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園園
他為什么沉溺于藍色的憂郁中?
就像他將要把我帶入一片沼澤地一樣
這和此前,飛馳的地鐵以及它
吹向我的冷風,截然不同
此刻,我被仲夏的太陽炙烤
仿佛要被炸熟了一般
實際上,生活就是如此煎熬
展廳中的立體主義,有幾個人能懂?
她們合影、越過安全線,甚至想摸上一把
我關心的是,那些從畫布上走出來的人
會不會一把扼住她們的喉嚨
但一切都沒有發生
小提琴奏響了陌生而遙遠的旋律
我感到身體的某一部分
在音符里默默死去
在那片藍綠色的憂郁里
先是經過了新街
一球懸鈴木大片的葉子像海浪
我搖下車窗看天空
我覺得它始終很遠像某一類人
像虛無的另一種形式
你能解釋嗎?
一些我尚且無法表達的含混概念
后來,我蓋著薄被子,臥著
已經沒有多余的力氣列出清單
譬如稀有的愛情,某次
海邊之行,玫紅的石榴籽
起身關窗時,一輪明月高懸
想起去年中秋
我在花園對面的長椅上
安靜地坐了很久
清風吹著,很柔和
但似乎一切都不真實
一種必然的失落吞噬了我
五年前,也許是六年前的夏天傍晚
我一個人,在師大的教工食堂吃過晚飯
經過三縣洲大橋,去閩江邊閑逛
剛剛下過雨的天氣,水滴
從美人蕉的葉片上滑落下來
沿江走了很長很遠的路,孩子們在空地上
放起熒光色的風箏,像此前的秋刀魚
裹著金黃色的外衣
江上夜游的船只燈光燦爛
載著一群人緩慢地融進夜色
一些叫不出名字的綠草組成更紛繁的夏天
它們明白死亡的秘密嗎?
它們盡情又恣意地生長、蔓延
而我躲進這一片潮濕的繁茂中
約等于不存在的沒有
搬家以后,終于有了自己獨立的空間
暖黃色的落地燈,八十厘米的書桌
我在上面寫過一些虛無的短詩
或者練習插花術,洗鏡片
已經足夠好了,梔子花一年
會開三次,盛放時滿屋的香氣
我在那里的夜晚,看過許多部電影
包括《鋼琴教師》與《心靈捕手》
鋒利的刀片令我心頭一驚
而熱淚盈眶的擁抱又讓我
有一種縹緲如雪落的錯覺
盛夏,沒有朋友來訪,樓下
會按時傳來樂器的聲音
最近,老舊小區改造,重新粉刷
水表也換了新的,師傅是七里海人
只是磚路依舊坑坑洼洼
一些昔日老友早已失去了聯系
各自應付著生活的難題
房、車、孩子和老人,也為一篇
魔幻主義短篇小說,或一首扎實的詩歌作品
昨天,我還與一位朋友有過短暫視頻
無非是無意義以及沉默
盼著下一場雨,土腥氣也是極好的味道
這城市如牢籠,我們則如蝦米
沉進海水里,沒有人會記得我們
清早起來,我開始讀波拉尼奧
“溫柔得好像在清晨陽光里
科特恩的現場版”
——這讓我有一種微妙的幸福感
但很快,鄰居家的嬰兒哭鬧起來
她的母親抱著他,在木地板上來回踱步
更早前,我下樓,帶著狗出門
它的憨態令往六樓搬瓷磚的工人
短暫地停留。當我返回時,他們已汗流浹背
電鉆聲響起來,刺耳的聲音完全遮蔽了
此前微弱的幸福與愉悅
停留或者告別,始終像一個哲學難題
經由某一個轉站或換乘
是否還會有人回到這里?
長久的沉默與哭泣的交織成為
度過今時的唯一方式
我已失去更好的去處
我的靈魂只能在此垂老
空調開了一整天
但并不太冷,剛好的溫度
我偶爾讀書,有時也聽幾首歌
我在聽歌時,想一些零散的事情
也想起你和你可能會思索的事情
這期間,姐姐發來消息
告訴我她們為將要出生的寶寶
準備好了衣服、帽子、毛巾和奶嘴
等等,更零碎的物件
我則好像與虛無對話,實際上
已經一天沒有開口,蟬噪
讓這個午后顯得有些擁擠
似乎許多人一起來到家中
但我看不到究竟是誰
在門外反復起身、探望,來了又走
已經是第二杯摩卡咖啡
仿佛流逝本身發出聲音
讓我更輕一點
才能感受一股空白的力量
一種流逝的沉寂
清晨五點,我們從旅館中走出來
雖然是靠海的房間,但真正走到海邊
還要經過幾個紅綠燈
黎明敲開了木門,令大海拍打著礁石
漫過水草、細沙,以及破碎的貝殼
已經有少數的幾個人在海邊
等待日出,或者從孤獨里
掏出語言的金子
從淚水里煉出雪白的鹽
我曾幾次到過這片海域
漫無目的地一直走到盡頭
直到提壺而過的人
把一束新鮮的扶桑花
交至我的手上,并告訴我
那里有生命的全部秘密
有清澈的泉、支流、炊煙
藍色的手工木船,也有寧靜的
灰燼般的愛人
帶著預言的雨水
連續敲打玻璃窗
一些立秋后漸黃的葉子
混在雨水中
還有別的,諸如
飛蟲類的薄翼
聽虛無的雨聲
陷進忽然的旋渦
總要有一些時間用來浪費
有一些詞語用來犯錯
尚有可追尋的事物的下落
帶來冰冷而堅硬的淚水
從一盆水中舀出一碗水
從一大塊石頭上敲下一個小塊
這是我每天都會做的,有時
或者做一些類似的
從一面墻上挖下一點石灰
用一摞二次用紙把自己綁在書桌前
雨季過后,好像一些事物
充滿希望而令人期待
這使我有時候會忘記
我是一個人面對自然
帶著與生俱來的軟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