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在三線建設中的地位和作用
——以皖南小三線建設為中心的分析

文/朱蔭貴

從近代以來，上海一直以自己的領先經濟地位、先進的制造業水平和強大的技術設備等，引領和推動著中國的發展。同時，上海是中外雜處、五方匯聚之工商業城市，形成了海納百川、追求卓越、開明睿智、大氣謙和的氣質和品格。這種兼容并包、力求先進并通過自身的發展影響帶動其他地區的氣質，成為上海城市的代表性特點。這里，主要以20世紀60年代時期上海支援皖南小三線建設為案例，進行具體的分析和觀察。

小三線建設的由來

三線建設，指的是自1964年起中華人民共和國在中國中西部地區進行的一場以戰備為指導思想的大規?；驹O施建設。由于當時中蘇關系惡化，中美局勢緊張。1964年5月，毛主席在聽取國家計委關于編制發展國民經濟第三個五年計劃的匯報時，第一次提出了要搞三線建設的主張。他說：“制訂計劃要考慮打仗，要搞三線基地，一、二線也要搞點軍事工業。之后，他又明確提出，要準備打仗，要吸取二次世界大戰的教訓，立足于‘大打’、‘早打’、‘打核戰爭’。”1964年8月，中共中央書記處開會討論三線建設問題。會上，毛主席又進一步指出：要準備帝國主義可能發動侵略戰爭，現在工廠都集中在大城市和沿海地區，不利于備戰。并說，工廠可以一分為二，搶時間遷到三線去，各省都要建立自己的戰備后方，不僅工業交通部分要搬遷，學校、科學院、設計院都要搬遷，成昆、滇黔、川黔這三條鐵路要抓緊修建，鋼軌不夠，可以拆其他線路的。于是“調整一線，建設三線，改善工業布局，加強國防，進行備戰”，成為毛主席和黨中央的一項重大戰略部署。

其中，三線建設又有大小之分，西南、西北為大三線，中部及沿海地區省區的腹地為小三線。之所以在大三線之后會出現小三線，是因為三線建設是在中國的大后方，重點是西部。但是中國國土面積很大，從東部入侵的敵人要進攻中國的話，將從東部沿海上來，包括臺灣的進犯之敵也很可能是從東部沿海上來，西部三線建設的戰備力量鞭長莫及，有可能一時應對不了相隔遙遠的東部沿海。因此不僅國家要搞三線建設，地方也要搞小三線建設，各自分工，形成大小三線相互策動的戰略格局。這樣就形成了小三線建設的布局和戰略。其中的關鍵點在于，小三線是在全國一、二線（沿海沿邊）地區的腹地，依靠地方自籌資金，實施以戰備為中心、以地方軍工和工業交通設施為主的全國性經濟建設戰略。這項戰略開始于20世紀60年代中期，調整并結束于20世紀80年代中期，前后大約20年。

在三線建設過程中，上海除了按照中央指示對西南、西北地區的大三線進行對口支援外，還在建設靠近自己的后方基地即皖南小三線中發揮了重大作用。

當時“小三線”建設的原則是“山散洞”，即“靠山、分散、進洞”。經過調研和分析，最后“確定以皖南屯溪為中心，建立上海科學技術后方”。皖南是山區，交通還比較方便，有能源動力，地方基礎好，適合建設小三線工程。皖南小三線建設的具體情況是：“從1965年開始在皖南選點建設，分布在安徽徽州、宣城和安慶地區以及浙江臨安，一共13個縣。除去54家工廠之外，還有配套的諸如管理機構（局、公司、處）、運輸隊、通信站、變電所、物資供應站、防疫站、醫院、各類學校、農場、干校和計量所等企事業單位27家。”“整個小三線企事業單位東西相距263公里，南北相距135公里，“相當于半個比利時的國土面積”?！坝?4個局負責包建，上海市共投資7.52億元。職工54437人。其中全民所有制職工52610，集體所有制職工1513人，職工家屬17000余人。”

上海在小三線建設中的支持作用

在建設皖南小三線過程中，上海采用了大廠包建的方式，叫做“一廠包建，全行業動員”。比如光明機械廠，是上海自行車廠包建的。一個廠對口包建一個廠，從領導班子選派開始，到設備制造、人員動員，都由上海自行車廠負責。首先，把經驗豐富、技術嫻熟并且能夠獨當一面的骨干精英派到山區，然后很快地將后方工廠的建設帶入正軌。其次，上海的工廠可以在生產設備、生產原料等方面給后方工廠強有力的保障，使小三線工廠順利投產，并進行隨后的長期生產。

為協調上海在安徽的小三線工作，上海成立了國防科工辦，這個單位的設立除了項目的布局和安排之外，另一個重點工作就是協調。為什么要有協調？“因為后方這些廠都是上海工廠包建的，包建就涉及很多局，諸如儀表、機電、輕工、化工、物資和建工局等?！薄耙透鱾€部門協調：財貿、勞動人事。勞動人事負責勞動力來源，要組織人到后方去，還有物資的供應、醫療衛生，那就要協調衛生局，要組織醫院去當地建醫院，要電話局到那里搞通訊，還有運輸，要交運局組織車隊到那里去?！边€有就是和當地的協調工作，安徽地市一級主要靠后方基地的同志去協調，安徽省一級的就由上海市國防科工辦協調。

皖南小三線施工力量主要由上海建工局所屬建筑公司、安徽地方建筑公司和地方民工等三方面的人員組成。為承包小三線81個獨立單位的基本建設任務，上海建工局派出第一、第二、第四建筑公司共12個建工大隊、2個安裝大隊，約一萬余人參加小三線建設。安徽地方共支援2個建工大隊，約400人和大量的民工。

除了上海建工局承包小三線基本建設任務外，小三線建設所需要的大量設備，部分是各包建局從現有設備中，將比較先進的部分成套無償地調撥給上海小三線。對小三線生產線安裝中所缺的專用設備，各包建局組織行業各單位大力協作，進行自制。由此形成了“一廠包建，大家支援，廠廠有關，人人有份，為三線建設出力”的局面。

小三線基本建設所需要的物資和職工生活日用品，除部分由安徽當地供應外，大部分要從上海和外省市運進，運輸量大、路線長、道路崎嶇。上海市交運局為滿足小三線建設第一、二次規劃項目基建的需要，派出606和807兩個車隊，及時把大量物資送到建設工地。隨著第三、四次規劃小三線建設項目增多，布點分散，運輸任務更加繁重。1969年上半年組織汽車、內河運輸等單位，開辟了上海至湖州、長興、泗安的水運和泗安至后方各建設點的陸運線路。1969年至1972年底，水陸中轉聯運貨物7.5萬噸，共節約汽油187萬公升，減少小三線建設單位運費225萬元。1969年底，根據小三線第五次規劃的507工程項目陸續開工興建的需要和以前四次規劃項目陸續建成投產的需要，市交運局全面規劃了小三線建設運輸網點，先后在貴池、東至、休寧、旌德新建4個車隊，在績溪、寧國擴建了2個車隊，形成了小三線建設運輸網絡，較好地滿足了小三線建設大規?；窘ㄔO和竣工投產后對運輸力量的需要。

上海市衛生局、二醫在基建階段，先后幾次派出醫療隊，為施工和設備安裝及其他人員就醫送藥；市商業、糧食、物資等部門及時提供充足的副食品。這對于穩定基建階段的干部工人思想起了很大作用。

小三線建設給當地帶來的變化

皖南建設小三線工程，給當地的社會基礎設施、生活條件、文化生活等多方面都帶來了改變。安徽省績溪縣小三線交接辦公室副主任汪福琪所說的就很典型：“20世紀60年代，上海小三線廠來到這里，對績溪的工業和經濟發展起到了很大的推動作用。第一是電力方面的貢獻。當年績溪還沒有發電廠，用一個柴油機組發電，僅供照明用。上海小三線來以后就把華東電網拉過來了，給績溪解決了供電問題。電來了以后，對企業，首先是對人民群眾生活有很大改善，一些企業都用上了電，靠近小三線廠的農村也點亮了電燈。第二是公路交通方面的貢獻。瀛洲過去是泥土路，晴通雨堵，后來改成比較好的砂石路，到1982、1983年就澆為柏油路了。當時凡是有小三線的地方，路都修得很好的。小三線來了，開始建鐵路和公路。當時人民群眾非常高興。我們這里是山區，四面環山，交通很不方便，鐵路、公路修好了，我們跟外面聯系就頻繁了，地方的工業、經濟馬上就起來了?！?/p>

由于建了小三線廠，地方上的醫療條件方面也有了大的改善，“小三線每個廠里都有醫務室，在離縣城6公里的公路旁，上海人還建有專門的醫院，當時叫東方紅醫院（即瑞金醫院）。我們縣醫院不能做的大手術，東方紅醫院都能做，條件非常好”。“上海二醫附屬東方紅醫院包建的瑞金醫院，設200張病床”，“上海二醫附屬工農兵醫院（即現在的仁濟醫院）包建的古田醫院，設150張病床”，“由市衛生局所屬的第一人民醫院包建的長江醫院，設150張病床”，上海“長寧區所屬的天山醫院，計劃設100張病床”，“四所醫院分建于皖南四個縣區”，雖說主要是為小三線各單位服務，但也極大地促進了當地的醫療水平的提高。

小三線廠的建立，還豐富了當地的文化生活，“小三線廠當年每星期都放電影，各個廠都放”。小三線廠的到來改善了地方的社會福利條件。洗澡的情況，“每個廠的政策都是不同的，工農廠當地人洗澡要收錢，衛東廠不收的，其他廠是一星期有一天給本地人免費洗澡。小三線剛去的時候，當地農村沒有水電，洗澡就是用一個木盆”。

同時，小三線的建設還促進了當地商品經濟和市場經濟的發展：“當時從上海來了這么多的人，糧食的供應、蔬菜的供應出現問題。過去縣城里沒有菜市場，他們來了之后，農民就運菜到縣城賣菜了。開始是小規模的，沿街上賣一點，特別是星期天，小三線職工進城來采購一些東西，就形成了生產，但大宗蔬菜、肉類他們還是到外地去購買?！痹谶@期間，上海始終是小三線最堅實的靠山和基地。例如，“物質供應和副食品供應都是上海運過去的。豬肉由安徽供應。遇到水災時，副食品供應不上，當時的上海市副市長葉公琦指定上海的某個菜場負責輕工公司，某個小菜場負責基地局機關。你缺物質，可以到那個菜場去拿，保證供應?！?/p>

上海在支援建設小三線工程的過程中，做到了出人、出力、出設備、出技術，包建工廠和配套設備，包建道路、水電設施，包建醫院、學校，保證副食供應。同時，小三線工廠給當地民眾帶來了電影、副食和自來水等生活上的便利，改善了當地落后的生產生活環境和狀況，縮小了東部大城市與中部山區在生產生活上的差距，而且，這種改善是全方位和長久的。在兩地的協作中，上海是主動的一方、奉獻和支持的一方。

小三線調整時期上海的奉獻

備戰時期匆忙上馬的小三線工程，必然留下諸多不足：

首先，從選址上來看，上海小三線過分強調所謂“靠山、隱蔽、分散”的原則，不少單位的廠房單位建設過于分散，不能滿足生產工藝的要求，造成工藝不連續、不成線。如聯合廠手榴彈總裝一條線竟然涵蓋了21個單位，分布在3個山溝里，嚴重影響了生產和質量，浪費勞動力，結果只好再花十多萬元，重新建造了一個900平方米的總裝車間進行補救。

其次，是投資經費問題。當時的建設方針是后方建設必須貫徹生活從簡、生產從實的原則，注意投資的節約使用。結果造成了日后大多數企業生活設施過于簡陋，食堂矮小、擁擠，宿舍陰暗、潮濕，職工生活十分不便，致使以后每年上海財政都要拿出一部分資金償還生活設施的欠賬。

再次，是生產問題。根據上海市儀表電訊工業局對于其包建的19個工廠的統計，在1971年的時候，總體看沒有問題生產正常的工廠是少數，多數生產不正常甚至處于“無事干”的狀況中。

此后隨著國內改革開放和國際形勢發生變化，小三線企業也不得不隨之發生調整和改變。鄧小平同志曾就國際形勢說“20年內不會打仗，國防工業大部分力量轉為民品”?！?984年3月時任國務院總理趙紫陽在湖南有個講話，說三線工廠可以從山溝里搬出來，改為民用經濟，來降低成本，增強適應市場的能力?！蓖瑯?，上海小三線企業在皖南山區多轉為民品生產，由于運輸問題等種種不便和困難的出現進而嚴重影響了企業的生存和發展。再加上“整個上海小三線有81家企事業單位，企業經營狀況都不好，這些同志工作不安心”。這些狀況都說明皖南的小三線建設已經不再適應新的形勢和環境，不得不在20世紀80年代中期撤離返回上海。

皖南山區小三線企事業單位撤回上海時，姿態很高。正如上海市委原副書記、常務副市長阮崇武所說：“全部的廠房、設備和資產都留給了安徽，我們一樣資產都不帶，我們帶的就是家屬、行李。我們還留了流動資金給安徽。如果安徽方面要繼續自己搞的話，我們上海還可以從技術上、資金上幫助他們。”“東西全部留給安徽，連廠房機器設備全部都不帶，還有剩下的糧食和副食品全都留給了安徽?！边@些留下的廠房設備，以及小三線企業培養出來的安徽技術人員和上海對安徽的后續支持，改變了安徽原來落后的工業基礎，有的后來還做出了明顯的成績。

對于小三線建設的積極作用，正如原上海市副市長、后歷任國家計委主任和全國政協副主席的陳錦華所舉的例子。他說：“廣東有個地級市陽江，它生產的刀剪產品遠銷歐洲、美國、日本等100多個國家和地區，出口量占全國的80%以上，質量可以媲美世界名牌刀剪。”而陽江的刀剪質量這么好，關鍵是鋼材好，而這種好的鋼材來自黃山鋼廠，“黃山鋼廠的前身就是上海小三線期間的八五鋼廠，而八五鋼廠就是上海的上鋼五廠包建的。上鋼五廠是我們國家特殊鋼的基地，上鋼五廠到黃山去建廠，帶去了技術，帶去了人才，帶去了管理經驗。在半個世紀以后，它的鋼還成為中國最發達的、在全球占據重要地位的陽江刀剪的材料?！彼终f，小三線建設“是一種播種性的工作，去掉‘左’的政策和形式以外，這件事情對后進地區，是一種現代化的播種工作。它會開花、結果。就如同我剛才講的陽江的例子，它就是當年小三線播種的果實”。

總的來看，上海自近代以來就是中國的制造業中心和經濟中心，在長期的發展過程中，一直對東部沿海和周邊地區乃至全中國發揮重要的影響力。新中國成立后也是如此，從新中國成立70年來看，上海除在產品、技術、貿易、財政稅收等方面一直在全國處于領先地位外，還一直承擔著支持全國經濟建設的重任。從上海這個點延伸出去形成的線和面，在技術、資金、產品、人才等多方面推動和改變了內地和落后地區的面貌。其中典型者如20世紀五六十年代的支內、60年代的支援新疆建設兵團生產，等等。參加以上建設的職工，以及為大小三線建設服務的職工、“文革”中去江西和貴州支援的職工等，都為新中國的建設和發展做出了卓越的貢獻，也形成了無私奉獻的精神。以上所舉皖南小三線建設的事例，只是其中很小的部分，但就是從這樣的事例中，也能鮮明地體現出全國戰略一盤棋的時代特色和上海對中國內地的經濟和社會發展所起的積極促進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