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久明
(樂山師范學院 四川郭沫若研究中心;四川 樂山 614000)
通讀完《女神之光——郭沫若傳》(作家出版社,2018年,以下簡寫為《女神之光》)后,認為李斌揮灑自如地寫出了他心目中的“女神”郭沫若。
姑且不論規模更為龐大的郭沫若研究資料,單就郭沫若自己的作品而言便很多很多:已經出版的《郭沫若全集》有38卷,未收入《郭沫若全集》的詩詞、文章、翻譯、書信、古籍整理等多達27卷,還有《郭沫若書法全集》10卷(李斌:《〈女神之光:郭沫若傳〉的寫作與出版》,《郭沫若學刊》2019年第1期,以下簡寫為《寫作與出版》)。據版權頁,《女神之光》的字數為49萬字。要想在49萬字的篇幅中“完整而簡潔地描述郭沫若的生平、思想及性格”(《寫作與出版》),沒有高度的概括能力是不行的。閱讀一下《女神之光》便會發現,李斌具有很強的概括能力。單就自傳作品而言,郭沫若便寫作了不少,李斌卻將其高度濃縮在自己的作品中:將《我的童年》《反正前后》《黑貓》濃縮在《憶昔我曾出嘉州》一章中,將《初出夔門》《我的學生時代》《創造十年》《創造十年續編》《今津紀游》《水平線下》濃縮在《負笈遠道去國游》《創造當年曾共社》兩章中,將《北伐途次》《請看今日之蔣介石》《脫離蔣介石之后》《海濤集》濃縮在《馬列真詮賴火傳》中,將《洪波曲》濃縮在《雞鳴風雨際天聞》中。在這些篇章中,除郭沫若自傳外,還濃縮了其他內容,篇幅卻只有172頁,占全書537頁的32%。
李斌在具有很強的概括能力的同時,還具有廣博的知識面和開闊的視野。在述及郭沫若1917年8月14日致父母信時,李斌如此寫道:“這信描述日本人情風俗,明麗可喜,比諸后世推崇的周作人等人的散文,直在伯仲間耳”(第53頁);在述及郭沫若的打油詩“權把梨兒作炸彈,妄將沫若叫潘安”時,李斌引用了《世說新語·容止》及劉孝標注引《語林》中的文字,有力地說明了郭沫若打油詩的價值:“郭沫若用‘擲果盈車’的典故,顯得淡然而幽默”(第195頁);在述及郭沫若與陳寅恪的關系時,李斌不但介紹了韓愈的《平淮西碑》、李商隱的《韓碑》,還介紹了郭沫若19歲時對李商隱《韓碑》詩的評點、皖南事變后寫作的《詠史》(第376-377頁)等。如果沒有廣博的知識面,李斌是不可能做到由此及彼的。需要說明的是,如果僅有廣博的知識面還不行,還必須有開闊的視野,否則便只能局限于自己寫作的核心內容,而不能將相關內容寫進去?!杜裰狻访空碌臉祟}大都取自郭沫若詩詞,實際上也體現了這一特點:要想在郭沫若大量作品中選擇符合每章內容的詩詞作為標題,只有在對郭沫若作品相當熟悉并且具有開闊視野的情況下才能做到。
盡管《女神之光》的內容相當豐富,全書卻脈絡清晰。全書以郭沫若的生平為經,以重要事跡為緯,有條不紊地寫出了“郭沫若的生平、思想及性格”(《寫作與出版》)。除上面已介紹的篇章外,作者用兩章71頁的篇幅寫作了郭沫若流亡十年的情況:《爰將金玉勵堅貞》主要寫1928-1930年流亡日本初期從事自傳寫作、學術研究、翻譯及參與國內文壇論爭等情況,《淵深默默走驚雷》主要寫1931-1937年流亡日本后期從事學術研究、寫作自傳、參加東京左聯活動等情況,兩章都寫到了郭沫若在流亡時期最重要的學術研究活動,前一章側重于寫在容庚幫助下進行研究,后一章側重于寫在田中慶太郎幫助下進行研究;用兩章86頁的篇幅寫作了郭沫若在三廳和文工會的情況:《雞鳴風雨際天聞》主要寫1937年回國至1941年在三廳、文工會及為郭沫若祝壽的情況,《誓把忠貞取次傳》主要寫郭沫若創作抗戰歷史劇和研究先秦諸子思想的過程和觀點;用兩章53頁的篇幅寫作了1945-1949年參與民主斗爭的情況:《域中潮浪爭民主》主要寫郭沫若在重慶的情況,《民之喉舌發黃鐘》主要寫郭沫若在上海、香港的情況;用5章188頁的篇幅寫作了郭沫若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的情況:《敷揚文教為人民》主要寫郭沫若1949年2月從香港北上到1953年的情況,《爭鳴方好詠新詩》主要寫郭沫若1954到1959年擔任中國科學院院長及參與百家爭鳴的情況,《文章翻案有新篇》集中寫郭沫若1960年前后創作《蔡文姬》《武則天》、研究和點?!对偕墶贰懽鳌蹲x隨園詩話札記》的過程,《歌頌東風走天涯》主要寫1961-1965年到全國各地巡游及寫作、研究情況,《彩練橫空舞夕陽》主要寫文革及文革結束后的情況。
《女神之光》語言的特點是平實暢達。如果通過引文說明該特點需要較多篇幅,有興趣的讀者可以自己閱讀原著,筆者在此僅分析一下具有該特點的原因。語言平實應該與作者采取“零度寫作”的方式有關:“作者不發議論不抒情,只是從大量資料中選擇那些最有意味、最生動的細節,從這些細節中凸顯郭沫若的個性、追求和思想。至于郭沫若的個性完美還是有缺陷,他的追求合理還是不合理,他的思想偏激、駁雜還是純粹,他人生道路的選擇對還是不對,他對中國文化的影響是正面還是負面,我都不評判?!保ā秾懽髋c出版》)語言暢達應該與以下兩個因素有關:一、作者具有扎實的語言基本功,能夠自如地選擇合適的語言表達自己的意思;二、作者對所寫內容相當熟悉,因此寫得相當順手。
筆者前面之所以姑且不論規模更為龐大的郭沫若研究資料,是由于《女神之光》較少引用它們。在通讀全書后,筆者回頭統計了《女神之光》引用21世紀郭沫若研究成果的情況,其結果為:《郭沫若〈我的幼年〉的雙重敘事與讀者接受》(陳俐,第13頁)、《郭沫若在岡山》(名和悅子,第48頁)、《郭沫若年譜長編》(林甘泉、蔡震主編,第76、495頁)、《郭沫若生平文獻史料考辨》(蔡震,第117、163、223、234 頁)、《在“兩個口號”論爭中被茅盾遺忘了的一些事》(蔡震,第197頁)、《四時佳氣永如春》(蔡震,第411頁)、《郭沫若的最后29年》(賈振勇,第495頁)、《時代的反諷人生的反思——論郭沫若的〈李白與杜甫〉》(劉海洲,第495頁)。根據所寫內容可以知道,少部分屬于引用卻未注明出處,多部分屬于沒有引用。出現第一種情況的原因也許是為了節省字數,并且應該與傳記的寫作方式有關——不能像學術論文那樣掉書袋。不過在筆者看來,引用他人的研究成果時交代出處有以下好處:一、符合學術規范,二、能夠說明自己寫作的內容言之有據,三、能夠顯示出自己對研究現狀的熟悉程度,四、能夠為他人查找相關文獻提供線索,五,如果對字數沒有限制,還可增加作品的字數。正因為如此,筆者認為即使縮減正文字數也有必要交代引用觀點的出處,建議《女神之光》再版時能夠在注釋中交代。出現第二種情況既有可能是看見了卻沒有引用,也有可能是沒有看見。如果看見了未引用屬于確實沒有必要引用,說明作者具有史識,能夠準確判斷其沒有價值;如果有必要引用卻未引用,說明作者的史德和史識有待加強,要么固執己見、要么未能準確判斷其價值。筆者無法根據未引用情況判斷作者在該方面的史德和史識,卻可以肯定存在沒有看見的情況:在寫作時,作者如果看過《1936年郁達夫訪日史實新考》(武繼平,《中國文化研究》2010年第1期)、《郁達夫1936年訪日新史料——近年日本外務省解密官方檔案考》(李麗君,《現代中文學刊》2011年第5期),并愿意將第201頁的“1936年11月,郁達夫造訪日本”增改為“1936年11月,在日本國1936年度‘對支文化事業’項目資助下,郁達夫造訪日本”,并注明引用內容出處,至少會讓讀者對流行于學界的郁達夫1936年底赴日目的是“奉蔣介石之命”敦請郭沫若歸國的說法感到懷疑,當根據引用內容出處閱讀這兩篇文章后便會發現流行于學界的說法是錯誤的。由此可知,作者對研究現狀的把握有待加強。
當然,造成該情況應該與以下兩方面原因密不可分:首先,需要閱讀的資料實在太多,有的還很難:作為中國現代文學專業出生的作者,為了能夠“比較全面地呈現郭沫若的精神和學術世界”,“仗著自己年輕,將《郭沫若全集·歷史編》(共8卷)和《郭沫若全集·考古編》(共10卷)一字一字啃下來了,也讀了不少他的同時代人的相關研究,以及學界有關他的歷史學和古文字學的研究著述”(《寫作與出版》),用于閱讀郭沫若作品的時間多了,無疑會占用閱讀郭沫若研究成果的時間;其次,時間緊迫:“中國作家協會于2012年初作出決定,用五年左右時間,集中文學界和文化界的精兵強將,創作出版《中國歷史文化名人傳》大型叢書”(《出版說明》),作者2014年才在曾任郭沫若紀念館副館長的李曉虹帶領下寫作《郭沫若傳》的申報書。在郭沫若本人作品如此眾多且有的還很難、時間如此緊迫、郭沫若大部分研究資料又未進行系統收集整理的情況下,無法較全面地閱讀郭沫若研究資料是很正常的。在方便引用的時候,李斌還是愿意引用的:《女神之光》便在第267、284、285、385頁引用了楊勝寬、蔡震擔任總主編的14卷本《郭沫若研究文獻匯要(1920-2008)》收錄的相關文獻。
作者在寫作這部傳記時為自己確定了一個“首要任務”:“希望閱讀過它的讀者,在歷史事實的基礎上對于郭沫若形成一些基本的共識?!庇捎诟淖円粋€人的觀點很難,作者的這一任務是否能夠完成很難說。不過可以肯定的是,由于作者具有高度的概括能力并注意平衡各方面內容之間的關系,以下目的應該已經達到:“我這本傳記有意平衡作為文學家、社會活動家的郭沫若和作為古文字學、歷史學專家的郭沫若之間的敘述比例,以彌補以前的郭沫若傳記或偏于文學,或偏于史學的不足,比較全面地呈現郭沫若的精神和學術世界?!保ā秾懽髋c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