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高手

高東生

昆蟲之中，就隱身的本領而言，確實有那么幾位堪稱大師的角色，提起來盡人皆知，交口稱贊，在人類中粉絲眾多。比如，大名鼎鼎的枯葉蝶，它若是雙翅并攏、一動不動待在深秋的樹上，任你離得再近，也看不出它不是一片枯葉。它完美地模擬了枯葉的一切—葉柄、葉脈、褐黃的顏色，甚至蟲蛀的瘢痕，高超的工筆畫家也未必能惟妙惟肖地畫出這么逼真的寫生作品。比如葉？，比枯葉蝶更厲害，它們把自己的六條腿都進化成了葉子的形狀，就是擺在你面前，告訴你這是昆蟲，你都會懷疑自己的眼睛。再比如聲名赫赫的竹節蟲，它若在你面前展開雙翅飛起來，你會大吃一驚，以為一段枯樹枝成精了……想想它們還能把這一切輕松遺傳給后代，我就更佩服生命的神奇了。

可是，別忘了還有一句俗話：高手在民間。民間高手，無一例外都身懷絕技，實力超群。例如，默默無聞的尺蠖。

這棵小桑樹年齡估計也就兩三歲，才一人多高，就三個小枝杈，生長在一條土路邊，混在一片有氣無力的玉米中。我承認，我沒看見樹上那只尺蠖，拿放大鏡我也看不見。我看見的只是幾片殘缺不全的葉子，缺口還新鮮，猜想一定有蟲子剛剛吃過。我這才停下了腳步，目光開始慢慢聚焦。

我輕輕將小樹枝傾斜，看葉子背面，也沒有蟲子隱藏在那里。莫非它吃飽之后為防止東窗事發而溜之大吉？不應該，這是太陽初升的早晨，葉子被嚙噬的邊緣還帶著植物的汁液。再找，再仔細一點兒。可是，就那么一根小樹杈，才幾片葉子，能藏到哪兒去？

我這才懷疑起了那根“小樹杈”，那么短一截，上面沒有葉子—對，尺蠖，就是它。

和普通的蟲不同，尺蠖的六條真足在身體的前端，偽足在最后端，中間很長一段身子是光滑的。它每爬行一步都要把身子弓起來，然后再舒展開，像一步步丈量腳下的路。它弓起的身子像一座小拱橋，所以尺蠖也叫“造橋蟲”。

此時的這只尺蠖，用身體最末端的四只偽足抓住桑樹的樹枝，它的顏色、粗細、紋理、斑點都和樹枝極為接近，幾乎融為一體，就像本來就長在上面一樣。放大看，我就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左邊是樹枝，右邊是蟲子？左邊是植物，右邊是動物？

順著它的身體往上細看，每一處細小的皺褶、斑點和微小的凹凸，都完美地模擬了桑樹。第三對真足略微突起，像一條更小的枯枝，第一對和第二對真足收攏起來，像樹杈折斷后留下的微不足道的毛茬。

我輕輕撕掉它周圍的幾片桑葉，它一動不動，還是保持原狀。它肯定知道自己的爬行速度最快也不過是每小時幾米而已，這在鳥兒看來簡直就是超級慢動作回放，而爬行時夸張的“造橋”動作更會讓自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還是靜止不動更安全。

在別的植物上也看到過尺蠖，它們幾乎都能隱身在環境之中。它們大都是單食性昆蟲，知道自己的顏色適合隱身在什么植物中。

我若不走，它大概會一直保持擬態，它累，我也累。就不打擾它了，我也要回家吃飯了。

這個早晨，我心滿意足，仿佛偷窺到了民間武林高手的絕世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