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走完一生又怎樣

童鈴

我是四川成都人，從小喜歡畫畫。我父母本來認為藝術這條路太小眾了，不好走，但架不住我喜歡，就花大價錢請了老師輔導。我也不負眾望，考上本地的一所藝術院校，后來又讀了動畫專業的研究生，現在在一家影視培訓基地當老師。

我父母的感情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不過是搭伴過日子吧。我爸在農村長大，小時候過得很苦，他總覺得給家人充裕的物質生活才算盡到責任，所以拼命掙錢。學藝術特別燒錢，我上大學時，有些額外的課程一節課就將近1000元，我爸給我打錢時眼都不眨一下，他說掙錢就是給家里人花的。這種時候我特別感謝他，但他太忙了，很少有時間陪我媽和我。印象中我媽在我小時候怨氣特別大，老跟我爸吵架，后來可能麻木了，開啟了自己找樂趣模式，跳廣場舞、打麻將、上老年大學……玩得不亦樂乎。他倆從來不聊天，幾乎把對方當室友?？赡苁侨笔裁淳拖胍裁?，我缺陪伴，所以覺得感情上彼此有需要、有回應最重要。我不希望擁有我爸媽那樣的婚姻。

我人生中交的第一個男朋友是一名大學老師。他挺不容易的，從18歲當小學老師開始，就沒再向家里要過一分錢。5年以后通過了自學考試的全部課程，接著考上了云南一所大學的研究生，畢業后又到北京一所985大學讀博士。我很佩服他，以他的起點，得多努力才有今天的成就！

我們交往了幾個月，他特別不愿意花錢，我可以理解，這么多年節儉慣了。但他和我聊以前的女朋友，我聽了之后有點兒受不了。

他的初戀女友比他大3歲，是他當小學老師時的同事，工資比他高，家庭條件比他好，剛開始他認為自己高攀了。來北京讀博士之后，他發現一起學習的女同學一個個又有學識、又有眼界，穿衣打扮也洋氣，再回頭看初戀女友，怎么看怎么覺得寒磣。他在校外還參與運作一些項目，應酬不少，他說就初戀女友這樣的，帶出去多丟人。所以他不僅沒有努力把她帶來北京一起發展，還找了個碴兒分手了。他說我不一樣，我是碩士，他是博士，我們倆都是搞文化事業的，可般配了。

我有點兒不安，就跟我爸媽說了。我媽認為，甭管什么朋友，先得人品正，以后他要有機會攀高枝不得把我給甩了？我爸說，這不是一回事兒，以前那女朋友配不上他了，都沒共同語言了，日子還怎么過？我媽說，咱倆也沒共同語言啊，還不是過了一輩子？

爸媽吵了起來，我心里挺亂的，不知道他們誰說得對，決定再交往看看。

后來有一次他特別得意地對我說，有個公司請他去講課，吃住全包，他把酒店房間的燈全都打開，水嘩嘩地流，反正不要錢，不用白不用。我吃了一驚，就算不用花錢也不應該浪費資源啊，這樣的道理小學生都懂。

我想了很久，決定和他分手。

我爸惋惜了很久，說以后我可能找不到條件這么好的了。我無法接受“年齡到了就該湊合著結婚”這種觀點。我不要求對方掙多少錢，但兩個人得是因為愛情才結合在一起，一輩子那么長，和不愛的人怎么過得下去呢？

29歲那一年，我媽開始著急了，天天給我發短信，說現在還是我挑人家，再過兩年就成人家挑我了。獨生子女的父母都這么愛操心，生怕自己哪天死了，只剩孩子孤零零一個人留在世上。我媽只要一想到這個，眼淚就嘩嘩地流。我不想讓父母擔心，開始嘗試著找對象。

我們學校男老師比較少，處于適婚年齡的男老師更少。擴大社交圈，最高效的辦法是多出去聚會。那之后的一兩年時間里，我頻繁地和老鄉們碰面，頻繁地參加相親交友活動，什么8分鐘約會、6人晚餐，我少說也去了幾十次。

我還是太幼稚，本以為社交圈一打開，嘩啦啦好多單身男女，然后大家自己瞎撞，怎么都能撞到合適的。事實上談戀愛沒那么簡單，不是工作好、收入多，戀愛技術就相應地高，我們一群戀愛“小白”都不知道怎么打開話題、推進關系。我現在想明白了，會談戀愛的人打游戲都能找到對象，來參加相親活動的都是我這種不會談戀愛的。

有個男生，我在相親活動中碰到了好幾次，他應該也挺著急的。他說看來咱倆有緣分，不如交往試試。我對他說不上有好感，但也不討厭，我一琢磨，說不定處著處著能處出感情來。古人不都是先結婚后戀愛嗎？要不怎么有“日久生情”這個詞呢？

他跟人合租了一套兩居室，電視機是他掏錢買的。我問他平時喜歡玩什么，他說他沒有興趣愛好，回家就看電視；我又問他喜歡看什么電視節目，他一臉茫然，支支吾吾地說不上來，反正就是喜歡看電視。我一下子泄了氣。他是個工程師，收入什么的都還行，但兩人聊不到一塊兒也玩不到一塊兒，好像生活在兩個星球。我很快就放棄了。

33歲那年，我全款買了套房，我爸支持了一部分資金。他說我什么都不差，就差個男朋友。其實我一個人過得很好，俄國詩人萊蒙托夫有首詩這么寫：“一只船孤獨地航行在海上，它既不尋求幸福，也不逃避幸福，它只是向前航行，底下是沉靜碧藍的大海，而頭頂是金色的太陽。”我覺得這幾句詩寫的就是我的心態—既不尋求幸福，也不逃避幸福，能結婚最好，結不了婚也不強求。但如果結婚，我一定要和自己真正喜歡的人結。

去年年初認識了一個IT男，比我小一歲，朋友說他喜歡文藝范兒的女生，覺得我挺適合的，所以介紹我倆認識。IT男干干凈凈，人品端正，特別愿意幫助朋友，誰的電腦、手機出了問題，找他準成，就算不在他的專業領域內，他也一定想辦法給解決了。他這人不市儈，我們形容一家店，會用“裝修好”“氣氛好”“東西好吃”“服務好”這類詞，他會說“那是一家有情懷的店”。他心里裝著詩和遠方。

我上網找了很多戀愛攻略研究，兜兜轉轉這么多年，也沒遇到稱心的，好不容易認識這么好的男生，可不能再失敗。我看他挺喜歡做運動，就偷偷報了個網球班，想著練成之后，和他打球時露一手，讓他發現原來我和他有共同愛好。

但他對我不冷不熱，給他發微信他會回，約他吃飯他也會來，但好像也就到此為止了。我有時覺得他不怎么上心，有點兒心灰意冷；有時又想起以前參加相親活動遇到的那些IT男都不怎么會談戀愛，他會不會也是這樣？戀愛攻略上說，男生如果很懂戀愛技巧，說明他以前交往過很多女朋友，因為戀愛就是實踐出真知。但他既木訥又呆萌，以前的經歷應該比較單純。想到這些，我又放心了。他不主動，就由我來主動推進關系吧。

八九個月過去了，我們連手都沒拉過，去年年底他突然在微信朋友圈發了張照片—兩只戴婚戒的手緊緊握在一起，我大吃一驚，立刻評論：結婚了？打字的時候手都在抖。他回復了兩個字：是的。

我一夜沒睡，他明明知道我對他有意思，可就是不說清楚，難道怕我賴上他嗎？我特別想不通。你說他騙我吧，人家可從來沒有給過任何承諾，而且賬目分明—我請他吃飯，他一定回送禮物，價值一定大于一頓飯錢。

第二天一早，我就找閨密傾訴。我說，這事太讓人郁悶了，他這是什么心理？我閨密說，這還不好懂？他不好意思拒絕你唄，直說出來怕傷害你，就不冷不熱地處著，盼著你自己醒悟，沒承想你這么有毅力。

我嘆了口氣，問道，你們都怎么找到的老公啊？我找對象怎么就這么難呢？我要求不高啊。

閨密說，這需要時機，她第一次見到她老公就認定他了，相處了一陣覺得大家性格、三觀都挺匹配的，當時年紀小，沒想太多，直接領證了。換了現在可就不好說了，得算算大家的工資夠不夠買房、養孩子，再考察他的原生家庭怎么樣，說不定七想八想之后，這婚就結不成了。

我最近一直在聽劉若英的《一輩子的孤單》：“喜歡的人不出現，出現的人不喜歡。有的愛猶豫不決，還在想他就離開，想過要將就一點，卻發現將就更難……”我覺得這首歌唱的就是我。我平時工作挺累的，休息日畫個畫、看個電影，時間很容易打發。只是生病的時候特難受，父母不在身邊，總覺得連個親人都沒有。

結婚并不難，難的是和相愛的人結婚。既然我已經等了36年，索性再等等，如果等不到，一個人過完一生也沒有太糟糕啊。畢竟婚姻再美好，也不算人生的必需品。身邊沒結婚的人越來越多，大家將來可以組團養老，我想象著那個場景，應該很熱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