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他者和隱形霸權：約翰·福爾斯藝術構建的敘事分析

張曉華

摘 要：英國著名現代小說家約翰·福爾斯認為，神秘世界是人類感知自身存在的最佳境地，因為神秘之中必存危險，無論是在人類所追求的幸福、快樂之中，還是在永無休止的困惑之中。作為男性作家，福爾斯運用技巧來保持女性人物的神秘性，并著重強調她們給男性留下的深刻印象和她們在引領男性成長中的作用。本文以作為神秘他者的女性為研究對象，分析福爾斯作品《法國中尉的女人》的女主人公薩拉在男性尋求自我的過程中所起的作用，并探討在女性主體性的背后作者的男性視角對女性人物刻畫的操控。

關鍵詞：約翰·福爾斯;神秘他者;隱形霸權;敘事分析

盡管在風格和故事背景上有所不同，英國著名現代小說家約翰·福爾斯幾乎在每部作品中都涉及神秘這一主題。對福爾斯來說，神秘是人類認知和無盡追尋的基本動機。神秘是一種力量，是基本的推進力，并把人置于最佳的未知境地。

一、作為現代社會存在特征的神秘和神秘的另類女性

福爾斯認為，受神秘的刺激，人類發揮自己的想象力去了解未知和未確定之物。神秘創造張力，促使人去發現被掩藏的奧秘。“就像黑夜里一道閃電，它向人類展現了現實，也照亮了前進之路。”[1]“我們通過分析、理解和陳說世界以及世界的構成要件來感知自己的存在，從而證明這些方面從根本上有幸不為我們所知，雖然事物之偶然性在我們的生活中越來越無足輕重。”[2]神秘是上帝，是所有現存的、已知的和可知的事物的反面，因為只有這樣，才能使人類一直處于求知的狀態。缺乏神秘，人類將失去探索的興趣，而不去設法解決神秘。“一旦窮盡了神秘，也就失去了神秘存在的意義。”[3]

福爾斯通過把故事主人公設置在個人追尋的一系列迷宮中來強調神秘的重要性。故事的氛圍總是神秘莫測，充滿了實現自我、認知自我的可能性。其中的人物總是受好奇心驅使去深入探索迷宮，然后卷入一系列事件。他們首先要經歷身體的折磨才會從心理上得到啟蒙，然后才能獲得自我意識。為了讓他的故事保持神秘性，福爾斯并沒有給故事設計明確的結局，由此來凸顯人類存在在本質上的不確定性。通過延遲某些關鍵細節對故事產生的影響，以及故意對人物，尤其是女性人物內心世界的忽略，福爾斯解構了意義的確定性。因為，在福爾斯看來，女性是神秘的主體，利用性和神秘來吸引男性走出受傳統觀念束縛的烏木塔，進入完全未知的以女性為激發動力的領域，當男性接受了存在的神秘本性，他就作為優等物種實現了自身的進化，并找到了走出迷宮的出口。

作為神秘的化身，《法國中尉的女人》中的女主人公薩拉是男性質變的催化劑。薩拉的世界一直在男性作者的操縱下未向讀者展示。她的神秘表現在她的具有異域風情的外貌、她的衣著、她的不合時宜的行為以及她的復雜的內心世界，這一切都是男性作家通過有限全知視角、解構主義手段和人物之間的相互映襯等方法操控文本而形成的效果。通過旁觀的當地人視角和男性人物、男性作者視角的交替，薩拉的內心世界一直未能被讀者了解，因此從頭至尾，薩拉都是神秘莫測的。神秘是她的標簽，令她建立了自己的主體性，并給自己、查爾斯和作家本人提供了存在主義的選擇的自由。通過塑造薩拉這個神秘女性，福爾斯肯定了女性引領男性的積極作用。

二、男性審視下的女性身體

通過塑造薩拉這個人物，作者福爾斯“強化了在場的男性敘事者和男性作家的權威”[4]，同時展現出從男性角度來描寫女性時所帶的性別偏見。

首先，神秘女性薩拉的形象來源于作者福爾斯的一個夢境。作者利用他對夢中一位神秘女性的傾慕，運用各種手段，尤其對人物聚焦的控制，在塑造人物時重點刻畫女性身體。所有對于薩拉的描述都是從一個男性當地旁觀者、男性人物查爾斯、男性醫生格羅根先生和男性作者福爾斯的角度，根據對她的外部觀察做出的。這些觀察者都帶著某種程度的優越感，高高在上地審視這位神秘女性，把薩拉的外表和行為都打上了男性審美的烙印，并用醫學知識去診斷薩拉的行為。

其次，受男性霸權的影響，從男性聚焦者的角度對薩拉的刻畫帶有明顯的性別偏見。身份不明的觀察者以全知的內視角描述周圍發生的事件。他就像一個偷窺者，以一種戀物癖的方式把女性的身體部位割裂開來描述[5]。她的最主要特征就是陰郁，身穿一件破舊的式樣簡單的男式外套，帶著一種抗拒一切傳統的神秘和怪異，與她所在的維多利亞時代格格不入，就像一個外來者侵入傳統社會，像神話中的溺水而亡的死者[6]，像一個被她所愛的人拋棄的佩戴著代表著恥辱的紅字的女性。她是一個黑色的影子，也是掩飾并蔑視其女性性征的一種方法。她的特立獨行和神秘莫測改變了查爾斯的生活軌道，使他好像著了魔一般，開始重新思考自我。由于對薩拉滿懷激情，他決定把自己從與恩斯蒂娜的婚姻中解放出來，為此他被迫放棄了紳士頭銜。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薩拉并沒有等待他的出現，而是從此消失了。查爾斯在歐洲和美國游蕩了兩年才再次得到薩拉的消息。

由此可知，男性人物查爾斯深深被她的性感、神秘和不可知性所吸引而進入她的領地，并被迫經歷了如夢蘇醒、猶豫不決、自我否定的過程，最終達到了對自我的認識。這構成了福爾斯在對待男性權威和女性主體性上的一種悖論：雖然女性人物是低等的和病態的他者，但是，女性卻是男性成長過程中必不可少的一個要素。

三、多重敘事視角交織的男性偏見

薩拉的神秘是作者運用多種手段操控小說的結果。作為一個具有現代意識的小說家，他蔑視維多利亞時代對作者全知的關注，同時又對現代理論所奉行的意義的闡釋和結構的虛幻性提出了挑戰[7]。他承認用全知方法來處理小說人物是不真實的，因為小說家不可能透視人物。他通過展示小說情節的構建過程和所用手段來強調情節的虛構本質，通過表現人物的人工雕琢痕跡來表現自己對小說創作和人物塑造的困惑。除了針對薩拉之外，福爾斯在處理所有人物的時候都運用了傳統的維多利亞小說中的全知視角。只有薩拉是一個脫離作者意識之外的產物。比如，在小說的第十二章，他這樣寫道：誰是薩拉？她來自哪里？我并不知曉。我現在講的故事只不過是我的想象[8]。

從男性角度構建的薩拉是神秘不可知的領域。她的不確定性，她對各種解釋和猜測的抗拒使她完全不受傳統社會道德價值觀的影響。她由一個福柯式的在性方面患歇斯底里癥的女性發展成為一個超越歷史的人物[9]。福爾斯把薩拉與歷史相分離，把過去和現在之間的時間分界線擦除，更加劇了薩拉的神秘性和模糊性。她與生俱來的神秘感和吸引力就像一個巨大的黑洞，誘惑著男性和她一起墮落。

從一個男性旁觀者的角度，從男性作者、男性讀者的角度來看，薩拉身上的其他元素都被無限虛化了，而被無限放大的是薩拉的神秘感以及由神秘引申出來的性感。女性的身體被簡化為一個象征著性的符號。從她的眼神，她的頭發，到她的聲音、神態，男性發現的全部是從男性欲望出發的被理想化、陌生化的女性的某個方面。此時，作者并非傳統意義上的作者，而是由敘事者、作者福爾斯本人，以及人物查爾斯結合而形成的三位一體。敘事者見證了人物的發展，但未真正參與到小說情節中，只是表明小說的創作過程，從而凸顯小說的虛構性和現代性，使整個小說就像一個現代小說家回到維多利亞時代旅行，把虛構人物的命運和眾所熟知的近代歷史聯系起來，并展現書中人物的后代的現代生活，來消除現在和過去兩個時間段之間的疏離[10]。

四、結語

小說《法國中尉的女人》是作者與想象的人物薩拉的結晶。薩拉之神秘源自她的不確定性，是福爾斯運用解構主義方法創作小說的結果。他首先書寫了薩拉的故事，然后再進行擦除，從而凸顯了現代社會的不確定性。他設計薩拉來編造自己的經歷，然后予以否定，把薩拉包裹在神秘氛圍之中，同時也給予作者和讀者自由去根據自己對薩拉的理解來解釋薩拉的行為。敘事變成一種游戲，就像一個陰謀家編織好自己的一張網，等待獵物（讀者）撞上門來一樣。大多數情況下，剛剛被建構的敘事被下一個情節所解構、所擦除，直到作者甚至懷疑薩拉這個人物的真實存在。但是這個被懷疑為虛構的人物對于男性的成長卻是有益的。可見作者創造然后涂抹女性人物的最終目的只有一個——促進男性的自我意識，并以此敦促男性的成熟。

男性的進化永遠是福爾斯關注的核心。他的作品中，無一例外都是以男性成長為主題探討男性的變化，而女性至多是引導男性迅速進化的催化劑，女性的內心以及女性的命運并不是查爾斯去探討的主題。正是由于這種處理方法，女性作為他者，成為“她者”，一直處于神秘的未知狀態中，變成了男性去無盡探索的充滿誘惑的新領域，凸顯了男性敘事構建者的隱形霸權。

參考文獻

[1]Fowles，John.The Aristos[M].Boston：Little Brown，1970：100.

[2]Ikonomalds，Roula.Postwar British Fiction as Metaphysical Ethnography，Gods，Godgames and Goodness in John Fowles's The Magus and Iris Murdoch's The Sea，the Sea[J].London：Peter Lang，2008：105.

[3]Fowles，John.The Aristos[M].Boston：Little Brown，1970：101.

[4]Kadfish，Doris Y.“Rewriting Women's Stories：‘Ourica and The French Lieutenant's Woman”[J].South Atlantic Review，1997：73–79.

[6]Fowles，John.The French Lieutenant's Woman[M].Boston：Little Brown，1969：11.

[7]Huffaker，Robert.John Fowles.New York：Twayne Publishers，1980：101.

[8]Fowles，John.The French Lieutenant's Woman[M].Boston：Little Brown，1969：80.

[9]Conradi，Peter.John Fowles.London：Methuen，1982：71.

[10]Huffaker，Robert.John Fowles.New York：Twayne Publishers，1980：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