是,它對兩國關系的未來發展有害無益。
權力不是抽象的而是具體的東西,是以“共生性需要”為紐帶的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是在持續的相互分享資源的過程中顯示出來的關系,是因為它只有在相互分享而各自能夠獲得自我需要實現時才能成為現實,這樣的權力才具有真實性和有效性,也只有經歷了如此過程后而形成的權力,才能確保雙方各自發展的可持續性和持久性。
權力的確切含義應當包含四點。一是權力具有相互性。歷史上傳統的權力概念都強調單邊性和單向性,而且是強者對弱者的單邊性和單向性。但是,在當代多元和合共生的世界里,人們相信權力的相互性和互惠性,被聯合國作為造法依據的“和平共處五項原則”就明確肯定了權力的相互性和互惠性。二是權力是被相關各方認可后的有效權力。如果一方認為自己對另一方擁有權力而另一方拒不接受,那么這種權力即使被強制執行,其效果也會大打折扣。三是權力對相關各方而言都是平等的對待。這種權力的平等對待不僅包含主體的平等性,而且還包括人格的平等性,因而具有相關各方都能夠相互尊重的基礎。四是權力對相關各方都是公正的對待。權力因自身公正才能夠具有正義的神圣性。顯然,中國倡導的“共生機遇論”完全符合學理上的權力概念,不僅對于中國的戰略決策具有重大意義,對于其他國家的戰略決策也具有重要參考價值。在此方面,中國已經在“一帶一路”建設和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過程中大力踐行“共生機遇論”,旨在推動在國際社會中形成更加平等和公正的國際關系。
“機遇”問題不僅是一個實踐問題,更是一個理論問題,同時也是一個政治問題,涉及國家的主權利益、安全利益和發展利益。我們必須從不同視角對其進行哲學思考,以便提高理論的自信性和行動的自覺性。正因為如此,用“共生機遇論”分析研究當代中國的戰略機遇更加現實和理想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