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令佳
(華東政法大學刑事法學院,上海 200050)
對于輕微暴力致人死亡案件如何定性是本文所研究的主要問題。由于輕微暴力行為本身的特殊性,決定了它是此類案件難以定性的根本問題所在。所以我認為研究的基礎和前提則是對“暴力”及“輕微暴力”含義的準確理解和把握,分析出兩者之間存在的內在聯系和差別,進而在一定程度上解決刑法中關于此類問題定罪量刑的難題。因此本文首先將闡述有關于“暴力”及“輕微暴力”的認識和理解。
暴力這一詞原本常用于日常生活中,但是隨著社會法治的發展,暴力這一詞被應用于刑法規范中,因此被賦予了區別于日常用語的法律意義。趙秉志教授認為“暴力”在暴力犯罪中不應采用狹義理解,應包括直接或者間接借助其他因素對他人的人身自由權、健康權、生命權等施加外力打擊或者強制行為。其范圍包括有形力和無形力,且所實施的暴力程度包含對他人造成的既定損害和造成損害的現實危險[1]。這一定義是暴力犯罪具有的暴力特征在犯罪學中的表現,而在刑法學中應該有其更規范的定義。
由于在刑法中并未就“暴力”的含義作出具體的定義,在學理研究及司法實踐中,只能通過對分則有關暴力犯罪的條文中暴力一詞的解釋抽象出刑法中“暴力”的共性。其特征主要有: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暴力”在刑法中的定義為:指行為人意在妨礙他人意志自由,通過相應行為使被害人不得抵制反抗,并明知其行為會導致被害人身體健康等權利遭到損害,仍對其實施的外在有形力[3]。
上文對“暴力”一詞在刑法中的含義進行分析,為接下來將要研究的“輕微暴力”及相關案件的定性問題打下了堅實的基礎。由于輕微暴力致人死亡案件如何定性是本文研究的問題所在,且目前在刑法學理論中對此無明確定義,所以對“輕微暴力”在刑法中的含義及分析十分重要。
筆者認為輕微暴力是指實施較小力度的毆打行為,也可稱之為一般毆打行為。例如與被害人之間的巴掌、拍打、強力轉身、推搡等沖突行為。且此行為大多基于突發情緒而實施的、惡意程度較低、在一般情況下不會造成嚴重后果的行為。輕微暴力致人死亡則是指這種力度較小的行為作用于特殊體質及少數正常體質的被害人,導致其死亡的嚴重后果。
筆者認為應將輕微暴力行為作為一個區別于暴力行為的獨立概念去定義、判斷并應用于刑法的實踐中。
(1)輕微暴力與暴力的程度不同。這是兩者間最直觀的差距,也是在對行為進行判斷時最直接的切入點。(2)行為人實施輕微暴力與暴力行為時的主觀預期不同。即行為人對其行為將產生的危害結果有區別的認識[4]。(3)在一般情況下所引發的危害結果不同。應充分考量此行為在沒有介入因素的前提下所產生的后果。(4)行為人的行為是否盡注意義務。即行為人對自己的暴力行為是否有節制的進行控制[5]。
2014 年10 月,被告人張某與朋友在家中打牌,在打牌過程中,由于輸贏的問題與其中一位朋友陳某發生爭執,而后由言語上的沖突轉為肢體上的推搡。此時張某準備離開,但陳某依然拉扯并辱罵張某,隨之兩人又發生推搡的沖突行為。在張某離開后,陳某隨即暈倒在地,并當場死亡。法醫部門的鑒定結果顯示陳某的死亡原因是在冠狀動脈粥樣硬化的基礎上誘發心源性猝死。顯而易見,張某的推搡(輕微暴力)行為是導致其死亡的誘因。
(1)一審法院認為本案應定性為意外事件。原因如下:二人系牌友、朋友的關系。并得知兩人此前沒有矛盾。現因打牌產生沖突,導致陳某因情緒上的波動進而誘發其本身已有的疾病而導致死亡。主觀方面來看,張某沒有傷害或致其死亡的故意,且沒有證據證明張某事先知道陳某患嚴重的心臟疾病。故張某并沒有預見其輕微暴力致其死亡的可能。因此,張某在主觀上不存在罪過。客觀上看,陳某存在過錯,在張某要離開時繼續糾纏,張某只實施了推搡行為,這在一般情況下不會導致陳某的死亡結果,所以認定張某無罪。(2)二審法院判決張某的行為構成故意傷害(致人死亡)罪。原因如下:張某和陳某由于瑣事發生爭執,在過程中兩人存在肢體接觸,也正是由于張某的推搡行為誘發了陳某的心臟疾病,導致其死亡結果的發生,故認為張某的輕微暴力行為與陳某最終死亡的危害結果兩者間存在著因果關系。且認為張某作為陳某的牌友、朋友,應當知道或有能力預見陳某患有嚴重疾病,在此基礎上,張某沒有盡到相應的注意義務,仍然對陳某實施此行為,故認定張某在主觀上具有傷害故意[6]。
新時代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更加需要在預防腐敗、營造“孝廉文化”氛圍、開展“孝廉文化”教育,筑牢官員廉潔從政的“道德心理”防線方面下功夫。“孝與廉是人之為人的基本價值,孝廉文化是人類文明體系的重要基礎和有機內容,孝廉文化建設在當代中國社會主義文化建設和國家治理中具有基礎性的重要地位。”[2]
本案存在的爭議焦點主要是對行為人的主觀方面的判斷。即分析行為人在主觀上是否存在傷害的故意以及是否應當預見危害結果的發生。這是張某的行為是否會被認定構成犯罪抑或是構成何種犯罪的差異點所在。
2.3.1 張某的行為是否構成犯罪
關于張某對陳某的死亡結果是否應當承受刑事責任,即張某所實施的行為在刑法中是否已經構成犯罪,存在以下兩種不同的觀點:
(1)第一種觀點是,張某的行為已經構成犯罪。認為張某所實施的行為雖可以被定義為輕微暴力行為,但仍應該被認定為我國刑法中的危害行為。張某的行為在客觀上導致了陳某死亡結果的發生,二者之間在事實上存在因果關系,并認為張某對陳某的死亡結果存在罪過,應認定張某的行為構成犯罪。(2)第二種觀點認定張某的行為不構成犯罪。此觀點認為張某的輕微暴力行為在一般情況下不會造成他人的傷亡,被害人陳某的死亡結果僅由于本身潛在的疾病被張某的輕微暴力行為所誘發,并且張某對自己的行為造成死亡結果不可預見,也不具備期待可能性,故應認定該行為構成意外事件[7]。
2.3.2 張某的行為構成何種犯罪
在已經認定張某的行為構成犯罪的基礎上,該行為構成何種犯罪仍存在以下爭議:
(1)第一種觀點認為,應將張某的行為認定為故意傷害(致人死亡)罪。認為其在主觀上存在罪過,實施了推搡、拉扯等行為在客觀上造成了陳某死亡的結果,并且其行為與死亡結果之間存在因果關系,故認為該行為社會危害程度較高,符合故意傷害罪。(2)第二種觀點認為,應當將張某的行為認定為過失致人死亡罪。認為陳某和張某之間發生的沖突僅僅屬于突發的日常宣泄,屬于一般矛盾。張某在主觀方面只存在主觀過失并沒有希望或放任陳某死亡的故意,所以不構成故意傷害罪[8]。但是這種觀點認為兩人屬鄰居、牌友的關系,且張某在具有良好認知能力的情況下應當對陳某的身體狀告有一定的了解,在沖突過程中應當預見卻沒有預見后果的發生,故構成過失致人死亡罪。
2.3.3 張某的行為在刑罰中如何裁量
在這個案件中,如將張某的行為定性為意外事件,毋庸置疑會對其行為免除處罰。如認定為故意傷害(致人死亡)罪,將結合陳某存在的過失及張某輕微暴力行為的輕微社會危害性在刑法第234 條規定的基礎上減輕處罰。但如將其行為認定為過失致人死亡罪,那么在確定張某的刑罰問題上存在以下爭議:
(1)第一種觀點是,對張某的行為免除刑事處罰。認為此案的是由于鄰里之間的日常糾紛所導致,且陳某對于糾紛的發生存在著不可推卸的過錯。張某所實施的行為暴力足以說明其犯罪情節輕微,主觀惡意程度低,如在積極賠償物質損失的情況下可以得到陳某家人的諒解,那么根據刑法相關規定,可以宣告將張某的行為認定為過失致人死亡罪,但不對其進行刑事處罰。(2)第二種觀點是,對其行為從寬處罰。認為雖然張某的犯罪情節輕微,但畢竟在客觀上導致了陳某死亡的嚴重后果,不應對其免除刑事處罰。結合本案發生的起因、經過等問題,應堅持從輕或減輕處罰。也可以在條件符合的前提下對張某適用緩刑。
3.1.1 明知或能夠預知他人特異體質的情形
(1)在行為人明確知道其行為對象是特異體質人,盡管只是遭到某種輕微程度的傷害也會誘發其潛在的嚴重疾病,進而導致被害人的死亡。在這種明確的心理認知下,如果行為人想要利用被害人的特殊體質達到其預謀的非法目的,從而實現被害人的死亡結果,那么這時我們將這種輕微暴力行為認定為故意殺人罪。(2)同理,在行為人知悉被害人身體存在特殊疾病的前提下,攜傷害的故意對其實施暴力行為,此時他僅具有傷害故意,而不追求被害人死亡結果的發生,并在察覺被害人生命受到威脅時采取積極措施,那么其行為可被判定為構成故意傷害(致人死亡)罪。(3)如果行為人有能力或有可能預知被害人的身體狀況,并應盡到注意義務時,仍對被害人實施輕微暴力行為,導致嚴重后果的發生。筆者認為這類情況的案件應被定性為過失致人死亡罪。行為人此時不追求也不放任死亡結果的發生,所持有的明顯是一種過失而非故意的主觀心態。當然,對于這類案件行為人主觀心態的判斷,應根據案件的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兩人的關系,沖突原因,危害行為的程度等各個方面。經過考量,可以認定行為人不具有故意心態而具有過失的主觀心態時,則表明行為人對其輕微暴力行為所引發的后果應當具備一定的預見能力,但卻沒有預見,或行為人已經預見,但輕信自己可以避免所以不會造成嚴重后果的發生。在此情況下可以認定其行為構成過失致人死亡罪[9]。
3.1.2 不知且不能預料他人特異體質的情形
若沖突是在極其偶然的情況下突然發生,且行為人所實施的輕微暴力行為傷害程度極低,甚至不會在被害人身上體現為外傷。同時此行為實施于正常體質人時不會發生傷亡結果。這時,行為人不知道也不具有預見其身體狀況的能力時,將被害人作為正常人看待,我們認為可以判定行為人在主觀上不具有罪過,應將此類案件定性為意外事件,不追究其刑事責任。
由于輕微暴力致人死亡案件本身的特殊屬性,判斷行為人的行為是否屬于輕微暴力行為以及認定這種行為與被害人死亡結果之間的因果關系,是所需解決的問題。在司法實踐中,由于對以上兩個問題的認識和認定不同,同類案件的定罪量刑也會存在較大差別。因此應從以下兩個角度進行客觀地分析和考察。
3.2.1 輕微暴力行為的界定
據本文第一部分的闡述得知,輕微暴力行為在正常認知范圍內屬危害性極小的行為。在一般情況下,不會導致被害人身體機能嚴重受損甚至死亡。根據我國刑法的相關規定,故意傷害致人死亡罪的法定刑較高,所以一般要求行為人所實施的是較為嚴重的暴力行為。因此,對于輕微暴力的行為夾雜其他復雜因素最終導致被害人死亡的,其行為不應被簡單的認定為傷害行為。除此之外,雖然輕微暴力行為本身不會單獨致使被害人死亡,但如果行為人明知介入因素的存在仍實施此行為,此行為將被認定為傷害行為。
3.2.2 刑法因果關系的判斷
因果關系是認定一個行為是否構成犯罪的客觀依據之一,是追究刑事責任的要求之一,用來解決刑事責任承擔問題的重要方面。在危害行為與危害結果之間不存在因果關系的前提下,行為人無需對其行為承擔相應的刑事責任。在此類案件中,輕微暴力的行為只是導致被害人死亡后果發生的原因之一,所以此類案件中存在的因果關系較難判斷。我認為此類案件中因果關系的認定,可以采用“條件說”。根據此學說觀點,只要行為人的行為合乎邏輯的產生相應的危害后果,就可以認為此行為是引起此后果的條件,就佐證了兩者間的因果關系。所以在此類案件中,雖然輕微暴力行為只是死亡結果發生的原因之一,但兩者間存在“若無前者,便無后者”之關系,故認為存在因果關系。若介入因素能夠獨立阻斷這種關系時,則另當別論[10]。采用“條件說”可以很好的保護被害人權益不受侵害,同時也沒有擴大打擊面,因為在討論犯罪構成時采用主客觀相一致的原則,若只存在因果關系,但行為人在主觀上不存在罪過,也不會被認定構成犯罪。
對于張某行為定性的問題,筆者認為張某在主觀上對陳某最終死亡的結果存在過失,同時在客觀上實施了導致其死亡的輕微暴力行為,且該行為與結果之間存在刑法上的因果關系,故其行為應被認定為過失致人死亡罪。在此基礎上,對于張某刑罰裁量之問題,筆者認為從張某輕微暴力行為的角度及陳某所存在的過錯綜合考慮,應當對張某堅持從寬處罰,以實現罪刑相稱。
在司法實踐中處理這類案件,筆者認為應充分考慮輕微暴力行為的本質特征、因果關系、主觀罪過及刑罰裁量等方面。對于此類案件處理過程中存在的焦點問題,筆者結合了我國刑法中的相關理論提出了一些解決思路:首先在判斷行為性質時,要充分利用案件偵查過程中已知的事實和證據,從而確定其行為是否屬于危害行為;在因果關系方面,筆者認為可以采用“條件說”進行認定;在主觀罪過上,應當總體把握全案的情況,在詢問相關人員的同時注重行為人主觀罪過外化的證據,進而判斷;在刑罰裁量方面,基于對案件的準確定性,總體上應堅持從寬處罰,同時考慮個案差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