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 楠
(西安交通大學,陜西 西安,710021)
“警察”一詞源于希臘語“politeia”,意思是國家憲法或國家統治方法。14世紀末期,法語從拉丁文中吸收了“la police”一詞,用來代表當時法國的騎警和憲兵,泛指代表國家統治權的力量。16世紀“la police”發展為表示一切國家行政,即公權力維持一般社會秩序的活動。18世紀初,英文“police”被賦予軍事化、強制性的鎮壓力量的含義。隨著社會的發展,國家司法、外交、財政等內政事務逐漸從警察中分離出去,18世紀以后“police”僅指保護個人權利和維護社會治安秩序的人員和機關,是警察和警察機關的統稱。在我國,古漢語中就有“警察”“察警”等詞匯,如《漢書》“密使警察不宜宣露”中的“警察”意為偵察、觀察、監視,《宋史·蔡挺傳》“使之察警,盜每發輒得”中的“察警”意為偵查、緝拿。這些詞匯雖與現代漢語中“警察”的含義有一定的關聯,但不存在承繼上的淵源關系。現代意義上的“警察”概念源于“police”,一般單指職業或人員,在從事保護個人權利和社會治安秩序維護工作的公安機關范疇內,“公安”和“警察”均指公安機關中的人員。
“警察權”是由“警察”的概念引申而來的,并隨著國家的發展逐漸向專注于治安專業化和職業化演變。目前,在西方,警察權一般是指警察和警察機關擁有的由國家行政權力分化而來的保護個人權利和維護社會治安的權力。在我國,學者們普遍認為警察權是警察機關執行警察法規、實施警務活動的權力。[1]對于警察權的內容,我國學界有廣義和狹義之分。廣義論者認為,警察權是憲法賦予公安機關的所有權力,包括警察行政權和警察刑事司法權;狹義論者認為,警察權是指公安機關的警察行政權。在筆者看來,公安機關同時行使的警察行政職權和刑事職權,二者具有維護社會治安之共同目的,在人員和法律關系等方面也緊密相關,故應將警察權理解為警察行政權和刑事司法權的統一。
從警察、警察權的發展過程看,其內容呈現出一個由軍事+內政——全部內政——治安維護的演變脈絡,國家和社會的需求是警察、警察權內涵發展變化的直接動力。在當今社會風險日益加大的背景下,原有的國家權力與公民權利的配置已無法應對所面臨的風險,為維持正常的社會運轉,保障正常的社會秩序,國家開始關注一項特殊的權力——應急權。應急權的鮮明特點就是國家權力的擴張和公民權利的克減,同時,應急權在政府各部門中的配置也不同于正常狀態中的權力分配,警察因為一貫的效率和紀律特點,在國家應急行政中備受青睞,當社會風險引起非常規社會狀態時,大部分國家權力迅速集中在警察身上,從而使其擁有了常態下所不具有的“緊急權力”。筆者認為,在我國,公安機關在非常規社會狀態中被賦予的“緊急權力”即為“應急警察權”。從這一角度理解,應急警察權是指非常規社會狀態下,公安人民警察被賦予的保障社會運轉和秩序的行政兜底性緊急權力。
在現代法治社會中,任何權力都不能任意為之,每個國家都在憲法和法律上對警察權進行了嚴密規制。然而,應急警察權是基于風險應對中對效率和強制力的需求產生的,其突破了原有警察權的種類和程序,在行使過程中具有高度的自由裁量權,在此背景下如何規制應急警察權就顯得尤為重要。
在我國,按照法律淵源,應急警察權可以分為兩類,即警察法制體系中的應急警察權和其他法律中的應急警察權。需要說明的是,這里的法律是廣義的法律,包括憲法、法律、行政法規等。并且,應急警察權是常規狀態下警察權的擴張,其擴張的范圍與非常規社會狀態的緊急、危險程度有關,而法律體系中的非常規社會狀態依緊急、危險程度可分為戰爭狀態、緊急狀態、突發事件期間。由此,法制體系中的應急警察權可分為戰爭狀態下的應急警察權、緊急狀態下的應急警察權、突發事件期間的應急警察權和警察法制體系中的應急警察權。
涉及戰爭狀態的法律包括 《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以下簡稱《憲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國防法》(以下簡稱《國防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安全法》(以下簡稱《國家安全法》)等。依照《憲法》規定,國家的戰爭和和平問題由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決定;在全國人民代表大會閉會期間,國家遭受武裝侵犯或者履行有關國際條約,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可以宣布戰爭狀態,并有權決定全國總動員或者局部動員;中央軍事委員會領導全國的武裝力量。《憲法》并未就應急警察權作相關規定。《國防法》第四十七條第二款規定:“一切國家機關和武裝力量、各政黨和各社會團體、各企業事業單位和公民,在和平時期必須依照法律規定完成動員準備工作;在國家發布動員令后,必須完成規定的動員任務。”第四十九條規定:“國家依照憲法規定宣布戰爭狀態,采取各種措施集中人力、物力和財力,領導全體公民保衛祖國,抵抗侵略。”公安機關是重要的國家應急力量,這種原則性的賦權其實為戰爭狀態下的應急警察權預留了寬泛的權力空間。《國家安全法》第六十五條規定:“國家決定進入緊急狀態、戰爭狀態或者實施國防動員后,履行國家安全危機管控職責的有關機關依照法律規定或者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規定,有權采取限制公民和組織權利、增加公民和組織義務的特別措施。”這不僅是對國家應急權內容的具體規定,而且確立了戰爭狀態下國家應急權的依據,即法律的相關規定或全國人大常委會的規定。換言之,戰爭狀態下的國家權力可以不完全受法律約束,全國人大常委會亦可向負責國家危機管控的國家機關賦權。第六十六條規定了戰爭狀態下行使國家應急行政權的限制:“履行國家安全危機管控職責的有關機關依法采取處置國家安全危機的管控措施,應當與國家安全危機可能造成的危害的性質、程度和范圍相適應;有多種措施可供選擇的,應當選擇有利于最大程度保護公民、組織權益的措施。”第七十五條規定:“國家安全機關、公安機關、有關軍事機關開展國家安全專門工作,可以依法采取必要手段和方式,有關部門和地方應當在職責范圍內提供支持和配合。”這表明,在戰爭狀態下,擴大的國家權力將更多地表現為應急警察權。
涉及緊急狀態的法律包括《憲法》《中華人民共和國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以下簡稱《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中華人民共和國澳門特別行政區基本法》(以下簡稱《澳門特別行政區基本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反恐怖主義法(2018修正)》(以下簡稱《反恐怖主義法》)、《中華人民共和國戒嚴法》(以下簡稱《戒嚴法》)等。《憲法(2004修正)》用“緊急狀態”取代了“戒嚴”并沿用至今。《憲法》僅對緊急狀態的宣布加以規定,其他有關事項未作說明。《香港特別行政區基本法》第十八條第四款規定:“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決定宣布戰爭狀態或因香港特別行政區內發生香港特別行政區政府不能控制的危及國家統一或安全的動亂而決定香港特別行政區進入緊急狀態,中央人民政府可發布命令將有關全國性法律在香港特別行政區實施。”《澳門特別行政區基本法》 第十八條第四款規定:“在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決定宣布戰爭狀態或因澳門特別行政區內發生澳門特別行政區政府不能控制的危及國家統一或安全的動亂而決定澳門特別行政區進入緊急狀態時,中央人民政府可發布命令將有關全國性法律在澳門特別行政區實施。”《反恐怖主義法》第五十七條規定:“恐怖事件發生后,發生地反恐怖主義工作領導機構應當立即啟動恐怖事件應對處置預案,確定指揮長。有關部門和中國人民解放軍、中國人民武裝警察部隊、民兵組織,按照反恐怖主義工作領導機構和指揮長的統一領導、指揮,協同開展打擊、控制、救援、救護等現場應對處置工作。上級反恐怖主義工作領導機構可以對應對處置工作進行指導,必要時調動有關反恐怖主義力量進行支援。需要進入緊急狀態的,由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或者國務院依照憲法和其他有關法律規定的權限和程序決定。”在學界,學者們普遍認為《憲法(2004修正)》中規定的緊急狀態并不是對戒嚴的簡單替換,而是對戒嚴的擴張。[2]也就是說,引發緊急狀態的危機不限于《戒嚴法》中規定的“動亂”“暴亂”“嚴重騷亂”三種情形。在筆者看來,《憲法》中的緊急狀態更接近于《戒嚴法》中規定的“三亂”。如《戒嚴法》第八條規定:“戒嚴任務由人民警察、人民武裝警察執行;必要時,國務院可以向中央軍事委員會提出,由中央軍事委員會決定派出人民解放軍協助執行戒嚴任務。”第九條規定:“全國或者個別省、自治區、直轄市的戒嚴,由國務院組織實施。省、自治區、直轄市的范圍內部分地區的戒嚴,由省、自治區、直轄市人民政府組織實施;必要時,國務院可以直接組織實施。組織實施戒嚴的機關稱為戒嚴實施機關。” 第十三條至第十六條則分別規定了戒嚴期間可以對多種公民自由權利予以禁止,并施行宵禁、現場管制、交通管制、特別管理等戒嚴措施。可見,戒嚴期間的應急權力大多為應急警察權。
涉及突發事件期間應對的法律法規主要包括《中華人民共和國突發事件應對法》(以下簡稱《突發事件應對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傳染病防治法(2013修正)》(以下簡稱《傳染病防治法》)、《反恐怖主義法》、各類災害法以及《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應急條例(2011修訂)》等。《突發事件應對法》規定了“自然災害”“事故災難”“公共衛生事件”“社會安全事件”四個類型的突發事件,對應急警察權的規定根據突發事件種類的不同有所區分。自然災害、事故災難、公共衛生事件應對期間的應急警察權隱含在人民政府的應急權中,人民警察具體實施時需要政府的再授權或者按職責行使;社會安全事件應對期間的應急警察權,《突發事件應對法》第五十條則予以明確授權:“社會安全事件發生后,組織處置工作的人民政府應當立即組織有關部門并由公安機關針對事件的性質和特點,依照有關法律、行政法規和國家其他有關規定,采取下列一項或者多項應急處置措施:(一)強制隔離使用器械相互對抗或者以暴力行為參與沖突的當事人,妥善解決現場糾紛和爭端,控制事態發展;(二)對特定區域內的建筑物、交通工具、設備、設施以及燃料、燃氣、電力、水的供應進行控制;(三)封鎖有關場所、道路,查驗現場人員的身份證件,限制有關公共場所內的活動;(四)加強對易受沖擊的核心機關和單位的警衛,在國家機關、軍事機關、國家通訊社、廣播電臺、電視臺、外國駐華使領館等單位附近設置臨時警戒線;(五)法律、行政法規和國務院規定的其他必要措施。嚴重危害社會治安秩序的事件發生時,公安機關應當立即依法出動警力,根據現場情況依法采取相應的強制性措施,盡快使社會秩序恢復正常。”《傳染病防治法》及《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應急條例(2011修訂)》規定,在突發公共衛生事件應對期間,警察有協助強制執行醫學隔離治療和協助強制執行醫學觀察的權力。《反恐怖主義法》在第六章應對處置中規定了公安機關在恐怖事件應對中享有立即處置權、先期指揮權、報告權和其他各類處置權。各類災害期間的應急警察權大多隱含在相應的災害法中,規定較為模糊。
我國的警察法制體系調整的是常規社會狀態下公安機關與其他社會主體之間的權力義務關系,對非常規社會狀態下的的應急警察權僅有零星規定。如《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警察法(2012修正)》(以下簡稱《人民警察法》)第十條規定:“遇有拒捕、暴亂、越獄、搶奪槍支或者其他暴力行為的緊急情況,公安機關的人民警察依照國家有關規定可以使用武器。”需要注意的是,此處的緊急情況不能做緊急狀態理解,其所體現的應急警察權僅為暴亂時人民警察的武器使用權。第十五條規定:“縣級以上人民政府公安機關,為預防和制止嚴重危害社會治安秩序的行為,可以在一定的區域和時間,限制人員、車輛的通行或者停留,必要時可以實行交通管制。公安機關的人民警察依照前款規定,可以采取相應的交通管制措施。”第十七條規定:“縣級以上人民政府公安機關,經上級公安機關和同級人民政府批準,對嚴重危害社會治安秩序的突發事件,可以根據情況實行現場管制。公安機關的人民警察依照前款規定,可以采取必要手段強行驅散,并對拒不服從的人員強行帶離現場或者立即予以拘留。”《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法(2012修正)》僅在第五十條第一款涉及到應急警察權,對拒不執行緊急狀態下政府依法作出的決定、命令的,公安機關可以視情節給與警告、罰款、拘留等處罰。警察法制體系中對于應急警察權作出較為詳盡規定的是《110接處警工作規則》。接處警是警察應急性特點的典型代表,也是各類社會危機預警的重要渠道。《110接處警工作規則》 調整的是“群眾與公安機關之間那一個電話號碼的距離”,《110接處警工作規則》從第十四條至第二十二條詳細規定了110接處警的受理范圍,有關自然災害、事故災難、各類社會安全事件的報警都屬于110接處警受理的范圍。《110接處警工作規則》還規定了各類突發事件接警、出警、處置的規則和程序以及相應的警務保障,較為全面。但應看到,《110接處警工作規則》尚存位階偏低、簡單粗糙等問題,無法與其他規定應急警察權的法律形成對接。除了上述法律規范以外,公安機關內部還有一些有關公安應急的規范性文件,但是這些文件都是以工作細則、工作手冊的形式存在,沒有向公眾發布,且不確定性很強,對應急警察權創設和行使的規范作用非常有限。
應急警察權法律規范體系亦稱為應急警察權法制體系,是規范應急警察權行使和法律責任的法律規范的總稱。目前,我國應急警察權法制體系雖然呈現出《憲法》統領,《突發事件應對法》《人民警察法》規定共性內容,各類危機事件應對法規定個性內容、分級分類的態勢,但在發育上還存在不成熟、不充分等不足。
《憲法》規定的非常規社會狀態有戰爭、緊急狀態兩種,其中緊急狀態是對2004年修訂前《憲法》中戒嚴部分的擴張。在《憲法》修訂的大背景下,立法機關將《緊急狀態法》列入了立法規劃,用以應對極端的社會危機狀態(即僅次于戰爭狀態的有關國家生死存亡的危機狀態),但后來考慮到頻繁出現的諸如地震等突發公共事件尚沒有達到有關“國家生命”程度,《緊急狀態法》立法規劃改為《突發事件應對法》。立法資源轉向緊迫的社會需求并不代表《突發事件應對法》替代了《緊急狀態法》,更不能說明突發事件期間國家進入了緊急狀態。我國應急警察權法制體系本應包含戰爭狀態下的應急警察權、緊急狀態下的應急警察權、突發事件狀態下的應急警察權,但實踐中緊急狀態下的應急警察權僅表現為戒嚴中的應急警察權,而《戒嚴法》規定的“三亂”無法涵蓋因其他原因引發的極端危機狀態。從這一角度分析,我國的應急警察權法制體系缺少完整的緊急狀態下應急警察權的內容,沒有形成戰爭狀態下、緊急狀態下、突發事件狀態下應急警察權相互銜接的體系,不利于分級科學處置。
《人民警察法》第六條第十四款以兜底的方式規定了其他法律法規也可以創設警察權,這使得警察權、應急警察權的權力邊界較為模糊。而且,我國有關應急警察權的立法僅有較少部分是以公安機關為主體的專門性賦權,其余皆暗含在應急行政權之內。實踐中,警察因其本身就具有應急性質而行使了應急行政權,這些應急行政權經常是以原則性、概括性的方式授權的,這就導致應急警察權擁有過于寬泛的行使空間。應急警察權產生在非常規社會狀態下對效率和強制力的追求中,其不僅存在天然的擴張性,而且缺乏一般警察權已經較為穩定和完備的程序規范、法律責任規范等約束性內容,故極易被濫用,從而使私權利受到并非必須的損害。
我國有關應急警察權的立法眾多,層級不一,既有憲法性法律,也有一般性法律,還有行政法規、規章及其他規范性文件。這些法律法規中,有的直接規定了應急警察權,有的則是在其他專項事項上給警察創設了新的職責,如《傳染病防治法》規定公安機關可以協助強制隔離治療、協助強制隔離觀察。但是,新創設的應急警察權在作為警察法制基礎的《人民警察法》中難以找到相應的配套規定,不僅合法性和正當性無從判斷,而且因其不當行使引起的公民權利受損也不能獲得有效救濟。此外,各類應急法中對應急警察權的規定大多出于自身立法的考慮,由于缺乏有效銜接,無法形成互為補充和支持的應急警察權立法體系。
警察是非常重要的國家應急力量,在非常規狀態下的事件處置和善后中承擔諸多應急職責。目前來看,應急警察權立法大多體現在處置階段,對預警和善后的規定較少。實踐中,警察本在情報信息收集、安全防范、110應急服務制度上有著得天獨厚的優勢,各類突發事件完全爆發前,公安情報部門、110接處警部門都會收到相關信息,但由于缺乏預警階段的應急警察權規范,警察往往只能等待應急指揮部門的授權和指令,不能及時采取有效的預防和應對措施,從而貽誤戰機。同時,警察在非常規社會狀態后期需要承擔很多善后工作,但應急警察權立法對此尚無明確授權。
程序是對權力的制約,同時也是對權利的保護。目前,應急警察權法制體系尚欠缺有關程序和監督制約的內容,如在傳染病型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中,《突發事件應對法》《傳染病防治法》規定警察有協助強制隔離治療和協助強制隔離觀察的職責,但卻未對警察行使協助強制隔離治療和協助強制隔離觀察權時的防護裝備、程序和步驟加以明確。應急警察權是一種既必要又危險的權力,除了需要程序制約以外,還需要建立一定的監督制約機制。否則,應急警察權極易失去控制,使整個應急行政脫離法治軌道。
應急管理改革實質上是應急狀況下行政權疆域的擴展,需要建立完善的應急法制體系。作為最重要的應急行政權,應急警察權法制體系完善的傳統思路是:嚴密法網,加強行政法方面的立法控制;公安機關自己加強行業中的行政、黨紀控制;通過公安行政訴訟強化司法對公安行政的監督;暢通輿論監督,民警在鏡頭下執法;等等。這些舉措若能順利完整實施,對應急警察權的規范行使必然有積極意義。但應看到,應急警察權的法制建設是一個巨大的系統工程,還需要從法律層級的縱向和法律覆蓋的橫向上進行深層次的改革與完善。
應急警察權經常作為應急行政權的兜底權力出現,當應急事件中社會治理問題在行政法上不能根據權力配置尋找到合適的處置主體和處置方法時,應急警察權的行政兜底功能就凸顯出來。法網不可能籠罩所有的社會現象,行政應急法面對形形色色的突發社會治理難題,更是難以做到全部覆蓋,應急警察權的兜底實質上是行政彌補法制的必然選擇。行政法在應急警察權法律規制中的局限依靠自身的改革不能實現突破,需要尋找上位法(憲法)上的解決方法,實現應急警察權的憲法化。一是憲法授權。應急警察權具有執法性和行政性的雙重性質,行政法難以實現其法律功能和政治功能的統一,無法完成明確劃分應急警察權的范圍的任務。憲法則不同,在非常規狀態下,應急警察權是對現有的警察權的擴張,甚至要擴張到克減公民基本權利的程度,此時,行政法沒有消減公民基本權利的資格,唯有在憲法中明確應急警察權的范圍和劃定不容克減的公民基本權利的核心內容,才能體現應急警察權的合法性和規范性。二是憲法規制。運用憲法控制部門法秩序的過程中,憲法既是部門法的高級法規范,又是部門法的價值基礎。[3]應急警察權的“危險性”決定了要對其擴張的權限進行必要限制,憲法的價值不僅在于權力的分配和授予、公民基本權利的保障,還在于以憲法價值和憲法原則輻射國家權力的運行過程。如在警察權運行過程中,人權保障原則可對警察執法的目的進行合憲性控制,比例原則可對警察執法的手段進行合憲性控制,正當程序原則可對警察權的運作程序進行合憲性控制。[4]憲法在授予應急警察權的同時應設置相應的原則對其進行限制:首先,公民核心權利不容侵犯原則。緊急狀態期間,對公民基本權利的克減并不是絕對的和無條件的,對于生命權、免于酷刑的權利、免于奴役的權利等基本的涉及到人類尊嚴的權利,即使在緊急狀態期間也不能予以克減。其次,憲法和法律保留原則。應急警察權對公民基本權利的克減應保持憲法保留原則,對其他人身權、財產權等的限制應遵循法律保留原則。最后,比例原則。應急警察權是暴力性權力,除需要遵循憲法和法律保留原則進行形式上的規制以外,還應遵循比例原則以達到實質上的正當性,應急警察權行使時應就是否必要、是否妥當、執法手段與行為所造成的危害是否均衡進行理性思考,這也是對應急警察權行使過程合憲性審查的標準。
應急警察權的體系化應體現在三個方面:一是縱向上的層次化。一般來講,戰爭狀態、緊急狀態是危及“國家生命”的非常規社會狀態,而以自然災害、傳染病疫情、事故災難、社會安全事件為主的突發公共事件是一般的非常規社會危機,這種層次化表現決定了應急警察權也需要依次建立層次化的法制體系,即以《憲法》為基礎的戰爭狀態、緊急狀態下的應急警察權法制和以《突發公共事件應對法》為中心的各類突發公共事件發生期間的應急警察權法制。目前,《突發公共事件應對法》基本實現了對一般危機應對法律制度體系的整合,并明確規定了突發公共事件中應急警察權的行使范圍、措施種類等內容,但應對危及“國家生命”的非常規社會狀態的應急警察權法制尚沒有形成完整體系,《憲法》僅規定了緊急狀態的宣布權和宣布程序,緊急狀態中國家權力的內容、配置、運行等問題尚無明確規定。筆者認為,制定完整的《緊急狀態法》可以實現一般危機管理法與《憲法》的銜接,填補應對嚴重危機狀態的法律空白。二是橫向上的階段化。非常規社會狀態的出現和發展有明顯的階段性特點,按照演變發展的過程可分為預警階段、處置階段和善后恢復階段。在不同的發展階段,國家應急行政工作的重點和價值取向也有所不同,相應的應急警察權內容理應有所調整。預警階段是實現非常規社會狀態和常規社會狀態之間的切換,應急警察權應該涉及情報信息收集研判、先期處置等方面;處置階段或始于政府宣布進入緊急狀態,或始于分級響應,應急警察權應集中在保障社會運轉和協助進行專業的處置工作上;善后恢復階段經過應急行政以后,突發危機逐漸得到控制,社會狀態需要恢復正常,應急警察權應以服務和權利保障為主,更多體現在服務功能上。三是不同規范體系的銜接化。目前的應急法制體系創設的應急警察權只有授權沒有規范,且無相應的銜接性規定,難以為緊急狀況下警察的應急行政提供合法性基礎,因此,需要以應急警察權憲法化為基礎,在警察法制中創設新的體系,整合應急行政法律規范中的應急警察權,為其配備相應的行使規范和程序要求,明確監督制約機制,確立應急警察權違法行使造成公民權利損害后的救濟規則,以形成授權——規范——監督制約——違法救濟的完整鏈條。
根據法的安定性原理,明確性不僅是法的應有屬性,同時也是行政行為的必然要求。[5]警察應急行政行為是非常規社會狀態下應急行政行為的一種,其產生的原因就是社會治理中對應急的需求,而應急是秩序突然變化產生混亂狀態的恢復活動,混亂狀態恢復正常狀態的前提是社會關系的參加者均有既定的行為規范。這一原理對于應急警察權的意義在于,不能通過應急行政權立法推測應急警察權,也不能通過應急法制體系中關于警察職權的描述得出應急警察權的范圍。應急警察權事關公民權利的行使,需要有明確的范圍和行使規范,這樣既能消除非常規社會狀態下公民對合法權益遭遇不確定侵害的擔憂和恐懼,也能督促警察依規執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