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潔岷
我看到我手提搶來的蔬菜和糧食
踉蹌在眾多行人與蹣跚者之間
我知道他們是一些被玩快閃游戲的居民
中南路珞喻路石牌嶺以及寶通寺即將空無一人
他們的臉部是在凌晨聽到訊息后凝固的
他們扯起口罩和最大號的購物車出門
那天陰沉的光線來自飛沫亂噴的口腔診室
如果站在旋轉著飛起來的黃鶴樓往下看
會看到黑白頭發下的口罩口罩口罩和口罩
人們今晨的半邊長相有一種別的含義
他們的神態在無紡布的干預下空蕩蕩的
看不見的蝙蝠像清明節的菊花那樣飛來飛去
他們回到各自開平碉樓般的家里
他們關門反鎖時的咔嚓聲震耳欲聾
高鐵高速路國道鎮道和村道被阻斷
全民皆兵卒在城墻里守護著帶薪不帶薪的假期
他們可以用聽覺捕獲到龜山蛇山上空烏云的叫聲
他們來到殘缺不全的網絡上交換病毒的氣息
地球猶如月亮一樣恨恨地映照著環形山
從來沒有這么冷清的門神和灶王爺
從來沒有這么暗淡的春聯和貼歪的福字
體弱多病的父親仿佛是故意老去的
來不及為母親買好傷心的保險
不敢相握的手,指甲在瞬間長長
從來沒有這么靜如止水的婚禮
盛裝的新娘從郊區路口獨自走向接親的隊伍
送嫁的娘家人停止在雙方陣地鞭炮音樂中
遠遠地手搭涼棚干巴巴奇怪地望著仿佛置身事外
從來沒那么熱鬧的葬禮,去過的幾個人
與沒有去成的人們太不成比例
職業哭喪者在民俗中復活
那些死去的人像以往死去的人一樣沒有心理準備
那些有基礎病的老者被死神安排在隊伍的前列
那些被確診的死者死的過程得以慢鏡頭回放
那些恐懼死亡的人在天佑醫院和中心醫院和金銀潭醫院
紛紛通過手機或聊天軟件發出瀕臨死亡的話語
并安頓了或多或少的隱私和暴露銀行卡深處的數字
那些未被確診的速死者眼淚從遺像上滴落下來
雖然有一條黑紗連接著死者與生者
甚至在另一個世界可以再愛同一個人
但為什么他們的話人們只懂了三分之一
但為什么浩蕩的江河水不可以有一個漩渦
使得水流瞬間向相反的方向靈巧地自由流動
為什么有一些人在懺悔時居然還沒有供認不諱
為什么他們在歌舞場染上的臉僵癥那么快地痊愈了
為什么他們開始不想跟你們分享可能性
初始病歷上沒有留下一筆垂直下達的指令
他們然后是不想跟你們闡明不可能性
秘密會議猶如泛黃的默片中的竊竊私語
那些發燒的體溫在喜慶的舞蹈中揮霍歡騰
幾萬個人的被批準的和夸贊的盛宴后杯盤狼藉
他們最后宣布成功發明了一個人的宴會
為什么指責戴口罩時間與指責不戴口罩時間
之間只有一個短促來不及取與戴的間奏曲
為什么從口罩中泄露口音的人必須噤聲
為什么逃出空城的人們被害蟲般驅除
為什么求救聲浪與救援車隊之間
出現過蝸牛粘液般的鼾聲,口罩口罩
口罩啊你要不要雪花般地飄落下來
于是把你封在為防霧霾時的口罩里戴起來仿佛應感謝霧霾
把我封在《十日談》翻到“奶牛在死寂的大街上亂逛”
把你封在2003年5月17日口罩著服務員的“老半齋”中
把我封在2001年9月11日的被一搶而空的報攤附近
把你封在2008年5月12日教室的廢墟里呻吟細如游絲
把我封在2019年12月21日佛山的一盆水蛇火鍋上
在這里在這里在這里先這樣然后這樣最后這樣
窗簾外,東湖梅影像敵軍那樣成倍地晃動
黑暗樓群間口罩里飆出的歌聲有如振翅的枯葉蝶
從各自窗口撲閃而出后滑墜,火神與雷神
驅動著大鳥般的挖掘機連夜轉圈狂奔
活著的人與死去的人軀體已衰朽,但身影將
與飄蕩起來的文身圖案在下一次封城之前纏綿不已
因為所以,廚房的餐桌上有一條虛線連接著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