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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朋湖

2020-11-17 07:10:28
青年文學 2020年7期

車朋湖是土家族語,翻譯成漢語便是清水塘的意思。我就出生在車朋湖這樣一個以漁獵為生的小村莊,在那里度過了我的童年和少年時代。

——題記

擺渡

還沒有陽光,布滿了田野的稻茬,靜靜地擺在河的兩岸。峽谷很長,山崖隨處張開的荒草叢如暗淡的花,一朵一朵的,孤獨又招搖地飄在崖壁上。山頭的云很白很軟,沿著不規則的曲線緩慢流動。

風拂過,發梢落下的露珠被吹到了嘴角,輕輕一舔,帶著苦澀的滋味,仿佛淚珠一般。我就這樣走到渡口,找塊干凈的石頭坐下。河對面是一戶人家,四列三間的吊腳樓,旁邊是兩層的小平房。吊腳樓已經開始傾斜,瓦上還長了些草,破敗的窗戶和垮塌的臺階連接地壩的雜草。旁邊的小平房緊鎖門窗,對聯和門神色彩褪盡,陽臺布滿塵土和蛛網,殘破的燈籠蕭瑟在清晨。

這是一個被遺棄的場所,義渡二爺的家。

“義渡”一詞不知源起于何時,但在鄂西的土地上,這個傳統而帶著社會責任的詞語散布在任意一處河流,就像這里的族群,經過若干年的進化,又慢慢地退變,成為一種可資懷念的過往。

與其說這是一種職業,不如說這是一種選擇性的犧牲。在農耕文明的時代,道德賦予了人們更多的擔當,這種自發性的犧牲精神,成為人類文明的一個制高點,也是人性得以彰顯和進化的根本。

二爺是我本家,他所在的那支族人,正好居住在河流旁邊,自然就承擔起來管理河流的責任。較之如今的海事部門,沒有任何薪酬的他們或許更具責任心,從上一個渡口到下一個渡口,長達數里的河岸,被他們夜以繼日地守護著,但凡遇到漲水,他們就以銅鑼示警,跑遍整個河段。或有人過渡,只要在半山腰吼上一聲“過河啰——”,他們中便有人趕到渡口接送過河。唯一的回報,便可能是免掉的稅賦和并不為人所知的榮譽,又或者是一種宗教式的信仰。

這種責任是具有傳承性的,二爺并不清楚家族從何時開始從事這個職業,他成年后便頂替自己的父親,在這條河流上擺渡。

二爺生于民國,上過兩年私塾后,便跟著一個端公(鄂西山區的巫師)學藝,這是成為一個合格的義渡傳承者大都要經歷的培訓過程。誰知沒過幾年,他老父親就因一次擺渡事故殘了腿,二爺只能匆匆過了個“香水職”(端公出師獲得兼職資格的一種儀式),便回到家接過船,在香火前行了禮,開始了他的義渡生涯。

生長在河邊,自然水性了得,這也是二爺一生引以為傲的資本。就在他接手渡船的那年,某個夏日正午突發暴雨,水流很急,恰遇一個孕婦難產,要趕著過河去醫院。父親勸他不要擺渡,他卻偷偷找了一條繩子,冒險游過河,將繩子一頭綁在對岸的樹上,另一頭連著船,就這樣有驚無險地把孕婦渡了過去。

這次冒險自然成就了二爺的名聲,但也養成了他冒險的性格,只要是水里的事就沒有他不敢的,摸夜魚、撈水鬼、下攔網,上下渡口不敢下手的事都請他去解決,而最讓二爺想不到的是,這次冒險卻成就了他的姻緣。

渡河過去的孕婦因為搶救及時,母子平安,男人喜添一個大胖小子,待母子滿月后便提著禮物來感謝二爺,得知二爺還未婚配,男人就想到了自家的堂妹,經他撮合,加上二爺也有糊口的本領,一來二去婚事也就成了。

我聽母親說過,二爺結婚那天晚上居然忘記自己是新郎官,還沒有圓房,就拉著幾個道賀的兄弟一起去河里抓了整晚上的魚,回來天已漸白,被他老父親用拐杖狠狠教訓了一頓。這也成了村子一時的笑談。

別人笑歸笑,二爺也不理會,整天樂此不疲地在河里放網抓魚,還自己動手做了條小木船,沒事的時候就搖著小船滿河跑,留二奶一個人在家里照顧莊稼。雖然他看似不務正業,但卻因為為人義氣,又不看重錢,連平日里打的魚也多是分給了鄰里親戚,還是得了個好名聲。

大家都知道二爺有身好本事,很多河邊人打撈不到的魚類他都能網到,再則烹魚的功夫也很好,慕名前去弄魚的人就多了起來。我小時候也去他那里蹭過魚吃,當時已是傍晚,二爺聽說我想吃魚,提著氣燈就出去了,天黑不久他便帶著一小筐黃蠟丁回來。這種魚骨頭硬,但味道極其鮮美。直到現在,想起他做的魚,我都饞得咽口水。

二奶嫁過來后接連生了兩個女兒,這讓二爺心里很不是滋味。除了喜歡水,他還愛上了酒,兩杯苞谷酒下肚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結果在一次酒后渡人過河,由于木船斷榫沉沒,自己雖然撿回了命,卻因為無力救人,導致一個乘客命葬大河。這事一出,被大隊書記和民兵連長直接報到公社,二爺被判有期徒刑八年。

二爺鋃鐺入獄,受苦的卻是二奶。家里的頂梁柱傾覆,二奶帶著兩個女兒自然艱難。雪上加霜的是,受難者家屬又以鄉俗來“打人命”,將他家房子砸得稀爛,最后點上一把火揚長而去。

“打人命”習俗不知道源起于何時,本來是出嫁的女兒在婆家非正常死亡,娘家人為了追討公道,有時也是為了出氣,來夫家打砸房屋。現在用在二爺的身上,對方很明顯是要斷了二爺一家人的活路。看著老屋變成焦土,二奶只能帶著兩個女兒住進渡口山腰的巖洞里,連被蓋和鍋碗都是族人悄悄接濟的,生怕被別人知道了會引火上身。

二爺入獄,沒有了義渡人,渡口便荒蕪了,遠近的人都得繞上幾十里路,從上游踩水過河。

等二爺被釋放出來,以前的老屋只剩下殘垣斷壁,原本停在渡口的船也早已被水沖走,更讓他傷痛的是妻兒的遭遇,二奶已被生活折磨得不成人形,兩個女兒,一個病死,另一個形同乞丐。

小小的巖洞中,值錢的家當只有兩床破爛的被子和一口生鐵鍋。二爺把巖洞收拾一番,一家人總算是團了圓。苦歸苦,他回來后家里有了依靠,正應了“天生兒必養兒”那句俗語,二爺下河摸魚的本事在這個時候倒發揮了作用,成為家人生計的唯一依靠。

這樣過了兩年,二爺一家人的生活慢慢走入正途,二奶還給他生了一個兒子,在他的辛勞和親族們的幫助下,以前被打垮的房屋又立了起來,雖然只有一間。渡口也恢復了生機,雖然還是沒有船。二爺絕口不提擺渡的事。

政府也沒有閑著,自從二爺回到渡口,鄉里村里的領導多次來家里做工作,希望他把義渡做下去,可二爺一想到以前遭受的罪過,心里就害怕了。后來區里來了領導,不僅給他免掉“三提五統”,還解決兩車修房的木料,并撥了一條新鐵船給他,他這才答應重操舊業,繼續做這個水域的擺渡人。

“過河啰——”,二爺一聲吆喝,潑開香案上的酒,敬了河神,扯下嶄新鐵船上的紅布,便跳上了船。渡口重開,人流自然就起來了。除了義渡,二爺又讓二奶依托有利的地理條件做些油鹽茶米的小買賣。沒過幾年,房子便加蓋到了四列三間,還多了邊廂房,吃穿用度不愁,日子也越發滋潤。

在河上一行走,二爺又恢復以前的模樣,整天一襲蓑衣,浪里來雨里去,早將“欺山不欺水”的老話置之腦后,也忘記了這條河曾帶給他的無妄之災。

二爺的女兒、我的堂姑嫁了人,又添了一位男丁,二爺和一眾親戚備上禮物前去“打三朝”,高興之余便破了酒戒。山里陰晴不定,雖入了秋,但突降大雨,河水高漲。二奶苦勸二爺,在親戚家住一晚再回去,酒醉的二爺哪里肯依,非扯著二奶過河,誰料一浪山水下來,二奶體弱支撐不住,被打下了船,等被二爺救上岸來,二奶卻因頭撞到巨石,早已面如白紙,魂歸大河。

二爺酒醒后后悔不已,二奶生前未享過幾天福,他希望將葬禮辦得風光。他拿出了所有積蓄,買了最好的棺材,還請來遠近幾班歌師,在渡口給二奶唱了七天七夜。多年后村里許多老人依舊會憶起二奶葬禮上講究的排場,不過大家心里也明白,這是二爺在用另一種方式補償對二奶的虧欠。

二奶走后,二爺沒有續弦,和還未成年的我堂叔相依為命。家里少了女人操持,二爺也就胡亂地活著,加上我堂叔從心底怪著他,自然少了好言好語,父子間的一次爭執后,我堂叔便拋下學業,賭氣離家,到沿海一帶打工,一去就是數年。

媳婦遭了難,兒子也負氣出走,留下二爺一個孤家寡人,打擊之大,外人難以體會。荒廢沉寂了一段時間,二爺還是繼續留守渡口,一邊擺渡,一邊照看小店,把平時打來的魚送到集市上去賣。雖步入晚年,但他還是靠著自己的雙手,在老屋旁添了一棟兩層磚混結構的小樓,還都擺上了家具。

很多人都勸他,一個人這么拼命干什么,他總是苦笑,說兒子總有一天會回來的,我也不能閑著,總得留點產業,讓兒子回來了好過日子。

二爺平時不再喝酒,只有在二奶忌辰,他會停掉渡船,一個人關在屋里喝悶酒,酒醒后跑到二奶的墳頭,在那里邊唱邊哭,邊哭邊唱。

一個男人沙啞的聲音,隨著夜風和江水,在山間凄涼地回響。在平凡的鄉村,這或許是常人無法理解的疼痛。

一開始過渡的人還有怨言,得知緣由之后,也就達成了默契,每當二奶忌辰那天,都不再過渡。若有急事的,也情愿多走山路,找水淺的地方過河。

我堂叔在外游蕩了幾年,一直未和二爺聯系過。突然有一天二爺接到通知,說我堂叔回來了,一起回來的還有一個小女孩。二爺沒想到的是,他接回來的卻是一盒骨灰和幾歲大的孫女。

原來,我堂叔出去后一直在沿海打工,混得雖然不好,但還是結了婚,有了一個女兒。他尋思著多掙一點錢,衣錦還鄉,好給二爺一個驚喜,沒料到一次臺風來襲,他為了搶救溺水的同事,自己卻葬身洪水。他妻子把他的骨灰和女兒送了回來,門都沒有進就走了。

抱著哭得聲嘶力竭的孫女,背著兒子的骨灰,二爺步履蹣跚地回到了渡口。

河對面山腰處又多了一座新墳,就像渡口的老屋和小樓,彼此依靠守望,對著奔流而去的江水,沉默而又寂靜。

渡口再一次荒廢了。

又過去幾年,為了方便人們過河,政府在渡口處修了一座橋。很多人還是習慣在二爺所在的渡口坐一下,順便買點東西,也算是對二爺多年義渡的一種回報。

我最后去看二爺是在一個傍晚,老去的二爺正帶著小孫女坐在渡口,在夕陽中,兩個影子被拉得很長。

后來我外出謀生,便再也沒去看他。小孫女最后還是被她母親接走了,二爺性子倔,也不愿搬去跟我堂姑住。一個凄涼的雨夜中,他在渡口老屋孤獨地離去。

河對岸的山腰處又多了一座墳,二奶在中間,我堂叔在右,二爺在左。三座墳都長滿了草,望著荒廢的渡口,沉默無語。

“過河啰——”,離開渡口,回頭一瞬,我恍惚又聽到一聲長長的呼喊,在匆忙的江水中,在峽谷里,久久回蕩。

彼岸

紅蜻蜓停留在空中時,村子便進入了盛夏。村子里有口不大的水塘和一條小溪,每逢盛夏,蝴蝶和蜻蜓便聚集在水塘周圍,舞動在花草間,宛如幻境。因水的滋養,這里的土地甚是肥沃,點綴的花草繁多,成為村子靈氣之地。

水塘自是被村人供奉,但凡年節,村人便自發組織,由村里的端公引路,沐浴凈身的男女跟隨著,舉行“淘塘”的儀式。塘底有紅木一塊,不腐不朽,據說是伏羲兄妹在洪荒時塞的地眼。尤其是逢干旱季節,久不下雨,十里八鄉便會置辦貢品,來到村里的祠堂中,請出德高望重的端公,帶眾“淘塘”求雨。一旦紅木現出,卦象顯靈,三日內必有雨至。若是紅木現出,卦象不穩,必有來了例假的女人,不避嫌參與觀望或是沾了貢品。按照風俗,此女必是鬼怪投胎,是會被眾人嫌棄或是受到處罰的,也會成為村人私下議論的對象。

我的童年在車朋湖度過,也見證了這方水塘的靈氣。村莊周圍皆是高山,獨有中間一塊壩子,如遇大雨,山水匯聚,壩子便如湖泊一般,深可行船,村人便只能繞山脊行走,而這水塘便如一個巨大的漩渦。如遇大旱,幾十里外的鄉人都會前來打水救命。我還記得兒時的一次干旱,鄰近幾個村的井水都近枯竭,泉水斷流,只有這里的水塘一如往常,不管多少人前來取水,水位始終不減。過年時節,有些村民還會自發到水塘邊,炸幾串鞭炮,燒幾盒紙,放幾碟菜,淳樸地表達感謝活命之恩。

一條丈余寬的小溪和水塘相接,從村莊的中間蜿蜒而下,約兩里路后進入天坑。在天坑旁邊,隔著小溪的山腳下有座山包,上面有戶人家,孤零零守在村子的另一頭。

這戶人家的戶主姓楊,女主人姓劉。同住在一個村里,難免沾親帶故,因我有一位姑母嫁到楊家,又有楊家的女子嫁給我的長輩,所以我得稱這家戶主為表兄,女主人為表嫂,又因其排行老大,我便以大表兄、大表嫂稱之。大表兄是一個老實本分的人,而那大表嫂就是曾被村人謠傳為鬼怪之人。

據說大表嫂當年參與村莊的“淘塘”活動,忽然來了初潮,村人便把祭祀未能奏效的罪過歸結到她的頭上,并私下謠傳她一定沒有過“小兒關煞”,還屬陰間之人,在陽間并未定根,是活不長的。

有一次大表嫂晚上睡著了不小心滑入火塘,整個左手被燒成了一個錘狀,村人又傳其投胎時被鬼附身,成了“陽魂煞”。

大表嫂嫁到楊家來,添了兩個男丁,其中一個還與我同年。我的母親并不是太迷信之人,加上又做了楊家媒人,便多了些來往,而我和“老庚”(鄉村里對同齡人的稱呼)上學時恰好又在同一班,更多了些親近。

在童年的記憶中,山包上的吊腳樓一直是我們感覺最近而又最遠的地方。心里有因村人傳謠而產生的恐懼,又有想去發現神秘的沖動。對大表嫂來說,我們同樣有想親近的好奇,又有保持距離的懼怕。若是一個人行走在路上,只要看到大表嫂迎面而來,總不敢對視,低著頭走過,若離得遠,還得想法繞開。

對大人們來說,尤其是女人,但凡聚在一起,大表嫂特定會成為談資之一。話題大致都一樣,說大表嫂床邊放著一盞煤油燈,若要去拿人,一定會點上油燈入睡,在夢中就把短了陽壽的人送去陰間,若油燈滅了,她還沒有回來,就永遠回不來了,所以一般是不允許人進入她房間的。

如此種種,越傳越神,越來越玄乎,連她都覺得自己有了這種特異功能。很多上了年紀的人,還喜歡去找她了解壽元和身后事,詢問下一世投胎為何物等。

鄉村是豐富的,鄉村也是貧瘠的。尤其是在鄂西南那些高山峽川里,村人們基本沒有上過多少學,對巫蠱之術多有崇拜。雖然大家私下里對大表嫂多有閑話,但真有什么事還是會偷偷請她幫忙,這也成了大表嫂一家的一項收入來源。這種事就如尋醫問藥一般,不管家里經濟多拮據,患者還是愿意多給點紅包,至少沒有人愿意在面對神鬼時還貪圖便宜的。

大表嫂放棄了農作,整天整夜在鄉村里游走,神叨叨地過著日子,倒也成為一種生活方式。最后大表嫂徹底放棄這一職業,應該是在她家小姑娘出事以后。

若說村莊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最重大的事,不外乎“三提五統”和“計劃生育”,這也是我這一代人最深刻的記憶。大表嫂雖然前后生了兩個兒子,但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總想著要生個女兒,這在那個年代幾乎是一種不可理喻的想法。村人私下議論又起,說這走陰得有繼承人,還必須是女的,所以自不會替她隱瞞,加上計劃生育的工作隊跟得緊,讓大表嫂一家無法安生。

那年的夏天很炎熱,母親拉著我從地里回家,剛卸下鋤頭準備喝口水,大表嫂也不知道從什么地方冒了出來,挺著大肚子,撲通跪下,求母親救命。此時父親在鄉里工作,藏匿超生對象是要冒很大風險的。但看到大表嫂一臉驚慌,聲淚俱下地苦苦哀求,母親的心也就軟了,便在廂房后面找了個僻靜的地方,讓她暫時躲避。等風頭稍過,母親便在山林里找了一個不易發覺的小山洞,提前準備好被子和其他生活用品,趁著夜深將她送了過去。

就這樣躲躲藏藏,大表嫂終于在山洞中將孩子生了下來,結果還真是一個女孩。工作隊知道后自是氣急敗壞,準備拆她家的房子,后來在父親的斡旋下,借錢繳了罰款,大表嫂又到計生辦結了扎,才算是將事情了結。

女孩出生后,謠言又四起,說大表嫂長著三個乳頭,說她剛生下的女兒不同于一般人,連眼珠都是綠色的,一定是“女羅剎”投胎,以后不知道又要勾走多少人的魂魄。每當我將這些傳言說給母親聽,母親便笑著道,是我接生的我還能不知道,莫聽人瞎嚼舌根,那姑娘長得很正常。

隨著小女孩慢慢長大,長相并無二樣,村人的謠言便不攻自破。可惜這女孩在十來歲時,卻得了一個怪病,就是“癲癇”,在鄉村卻有一個非常不雅的名字,叫作“母豬瘋”,一旦發病,在外人看來是很恐怖的。本來快被村人遺忘的一個普通家庭,因為女孩的發病,又被拉到了眾人的嘴邊。所有這些巧合的堆積,讓大家更覺詭異,不久就傳遍了十里八鄉。

女孩生病以后,大表嫂天天寸步不離地跟著女孩。逢到熟人,她總會喋喋不休地講述女孩發病的情景,需要如何處理。最后還央告人家,如果她哪天不在身邊,女孩若是犯病,請大家務必幫忙救護。

大表哥就像變了一個人,開始酗酒和賭博,不再照顧家里。那兩個男孩初中畢業后也沒有留在村莊,而是跟其他人一樣,遠赴沿海城市打工。大表嫂和大表哥因女孩的病經常爭吵打鬧,更是讓這個原本老實的男人開始蛻變,變成典型的有家不歸的鄉村痞子。

某天夜里,大表哥從小鎮醉酒回來,鬼使神差地跌落天坑,被人發現時,已經只剩下殘破的衣服和一堆白骨。

大表哥走后沒有幾年,大表嫂又招了鄰村一位單身男人入贅。兩個兒子本就不愿回村,此后便以母親再嫁為理由,不僅諸多責難,甚至不愿繼續接濟家里,各自在外安家后便不再聯系。

小山包變得更冷清,村里人看到一家人命運如此乖蹇,也多不愿接近,生怕沾上了晦氣。大表嫂一如既往地守著女兒,路上遇到人偶爾也會搭訕幾句,大多數時候只管帶著女孩低著頭匆匆走開。

村莊是一個奇怪的地方,很容易忽略脆弱的生命,或許村莊本身就是脆弱的。很長一段時間,村莊忘記了大表嫂一家的存在,甚至一頭牛的死去都比他們更受人關注。

大表嫂一家也習慣了被人遺忘,甚至更愿意躲開村人們的眼睛,那個女孩基本沒有上過學,時刻低著頭,耷拉著頭發,不讓外人看到她的臉。

然而大家都沒有想到,女孩的苦難才剛剛開始。

那個男人剛入贅到車朋湖的時候還好,能做一些農活,對大表嫂還算體貼,當女孩出落成為一個大姑娘后,便開始打歪主意。一次大表嫂不在家,女孩的病又犯了,男人便趁機性侵了自己的繼女。女孩迫于男人的恐嚇,不敢告訴母親,等到大表嫂發現時,卻是這個女孩意外流產了。

大表嫂開始并不想張揚,男人卻變本加厲,忍無可忍的她提著菜刀便砍了下去。男人并沒有死,只是受了輕傷,被送進了監獄。大表嫂傷人情有可原,在看守所關押了幾日便放了回來,繼續和女孩相依為命。

女孩的不幸遭遇并沒有博得同情,相反又成了大家的話題。過了婚齡之后,還是沒有誰家能接受她的病和遭遇,大表嫂只能含淚將她遠嫁他方。

原本以為女孩會過上好一點的日子,誰知流言無孔不入,男方還是知道了女孩的過往,二話不說將女孩送了回來。

這種生活仿佛成了河里的漩渦,帶著大表嫂和女孩不停地旋轉,不知道哪一天能夠上岸。

再后來,女孩和大表嫂都不見了。

有人說大表嫂帶著女孩去了兩個兒子那里,邊打工邊給女孩治病。也有人說女孩的病終是治好了,還嫁了一戶好人家,連孩子都有了。更有人說她帶著女孩一起跳了水,尸體被沖到了下游。

不管怎么說,小山包上的門再也沒有開過。

再見到大表嫂的時候,我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父親。

那次是到另外一個縣城開會,傍晚吃完飯后,我獨自去縣城老街閑逛,走過一條街巷時,我無意間發現了大表嫂。她的頭發已經花白,坐在墻邊,前面擺著個小攤,手里拿著疊神仙牌(一種算卦的紙牌,類似觀音靈簽)。

不遠處的墻角坐著女孩,穿著件青色的外套,頭發散亂在臉上,目光呆滯地看著旁邊的青苔。

我把臉別在一邊,匆匆走過,生怕被她看到。當我走到巷子口,再回過頭時,路燈正好亮起,大表嫂的影子映在地上,走過的人都會踩上一腳。

而那個女孩,卻完全淹沒在了黑暗之中。

當歸

我害怕一片竹林,就像我害怕一間房子。

那間房子光線很暗,木格子窗糊上了皮紙,外面隔一條陽溝,就是那片竹林,竹林里有一座墳。入夜之后,每當微風吹過,竹林就發出沙沙的響聲,風大些時,竹林便呼呼地響成一片,待風靜時,在月色的映照下,竹林中間晃著幾點冷冷的光。

窗的下面是一張床,掌寬的木架,很老,床沿有雕花。床板上是稻草,席子,然后是被褥。棉絮多年沒有翻新,死板的硬,冰冷的硬,很難暖和。若是冬夜,得用熱水灌兩個玻璃瓶,先放在被褥里暖些時間,方能睡下。

床邊是一架柜子,一米來高,楠木的,朱紅漆。柜子已經很舊了,漆已經斑駁脫落,在昏暗的光線下,需要靠得很近,才能看清楚兩邊門上金黃色的梅花喜鵲漆畫。

柜子上是一個黃漆箱子,不大,正面也畫著一枝梅花,上面站著兩只喜鵲,箱子里整齊地擺放著三疊書,大概有三十余本,大多是明清話本和一些歷史小說,最難得的是《好逑傳》,故事雖然有些俗套,但那個版本卻是彌足珍貴的。

在箱子的頂上有一個小的木臺子,擺著一些醫書,其中有一套四卷本的《醫宗金鑒》,是難得的中醫典籍,現在一般的縣城中醫院也未必能夠看到,卻藏于鄉村陋舍,也算是奇跡。

我的童年或許是孤獨的,這間現在覺得很是陰暗的房屋,當時卻是我極其向往的地方。每當幺公不在時,我便偷偷跟隨大我三歲的小叔叔溜進去,整夜地看書。怕被人發現,便躲在被子里用手電筒照著看。因此,我的視力從小就不好,小學三年級就得搬到第一排才能看清黑板的字,父親不得已給我買了一副眼鏡,厚厚的鏡片便一直跟隨我到現在。

這間房子位于整棟房子的右側,緊靠堂屋,堂屋左邊住著幺公的大兒子,右邊廂房住著二兒子,幺公和小兒子就住在中間主屋。這間房子是幺公的臨時接診室,偶爾也當客房用。

幺公是一個赤腳醫生,解放前讀了幾年私塾,后來跟一位老巫醫學了幾年,加上他自己勤奮好學,又識字,竟也悟出些門道,尤其是治療疑難雜癥,更有些獨特的方劑,在十里八鄉也算有些名聲。

在車朋湖這個小山村里,居住的人家以楊姓為主,我的本家卻只有三戶,幺公家便是其中一戶。他家與我們家中間隔了兩畝土地和一條路,門戶相對,雞犬相聞。

何氏先祖來自常德,本是耕讀人家,在清乾隆十七年到了鄂西山區。以前鄂西山區屬土司管轄,自古有“土不入漢,漢不入土”的說法,改土歸流后,撤銷司治,建立府縣,也就有漢人應朝廷征召,入境開荒,所到之處,挽草為業,白手起家。

先祖本是讀書之人,帶著妻兒來到這里開荒拓土,也算天命使然。安頓下來后,便派長子回去守祖業,自己和另外兩個兒子留在此地,沒想到后來又添了一個男孩。這就是十字路何氏四房的源起。我們家屬大房,大房本留在湖南,后來先祖產業漸大,便將大房的孫子接了一個過來,繼承了一份產業。

幺公是三房,家業本在另一個村莊,因解放后他家屬于貧農,土改時就將我祖父的一棟房子與十來畝土地分與了他家,他家便搬遷到了此地。他上幾輩也有過輝煌,出過文武雙舉,只是后來大房尚文,三房尚武,更由于家族龐大起來,多了些粗劣之徒,到了幺公父親這一代,因好賭和抽鴉片,將祖業敗了個精光,又去世得早,幺公少小便窮困潦倒,艱難度日。

“天生兒必養兒”,幺公在少年時,孤兒寡母依靠族人們的接濟,算是敷衍過來了,卻不是長久之計。后來他便開始外出討生活,過著些挑擔行腳的日子。可能是他識得字,人也算機靈,被一位巫醫瞧上,收作入室弟子。

鄂西遠古屬巴地,據《山海經》記載,此地史前屬巫咸國,是巫覡的源起之地。巫醫一脈在此處民間傳承甚廣,除了拿脈問藥,還通過巫法做些心理疏導。幺公在那里學習了幾年,便回到村里,自立門戶,開始行醫。

在傳統文化里,江湖無處不在,哪怕是偏僻的山野,只要有其從事的行業,便有門派,而巫醫這一行,都歸于“疲門”。既然是江湖,就有江湖的規矩,對于“疲門”而言,若有求醫者,便不能拒之門外,不管有錢無錢,都得舍藥,有時還得游醫,做些善事。患者若無錢,可拿些米糧沖抵,或者病好之后來做幾個工,以折醫藥費用。

幺公從事這一行業,開始時并沒有掙到錢。那時村民普遍還處于饑寒交迫狀態,一般人都無錢問藥。幺公除了要救死扶傷,還要上山采藥,他年事已高的老母親缺人照顧,不小心從街檐口臺階上摔下,命是保住了,下肢卻癱瘓,只能長期床椅相伴。

何氏闔族一直以“漁樵耕讀,書禮傳家”為家訓,出則達濟天下,留則孝字當先。族人眾多,難免良莠不齊,雖然也有作奸犯科、行事痞賴之人,唯獨這“不孝”二字,眾人皆不敢犯。老太奶癱瘓后,幺公除了治病救人,還得做個孝子照顧老娘,終身大事卻難有著落。族人和鄉鄰們也想盡辦法,始終因為家庭條件太差,還有癱瘓的老太奶,女方逃之不及。

眼看他年近而立仍孑然一身,又遇上災荒年成,怕是要錯過結婚的年紀,正好他師傅的鄰村有一寡居女人,其夫餓死,孤零零領著一個孩子,師傅便極力撮合。女人只要嫁過來不至于餓死,別無他求。窮不擇妻,幺公也就應了。女人帶過來的孩子也隨了幺公的姓氏,女人后來又給他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一家人日子雖然過得粗糙,但有幺公一身本事做支撐,倒也能夠安穩。

那女人生得體格粗壯,足比幺公高半個頭,有一身蠻力,不僅能照顧地里的活兒,服侍太奶也算盡心。只是川東女子性子火暴,家里人稍有不是,便被她罵得狗血淋頭。村里人也曉得她的脾氣,大多輕易不敢惹她,她即使在外面撒潑,別人家看在幺公的臉面上,也多不計較。

隨著時代快速發展,醫療事業也得到發展,幺公的職業優勢在村莊慢慢喪失。雖然他掌握了一些治療疑難雜癥的絕活,但大多數人還是更愿意相信診所和衛生院。加上政策的改變,對無照經營的赤腳醫生多有打擊,尤其是巫醫這一行業,更難容身。幺公行醫雖受到沖擊,總還有十來畝地,一家人勉強可以度日。但那女人心里卻失去了平衡,對幺公也苛責起來,動輒打罵。

幺公生得單薄,哪是她的對手。那時我還年幼,一旦聽到幺公如殺豬般號叫,就知道那女人又動手了。母親和祖母開始還會趕過去勸阻,時間一長,也就懶得理會了,畢竟清官難斷家務事,夫妻床頭打架床尾和,外人說多了反倒討嫌。

幺公本來有些文化,以前因家庭原因不得不接受這段婚姻,現在看到女人潑辣如此,竟然一味消沉下去。弱勢的男人一旦對生活無望,大多會染上一些不良嗜好,幺公便在諸多不順中選擇了酒。酒是麻痹神經最好的東西,他逢酒必喝,一喝就醉。有時一個人,用青辣椒蘸鹽,也要喝上半斤。

自此,車朋湖少了一個醫生,卻多了一個酒鬼。

繼子成年后結了婚,本沒有讀多少書,又受了母親的影響,便有些不念孝道,繼子娶過來的女人也不懂事理,結婚沒幾天就吵嚷著把家分了。

幺公敷衍了幾年,把我二叔的婚事操辦完,又送走了老太奶,便背起藥箱,走鄉串戶去了。這一走就是幾年時間,都沒有跟家里聯系過。

幺公離家做了游醫,先去給師傅送了終,又得到了一些真傳。后來他又跟著鄰縣一個年輕醫生,不僅掌握了一些常規的西藥用法,還學會了打針輸液。這讓他在偏僻的山區里行走自如,收入也相對可觀。

有了經濟基礎,他的心思也活絡了,一個人活著終究孤苦,在一處村莊行醫時,便以收徒的名義勾搭上了一個有夫之婦,那婦人比幺公要小許多。開始兩人還偷偷摸摸,后來那家男人見有利可圖,也就睜只眼閉只眼,幺公干脆帶著那婦人一道到處行走。兩人雙宿雙飛,形影不離,不知者還以為是老夫少妻,在外謀生計的。

這事傳回村里,女人就帶著三個兒子,經過一段時間搜尋,在那婦人家里把幺公拿在了現場。母子幾人自是氣急敗壞,女人打幺公,三個兒子打那女人,折騰了好一陣子,雖沒有鬧出人命,但最后還是把他架了回來。不獨幺公這幾年在外的積蓄被全部充公,就連那婦人平時跟著他積累的一些小錢也被訛詐了出來,事情才算平息。

幺公回來后,便被鎖在右側房間里,女人和三個兒子輪流看守,每餐遞點飯菜,連上廁所都不給出。若是村人需要找幺公看病,女人就以收錢的名義守在一旁,生怕稍有疏忽,幺公又會跑掉。

我有時回到車朋湖,去看幺公時,也只能隔著被釘死的窗子,跟他閑扯幾句。

其間幺公也逃過幾次,都沒能成功。等到時日既久,母子卻也放松了警惕。一天深夜,趁著女人出去吃酒未歸,幺公撬開窗子,無聲無息地逃走了。他們又找到那戶人家,發現那個婦人也不見了蹤影。他們又找了幾個月,終無所獲,也就放棄了。幺公慢慢也被村人遺忘了。

幺公再次回到車朋湖,是在一個初冬的下午,大雪剛好鋪滿入山的路。一個冰冷的骨灰盒,被他的小兒子帶了回來。

就在前幾天的午后,鎮上派出所送來河北某地公安局的電報,說幺公在和朋友喝酒時超量,醉死在了街上。幺公死的時候,卻是那個婦人陪在身旁。

除了隨身衣物和一個醫療箱,幺公只留下一張存折,上面的幾萬塊錢像是幺公在這世上的唯一價值。

當治喪的鞭炮聲響起,村人才恍惚記起有這樣一個人。葬禮簡單,幾個歌師給他唱了一夜,就送上了山。沒有墓碑,在土堆頭上放了一塊望山石。幺公也算是有了歸宿。

幺公走后,家也就散了,老二和老幺為爭他留下的錢結了怨,互不往來。女兒從衛校畢業后到南方謀生,嫁人生子,再也沒有回來。最早分家的繼子早就移民到了江漢平原,連葬禮都沒有回來參加。老幺成家后去南方投奔了姐姐,過幾年以帶孩子的名義把母親也接了過去。剩下的二兒子搬到了小鎮,房子就徹底荒廢了。

幺公的墳就在竹林里,墳頭正對著那間房屋的后窗。

其實我是害怕回到村莊的,盡管那里有我很多童年的記憶,但那些帶著野蠻與無知的生活,卻讓我無比恐懼。就像那間房子,我在夢里見到過很多次,幺公在昏暗的光線下,躺在靠窗的床上,癡癡地看著外面。

那種眼神,就像一望無際的黑洞,你無法看到他的內心,也無法看到任何的情感與生活,連哀傷和孤獨都沒有。和那樣的眼神對視,會發現自己的內心也是空的,黑暗無邊無際。

這仿佛也成了我的噩夢,在對鄉村的記憶中時隱時現。有時我甚至懷疑那一切都不是我經歷的,只是我腦海中虛構的曾經。不管我怎么努力想要抹去,隨著年齡的增長,那些情節卻越來越清晰。

考上大學后,回鄉去給祖母掃墓,我實在抗拒不了對那間房子的記憶,便趁著夕陽未盡,從后面陽溝偷偷繞過去。靠竹林的墻壁已經坍塌,我貓身鉆了進去,房里擺設早已破敗不堪,到處是蛛網和塵土。無意間,我發現爛掉的木柜角落里,那套《醫宗金鑒》還在。

我帶走了它,清理之后插進自己的書架里。前兩年,一位族兄身體抱恙,讓我給他尋找一個藥方,我這才想起了這套書,便索性送給了他。他翻看時,從書中掉出了一張老舊的信箋紙。

那是幺公手抄的一張方子,第一味藥,就是當歸。

裁心

太陽冒出山坳的時候,首先亮出來的是一片黑瓦。黑瓦后面和兩側都是竹林,再后面就是一個山坡,上面是巖石和雜亂的矮樹叢。唯有山頂上有棵巨大的樹,如蓋狀,可以蓋住整個山頭。

那棵不知是何品種的樹矗立在那里已有幾百年之久,樹干得幾個人牽手才能圍住。村人習慣把這個地方叫作“一把傘”。

村莊已經習慣了所有事情沒有來源,也沒有人去計較。今天或者明天上午,才是村人更為關注的。“今天柴砍完了,明天上午把苞谷地刨了。”童年時我經常聽到祖母這樣說,但從來沒有人問明天下午該干什么,似乎無關緊要。時間只有一天半,這是我理解和經歷的村莊。

那片黑瓦下,是四列三間的吊腳樓,住著一戶姓覃的人家。在鄂西,姓覃,必定是土司的后裔。在我們那片土地上,土司是一個政治機構。以前的社會,天高路遠不好管,只要認可帝王的統治,接受朝廷的節制,每年打點貢品就行,于是土司應運而生。土司算是地方之最高權力者,所以人們也把土司主稱為土司王。

姓覃的大多是蒙古人后裔,土司制度也是源于元代的一種邊疆管理辦法,既能保證中央的領土完整,也能實現區域自治。朝廷自然少了許多麻煩和開支,但唯一的缺憾就是不穩定,土司之間喜歡爭邊界,所以爭殺不休。

清雍正年間,為實現皇權一統,實行改土歸流,所有的土司撤銷,各地都設立了縣治。那些土司的很多后裔也就歸于民間,不再享受特權,時間一久,他們起始的身份甚至都被人忘記了。

覃姓人家也不知在這里定居了多少年,因在同一村莊,多少沾親帶故,就如我們家和他們家在上幾代有姻親關系,便以這種關系來確定彼此之間的稱呼和走動的方式。據上輩的交代,我得稱呼這家戶主為表公,此為村莊遠親的典型稱謂。

表公祖上屬忠路司,但歸于遠房,沒有承襲爵位,除了有些特權,其他與山民無異。土司治地多以漁獵為生,尤重巫術。他這一脈便承襲了“土老司”一職,就是為土司王主持祭祀,勘測風水。后來沒有了土司,他們便隱于民間,以“安墳正屋,占卜算命”為業。到了他這一代,隨著時代變遷,雖也得了些家傳的本事,卻無用武之地,為了生活,他便隨鎮上一個忠縣來的師傅學習裁縫。

車朋湖帶有濃郁的巴風,一直以來“厚死薄生”。老人過世后,以死后多穿幾件衣服為榮,棺木中需備老衣老被,還得請歌師唱歌送行。人們把人過世后穿的衣服稱之為老衣,把棺材中用的被套稱為老被,子女得力者可以穿七套老衣,不得力者也要穿五套。這老衣制作也極其講究,多為斜襟布扣的長衫,布用棉料。老被也是如此,有墊有蓋,還有枕頭。表公學的就是這門手藝,出師回來后一邊務農,一邊為鄉鄰裁制老衣被。

但凡做與死人沾上邊的東西,總有一種神秘感,就像表公的裁縫鋪,不能開在正堂,只能廂房開個門,靠窗擺著套縫紉機,后面正墻上供著一尊神像,神像下面有個抽屜桌,上面放著幾本書,旁邊掛著些老衣被,都是村人們為年老的長輩準備的。

在我童年的記憶中,表公總是戴著雙深藍色袖套,掛著個老花鏡。坐在縫紉機前,那長長的針頭不斷地跳動,和著腳踏板的聲音,節奏緊密而跳躍。滾動的線條向前滑動,就像一條走不完的路。在童年,表公的縫紉機給了我最初的工業印象,也給了我無數的遐想。

除非是拿定制的老衣被,村人一般是不輕易踏進那間屋子的,大多數從窗口取,好像那間屋子充滿著神秘的力量。我們玩耍時,老祖母也會千萬叮囑,在屋外耍耍就行,不要到那屋里去,陰氣太重。我到今天還在揣度,村人不敢進去,可能是因為對死亡的恐懼。

面對死亡,不管是親人還是自己,都是難以接受的,這恐怕也是表公當初沒有想到的。而他命運不濟,仿佛是因為他從事了這份職業,才被命運的轉輪推向了另一個方向。

表公生于民國,其親族在當地頗有聲望,其父還當過小保長。他青年之時也有些抱負,學業較好,恰逢當時湖北省政府搬遷到恩施,相關的高等院校也搬了過來,當時較為有名的是“鄂西高農”和“省立七師”,他喜歡教育,便考上了省立七師,畢業后回鄉教書。但好景不長,隨著社會變革,受累于家庭背景,他的工作沒了,只能回鄉務農。他沒有其他可以安身立命的本事,便托著故人關系,在鎮上找了一個師傅學習裁縫。

半生的蹉跎,早已讓表公沉默寡言。他除了整天在師傅店里學習,也不出去走動,更不與人交流。獨善其身雖是辦法,但眼看已過不惑,還是孑然一身,心中自是凄然。時間一久,他和師傅一家感情也深了起來。師娘見他人品不錯,雖年紀大了一點,但人長得斯文,又有些墨水,努力撮合下,他便與一個死了丈夫的女人結合。兩個人悄悄在師傅家喝杯茶,就算定了終身。

隨著表公的手藝學成,女人賣了她原來的家當,買了臺二手縫紉機。表公帶著那女人和她與前夫所生的一個女孩,回到了村里。表公家就在車朋湖的東頭,與鄉村小集只隔著一個埡口,大部分趕集的人都得從屋門口經過,自然不用另尋鋪子。他用木板寫了個牌子,在門前樹上一掛,也算有了招牌。一家人的日子漸漸好了起來。

隨那女人來的女孩,隨了表公的姓氏。有了女孩相伴,兩口子多了些樂趣,表公對那女孩很是寵愛,視如己出。女孩也乖巧伶俐,深得村人喜歡,大家都稱其為覃幺妹。

或許是受表公的影響,幺妹打小心靈手巧。但凡是針線活,一看就懂,一學就會。鄉村女人多自己做鞋納鞋墊,幺妹十來歲時就能把鞋墊扎得非常精致。

幺妹漸漸長大,不僅有著一雙巧手,相貌也長得出眾。可能是隨她母親,家庭里又有一些文化氛圍,整個人出落得有模有樣不說,相對農村女孩,多了些城鎮姑娘才有的時尚與氣質。表公家也隨著幺妹的長大變得熱鬧起來,提親的媒人自是不說,那些十里八鄉的少年更是打著趕集的名義,繞著路也要從他們家門口過路,只為一睹芳容。

有了名聲雖是好事,對表公來說,卻也很苦惱,對幺妹的看管也就嚴了起來。很少讓她再出門,也開始對上門提親的人甩臉子。他甚至還從朋友家要來一條較兇的狗,看到在門口無事轉悠的年輕人,就把狗放出來,讓那些人不敢靠近。

始終把閨女關在屋里也不是辦法,夫妻倆經過商量,決定還是把幺妹寄養到外婆家,一是在鎮上學點見識,二來也可以斷了村里那些好事人的路。

送走了幺妹,表公家也安寧了下來。幺妹到鎮上后,便為她舅舅照看小雜貨鋪。

那個時代,鎮上已經慢慢受到外來文化的沖擊,很多元素開始流行起來,相比封閉的農村,小鎮要更開放一些。幺妹雖來自鄉下,她的模樣在鎮上也是頗能吸人眼球的。沒過多長時間,追慕者便多了起來,其中有一人還是區里某領導的公子。

舅舅家小店的斜對門住著一戶姓劉的人家,家里的主人在政府工作,很是氣派。那人在家里排行老幺,鎮上人都叫他三娃,整天無所事事,仗著老爹的權勢到處打架鬧事。三娃早就對幺妹垂涎不已,每天不是在店邊轉悠,就是尋找機會搭訕。

幺妹自是看不上眼。三娃卻窮追不舍,盡管每一次都被拒之門外,但還是死乞白賴的不肯罷手。三娃開始還克制著,后來見幺妹并沒有什么背景,就膽大起來,有時甚至還動手動腳。幺妹何曾見過這樣的局面,除了閃躲,便只能敬而遠之。

有一次,幺妹去村里看望父母,返回小鎮時天色已黑。邊城小鎮,本就偏僻,加上樹大林深,幽靜得可怕,幺妹的心早就提到嗓子眼了,只能加緊腳步趕路。沒有月亮的月初夜,正在趕路的小妹忽聽一聲怪叫,一個黑影忽然從路邊樹林里蹦了出來。她不由得腿一軟,本來膽小的她,眼前一黑就暈了過去……

當幺妹醒來時,卻是在醫院的床上。一個趕路的人看到她躺在路邊便報了信,她舅舅請了一個擔架,把她抬到醫院。沒過幾天,小鎮上就傳出了幺妹被人糟蹋的消息。街上的女人們都搖頭嘆息,男人們更是驚詫不已,一時上上下下議論紛紛。

幺妹出院后回到了村里,哭鬧絕食了幾天,還是被表公老兩口勸住了。沒過幾個月,幺妹的肚子慢慢大了起來,急得兩個老人像熱鍋上的螞蟻。

幺妹回來后,開始雖然有些好事者捕風捉影,慢慢也就平靜了。沒有昨天的村莊,給了村人最大的包容。兩個月之后,覃家來了一個給三娃說媒的女人。表公半是高興半是愁,最后還是沒有隱瞞幺妹被糟蹋的事。那個媒人卻也爽快,說三娃對幺妹是誠心的,并不嫌棄,只要過門了兩口子能安心過日子就好。

表公老兩口自是求之不得,便征求幺妹的意見。幺妹早已滅了幻想,答應了這門親事。因為肚子里孩子的關系,提親不久之后兩家便操辦了婚事。

生下兒子不久,三娃原形畢露,對幺妹動輒打罵,還專揭那滴血的傷疤,說她不是清白女兒身。苦于自己的遭遇,幺妹只能選擇忍耐,閉著牙縫把淚水往肚里吞。

日子就這樣過著,幺妹變得愈發木訥和沉默。有一次兒子白天淋了雨,晚上感冒發燒,幺妹去廂房找藥,卻聽到了三娃和一個女人談笑的聲音。幺妹只覺得眼睛在變黑,變藍,變散,黑黑的夜空像鮮血一樣紅,直到什么都看不見,什么都蒼白……

不久,車朋湖多了一個女瘋子,蓬頭垢面,光著腳到處游蕩,見到所有的男人都傻笑,嘴里還不停地念叨著什么……

一個多好的女人,真的是命苦!在村里,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都這么憐惜幺妹。從那以后,下午的時候表公家門口總是放著一碗菜飯。

有一年冬天,紛紛揚揚的大雪下了一天一夜,地上的積雪已有尺來厚了,或淺或深的腳印很快就被抹去了。表公家門口那碗飯,直到天要黑了還沒有動過……

幺妹死了,當天晚上凍死在屋后那棵巨大的樹下。

幺妹走了以后,表公的頭發就變成了白色。不管什么時候,他都坐在縫紉機前,身后的墻上掛著老衣被,中間的案臺上多了一張幺妹小時候的照片,旁邊擺著那只碗,里面放著些稻谷。每逢年節或是幺妹的生辰,他都會去燒一炷香。

我離開村莊沒幾年,就聽說表公走了。走的時候,他正在縫紉機前給自己縫制老衣被。那件紅色的老衣,只做了一半。

浮屠

冬天,山坡總覆著一層薄薄的雪。我家的右邊是一欄豬圈,隔著糞池坎,是一片楠竹林。竹葉上的雪,很容易被風搖晃到房間的窗紙上。

車朋湖都是木質的吊腳樓,一般以家庭人口和經濟水平來確定修建的規模。我家人口較少,鄰堂屋是三列兩間房屋,轉角是一間廂房,廂房下面是豬牛圈。正屋住著寡居的祖母和外婆,中間是糧倉和客房,我和父母都住廂房。

每到臘月中旬,廂房外的石坎邊,便會放上一架樓梯和一堆干好的柴火,預示著鄉村熱鬧而又閑逸的年節就要到了。孩提時代的我無疑最喜歡這段時光,父母基本都少下田里,可以帶著我多去趕集,收獲后的冬天略有盈余,還可以購買新衣,能吃上美味的糖果,而最讓我興奮的還是殺年豬。

對于偏僻的山野來說,殺年豬是很隆重的事。父親和屠戶確定好殺年豬的時間后,家里人會提前準備豐盛的食料,將要殺的年豬分隔到單獨的圈里進行精養,也算是對豬的一點感激和回饋,同時也是避免其他的豬受到影響。

清理完畢后,屠戶會選擇幾斤好肉,加上些雜碎,交予主婦,這是當日做“刨湯”的食材。在武陵地區,山民“吃刨湯”是年節前最重要的儀式。誰家殺豬都會邀請鄰里的村人到家里“吃刨湯”。刨湯的做法很簡單,就是做好湯料,圍著鍋,大家邊吃邊放,類似于燙火鍋。這種分享豐收喜悅的方式,是漁獵民族的重要特征。

酒足飯飽后,屠戶收了屠宰稅,提上兩斤肉作為工錢,起身離去。

殺豬佬這一職業傳統而古老,是社會底層“九佬十八匠”之一。其他手藝倒也罷了,偏是這屠宰手藝,講究頗多。因掌生殺之權,從事這一職業要八字硬,也就是要“帶煞帶絕”的生辰八字。再就是從事這一職業忌諱也多,不躲陰山陰樹,不殺“金肉銀毛”,不在主家過夜,不選“破絕”之日,不復“穿甲”之刀。

車朋湖原本沒有屠戶,以前都是從外村請,后來有了一個姓楊的屠戶,就住在村子的西頭。楊屠戶大名叫保壽,在鄉村但凡取這樣的名字,都是兒時不好養的。聽長輩們說,他母親在喂豬的時候把他生在豬圈了,結果還被豬踩了一腳,差點連小命都沒了。好不容易救過來,又多病多痛,多方求醫都無效,幺公給他做了堂法事,又不知從哪里搞到了秘方,讓他喝了幾年的中藥,這才好利索。

楊屠戶的母親姓姜,和幺婆的前夫一個姓,又蒙幺公治病,就認了一個拐角的親戚,我們一般都叫他保壽哥。保壽哥小時候多病多災,身子骨小,看著不起眼,長大了卻是五大三粗,一臉絡腮胡子,不僅身材魁梧,手上的力氣也很大。那時村里的后生好勇斗狠,較量的方式多是扳手腕。逢到村里哪家“當大事”,眾人都來幫忙,年輕人做完事后都會聚在一起斗酒,扳手腕,賭注多是主人家給的“幫忙煙”。保壽哥是常勝將軍,幾個荷包里總是裝滿了煙。

在鄉村,有些蠻力也就有了生存的基礎。保壽哥力氣大,請他幫忙的人也就多了起來。但凡是婚喪嫁娶,抬“行架”和棺木,一半都是由他當主力。“行架”就是男女結婚時女方陪嫁的嫁妝,大多是箱子、柜子類的物件,里面裝上鋪蓋或者米糧,小件還好,大件一般都有兩三百斤重。棺木也是,逢到棺木大的,加上尸體也有好幾百斤。有了他這身力氣幫襯,自然不在話下,尤其是山路狹窄的地方,他一人便能擔一頭,輕松就過去了。

保壽哥除了有身力氣,還念完了初中,識文斷字,在當時的鄉村也算有些文化。他除了平日里料理地里活計,也跟著老先生學習寫對聯、安香火,這些在鄉村都是傍身的技能。

鄉村的時間很慢,但站在鄉村之外,看著鄉村生活,卻時常在炊煙與鳥鳴中一閃而過。有時甚至呼吸轉側之間,鄉村已過去了很多年。就像我記憶中的保壽哥,在我離開鄉村時,他還是一個愣頭青年,粗獷中帶著一點機智,當我再次回到村莊,他已是中年,滿臉的滄桑和落寞,背后也多了一個放著諸多刀具的背簍。這種并不符合記憶的現實,讓我很詫異,也一樣深感無奈。

我曾經以為,村莊唯一變化的只應該是時間,是生命。人們或許降生,或許衰老,或許死去,不外乎皺紋爬上額頭,黑發變成白發。但我從未思考過村莊的命運和村人的命運。直到我再度看到保壽哥,看到村莊的凋敝和荒蕪,我才似乎明白,原來這個塵世還有命運,這一難以言說和道明的神秘命題。

保壽哥的肚子里原本有點墨水,加上在車朋湖的名聲并不差,在談婚論嫁的年齡,順當娶了個媳婦。這女人來自另一個村莊,人較本分,嫁過來后很快為他生了個兒子。如果沒有什么意外,兒子會長大、娶親、分家,這種最簡單的輪回,也構成了村莊延續的根本。

不知是命中注定,還是生活給他開了一個玩笑,命運的轉折說來就來。那還是一個豐收的年景,車朋湖的入村公路都已經修到了其他人家的門口,唯獨他們院子因為沒幾戶人家,路還沒有接上。為了擺脫困境,讓幾家人的日子盡早過得輕松一點,院里的人經過商量,決定自籌勞力和資金,把斷頭未修的路接上。

修路自然會用上雷管炸藥,幾個人憑著別人言說的經驗,就動土開了工。那是一個陰天的中午,就在他們埋好炸藥、點燃導火索跑開后的幾秒鐘,震耳欲聾的爆炸一下子轟開了山石。可能是經驗不夠,炸藥的用量大了,又或者是保壽哥媳婦靠得太近,總之一塊落下的石頭無巧不巧砸中正在割豬草的她,就這樣結束了她的生命。

保壽哥不僅要承受喪妻之痛,還因為濫用炸藥惹了人命,和其他幾個人被收監關押了一段時間,后來繳了一筆罰款,才放了出來。他的媳婦沒了,錢也沒有了,還坐了班房。一場飛來橫禍,導致家破人亡。

過了幾年,經人撮合,他又娶了一個沒有生育能力的女人。

當時正是打工潮興起的時候,女人看到家里日子并不好過,還要撫養前任的孩子,心里諸多不滿,口舌是非也多了起來。有一次吵架后回了娘家,被打工回來的親戚一攛掇,也不顧保壽哥的反對,揣著幾百塊錢就出去打工了。出去沒多久她就跟一個外省的男人好上了,又沒跟保壽哥領證,索性不再回來。

眼看家里越來越不景氣,村里的青壯年都出去打工了,他本想也出去,但苦于無人照看孩子,只能留下,跟著一位老屠戶學殺豬手藝。這殺豬既稱之為手藝,也是自有門道,并不像常人理解得那么簡單,光是那一背簍刀具都有講究,放血刀、剔骨刀、切骨刀、順肉刀、聯勾、刨子,各有各的用處。此外,屠戶還得掌握一些咒語,略懂符道,了解一些儀式。好在保壽哥有些文化,學得快,又有身蠻力,做起屠戶來倒也得心應手。

屠戶這個職業雖然不能大富大貴,卻也能養家糊口,光是殺豬后主人贈送的豬下水,也足夠養活父子兩個人。保壽哥平時為人不錯,村人本就對他印象好,又同情他的遭遇,自然多是請他殺豬。他的日子慢慢好起來,只是婚姻始終無著落。

兩個妻子,一死一跑,加上他從事的這份職業,女人們都覺得煞氣太重,怕受到報應,自然不敢跟他。雖然有些沾親帶故的人多方為他周旋,但都沒有結果。隨著兒子慢慢長大,他也漸漸失去了信心,不愿再提及此事。

一個背簍,幾把刀具,保壽哥的壯年就此耗在了屠宰的路上。他的兒子高中畢業后沒有考上好的大學,也跟其他村人一樣出去打工,家里只剩下他一個人。

院子空了,家也空了。對于村莊來說,面對土地的出逃早已成為一種習慣。城市的誘惑太重,哪怕是年輕人逢年節回來,大部分時間也是消耗在類似城市的小鎮上。

作為父親,保壽哥只是覺得孩子大了,應該出去闖蕩,至少比留在車朋湖要好很多。這大概也是很多留守人的想法,盡管飽嘗孤獨,但也不愿意阻擋親人的謀生之路。他們可以念想的,不過是年關將近時的村口山坳處,有他們熟悉的身影出現。

但保壽哥沒有等回他的兒子。一次滑坡,奪取了一車人的生命,其中就有他的兒子。三十多個同村人,原本約好一起回家過年,哪知卻是一起走向了死亡。這是車朋湖首次一下子失去這么多人口,好幾個家庭失去了他們年輕的孩子。

保壽哥默默地把兒子的骨灰葬在了后面的山坡上。

那天晚上,他喝了好多苞谷酒,哭了一夜,然后將殺豬的所有刀具都扔進了天坑。不知道是對生活的絕望,還是對自己職業的失望,自那以后他不再是一個屠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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