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園媛
摘 要:《奧蘭多》不是一個普通的傳記故事,而是一部充滿奇幻色彩,關于追求人生藝術美的哲學寓言,面對復雜的權力關系網絡,奧蘭多用全部生命歷程,掙脫制約,他/她解構“自我”,關懷“自我”,超越“自我”,把“自我”當作一種藝術創作對象,給予創造的美,賦予永恒的藝術活力,創造了“新型的自由生活方式”。
關鍵詞:自我藝術;權力關系;超越;哲學寓言
《奧蘭多:傳記》出版于1928年,主人公一生中扮演了許多角色,是朝臣、外交官、詩人、男人和女人,他是你喜歡認為的那個人。雖然這不是弗吉尼亞·伍爾夫最著名的作品,但多年來仍被評論家津津樂道。女性主義觀點把作品看作兩性問題的研究范本,通過作品找到了破除性別二元對立的辦法,用雙性同體的設想,建立一種兩性和諧共存的模式。呂洪靈、蔡晨從傳記的形式入手,認為作品擺脫了傳統傳記的文學慣例,它“借想象的翅膀反應傳主的品性”[1]。黃路從人物思想性入手,認為奧蘭多的冥思如同修行一般,探索所得到的不是人性的善惡美丑,而是一種發自內在的對生命的感悟,有敬畏,有思辨,有完美體驗[2]。
現代社會中,人們把大量光陰消耗在工作、生活、娛樂上,卻很少關心內心世界,“自我”在喧囂中被淹沒,被遺忘。本文將結合??碌臋嗔碚撚^,解讀作品折射的“自我”美學,它來自掙脫權力關系網的桎梏,是把“自我”作為創作對象,不斷顛覆,不斷創新的藝術樂趣,是個體生存的審美哲學。
一、??碌臋嗔碚撚^
(一)權力網絡
法國哲學家、語言學家、文學評論家米歇爾·??卤豢醋魇呛蟋F代主義者,他一生最重要的思想即權力理論關系。他認為,權力是一種無處不在的網絡關系,是普遍存在的力量關系,它是分散的,多元的,來自各方,包容萬物,它不是統治和被統治者之間的關系,不是人與人的博弈,而是制度與人之間的權力關系,是現代文明社會中的各種制度下“壓抑、控制和塑造‘人的權力”[3],這種日常生活中的微觀力量,它像身體的毛細血管一樣,植根到社會各個層面。我們生活的世界不是純凈的,存在各種復雜的爭斗,遍布“馴服與反抗的較量”[4]。
(二)“自我”的界定
“自我”是??聶嗔碚撝械奶囟ǜ拍?。首先,作為一個術語,它不代表性格的理性主義,那是傳統哲學的精髓,自我不是弗洛伊德提出的本我、自我和超我。第二,“自我”是一個古老的概念,指的是個體的靈魂。它由對個人幸福和快樂的渴望驅動,而不由社會規范和人類文明驅動。但在現代社會,“自我”往往以“自我認同”為標志。“自我”實際上是不相同的、多樣的和不確定的。不是每個人都必須清楚地了解,我是誰,我的身份是什么。現代文明規定什么應該被允許,什么應該被壓抑,它操縱和改變了真實的“自我”。
二、對“自我”的解構
奧蘭多是否是一本傳記?傳記是對一個人生活的忠實描述,從這個意義上說,《奧蘭多:傳記》是一個關于個人生活的故事,可以看作是一本傳記。然而,它充滿幻想,是普通傳記所避免的。如何定義這部獨特的傳記?事實上,它是一個關于“自我”解構和“自我”關懷的哲學文本,遠遠超出一部荒誕小說的內涵。
(一)模糊的自我
按照??碌臋嗔﹃P系理論,每個人都生活在一個權力關系網絡交織的世界里,無論學習什么,說什么,思考什么,無論行為如何,都受到社會關系的影響,隨著關系的擴大,“自我”受到的擠壓越強烈,沖突和矛盾暗流般隱藏在人物深處。在整部作品中,奧蘭多的人物設定始終難以定論,無論從生理上還是社會屬性上?!胺稍试S她在司法判決之前,隱名埋姓居住于此,但是作為男人還是作為女人,還要視訴訟的最后結果而定。”[5]
人的痕跡可以在一個新生兒奧蘭多身上找到,他/她的形式結合了男人的力量和女人的優雅,像神話故事中的人物,如圣經中的亞當,希臘神話中的狄俄尼索斯、阿波羅一樣,然而他/她沒有性別身份,缺乏社會普遍接納的生物身份,只能標記為某種性別或“其他性別”,這種奇妙的性別解構了傳統意義上的男女二元對立。
社會規范約定,男性積極、獨立、好斗、自私、富有才干,并且熱愛運動。女性是被動的、依賴的、無私的,富有直覺但缺乏理性,這一切在奧蘭多身上難以辨明。當面對一位迷人、膽小的女士,奧蘭多產生一種強烈的占有欲,男子氣概被喚起。遇到謝爾默丁時,奧蘭多確認她的女性特質是合理的。幾個世紀以來,他/她在女性和男性氣質間搖擺不定,隨環境和人的變化發生微妙反應。
(二)多變的自我
從社會生活的權力陷阱中逃脫,奧蘭多展現多變的自我,經歷了一段奇妙的冒險。三個姐妹手牽手,表情絕望,對奧蘭多的床做告別。她們是三個寓言人物,代表禮儀女神:純潔、謙虛和貞潔,此時沉睡中的奧蘭多正在改變性別。變身后,他要超脫性別的桎梏,走出“自我”認同。大寫的“真理”象征自由,三姐妹害怕真理到來。沒有什么比規定一個人應該如何正確地思考、行為,應該如何被對待的社會習俗更值得嘲弄,討論“什么是‘文明社會”這樣的問題是無效的,我們在社會中的身份是什么?問題難有答案。在制度和文明中建構的“自我”,在歷史變遷中,無足輕重。
“自我”是一種流動的存在,在快速更替與交流中演變。“新的自我”總是在一個時刻變成,在另一個時刻重新出現。自我更替越快,越接近真實,權力關系在快速交替中難以運作,更難按照規定的方式塑造“自我”?!柏澙?、奢侈、墮落?我是那樣嗎?(此時一個新的自我出現)。是又如何?我才不在乎呢。忠誠?我想是的。慷慨?啊,那不算數(此時又一個新的自我出現)?!盵6]
三、對“自我”的關照
(一)寫作作為一種技術
??略凇蹲晕壹夹g》一書中,號召個體通過“自我技術”,轉化自我和權力的對抗關系,這些技術包括閱讀、冥思和寫作,其主要目標是關懷“自我”。寫作,即自我的敘述,是對一個人與自己的關系的描述,“自我”在寫作中重新構建,營造出一種幸福、智慧或不朽的狀態。
對奧蘭多來說,寫作不僅是文學表達,還是特殊的交流方式,是和“自我”的對話。一些被所敬仰的偉大作家,如莎士比亞、馬洛、本·瓊森、布朗、多恩等,之所以被銘記,是因為他們理想高遠,追尋前人的文學創作腳步。奧蘭多推崇他們,他愿意像他們,為了成為一名真正的作家而身無分文。他愿意傾其所有寫一本小說。寫作是苦悶生活的慰藉,更是精神動力。他被稱作“圣人”,不像別的貴族,去炫耀房子、牛、女仆這些財富,他樂于忍受寫作帶來的痛苦,盡管可憐的奧蘭多覺得自己被折磨得千瘡百孔。勤勞的“作家”知道,寫作來自柔軟的心,最后回到身體的組織和血液,它是“自我”破繭成蝶的成長。
(二)冥思作為一種技術
人的思想和行為在合理化、規范化,文明越繁榮,個體越受克制。沉思作為另一種擺脫權力關系、表達“自我關懷”的方法?!白晕摇敝挥性阽R子里看自己,認識自己,反省自身。它能夠發現社會中的規則,發現正義行為背后的真相。個體應該成為自己的審查員,來管理生活。
人類創造輝煌社會文明的同時,造就了人和權力關系網的疏離,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孤獨和沉默是對內在自我的強化。奧蘭多不愿意和別人說話,經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他時常感到孤獨,但他的精神自有歸屬。他充滿好奇和懷疑,沉迷于形而上學和哲學的思考,他的人生觀和死亡觀在一個無限的生活宇宙中形成。他意識到生命像鮮花一樣短暫,它是一個夢,當它喚醒我們時,會殺死我們。他相信,他死后世界不會改變,一個人必須每天有一點死亡體驗,否則無法繼續生活下去。當她要離開未來的丈夫,她感到孤獨,她認為“兩人都是沙漠中的塵粒,只渴望去獨自迎接死亡,因為死亡每時每刻都在發生,人們死在飯桌上,或者像這樣,死在戶外秋天的樹林里”[7]。內心在哲學沉思中洗滌,因對生死的透徹見解而釋然。
四、對“自我”的超越
??抡J為,生命的過程是探索一個人與各種形式的權力的關系的可能。人生的美在于通過有意的方式,或是自愿的行為,自主地設定行為規則(不被權力規則左右),并以獨特的方式改變、重塑自我,使人生成為一件帶有美學價值的,并具有個人風格的藝術作品。生命的本質就在于它面臨萬千可能,生命的精彩在于“冒險”和“逾越”,一個人不可能一生不變,相反,他一直在不斷否定和超越自己。
16世紀,奧蘭多穿著華麗的衣服,他是女王的朝臣,但他幾乎不贊成那個時代的生活方式。他厭倦周圍的生活方式,憎恨復雜的街道,人們舉止粗魯,對犯罪和貧困視而不見。17世紀,奧蘭多悄悄變身為女人,暢快體驗兩種性別帶來的生命反差。她突然明白為什么薩莎會以一種令人厭惡的方式對待“他”,薩莎經常以一種居高臨下的方式玩弄男人的感情,這是女性身份帶來的認知局限。
她曾是推崇詩人的少年,向女王獻禮的少年,是愛上薩莎的青年,是王宮的廷臣,是國家的大使,是英姿颯爽的軍人,她是吉卜賽人、隱修士、貴婦。十九世紀,她披上華麗外套,嫁給謝爾默丁做妻子,她生下兒子,獲得慈愛母親的美名。從公爵到淑女,從少女到妻子,從女性到母親,社會身份變化,角色關系轉換,每一次重塑都出于“自我”意愿的選擇,看似荒誕,背后是“自我”與權力關系的較量?!八F在處于非常幸福的狀態,既不需要抗拒自己的時代,也不需要屈從它。她是時代的產物,又保持了自己的獨立性”[8]。奧蘭多有幾百年壽命,由古至今,從沉睡到蘇醒,從生到死,再復活變身,“自我”冒險一直延續到1928年,他/她完成了一部嘆為觀止的人生藝術創作。
五、結語
《奧蘭多》不是一個普通的傳記故事,而是一部充滿奇幻色彩,關于追求人生藝術美的哲學寓言,面對復雜的權力關系網絡,奧蘭多用全部生命歷程,掙脫制約,他/她解構“自我”,關懷“自我”,超越“自我”,把“自我”當作一種藝術創作對象,給予創造的美,賦予永恒的藝術活力,創造了“新型的自由生活方式”[9]。
參考文獻
[1]呂洪靈,蔡晨.花崗巖與彩虹的姻緣——伍爾夫的“新傳記”《奧蘭多:一部傳記》[J].外國文學研究,2011,33(2):52–59.
[2]黃路.從《奧蘭多:一部傳記》看伍爾夫的生死觀[J].江西金融職工大學學報,2010(5):149–150.
[3]歐陽英.建立在“話語”理論基礎上的思想變革——??抡握軐W探析[J].晉陽學刊,2007(1):79–82.
[4]胡春光.權力的眼睛——論??聦嗔Φ姆治鯷J].重慶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1(3):85–93.
[5][6][7][8]林燕譯.吳爾夫著.奧蘭多[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95,184,151,156.
[9]高宣揚.福柯的生存美學[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5: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