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曉蘭/安順學院
在小說創作中,心理描寫與肖像描寫、行動描寫、語言描寫一樣,是刻劃人物性格、塑造人物形象必不可少的重要手法,富有魅力的人物形象往往離不開生動形象、細膩感人的心理描寫。作者在塑造人物形象時,不能停留在表面上,必須深入到人物的內心,將人物心靈的奧秘袒露出來,使所刻畫的人物具有心理的一定深度。與繪畫等造型藝術、音樂等聽覺藝術、影視等視覺藝術相比,心理描寫是文學尤其是小說得天獨厚的一種表現手法。小說創作不可不充分利用心理描寫的優勢來刻畫人物,不可不對心理描寫給予高度的重視。
心理描寫可以展現人物的個性,使讀者對人物的性格特征有一定的把握。請看下面這段描寫:
黛玉聽了這話,不覺又喜又驚,又悲又嘆。所喜者:果然自已眼力不錯,素日認他是個知已,果然是個知已;所驚者:他在人前一片私心稱揚于我,其親熱厚密,竟不避嫌疑,所嘆者:你既為我的知已,自然我亦可為你的知已,既你我為知已,又何必有“金玉”之論呢?既有“金玉”之論,也該你我有之,又何必來一寶釵呢?所悲者,父母早逝,雖有銘心刻骨之言,無人為我主張;況近日每覺神思恍惚,病已漸成,醫者更云:“氣弱血虧,恐致勞怯癥。”我雖為你的知已,但恐不能久待;你縱為我的知已,奈我薄命何!——想到此刻,不禁淚又下來。①
這是黛玉聽到寶玉在襲人等人面前稱贊自己從不說仕途經濟之類的混帳話時的心理活動,寶玉的幾句知已之言就使黛玉喜、驚、悲、嘆,傷感不已,這鮮明地反映了她多愁善感的性格特征。
心理描寫可以將人物的精神面貌展示給讀者。如岡察洛夫的小說《奧勃洛摩夫》中對主人公的一段心理描寫:
“夜里寫文章。”奧勃洛摩夫想,“那他什么時候睡覺?我猜想他一年準有五千來盧布的收入——那倒不錯!可是要盡寫盡寫,要把一個人的思想和精神全消磨在雞毛蒜皮的事情上,要改變一個人的信念,要出賣一個人的智慧和想象,要戕害一個人的天性,要興奮、要激昂、要熱烈、要不知道休息,老是東奔西跑……要象一個車輪子,象一架機器一樣,盡寫,盡寫,明天寫,后天寫;假期快到了,夏天臨近了——他還非寫不可!什么時候他才可以休息呢?真是不幸!”②
這段心理描寫展示了奧勃洛摩夫這個寄生蟲懶惰成性、空思冥想的精神狀態。
此外,心理描寫還可以表現人物思想感情的變化、揭示人物的生活境遇,交代人際關系、預示情節的發展變化以及突出作品的主題思想等。
這是心理描寫最常見的手法。如列夫·托爾斯泰的《復活》對瑪絲洛娃在監獄中以犯人身份重見她以前的戀人時的心理描寫:
瑪絲洛娃再也沒有料到會見到他,特別是現在在此地。正是因為這個緣故,他的出現起初才使她感到震動,逼得她想起了她從來也不去回想的事。起初她模模糊糊地想起一個充滿新奇美妙的感情和思想的世界,這是那個愛著她而又為她所愛的漂亮青年為她打開的。后來她想起他的不可理解的殘忍,想起一長串的屈辱和苦難,而這些都是緊跟在那種令人心醉的幸福之后,并且是從那里源源不斷地產生出來的。她感到痛苦。可是她又無力理解這件事,于是她現在也照往常那樣去做,往常她總是把這些回憶趕走,用她的墮落生活的那種特殊的迷霧蓋上那些回憶,目前她也就這樣做。起初她把目前坐在她面前的這個人同她以前愛過的那個青年合成一個人,不過后來她看出這樣做太痛苦,就不再把這兩個人聯系起來。如今,這個裝束整齊、養尊處優、胡子上灑著香水的老爺,對她來說,已經不是她所愛過的聶赫留道夫,而只是這樣的一種人:這種人在需要的時候就把她那樣的人拿來使用一下,而她那樣的人也必須盡量利用他們來為自己謀利益。就是因為這個緣故,她才對他媚笑。她沉默了一下,心理盤算著該怎樣利用他才對。③
瑪絲洛娃在監獄中見到過去的戀人聶赫留道夫時心情是極為復雜的,開始時她心中閃過一絲美好的回憶,因為他們畢竟相愛過;接著她想起了他對她那不可理解的殘忍以及這殘忍作為帶給她的一長串屈辱和苦難,便不再把面前的這個老爺同過去的戀人聯系起來,而只想怎樣利用他一下。在這段心理描寫中,作者剖析了瑪絲洛娃復雜的思想感情及其變化過程,也預示她以前的戀人聶赫留道夫想要娶瑪絲洛娃以贖罪的計劃必定落空。
言為心聲,人物的內心獨白是一種特殊的描摹人物心理的方式,往往能顯示出人物強烈隱秘的內心世界。如萊蒙托夫《當代英雄》中畢巧林的一段內心獨白:
我覺得我有不知厭足的欲望,要吞食人生路上遇見的一切;我只是從我個人的利害得失來關心別人的痛苦和歡樂,把它們看作是維持我自己的精神的養料。我自己再也不會在情欲的沖動下變得瘋瘋癲癲;我的虛榮心受到環境的壓制,但它用另一種方式表現出來,因為虛榮心無非是渴望取得權力,而我最大的快樂就是使周圍的一切都服從我的意志。讓人家對我表示愛戴、忠誠和敬畏,豈不是權力的首要標志和最大的勝利嗎?無緣無故造成別人的痛苦和歡樂,這難道不是維持我的自尊心的最好養料嗎?什么叫幸福?那就是自尊心得到了滿足。要是我認為自己比天下一切人更好,更強,我就是幸福的;要是人人都愛我,我就會在自己身上找到永不涸竭的愛的源泉。④
這段內心獨白,充分袒露了畢巧林這個“多余人”丑惡的內心世界,深刻地揭示了他卑污的靈魂。
王朝聞在《談人物的心理描寫》中指出:“夢是心理的形象化了的反映,是現實一種化了裝的反映,也可以說是現實在意識上的一種改造。它不只是一種表現已有生活的回憶的變形的形式,而常常是一種尚未有過卻可能有的生活現象的形象化的預測。”正因為如此,所以夢境的描寫是展示人物心理、刻畫人物性格、反映生活現實的一種重要的藝術手段。
《紅樓夢》第八十二回“病瀟湘癡魂驚惡夢”寫林黛玉做了個惡夢,夢見南京有人來接她回去,說她的父親升了官,娶了繼母,繼母作主把她許配給別人,而且還是繼弦。黛玉嚇出了一身冷汗,不愿回去的她哭著向賈母求救,但賈母卻不管。這些夢境,真實而形象地反映了寄人籬下而又離經叛道的黛玉那憂慮絕望的痛苦心情、她與寶玉至死不渝的愛情,并預示著她悲劇的命運。
幻覺與夢境相類似,也是人物主觀愿望、思想意識的一種曲折而形象的反映,所以描寫幻覺也能巧妙地表現人物的心理。
此外,還可以描寫人物眼中的景物以及人物的神情、姿態、行動、語言、人物所經歷的事件或所處的場面來暗示和透露人物的心理。
好的作品,一切景語皆情語。環境景物的確可以襯托人物的心理,甚至具有某種象征意味,通過景物描寫來表現人物的心理是一種很有用的手法。
刻畫人物的神情、姿態、語言、動作以表現人物心理的方法往往效果很好,讓讀者不容易感到厭倦,且印象深刻。如《三國演義》第二十一回“曹操煮酒論英雄”,劉備的動作、言語,鮮明地表現了他當時那驚惶害怕的心理及隨機應變的性格,勝過許多心理活動的直接描寫,給讀者印象極為深刻。
意識流小說主要采用內心獨白、自由聯想的手法展現人物的意識流動,挖掘人物的內心世界,它能夠實破時空界限,不受思維邏輯性的限制,在表現人物紛紜復雜、變幻萬千的心理世界上可謂得天獨厚,這里就不贅述了。
總之,無論采取何種方法描寫人物心理,都必須要合情合理,要符合人物的性格、身份、地位、環境等,要交代產生心理活動的主客觀原因,要有利于人物形象的塑造和作品主題的表現。
注釋:
①曹雪芹,高鶚.紅樓夢[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4.
②岡察洛夫.奧勃洛摩夫[M].齊蜀夫,譯,上海:上海澤文出版社,1979.
③列夫·托爾斯泰.復活[M].汝龍,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
④萊蒙托夫.當代英雄[M].草嬰,譯,上海:上海澤文出版社,19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