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嵐的詩（組詩）

孫 嵐

最好的暮秋時光

沒有蟋蟀在草里吵嚷

小魚也躲在泥塘

草任它枯萎

雁也任它南方

風卷積著落葉

被山坡阻擋

投幾枚 在漸涸的水中悠蕩

瑟瑟的黃花

沒有芳香

紙鶴 疊好一千張

敵不過 樹枝刺破的月光

逆思

那只白色的水鳥一直

立在水邊

沒有春來秋去

頸上淋漓的

是空氣的蔑視和謙遜的雨

那夜的曇花

沒有消逝

幽藍的花瓣

從驚奇排列到懷疑

然后

在平淡的舌尖上

冷成廢墟

春風十里

溫柔得每日

咒罵聲也

譜成曲

再加上厭煩的琴笛

楊柳不再依依

梨花也白作初秋翻過的土地

對著玻璃

畫一個長大的你

留不住的

才是美麗

最好的蟋蟀——致流沙河

最好的蟋蟀

給了月色

最美的月色

給了故鄉的那條河

最柔和的水波

給了深情的吟哦

最動聽的聲音

給了千年的魂魄

于是

中國人有了自己的 耳朵

三月的你

三月的桃花開了

相遇的小路越來越窄了

三月的鳥鳴多了

喚你的名字也這樣婉轉了

三月的葉子泛著鵝黃

恰是春天拂過的你的衣衫

三月的夜月微涼

我的思念踱成日落后的蒼茫

三月的雨啊

來得這樣緩

如何打開去年的傘

輕輕地

你來了

我的心就滿了

喜歡這樣的雨

我喜歡這樣的雨

淅淅瀝瀝

帶著琴聲

彈出梨花的清潤

和杏蕊嬌羞的迷離

我喜歡這樣的雨

不徐不疾

像江南岸邊馳過的馬蹄

和黃昏湖上劃過的舟楫

我喜歡這樣的雨

點點滴滴

是箜篌弦上輕拂的手指

和蘇繡屏風上針腳的細密

我喜歡這樣的雨

無聲無息

從子美的夜里

潛到退之的街衢

從端己的畫船外

飄入放翁小樓的竹隙

這樣悄悄地來

又輕輕地去

柔和了天地

和煩躁的你

月光 情思

一聲吟唱

驚醒了千年的月光

酒香彌漫了月色

奏響了西樓的弦歌

歌吹的江南

正滴著櫻花雨

雨中

有黃鶴飛過

飛過黃河的咆哮

飛過關山的寂寥

怔怔地看著

大漠孤煙中西去的征車

車轔轔

行過杏花籬落

碾過悲風嗚咽

伴過孤舟微月

沖過狼煙烽火

烽火燃盡

魂魄未歇

踏碎征塵

白衣勝雪

一月的團圓已缺

二月的鏖戰正烈

三月花開已堪折

四月笙歌還巷陌

巷陌還是那個巷陌

清明的英烈又添幾多

山河依舊是我們的山河

炎黃的腳步卻越來越執著

鳥雀伴著月色

月色染著傳說

傳說中

有一個東方古國

繼續巍峨

凋落的時光

太陽傾斜成木船的角度

在柳蔭中懶懶地拴著

燦爛的寂寞

在山與海的周旋中

凋落成橋

這頭是向往

那頭是回望

那個院子

不遠的樹下有個院子

不大的院子有斜斜的籬笆

不高的籬笆有蜻蜓落下

一張蛛網

在房檐和樹間越畫越大

孩子舉著狗尾草

興奮地學火車的鳴叫

狗兒搖著尾巴

追著歡笑

幾只雞在籬笆邊不時地刨

機靈地豎起耳朵

瞧一瞧

白云已經從煙囪

躲到了小橋

小魚追著水草

水草吐著泡泡

青蛙跳到岸上

尋找丟失的外套

卻被一群鵝惡狠狠地警告：

夕陽被柳梢纏繞

誰也別去打擾

鳥兒銜著星光

星光落在眼角

眉毛翹一翹

鉤住了月亮的暗號：

風悄

夢好

黃絹幼婦，外孫齏臼——致李易安

烽煙中有英雄的脊背

蒼涼的月色

和紫紅的戰場

傷痕留給銹斷的古劍

和惜字如金的殘簡

樓閣里有你的嘆息

綰起長發

看云過天涯

庭院中沒有秋千架

沒有海棠花

從那一日醉過

便不再想他

西樓的雁和月

滿時也缺

歸時，也是長訣

西風簾外

黃花瑟瑟

堆積著誰的寂寞

那一杯酒

從藕花深處泊來

從沉香繚繞的床榻

從雨落蕭蕭的簾畫

一直

和你從清明上河的繁華

到江南管弦的嘶啞

青梅依舊

還有暗香盈袖

金石書畫

還有木樨花

只是

那青燈書卷

那黃昏向晚

那漂泊的舟

系不住

你拂起的袖

凜凜的眼神

和倔強的自由

在詩詞中游走

留下淙淙的玉聲

和淡淡的風流

給一個把靈魂禁錮在畫中的畫者

很遺憾

日光照在凡·高的筆端

留下純粹的

生命的炙熱和張狂

卻將晦暗丟給自己的人間

失了靈魂的河

流向天空

那里星月閃爍

渴望安寧的咖啡座

黑夜如墻一樣執著

陰郁的暴風卷席著金黃色

撕裂的惡魔片片飛襲

仿佛烏鴉般掠奪

世間的快樂

真想

把所有的向日葵都給你

收集善良和安樂

換一個平庸靈魂的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