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浩冰
短期業務實訓和高校專業學位教育是新中國出版人才培養的兩大慣常且有效的路徑,已為業內普遍共識,對其由來以及借以形成的路徑依賴卻少有人追問。1949年新中國成立到1956年社會主義改造完成,正值“過渡時期”①,該時段是新中國出版業的奠基期,出版業發展卓顯鮮明的歷史起點意義。面對自覺推進的急劇社會轉型,新中國出版業發展如何解決人才需求問題,其出版人才培養的歷史經驗有何現實意義?對該時段出版業發展和出版人才培養關系的歷史分析,具有典型且突出的出版教育史認識價值。
新中國成立初期的出版業凸顯歷史性轉變,指導思想上從商業變為“人民的出版事業”,“干部決定一切”②,呈現出個人與組織不可分割的制度性關聯③,更集中體現為國家對出版從業人員的新制度安排,以服務于國家出版事業發展的大局。毛澤東稱:“指導偉大的革命,要有偉大的黨,要有許多最好的干部。”④足夠多的高質量干部是黨推進新中國出版業發展的關鍵性要素。1950年8月30日,出版總署署長胡愈之在全國新華書店第二屆工作會議上指出,出版業的“一切問題到最后都碰到干部不夠問題”⑤。時隔半月,胡署長又在第一屆全國出版會議上強調,“發展人民出版事業,目前最大的難關是干部問題,我們希望出版界和政府合作,進行在職干部的政治教育與業余訓練”⑥。他認為,“要辦正規的出版學校,在目前條件下還不可能做到,只好先辦短期的培訓班”⑦。他所說的“業余訓練”“短期的培訓班”與“正規的出版學校”,既是新中國成立初期人才匱乏環境下的對策,也是后來出版業人才培養兩大路徑的起點,發展成為新中國出版人才培養的主要路徑,一并延續至今。
1956年6月,文化部在中國人民大學新聞系開設出版專業,培養編輯干部,這被追溯為國內出版專業高等教育之端緒。1958年文化部成立文化學院,設置出版系、印刷系等普通高校正規的專業系科,為出版、文物、群眾文化三個系統培養高等專業人才,并負責文化系統內科處級以上在職干部崗位培訓,學歷教育與短期培訓并舉。1959年,北京大學古典文獻專業招生,培養古籍整理研究專門人才。這三校的出版專業被視作新中國出版高等教育的“培訓機構”⑧,足顯出版專業教育的高端化和政府推行力度。在“向科學進軍”的短暫氛圍內,政府既制定出版業長期發展規劃,又在提升出版人才素質方面做出了更進一步的制度性安排,這更契合也更順應出版業發展對出版人才內在品質、品級的提升要求。“向科學進軍”的知識社會環境、高校出版專業、出版業長期發展規劃,恰成互相支撐的三角,不僅標示著出版業發展到了出版人才高等教育培養的新階段,更提示了理解高校出版專業人才培養的社會關聯、行業關聯的基本框架。以此框架再回溯胡署長在1950年所談及的“目前條件還不可能做到”,恰恰是本文所要追根溯源的出版業教育歷史問題所在——緣何新中國成立初期的出版專業高等教育會在1956年及以后出現?
新中國成立初期,新華書店以短期業務培訓解決急需發行干部的難題,在內容上以崗位練兵和會計業務為主,由此成為解決發行人才緊缺的主要路徑。
新華書店誕生于延安,以完成黨的宣傳工作為主要目的⑨,業務涵蓋編輯、發行和印刷三大主體部分,是為“唯一的國營出版事業”⑩,是人民出版事業的最初締造者。新中國成立初期,新華書店在資金、人才、印制及儲存方面資源有限,不僅難以在規模和數量上與私營出版業競爭,而且為順應趨勢而在全國開設分店、支店又迫在眉睫。全國工作重心轉向城市,面臨熟悉城市的“人才干部匱乏,質量不高”?的困境,調派干部遂成為解決問題的主要手段?。現實困境在于,國民教育水平低,新政權所要求的干部普遍匱乏,調遣困難,嚴重影響到書店工作的正常開展。
干部調派困難還在于新華書店在其發展過程中長期經營分散,缺乏統一管理。新中國成立后,出版業與其他行業一樣走向統一集中,“在全國范圍內實行統一調度干部”?,試圖解決干部匱乏問題,同時強化結構性政治力量。1950年3月25日,出版總署頒布《關于統一全國新華書店的決定》。胡愈之稱:“我們希望新華書店改組,統一分工以后,工作是長期性的,再不需要經常調動干部。”?新華書店統一便能有效調派干部,各地書店的業務工作則因干部調派而難以穩定,紛紛希望總店“對書店的干部盡量少調動”?,其問題的核心并不在于調派,而在于干部不足。當時新華書店將城市發行工作作為重點,卻未放松農村發行業務,并要求主動向農民推銷。?新華書店在各省市縣設立分支店,建設全國性的完整發行網絡,直接增加了對發行干部的迫切需求。胡愈之慨嘆:“業務發展太快了,一年前,我們的書店,還只限于東北、華北和一部分華東地區。在這一年來,已經擴展到西南、華南,千千萬萬讀者向我們要書,我們不能不給,但是,干部不是很快可以培養的,這就是我們目前最大的困難。”?
新華書店的干部培訓由出版總署出版局直接領導,時任局長黃洛峰提議把“從前辦過的訓練班繼續起來”?。于是,新華書店做出“有計劃有組織地吸收和培養干部”的計劃,總店和分店紛紛舉辦訓練班,以提高干部的政治水平和業務水平。培訓級別上,“總分店以培養支店經理以及分支店的一般業務干部為主;總店以培養總分店及其分店科長以上的干部為主”?。1951年5月24日,總店店務會議決定,總店業務訓練班為華北各直屬分店訓練支店經理和會計。總店同時認識到提高文化水平對提高干部素質的重要性,遂采取高校業余進修的方式,于1951年3月20日與北京師范大學簽約,成立職工業余學校培訓員工。
新華書店分支店對干部的培訓工作也頗為重視。1951年4月,總店要求各分店加強培養和訓練干部,組織訓練班。據統計,到1954年1月,新華書店西南總分店共辦6期干訓班,培訓學員552人。1953年至1956年,新華書店四川分店舉行干訓班共計9期,培訓學員達854人。?
新華書店當時的發行業務總體上處于“農村手工業式”的個體經濟水平,“擺張桌子就能賣書”,類似這樣的經營方式是常態,如此,發行工作的組織能力便成為關鍵。新職工入店,都需在短期培訓班學習,主要學習書店的性質、任務、方針、政策,圖書發行業務方面的內容,經營管理的主要規章制度等。基層書店職工,除崗位培訓和練兵以及基本的政策學習外,還通過業務比賽活動?,“以老帶新,邊工作邊學習”,“長快短訓,對會計人員集中結賬,對統計人員集中匯總,進行訓練”?。如新華書店川西分店,1951年舉辦會計訓練班,培訓30人,28人結業后上崗;川北分店1952年1—3月舉辦培訓班,培訓縣人民書店經理、會計共63人。?會計業務的培訓工作一直持續進行,源于新華書店統一之后,會計制度從1950年到1956年每年都有修訂。?最早最緊缺的是發行人員及會計而不是其他,這彰顯了出版的產業屬性。簡易速成的發行系統內部的短期培訓能夠解決發行人員和會計短缺的問題,這又發展成為出版業解決緊缺人才,尤其是新中國成立初期培養發行人才的路徑依賴之一。
新華書店業務急速擴張主要是因為圖書銷售更廣更多,這引致對圖書出版以及編輯干部的需求。當時編輯干部雖顯緊缺,卻尚未嚴重影響業務進程,主要由于當時出版圖書品種有限,馬列著作、毛澤東著作、黨和國家政策文件、教科書占了大部分,圖書再版或增加單品種圖書印量就能滿足讀者在數量上的需求。?印刷方面,當時公營印刷廠也尚未完全發揮生產能力,私營印刷廠較為空閑。?國家在發展自身力量的同時,也充分借助私營出版業力量解決出版、印刷問題,這在很大程度上緩和了當時人才干部的匱乏情況。
編輯人才關乎內容生產,高質量出版物需求驅動編輯人才培訓升級,而短期業務培訓難以解決編輯人才需求的升級問題。
新中國成立初期,出版領域積極學習蘇聯先進經驗,出版與發行分工開啟。新華書店決定自1951年起改組為專業發行的企業機構來全面推進人民文化事業,并注重出版物的普及,使出版的“數量和種類均能增加”[27]。由此,出版也推行專業化,即通過成立專業性出版社來完成,出版工作發展加速。1951年,出版總署提出“為提高出版物的質量而奮斗”,對出版工作的要求從數量方面轉到質量方面。胡愈之說:“去年第一次全國教科書出版會議,雖然解決了調整生產和及時供應問題,但是現在已經不能再以此為滿足了。1951年春季以前,群眾要求‘有書’,1951年春季以后群眾要求‘有好書’,到了今年春季以后群眾更要求有‘更便宜更好的書’。”[28]
出版總署在華北、華東、中南召開讀者座談會,其間的調查結果顯示,廣大讀者最需要的圖書是:“一、理論思想教育的書;二、科學技術書;三、描寫工農兵生活的真正有思想性、藝術性的文藝創作;四、文化教育的書。前三類書,不論初級的、中級的、高級的,都極重要。其中對于自然科學和應用技術書籍的需要,是一種新的十分突出的現象。這正反映出我們國家大規模經濟建設和文化建設高潮的即將到來。”[29]由需求端、發行端催逼生產端做出改變,自然急需將編輯干部的培養及升級提上日程。
編輯干部因關涉各類書籍而涉及不同專業、學科,由此要求進行專業性培養,出版系統的短期培訓卻難以解決此長期專業知識問題,只能求助出版總署。1949年11月出版總署成立后,其既從事出版管理,又兼具體翻譯、編審等事務,倍感干部不足。出版局下設人事室“主管與出版局有關的各項企業的人事及出版工作干部的訓練工作”[30]。1950年6月,出版總署在匯報工作時談到,“應該做到領導全國出版事業的國家機關”[31],專職干部培訓機構應運而生。1950年11月1日,出版總署“設置出版干部司,執掌全國出版業干部的調查、登記、訓練、教育”,出版業干部教育才推進開來。出版總署在1951年的年度規劃中提出:“建立出版干部學校,并領導各級出版行政機關和出版、發行印刷企業機關,辦理各種出版干部訓練,在本年內全國訓練干部1 500人,其中高級干部150人。出版總署及直屬機關的干部缺乏問題,應在本年內獲得部分解決。”[32]
胡喬木也頗為關心出版人才培養,他認為:“應當做出培養干部的計劃。目前還沒有培訓出版工作干部的機關,需要解決。學校中也沒有這樣一系,應該有這一系,應該包括出版業中各項的實務,在這系中學習的學生還應當受到嚴格的訓練。現在應當籌備在大學中設立這樣的系,還要設立訓練班。”[33]葉圣陶同意胡喬木的意見,也認為設立出版系,由大學培養編輯人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辦法,只是這些想法在當時尚處于考慮階段。至于編輯干部培訓班,葉圣陶提出“假使條件許可,希望今年開學。名額多少,期限多久,一切具體辦法今天還不能說,總之希望從早決定”[34]。
1952年9月12日,出版總署向文教委員會報告“35個省市出版社大部分沒有編輯部和專職的編輯”[35]。出版總署“希望今后一年內,能調給一個翻譯局局長,一個地方出版事業管理局局長,一個報業管理局局長,10個全國性出版社的總編輯,100個有編輯、翻譯能力的人員,并撥給50個大學生和100個高中畢業生作為后備,以訓練成編輯”[36]。1952年9月26日,出版總署在《全國出版事業五年建設計劃大綱(草案)》中提出“大力培養和訓練出版干部與印刷技工,特別是編輯、編譯、審讀人才”[37]。這表明,出版物質量的提升直接依賴于編輯干部的完整配備和編輯素質的提高,開辦出版干部學校后編輯干部問題并未得到有效解決。出版總署只能在編輯業務中“加強在職干部的政治、業務學習”[38],以提高出版工作質量。出版總署在1952年年度工作總結時提出,未來一年要“培養和訓練編輯干部、出版發行干部和印刷技工,在出版工作人員中進行思想改造工作,提高工作人員政治業務水平”[39]。
高校培養是解決專業性人才短缺的根本途徑。新中國成立初期,舉國學習蘇聯,大量俄語著作被引進出版,出版的專業性要求日益顯現。1953年,出版總署提請高教部申報直屬單位所需俄語干部人數,從1953年到1957年涉及歷史、地理、政治法律、政治經濟、哲學、語文等學科門類計有255人。[40]對專業性干部需求還體現在國際發行業務上,徐伯昕提出了“吸收和培養外文干部”[41],國際書店經常自行組織各種業務學習及俄、英語學習并舉辦短期學習班[42]。直到1956年,境況仍未有多大改觀。為此,國際書店向高教部請求1956年、1957年調派懂外文的黨團干部各20人。[43]此外,中國還向蘇聯派遣了大批留學生。出版系統從1952年起開始派遣干部留學。1953年1月12日,高教部函請出版總署擬定分配的留蘇預備生15個名額,以書面形式呈報高教部[44],最終出版總署擬定10人,專業涉及新聞學、印刷工藝、印刷業的經濟與組織、書籍貿易經濟、繪制地圖及圖解、圖書編輯、宣傳畫、工業統計等。其中就包括改革開放后曾任職新華書店總店總經理的汪軼千。[45]團中央系統的闕道隆、遇衍濱為第四期團校蘇聯中國班學員,歸國后分別成為中國青年出版社、中國少年兒童出版社骨干,后分別任兩家出版社總編輯。
國家出版事業發展長期規劃是推進高校專業培養的主導性因素。出版總署1951年就強調各出版部門工作要加強計劃化[46],以避免工作中出現“盲目追求數量,不問質量”等問題。1953年推行第一個五年計劃,出版總署格外重視,將編制五年計劃列為1952年的頭等大事。[47]該計劃中提出“大力培養出版工作干部,特別是編輯、翻譯、審讀人才,一方面滿足當前出版工作的要求,另一方面積蓄力量,為推行第二個五年計劃做好準備工作”[48]。
出版計劃與人才培養同步規劃既是新中國第一個五年計劃的歷史經驗,也足顯出版業發展的專業邏輯:出版人才是出版業發展的基礎,有什么樣的人才才能編輯出版什么樣的圖書。1952年9月26日呈報中宣部的《全國出版事業五年建設計劃大綱(草案)》中,可見出版物數量、學科方向、質量等級的發展要求:
圖書方面,一般書籍由1952年的5 500種發展到1957年的11 000種。其發展率,以1952年為100,1953年為110,1954年為125,1955年為145,1956年為170,1957年為200。五年內共出新書41 250種,學科門類以社會科學、政治理論書籍為第一位,自然科學、應用技術書籍為第二位,文藝書籍為第三位,文化教育書籍為第四位,其他為第五位。讀者對象,以初級讀物(包括通俗讀物、少年兒童讀物等)占50%,中級讀物占45%,高級讀物占5%。字數增加一倍。課本種數增加一倍,由1952年的300種,發展到1957年的600種。原有種數,大部分為中小學教科書。至于新增種數,主要為翻譯和編著高等學校用的各種課本。[49]
在該計劃中,出版業的出版品種數逐年提升、學科門類以及讀者對象出現了等級分類要求,這是迥異于之前的明顯升級,也是對出版業整體發展的要求。五年出版計劃的完成,需要出版人才配套支撐。對高校人才培養的規劃是:
(一)為增加與配備報社、雜志社、出版社的編輯力量,希望自1953年起在北京大學和復旦大學開辦新聞出版編輯系,每年招收新生400人(五年共招生2 000人)。但遠水不救近火,為了彌補編輯干部的缺乏,1953、1954兩年,必須由各方分批抽調有編輯、翻譯、審讀能力的干部150人至200人,分配到各國營出版社工作。
(二)1953年至1956年四年內,希望每年統一分配大學畢業生1 000人(四年4 000人),補充和配備給各級報社、雜志社、出版社。[50]
有關出版人才的內容中,重點為編輯人才培養,因發行人才已有妥善解決路徑而較少提及,出版業對人才干部培養愈加注重。在教育層次上,編輯干部涉及大學畢業生、高中生,新華書店的發行干部則訓練初中畢業生,二者對基本學歷要求有明確差異。實際上,在出版總署呈報中宣部《全國出版事業五年建設計劃大綱(草案)》之前,就曾編制《出版總署全國出版建設五年計劃大綱》,其中規定:“為了增強編輯力量,必須在1953年指定一所大學開辦出版編輯系,每年招收新生100人,五年共招生500人,到1957年可有200個畢業生參加工作。但遠水不救近火,1953年至1957年,為了彌補編輯、翻譯和審讀干部的缺乏,必須由各方面抽調有編輯、翻譯、審讀能力的干部共100人,分配到各國營出版社,以充實和加強編輯力量,完成艱巨的出版任務。”[51]
盡管國家在出版事業長期發展規劃中對高校專業培養做出了布局,但是出版總署在其后的年度出版計劃中卻未見具體落實舉措。出版總署在《1953年出版建設計劃(修正稿)》中,只是提出“希望中央人事部、高等教育部、教育部供給出版總署40個大學生、60個高中生,以便培養成為編輯人員”[52],并未提及在高校設置編輯出版專業,在培養方式上也只是通過“師傅帶徒弟”的方式推行。
出版總署在制定1954年年度出版計劃時,提出“舉辦小型的專業訓練班,輪訓發行干部3 000人”[53],并特別注意培養編輯出版干部,“除了在職干部教育,要求在1954年內調給我們20個可擔任編輯工作的干部和60個大學生,分配到國營報社、出版社工作”[54],以完成1954年出版計劃。對部分出版社則要求“在現有水平上繼續提高出版物的質量。采取積極步驟,鼓勵學術著作,以逐步提高學術著作在出版物中的比率”[55],提出“編輯干部的后備問題至為重要”[56]。
1954年12月1日,出版總署職能并入文化部,文化部下設出版事業管理局,管理局下設出版管理處負責全國出版、發行、印刷干部的培養工作。出版總署被撤銷使第一個五年計劃中的高校人才培養遭受重創。出版事業管理局在《1955年工作計劃》中,在“綜合行政方面”只提及“制定選派干部入學、留學和實習以及出國參觀訪問計劃”,而并無詳細闡述。
1955年文化部出版事業管理局修訂出版事業長期規劃,再度提及高校專業培養,將高校專業培養放在了第二個五年計劃中。以中國人民大學開設出版專業為標志,高校出版專業培養正式開啟。
1955年11月30日,文化部出版事業管理局修訂了《出版事業十五年遠景計劃(1953—1967)》,提出“舉辦各種業務培訓班和學校,大力培養干部和專業人才,并以培養編輯干部為重點”[57]。其中,第一個五年計劃中要求:“加強編輯干部的業務學習,調整和大力補充編輯干部,建立上海印刷技術學校,進而改建為中等印刷技術學校,開辦各種業務訓練班,選拔出版、印刷、發行干部20人出國深造。”[58]
第一個五年計劃期間,編輯業務學習一度持續并漸趨加強。另外,出版總署自1953年就開始向蘇聯派遣留學生10人,到1957年超過20人,上海印刷學校于1957年改為中等專業技術學校[59]。可見,第一個五年計劃已順利完成。保險起見,修訂的第一個五年計劃中并未列入高校專業培養。在第二個五年計劃中,對高校專業培養進行了明確:“會同高等教育部在適當的高等學校增設編輯系、美術裝幀系、圖書貿易系;建立印刷學院和中等圖書貿易學校。”[60]由此可以推斷,在第二個五年計劃期間,在高等學校設立出版相關專業才是人才培養的重點,如若無異常情況,高等學校開設出版專業當在情理之中。
高校出版專業肇始于1956年中國人民大學新聞系招生,1955年招收的第一批學生中并無出版專業學員,說明當時并無出版專業設置的考量。據載,在1955年春,中國人民大學新聞系籌備處由安崗掛帥,先后在中宣部和中國人民大學校長吳玉章的支持下調來《工人報》的朱友石、章南舍、路西良、華青禾等新聞出版界骨干,并成立新聞、廣播、出版等專業教研室。[61]曾任中共中央國際活動指導委員會組長的華青禾調任中國人民大學的確切時間,根據現有史料并不可考,但是從其出任出版系教研室主任一事來看,至少可以確定這是高層已經決定設置出版專業后的調任行為。
1956年1月,中央提出“向科學進軍”。同年3月17日,《人民日報》發表社論《努力完成今年高等學校招生計劃》,動員在職干部報考高等學校。此時出版業內的在職人員卻無對口專業。據載,文化部于6月初通知各出版社,為培養出版編輯干部,中宣部決定在中國人民大學新聞系內開設出版專業,學制三年,學生由各出版社保送報考,報名條件是:從事出版工作3年以上的黨團員,有高中畢業的文化水平,身體健康,年齡在35歲以下。報名后參加考試(考語文、政治、歷史、地理4門)。學習期間帶職帶薪,畢業后回原單位工作。[62]1956年5月17日,文化部黨組向中宣部匯報在4月中旬(9—15日)召開地方出版社工作座談會的報告[63]中,提到了解決地方編輯干部培養問題的建議:“在條件許可時,還應該有計劃地分批分期輪送編輯干部到中級和高級黨校和各大學新聞出版專業學習。我們也將按照分配到的名額,調一部分地方出版社編輯干部到人民大學新聞出版專業進行較長期的深造。”[64]這表明,至少在1956年5月17日以前,中國大民大學出版專業已然確定設立。此外,根據安崗時任新聞系主任的事實,以及安崗與胡喬木的特殊關系,中國人民大學新聞系出版專業的設置也在情理之中。1956年中國人民大學出版專業的課程安排,第一學年為哲學、馬列主義基礎、中外文學、歷史、語文修辭等文化基礎課,第二學年為出版業務課,并有包之靜、陳原以及部分出版社領導授課,最后一學年轉入實習階段。1957年新聞系不再分專業,出版班未繼續舉辦。1958年文化學院設立出版專業,1959年北京大學中文系設立古典文學專業,在一定意義上接續了出版領域第二個五年計劃中出版專業高等教育發展一事。自此,新中國出版人才培養的兩大路徑變得明晰了。
新中國成立初期,從業務培訓到高校專業培養是新中國出版業發展和出版教育發展相互依從關系的直接見證,它與新中國社會整體發展同步。梳理其發展脈絡、發展路徑并總結相關經驗,關注其與社會發展的互動關聯,對于把脈新中國出版人才培養的軌跡,并從源頭上分析新中國出版業發展以及探尋新中國出版專業、學科建設發展的內在邏輯動因都有重要意義。
首先是出版干部與出版人才的歷史認識及轉變問題。出版干部屬于政治視域下的歷史概念,出版人才屬于行業概念。在新中國出版業發展過程中,出版干部在何種語境下轉變為出版人才,恰是需關注的問題所在。1952年國家制定第一個五年計劃,規定“大力培養出版工作干部,特別是編輯、翻譯、審讀人才”,干部與人才并用。這表明,國家已經對出版干部提出了較高的專業性發展要求。1955年,文化部出版事業管理局修訂的《出版事業十五年遠景計劃(1953—1967)》中,規定“大力培養干部和專業人才,并以培養編輯干部為重點”,此時干部與專業人才并舉,有可能涉及私營出版業人才發展。又如,1956年,文化部在中國人民大學新聞系設立出版專業,意在培養出版干部;而1958年,文化部成立文化學院,旨在培養出版人才;1959年,北京大學古典文獻專業招生,培養古籍整理研究專門人才。從培養出版干部到出版人才的表述轉變,直觀地折射出出版業發展的專業性要求,這關涉出版的意識形態性與專業性發展間的內在張力,關乎出版事業體制下出版專業人才的培養。“加強出版工作者的思想政治性”原則在新中國成立初期的出版干部培訓中一度被強調[65],這也成為貫徹新中國出版發展以及出版人才培養的重要原則。改革開放后,干部一詞漸趨消失,出版社轉企改制逐漸成為市場主體,出版人才一詞眾口相傳,其中涉及出版單位體制機制、出版教育培訓發展、出版人才管理方式以及社會思想觀念等的發展變化,這些都是我們管窺新中國出版業發展的切面。
其次是出版與編輯概念的演變問題。新中國成立初期,胡愈之稱“出版工作是一種組織工作,書成為商品是一種物質的存在,而其內容則屬于思想的精神的,把精神產物,即寫的編的稿子組織起來,經過校對排印裝訂成書,以供應市場的需要”[66],隨后才是發行工作。出版工作與發行工作并列齊稱。“為提高出版物的質量而奮斗”提出后,引致對編輯工作的重視,編輯工作被推至與發行相同的地位。遵照胡愈之的理解進行界定,新中國成立初期出版工作包含編輯工作是不爭的事實,當今出版概念卻包含編輯、印刷及發行全程。這種轉變是何時發生的?1951年底,出版總署有著意解決編輯干部的考量,而成立出版干部培訓班,實際上卻培訓編輯、印刷和發行干部。那么,出版能否據此涵括編輯、印刷和發行?1956年中國人民大學設置出版專業,為何未稱編輯專業?改革開放以后,胡喬木提議設立編輯專業,為何不稱出版專業?對這些問題的思考關涉新中國成立以來出版專業設置和學科發展的學術史清理,也自然影響到改革開放以后對出版專業設置、出版學科歸屬問題的爭論。
最后是“以俄為師”下的新中國出版業發展定位問題。新中國成立初期,大批俄語著作被引進出版,直接推動了對出版業人才的專業化培養需求。其鮮明特征是,非出版專業的高校人才最先成為出版人才。這最先涉及出版專業的獨立性問題,也引發我們對1956年以后高校專業培養中的專業設置歸屬問題的思考,即出版專業何為?此外,編輯、印刷和發行分開,由此才催逼出編輯、印刷、發行三者相對獨立的專業化發展之路。那么,新中國成立初期出版業從發行業務拓展,再到編輯業務、印刷業務的演進,與當下傳統出版業的編輯業務、印刷業務再到發行業務的演進,隱含了怎樣的出版業內在專業性發展邏輯?出版業從發行驅動到內容驅動又是如何演進的?同時,出版業專業化分工發展與出版業人才培養之間的關系如何?出版專業化分工制度的確立也有助于我們厘清新中國成立以來編輯、出版等相關概念分歧。“以俄為師”視域下的新中國出版業是一個頗宏大的課題,如何對這一系列問題做出恰切的定位思考,也是當下學界回顧歷史、回應現實的重要課題。
注釋:
①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新中國成立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4冊)[M].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700.
②斯大林.斯大林選集(下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373.
③范雪.歷史中的“出版”:主體性問題[J].現代出版,2020(3):66.
④毛澤東.毛澤東選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277.
⑤⑥⑦⑩???[27][30][31][41][42][46]中國出版科學研究所,中央檔案館.中華人民共和國出版史料2(1950)[M].北京:中國書籍出版社,1996:481,529,481,176,481,129,322,102,23,318,750,756,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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