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圓
(西安外國語大學西方語言文化學院,陜西西安 710128)
馬拉美是西方現代詩歌史上的標志性人物,象征主義早期的代表人物之一,詩歌往往晦澀難懂,強調詩歌創作中的音樂性、暗示性。自象征主義發展以來的現代詩歌,由于其暗含的意味更深,因此不容易被讀者理解,但是,我們也不應該放棄對這類詩歌的解讀和探索。因此,筆者想通過敘事學的角度來試圖分析馬拉美這篇著名詩作——《骰子一擲永遠取消不了偶然》來去探究其創作的一種風格。
象征主義詩人在創作過程中更多追尋的是對理想世界的探尋,是對現實生活的一種逃離,在詩歌整體創作中借助于現實生活中的素材,一定程度上打破了傳統以來能指與所指的關系,這點特征在馬拉美的詩歌中凸顯的尤為明顯。在馬拉美看來,詞語中音與義的關系是偶然的,是為了人們日常交流而無意識規定而成的,但對于詩歌創作來說,應該從這些非必然的音義聯系中找出一種“必然”來體現詩歌創作的真正意義,是一種不同“實用性質”的創作,完全是為了揭示美而進行的智性創作。
相對于詩歌創作,對于傳統的敘事作品作者來說,一直遵循的是柏拉圖提出來的“摹仿說”,作者都試圖在文學創作中還原一個“真實”的世界。詩歌體裁是眾多文學體裁的源頭,有著悠久的發展史,從早期的《荷馬史詩》來看,也都是以口頭詩歌的形式來歌頌英雄人物故事,其中不乏敘事性,但由于傳播途徑依靠的是“口口相傳”,所以創作者有可能會更加注重音律方面的和諧;再到中世紀的武功歌,詞語之間的排列組合往往是可以構成線性的敘事,由敘事再引發出情感的抒發和宣泄;到浪漫主義時期,詩歌主要著重對個人情感的抒發,對于抒情類詩歌來說,“情”的抒發往往大于“事”的敘述,但同樣地,“情”的抒發需要“事”的鋪墊和烘托。因此,“在抒情詩中,抒情與敘事是可以相互并存并融而為一的。”[1]隨著后期帕納斯學派的發展,提出“為藝術而藝術”的口號,把詩歌創作推向了一種更為理智、冷靜的方向,主張為人類共同的命運而“發聲”時,詩歌的內涵性和隱喻性逐漸成為特點。
象征主義詩歌在沿襲帕納斯學派的基礎上創新,主張思想和情感的表現方式要委婉,不是單純地借以意象來表達某種固定的意義,詩人通過對不同意象的組合來暗示某種思想和情感,而這種意義的完成要通過讀者的感受來實現。因此,我們可以推理出在象征主義詩歌中,敘事性不再重要,當馬拉美提出對詩歌創作更進一步的要求時,他將對其思考表現在他的詩歌創作之中,其主要特征便是——晦澀。在《骰子一擲永遠取消不了偶然》這首詩中,每一小節敘述的內容可以說是相互割裂的,沒有直接的聯系,本首詩整體上并沒有敘事性,呈現給讀者更多的是想象的空間,引導讀者透過這些畫面給予這首詩更多的闡釋空間。
敘事學上的敘事視角一般討論的是以何種眼光來進行的敘事,熱奈特在《敘述話語》中對弗里德曼提出的八分法進行了歸納總結提出了自己的三分法:(1)‘零聚焦’或‘無聚焦’,即無固定視角的全知敘述,可用‘敘述者>人物’這一公式來表示;(2)‘內聚焦’,此聚焦下,敘述者僅說出某個人物知道的情況,可用‘敘述者=人物’這一公式來表示;(3)‘外聚焦’,其特點是敘述者所說的比人物所知的少,可用‘敘述者<人物’這一公式來表示。”從該類劃分來看,在這篇詩中,作者采用的是“零聚焦”,也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 “上帝全知視角”,在詩歌題材中,這樣的視角給讀者的直觀感受就是冷靜、客觀。例如在《骰子一擲永遠取消不了偶然》這首詩中,我們仔細觀察會發現字里行間呈現的是以第三人稱進行的“敘述”,并沒有像浪漫主義那樣直抒胸臆。作者采取這樣的敘述視角也是為了在詩歌創作中避免對感情的抒發,在敘事上顯得更為冷靜,而這一點也正是馬拉美所提倡的一種創作理念。
在《骰子一擲永遠取消不了偶然》這首詩中,倘若讀者先不去考慮內容,單獨地看待這個詩歌的創作形式,我們會明顯地發現,詩句之間的間隔以及字詞的大小形式都沒有得到規范和統一。在敘事學相關理論方面,也有關在敘事上留白的相關研究,一般來說,我們稱之為敘事空白。這一點與中國傳統文論中的“隱秀”以及道家思想中的“大音希聲”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敘事空白是故事時間大于零,文本篇幅等于零的敘事交流現象。”[2]簡言之,敘事空白就是故事世界中的某些事件在文本中沒有敘述出來。放在這首詩歌中來看,多處情節敘事上的淡化或者省略實際上對于該作品的美學價值有一定增值意義,以“無”來闡釋更多的“有”,作品不再是作者的獨角戲,而是更多意義闡釋的匯聚之地。
在這首詩中,從形式上看,每節詩相隔距離各不相同,首句:
“骰子一擲
永遠
然而卻投入
永恒的處境
在沉沒的深處
……”
在葛雷翻譯的《馬拉美全集》這本書中,這首詩的前兩行分別各占一頁,后面四行總體占一頁,這樣的排版布局,在初讀這首詩的時候,就會給讀者留下疑惑,在刺激視覺感的同時,使讀者對于接下來的詩更加充滿好奇。字里行間的留白成為該首詩的一大特色,除去形式上,從內容上來看,在整個詩歌“敘述”中,并沒有出現表達上的一種連貫性,這也是因為在馬拉美的詩歌創作中,已經將詞語背后賦予的意義與詞語之間的關系相割裂,所以,在整體性質和內容的表達上就造成了一種空白,而這種沒有在詩歌內容中展現的內容才是馬拉美昭示讀者去尋找的,這一方面也體現了他在創作上的一種技巧。
如果也將詩歌中這樣的創作手法稱之為“敘事空白”,那我們通過了解其生成意義來理解馬拉美這樣創作的原因也是可取的。一般來說,在探討一部作品的意義時,作者只是本文的傳達者,不是文本意義的唯一來源,更多的意義闡發應交給讀者,因此,敘事空白在文中的運用實際上對于促進讀者和文本的交流有著積極意義。“敘事空白使得作為一種中斷的文本空白成為連接作者意圖和讀者經驗及意愿的橋梁進而紐帶。”[3]從這一方面來看,我們可以總結出馬拉美在這首詩歌中通過對詩歌形式和內容上的“留白”,實際上反映出了一種思考性式的創作,不再以宣揚個人情感為主,而是借此來思考一種關乎人類命運的事,將文本意義的闡釋權不再為創作者所有,而是將更多的闡釋空間給予讀者。雖然作家在創作時沒有直白的表達出自己的思想,但也是因為這種“隱而不發”的方式將自己的思想賦予在文本深層,這也可謂“不著一字,盡得風流”。
“超以象外”出自司空圖的《詩品》,司空圖在談風格雄渾的意境如何產生時說:“超以象外,得其環中,持之匪強,來之無窮。”這幾句話,談的是雄渾詩歌的意境,但用于創作,可以解釋為超越事物表象之外,深入事物本質之中,進行藝術虛構。馬拉美在創作中正是通過這樣的手法來將《骰子一擲永遠取消不了偶然》推向了更為深刻的意境表達。
馬拉美是早期象征主義詩歌的代表人物之一,對后世的現代主義詩歌發展產生了深遠影響,但對于他的詩歌一直以來是難以理解。本文試圖通過敘事學的視角來分析《骰子一擲永遠取消不了偶然》這首詩的創作,實際上是想以一種理論交叉的方法來對這首詩歌的分析提出筆者的理解。
以馬拉美為代表的對詩歌自身思考的象征主義詩歌一直以來難以被讀者理解,但也是這類詩歌自身的一種魅力,無論是什么題材的文藝作品,倘若生成的意義成了單一性,實際上這部作品的文學性也是不高的,而作品意義的生成除了作者自身的“能力”外,也要憑借讀者的“能力”,只有這樣,文學的理想王國才不會成為自說自話的“獨角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