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奇芳
盡管安倍創下執政時間最長記錄,但第二次安倍政府在最后階段還是支持率大跌,主要原因就在于內政——面對新冠危機抗疫不力;“安倍經濟學”效果不如人意;更重要的是,安倍政府專權獨大、親信丑聞頻出。這些都激起了民眾的求變心理,因此菅義偉內閣在內政上必須有所改變才能贏得持續的支持。然而,作為眾所周知的過渡者和安倍政權的繼承者,菅義偉在內政上的政策顯然將求穩放在首位,無論執政時間還是施政空間都不可能給予他厲行改革的條件。
輿論調查反映民心思變
菅義偉內閣成立后,日本每日新聞社、社會調查研究中心與日本新聞網于9月17日聯合實施緊急輿論調查。調查結果顯示,新內閣的支持率為64%,不支持率為27%。這一支持率,不僅遠高于安倍內閣今年6月的36.7%,也大幅超過2012年12月26日第二次安倍內閣成立時的52%。
這一結果體現了日本主流民意對“內政一新”的期待。在對“為何支持菅義偉新政府”的回答中,居于首位(占35%)的是“政策值得期待”,這顯然是對菅義偉“打破部門主義、既得利益和前例原則”政治改革姿態的積極回應。居于第三位(占27%)的是“對首相人品有好印象”,這顯然是由菅義偉普通農家出身而非世襲“政二代”“政三代”帶來的好感。反過來,對不支持菅義偉新政府理由的回答也從另一個側面反映了民意對內政變化的迫切愿望:回答最多的(占61%)是“與安倍政府相比沒有多大改變”;其次(占20%)是“政策不值得期待”。究其原因,應該是菅義偉在自民黨總裁選舉中以及正式就任首相后,都公開宣稱要繼承“安倍經濟學”,令不少民眾感到失望。
至于希望在哪些領域發生變化,民眾期待的分布則比較均勻。其中居于首位(占24%)的是“經濟政策”,體現了民眾對經濟復蘇的關切和對“安倍經濟學”效果的不滿。其次(占21%)是“新冠疫情對策”,反映了民眾對安倍政府時期疫情醫療檢查體制的不安和抗疫措施滯后混亂的不滿。第三位(占19%)是“首相的政治姿態”,這是對安倍個人專權獨大、以公謀私、縱容親信的強烈批判。第四位(占17%)是“社會保障政策”,反映了日本社會少子老齡化持續發展背景下民眾對自身社會安全的深刻憂慮。
由此可見,日本民眾在內政變化上對菅義偉新政府抱有相當高的期待。然而,從目前菅義偉所做的政策宣示和近期日本的內政形勢來看,這一期待很可能要落空。
經濟和抗疫政策“安規菅隨”
菅義偉在9月16日晚新內閣成立后的新聞發布會上稱,繼續推動經濟復蘇是自民黨政權最重要的課題。但是,他沒有提出自己的成套經濟政策,而是如上文所述,在當選前后多次明確宣稱將完全繼承“安倍經濟學”。菅義偉高度贊揚了“安倍經濟學”的成果,認為其在安定市場、擴大就業等方面卓有成效。尤其是在振興地方經濟上,他強調日本吸引的國際旅客從2012年安倍再次上臺后的836萬人,增加到2019年的3200萬人;旅游收入從1萬億日元,增加到5萬億日元。農產品出口額也從4500億日元增加到9000億日元。即便對于朝野爭議很大的“go to travel”(“去旅行”)項目,他也大加肯定,認為對觀光、餐飲、活動和零售等產業都有幫助,而且利用這一項目的1300萬人中被新冠疫情感染的不到10人,可以繼續推進。
菅義偉列舉的多項具體經濟社會政策,也都是安倍政府時期就開始實施或提出的。例如,他在政策宣示中令人印象深刻的“自助、共助、公助”的“全世帶型社會保障制度”,是安倍政府多年的老生常談;綜合性度假村的認定、外國勞動力吸納制度的確立、地方金融機構與中小企業的重組以及供應鏈重組也是近年來安倍政府反復提到的政策課題;就連被菅義偉用以吸引民眾眼球的兩大核心經濟措施——手機話費降低和推進政府數字化,都是安倍政府已經打算執行的計劃。
新冠疫情的應對被菅義偉列為新政府的最優先課題。但他同樣沒有提出什么新措施,僅僅提到要發揮年初應對新冠疫情的經驗,進行有針對性的措施,充實檢查力量,確保必要的醫療體制。惟一明確的具體政策目標是到2021上半年之前,確保疫苗遍及所有國民。他強調,要在防止疫情再次擴大的同時兼顧社會經濟活動。實現這一目標的政策仍是按照安倍政府制定的標準進行補貼:國家將向因為疫情停業的中小企業一次性補助200萬日元,并為有需要的經營者提供雇傭調整補助金和上限4000萬日元的無利息無擔保貸款。
然而,“安倍經濟學”的作用早已失效,疫情對日本經濟的嚴重損害也開始顯現。2020年4~6月,日本實際GDP的修正值與上季度相比按年率換算減少了28.1%,創下歷史最差新紀錄。再加上連續三個季度出現負增長,日本經濟停滯不前的現狀顯露無遺。
可以說,菅義偉政府的經濟政策就像是老司機開著故障車走在盤山公路上,車輛無處修理,道路危機四伏,司機面臨退休,唯求暫時不翻車而已。
行政改革及表不及里
導致安倍政權支持率降低乃至最后辭職的最重要因素,是其在行政上的諸多弊端。為了消化安倍政權留下的這些“負面資產”,菅義偉展現出積極改革的姿態。在9月16日的新聞發布會上,他宣布將把行政改革“置于政策的正中央”。他強調了行政的諸多問題:部門主義、各自為政,既得利益、與民爭利,“前例”原則、阻礙革新。菅義偉專門任命河野太郎為行政改革擔當大臣,對這些弊端進行清理,并提出了設立“部門主義110”投訴電話等具體措施,鼓勵民眾參與,彰顯政府決心。
為了加深民眾對行政問題的理解,菅義偉舉例進行了詳細說明。關于部門主義、各自為政,他舉的例子是日本的大壩有一多半都沒有得到實際利用,即便同一個大壩,由于部門間意見相左,有時能夠提前開閘放水,有時候卻不能。關于既得利益、與民爭利,他提到日本三大手機運營商長期壟斷90%市場,造成話費居高不下,利潤高達20%,導致很多人幾乎用不起手機。關于“前例”原則、阻礙革新,他舉的例子是自己提出的故鄉稅一開始時遭到地方政府質疑,說從來沒有向居住地以外的其他地方政府納稅的先例。作為新任首相,菅義偉對政府的行政弊端進行如此深入細致的闡釋,體現了深刻的自省和改革的誠意,有效爭取了民眾的支持。在每日新聞社的輿論調查中,民眾對行政改革擔當大臣河野太郎表示“期待”的高達76%,“不期待”的僅有13%。
然而,這些問題其實并非安倍政權所特有,而是日本政治體制的長期積弊。安倍政權真正的負面資產,是政策的決定權和執行權都向首相官邸高度集中,由官邸主導,同時并不向民眾和國會進行應有的說明和交代;是進行事實上的媒體控制,排除異議;是縱容親信,謀取私利,導致政府內部“忖度”安倍“上意”成風。但菅義偉在政策表態中對此避而不談、諱莫如深,即使面對記者的直接追問也顧左右而言他。而對于森友、加計學園問題的再調查,菅義偉則給予了干脆明確的否認。
若說新政府目前宣布的措施中,與解決安倍政權負面資產多少有些相關的內容,就是菅義偉宣布將以他就任首相為契機,計劃自明年起停辦“賞櫻會”。這是安倍政權被朝野問責的一大把柄。2013~2017年度部分賞櫻會賓客名單未被寫入“行政文件管理簿”,這一做法違反了日本《公文書管理法》。2019年5月日本在野黨要求公布當年賞櫻會相關資料后,賓客名單等隨即在內閣府被碎紙機銷毀,相關電子數據也并未能恢復,日本政府的文件管理制度遭到質疑。此外,安倍晉三被指無限制地邀請安倍后援會相關人士,曾被在野黨批評“以公謀私”。然而,就連這一決策,也并非菅義偉獨立作出的。安倍早在去年11月就決定停辦2020年賞櫻會,以平息輿論風波。此次菅義偉借著集中預算用于抗疫的名義宣布今后停辦賞櫻會,不過是安倍決策的繼續罷了。
總的來看,日本民眾和菅義偉新政府在內政上的“溫度差”相當明顯:民眾主流求變,政府一心求穩。背后原因不難理解,菅義偉已明確表示所有政策都是以在一年內解散國會、進行大選為前提,這樣一個過渡政府不可能制定或實施需要長期推行的深層改革計劃。真正的“后安倍時代”,或許還要再等上一段時間。
(作者為中國國際問題研究院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