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蜻蜓
有次去機場,因走錯了路,下車時已是零時。所處地點偏僻,偌大的一條街上幾無來車,路燈清冷暗淡,盡頭處隱約可見機場大樓的紅色電子顯示牌。由于等不到車,我只好步行去機場。
走了幾分鐘,感覺背后有人在跟蹤我,回頭一看,原來是個姑娘。她長得小巧玲瓏,穿一件帶有卡通圖案的衛衣,連衣帽翻過來,將頭罩住了,只露出一張圓臉,袖子齊掌,被她用手指緊緊拽著。我回頭時,她假裝去看路邊的廣告牌。那時燈光昏暗,廣告牌也沒亮燈,也不知她看的是什么。
我又繼續往前走,她依然緊跟在我身后。我故意加快了腳步,用余光去觀察她。她走得急,最后大口喘起氣來,雖說如此,依舊和我保持十余步的距離。
我納悶了,心想這姑娘到底怎么回事,要說想打劫我,她這身子骨可還差得遠;倘若是遇到危險,她應當叫住我求救才是,可看她的樣子又不太像。我連續推測了幾種可能性后,忽然想到,她是不是還有同伙?
一往這方面想,心中不禁有些害怕起來。我趕緊走到一盞較為明亮的路燈底下,假裝掏出手機打電話,四處留意,若是見有人埋伏在暗處,立馬拔腿就跑。
我停住腳步后,后面的女孩也停住了,這回可沒廣告牌給她看,她開始慌亂起來,想扭過頭假意往回走,似乎又覺得不妥,只好硬著頭皮繼續往前。她走得極慢,與我交錯時,把手掌處的衣袖抓得更緊了。她終于越過了我,走在了前面,可看她那碎碎的步子,恐怕還想等著我趕緊超過她,繼續給她帶路。
我實在忍不住了,趕緊叫住她,問她為什么老是要跟著我走。她呆住了,然后轉身對我尷尬地笑,臉羞得通紅,那模樣像極了一個被人識破拙劣謊言的孩童。
女孩只好說出原因,她說她是去機場接朋友的,和我一樣坐錯了車,沒車去機場了,只能走路過去,可那段路昏暗偏僻,怕路上遇到壞人,始終不敢獨行,正好這時見我下車,也是去機場的方向,于是決定悄悄跟在我后面。
我抖了抖被背包壓酸的肩膀,見前面機場的指示燈愈發明亮了,便說,一同走吧,你用不著這么擔驚受怕地跟在我后面。
到了機場,我們便分開了。她去大廳看飛機的起飛降落時刻表,我趕緊去領登機牌。待我要過安檢時,她已接了朋友出來,老遠向我打招呼,一雙眼笑成了月牙兒,我對她揮了揮手,就此作別。
有次坐火車外出,下車時需要從站臺走上天橋,天橋極長,中間還得過一個平臺,剛走幾個臺階,就被前方一個巨大的蛇皮口袋擋住了,一個瘦小的女人正艱難地推著它。
她臉色蠟黃,頭上盤著根焦黃的辮子,穿著樸素。我在火車上經常遇到這樣的旅客,她們多是隨丈夫進城打工的,多是工地的煮飯阿姨,街道或者餐館的清潔工大姐。
她推的蛇皮口袋極大,幾乎有半人高、一人寬,鼓鼓囊囊像座小山。袋口處撐得裂了口,露出里面的一床大紅繡花棉被。
她身形矮小,每次上臺階都要踮起腳來,將蛇皮口袋一層一層往上挪。我見她吃力,便緊走幾步上前,說:“阿姨,我來幫你。”
她見我伸手去拿她的蛇皮口袋,頓時慌了,趕緊將口袋護住,用陌生又警惕的眼光看著我。我怕她沒聽清我的話,趕緊又重復了一遍,并輔以手勢說明我沒有惡意。她退到欄桿處,快速說出幾個字,口音濃重,我完全聽不明白。我還要問,她忽然坐在蛇皮口袋上,擺出一副視死如歸的架勢來。我有些生氣了,心想你那個口袋里裝的都是些生活用品,搶了去又不能拿來換錢,好心幫你搬運,你還當我是壞人了?
我忽然想到,她多半是第一次離開老家出遠門,剛來這里,人生地不熟,語言不通,所以對我有了戒備。
想到這里,我便釋然了,只好對她擺擺手,快步走上臺階。到了頂層,再回頭看,她仍舊推著那只巨大的蛇皮口袋,如蝸牛一般慢慢地往上挪,一群群下火車的乘客,逐漸將她淹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