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酒曲兒的藝術形態及傳承保護述略

曾賢會 顧正玲

（景泰縣文化館，甘肅 白銀 730400；景泰縣第二小學，甘肅 白銀 730400）

一、歷史探究

中國自古有“酒文化”之說，酒在中國民眾的日常生活中發揮著重要的作用，酒也不是作為一種單純的飲料來看待的，而是溝通人際關系的橋梁和紐帶。酒曲兒是一種為了烘托、融洽飲酒氣氛的民歌體裁，世界各地不約而同都有相似的飲酒唱歌習俗。位于甘蒙寧三省交界處的古“絲綢之路”北路重鎮的景泰縣，存活著這一種別具一格的即興吟唱飲酒民俗禮儀。

景泰酒曲兒又名正路上墩酒曲兒，是景泰民間曲藝中的一朵奇葩，是景泰民間音樂的重要組成部分，是遷徙到白銀市景泰縣正路鎮上墩村的原古河州籍移民傳播傳承發展而來的。據《積石山保安族東鄉族撒拉族自治縣志》等史料分析推究，酒曲兒這一民間曲藝形式在古河州至少有上千年歷史；又據景泰縣正路鎮龔姓、馬姓等姓氏譜牒、地契等資料和《正路史話》地方史料所述，酒曲兒流傳在景泰這塊熱土上至今已有上百年歷史，并與景泰地區民間音樂、曲藝舞蹈等民俗文化相互融合，地方特點濃郁，其內涵、淵源豐富清晰。以酒娛樂，以酒交際，逢年過節，婚喪嫁娶，迎來送往，無酒不樂，經年累月，飲酒禮儀娛樂的過程變得越來越重要，不僅享受酒的醇美，宴飲時的逸雅情趣，也讓人們在飲酒中享受了文化的馨香。可以確定景泰酒曲兒的歷史淵源為古河州酒曲兒，是古河州酒曲兒在景泰大地綻放的一朵燦爛民間音樂之花。

有酒就有歌，有酒就有曲。景泰酒曲兒頗有古人“對酒當歌”的遺風，它集音樂、舞蹈、歌唱、文學為一體，繼承《詩經》賦比興的手法，藝術樣式豐富，曲詞樸實典雅、文明優美，內容寬泛、富有哲理。酒曲兒曲調豐富，旋律優美，音色婉轉悠揚，音質剛柔相濟，講究起承轉合。一方面，酒曲兒演唱者在酒席間的演唱聲情并茂、靈動機智，神態豐富變化、優雅大方，動作簡約優美、恰如其分，是一種即興即唱、觸景生情、有韻有調、且唱且舞的酒文化，不僅在口頭文學、民間音樂、表演藝術方面有審美價值，而且蘊含其中的禮儀酒食、民風習俗、待人接物、精神特質等，也具有重要的審美藝術價值。另一方面，景泰酒曲兒曲調婉轉悠揚，歌詞典雅優美，演唱聲情并茂，傳承性、群體性、活態流變性是其最主要的特征，具有極高的藝術審美、歷史傳承和社會和諧價值。正如酒曲兒的一段說唱：“喝一碗香醇的美酒，健康又長壽；唱一支動聽的酒曲兒，情誼在心頭。天上的彩云啊，再美也要飛走，山里的歌兒啊，日夜唱不休。”

二、藝術形態

景泰酒曲兒是在猜拳行令、酒酣興濃時演唱的特色民間音樂，是在歡慶佳節和親朋聚會等場合舉行的主要的禮儀形式和娛樂方式，曲調眾多，優美動人，曲詞格律嚴謹，語言詩化而通俗，演唱形式古樸而親切，段子結構完整，雅俗共賞，抒情敘事俱佳，深受當地群眾的喜愛。

（一）前奏引子

演唱酒曲兒之前，先把貴賓及親朋好友禮讓到貴賓座，主人領家中晚輩來桌前認親行禮，禮畢，然后上糖茶油餅，請客人品嘗。少頃，熱騰騰、香噴噴的長面上桌，吃過長面后，主人和客人們噓寒問暖拉家常，傾訴衷腸追憶往事，大約一刻鐘工夫，賓主攀談正在興頭，這時炒菜和剛宰烹的新鮮雞肉端上桌來，主人微笑著打開酒壺，這時，屋里飄溢著濃濃的菜香和酒香，主人雙手捧起杯碟，恭敬地按長幼尊卑給客人們依次敬酒祝福，客人們一邊飲酒，一邊禮貌地給主人回敬，賓主之間談笑風生、猜拳行令、其樂融融。菜過五味，酒到三巡，主人雙手捧起杯碟，情不自禁地開始吟唱酒曲兒。

（二）規矩要求

首先給上席的貴賓敬唱，表達恭敬誠意、熱情好客，敬酒歌有“碟碟兒圓來盅盅兒圓，盅盅兒里頭青龍閃；雙手兒端來雙手兒敬，雙手兒敬上心一片；吃酒兒容易敬酒兒難，這一杯水酒要吃干”、“尊貴的客人遠方來，好酒好菜端上來；整碟子滿碗敞胸懷，酒香飄到十里外；小小酒杯誼如海，我心向著太陽開”等。然后向客人們依次敬唱，期間，客人們也紛紛向主人回唱，回敬歌有“清清亮亮的這兩杯酒，我舉著杯回敬你哩；我的老哥你喝上呀，我一心兒回敬著哩。有情有意的這兩杯酒，我把心意兒盅子里泡上；我的老哥你思量，它是個鋼刀也咽上。”、“借酒兩杯上前來，一心回敬好款待；感謝的心意兒杯里埋，祝福的花兒手上開；一祝健康發大財，二祝吉祥春常在”你來我往，此起彼伏，相互唱答，觥籌交錯。

敬酒唱詞一定要文明高雅，健康向上，富有情趣，因人而宜，恰到好處。敬酒神態一定要恭敬謙遜。吟唱時，主客之間，臨席而唱，動作活潑自然，儀態端莊大方，唱腔婉轉悠揚，節奏鮮明準確，儀式彬彬有禮，歌曲內容情深意切，聲情并茂，令人回味無窮。如《一山的松柏一山的花》:一山的松柏一山的花，老兄是松柏我是花；有朝一日寒霜殺，只見個松柏不見花；一炷的清香一炷的蠟，老兄是清香我是蠟；有朝一日寒風刮，只見清香不見蠟；一方的石頭一方的沙，老兄是石頭我是沙；有朝一日海水刷，只見石頭不見沙；一方的韭菜一方的蔥，老兄是韭菜我是蔥；老兄是韭菜刀刀生，兄弟是蔥秧肚里空；老兄好比是大海里的一只船，左行右行是你行得寬；我好比漚麻池中一墩板，左蹬右蹬是不動彈。

（三）吟唱方式

吟唱的方式主要有五種。其一是一對一敬唱。兩人互相吟唱敬酒，酒曲兒以頌揚、傾慕、祝福、喜悅、感恩、友愛為主題，酬答互謝，揭開了酒曲兒開唱的禮儀序幕。其二是一對一競唱。兩人同唱一曲，酒曲兒以繞口令、加數乘數、順數逆數等幽默詼諧機智敏捷的內容為主題，在吟唱中咬字吐字、數數算數、動作比劃誰先失誤誰先飲酒，烘托歡快熱鬧的氣氛。如《數麻雀》：“一只麻雀一個頭，兩只尕眼睛明溜溜，兩個爪爪爬墻頭，一條尕尾巴在后頭；兩只麻雀兩個頭，四只尕眼睛明溜溜，四個爪爪爬墻頭，兩條尕尾巴在后頭；三只麻雀三個頭，六只尕眼睛明溜溜，六個爪爪爬墻頭，三條尕尾巴在后頭……”。其三是眾親朋邀唱。席間，賓主雙方相互推薦點邀，被邀者即席吟唱，酒曲兒以熱愛家鄉思念故土、感恩父母養育之恩、倡導和睦友善鄰里關系、凝聚親情暢訴友情、回憶往事、不忘初心、激勵斗志為主題，唱到曲之高潮、情之極處，全場隨聲附唱，歌畢，賓主舉杯共飲，達到吟唱酒曲兒禮敬親朋的酒場高潮。其四是串唱。酒曲和猜拳穿插交織，以唱酒曲兒開頭，雙方在吟唱不分勝負的情況下，繼而猜拳決勝負，在相互輸贏飲酒的基礎上，再唱酒曲兒、再猜拳，舉一反三，此起彼伏，其樂無窮。猜拳喊的一到九的數字均有吉祥的寓意，如常見的“一心敬你（呀），兩家不錯（啊），三星高照（啊），四季發財（啊），五魁首（啊），六六順（吶），七個巧（呀），八匹馬（啊），九快財（啦）”。所唱曲兒以《尕老漢》最具代表性：“一個么尕老漢喲喲，七呀十七呀么喲喲，再加上個四歲嘛葉子兒青呀，老漢八呀十一呀來吧喲喲；懷抱上個琵琶者喲喲，口呀吹笛桿者喲喲，老漢這么樣的彈來者，葉子兒青呀老漢這么樣的吹呀來者喲喲，老漢這么樣的彈來者，葉子兒青呀，老漢這么樣的吹呀來者喲喲；三十兩的白銀嘛喲喲，我們買大馬來嘛喲喲，怎么樣兒騎來者葉子兒青呀，老漢怎么樣兒跑來嘛喲喲，怎么樣兒騎來者葉子兒青呀；八仙個桌子上喲喲，喝得高來嘛喲喲；這么樣的喝來者葉子兒青呀，就不醉來嘛喲喲，我怎么樣喝來者葉子兒青呀，就不醉呀么喲喲。”有時為了增加難度，在唱罷之后，還要求緊接著雙手比劃（數量大小長短等），同時口齒伶俐地《數螃蟹》：“一只螃蟹八只腳（jue），兩個夾夾（鉗子）這么大的個；兩只螃蟹十六只腳，四個夾夾這么大的個；三只螃蟹二十四只腳，六個夾夾這么大的個……”規則要求是唱詞與比劃同時進行，形容準確，以沒有失誤者為勝，否則就罰酒重數。其五是連唱。由首席貴賓唱起，然后依次輪唱，每人一曲，全場參與。大家必須吟唱同一事物，輪到者唱不全或出現其它失誤，歌停飲酒，然后繼續，全場互動，氣氛歡快熱鬧，引人入勝，可達到飲唱的最高境界。如《菜籽花兒黃》：“菜籽的花兒開，菜籽的花兒黃，把親朋好比個三國的諸葛亮，能掐又會算，威名漂流四方；大豆的花兒開，大豆的花兒白，把親朋好比個三國的劉玄德，桃園三結義，美名天下揚；丹桂的花兒開，丹桂的花兒香，把親朋好比個三國的關云長，出五關斬殺將，古城河邊斬蔡陽；牡丹的花兒開，牡丹的花兒紅，把親朋好比個三國的黑張飛，三聲喊斷當陽橋，嚇退了曹操的百萬兵；胡麻的花兒開，胡麻的花兒藍，把親朋好比個三國的趙子龍，長坂坡前救阿斗，七出七進闖曹營。”

三、主要特征

景泰酒曲兒傳唱至今，生命力旺盛，魅力十足，群眾性廣泛，是普通老百姓感情的淵藪，是地方民眾向往美好生活的精神支柱，其特征鮮明。

景泰酒曲兒以禮為重，是景泰禮儀文化和酒文化的主要載體之一。村里人樂觀豁達，特別是逢年過節婚娶喜慶，喝酒的人們要唱歌，而且對客人更是禮敬。如：“雙手兒端起酒兩盅，敬給客人表心情，你喝上兩盅我們高興，高興了你再喝上兩盅。”千曲萬歌目的就是一個，就是讓客人高高興興地多喝上幾杯，主人就心滿意足了。既增進了友誼，又交流了感情。景泰酒曲兒常以鳳凰、喜鵲、松柏、牡丹、江河湖海等吉祥物為比興，抬愛親朋，尊揚別人，唱詞文明高雅，健康向上，富有情趣，因人而宜，恰到好處。這種獨特的民間曲藝，以口傳、眼觀、耳聽、身舞等方式，心領神會，世代相傳，現在仍然還在景泰地區延續傳唱，發揮著禮儀文化和酒文化的特殊的社會文化功能和作用。

景泰酒曲兒以樂為本，說唱逗笑，歌舞并行，聲情并茂，趣味無窮。吟唱的方式豐富多樣，有主賓相互敬唱、一對一對唱競唱、點曲邀唱一唱百和、集酒曲兒、猜拳與游戲穿插相加串唱、全場依序連唱互動等方式。人人笑逐顏開、歡快活潑，氣氛異常熱鬧，令人回味無窮。酒曲兒來源于生活，創造者是廣大人民群眾，在歡慶佳節和親朋聚會等場合，人們臨場發揮，即席演唱，針對不同的環境、演唱者自己填詞編曲，群體性和地域性特征明顯。

景泰酒曲兒以活態形式存活，依附于景泰縣特定區域人民群體而存在。是這些群眾曾逃荒躲兵、尋親訪友、經商耕讀、謀生致富等生活生產方式的反映，也是他們熱愛家鄉、酷愛勞動、勇敢智慧、淳樸善良、禮樂敦化、團結友善等民風習俗、審美情趣、核心價值觀的活的顯現。酒曲兒注重“變”和“編”，要求演唱者聲情并茂、靈動機智，神態豐富變化、優雅大方，動作簡約優美、恰如其分，具有極強的音樂性、表演性、藝術創造力和感染力。

四、價值體現

景泰酒曲兒來源于生活，創造者是廣大人民群眾。既有河州民歌之風味，又有景泰小曲子的特色。從演唱、舞蹈、填詞等環節看，都蘊含著濃濃的地方民俗風味，是景泰地方民間音樂的重要存在形態。其價值體現在藝術審美、歷史傳承、社會和諧等方面。

新時代給酒曲兒傳唱者、表演者、創作者注入了新鮮的創作靈感和創作激情，給酒曲兒的內容和表演形式帶來了新的變化。酒曲兒的內容緊貼時代緊貼生活緊貼群眾，歌頌領袖習近平，弘揚擼起袖子加油干的奮斗精神，發揚無私奉獻的焦裕祿精神，樹立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具有了鮮明的時代感，充滿了濃郁的生活氣息。比如《歌頌領袖習近平》、《八項規定硬哈的狠》、《小康的路上啊一個都不能丟下》、《侄兒子工作到了巴西》、《扶貧干部駐進了村》、《掃黑除惡發麻的狠》、《文冠果葉子青又青》、《貧困戶住上了新樓房》等。

酒曲兒的表演形式也發生了新的變化。表演活動與群眾的集體文化活動緊密結合起來，與村上的廣場舞相結合，給酒曲兒表演活動伴舞伴唱，渲染了喜慶氣氛，擴大了表演的陣容，吸引了更多村民參與，強化了酒曲兒的傳承傳唱。另外，與大型的演藝公司鏈接，二胡、揚琴、笛子等眾樂器伴奏，恢弘表演的氣勢，搭建了廣闊的傳唱平臺，豐富了宣傳的渠道，在為更多的人們帶來祝福和歡樂的同時，也為酒曲兒這一非物質文化遺產得以廣泛地傳承傳唱。

酒曲兒的傳唱，不僅傳承著風味獨特的唱腔、唱詞和動作表演等藝術形式，而且傳承著良好的風俗習慣、禮儀禮節、待人接物之道，還傳承著科學健康、文明典雅的酒食娛樂文化，更是傳承著父老先輩不忘初心、艱苦創業、不畏艱難、樂觀向上、積極進取、敢于追求理想的精神風范。

“醉翁之意不在酒”。景泰酒曲兒在乎禮節禮儀，在乎尊人自重、愛人自愛，在乎友情親情鄰里情，在乎歡樂的氣氛渲染，最忌酗酒滋事、丑態百出的不良酒風。酒曲兒主題豐富鮮明，有教育子女感恩父母養育之恩的，有勸勉兄弟姊妹團結互助的，有倡導鄰里和睦相處的，有贊美朋友之間純樸真摯深情厚誼的，有敘述父輩顛沛流離滄桑歷程的，有抒發對故鄉思戀熱愛赤誠情懷的……很好地起到了倡導正風、弘揚正氣、傳播正能量、凝聚民心的作用，對構建良好的人際關系和和諧社會具有重要意義。

五、傳承現狀

目前，景泰酒曲兒分布主要以正路鎮為中心，景電一期、二期工程相繼建成后，隨移民搬遷，輻射至草窩灘鎮、紅水鎮等部分鄉鎮。傳唱酒曲兒的能手都是村上德高望重頗有文化者，他們見多識廣，大多都是村上神社火和財報神發起者、組織者且扮演主要角色。近年來，景泰縣相關文化部門采取了一系列保護和搶救非遺文化的措施，但景泰酒曲兒的存續狀況仍然令人堪憂。隨著城市化進程加快，傳統文化在農村逐步步入低谷，老百姓的文化認同也發生了改變，年輕人的傳統文化觀念日益淡化，什么熱鬧時髦就學什么，跟風現象嚴重，老祖宗留給我們的傳統文化反倒忽略了，忘得一干二凈，無人秉承研習，大批農民外出務工，只剩老人、婦女、兒童，農村出現了空殼村、留守村。同時，隨著老一輩民間藝人的相繼謝世。目前，全縣精通或能夠掌握景泰酒曲兒的老年藝人所剩無幾，致使景泰酒曲兒這一非遺文化項目到了青黃不接、瀕臨失傳的境地，實在令人惋惜。呼吁政府部門、保護機構和人民群眾應轉變思想，趁“文化強縣”戰略東風，解決好民間優秀文化保護傳承的相關工作，同時教育引導現有傳承人堅守“精神家園”，共同努力使景泰酒曲兒這一秀麗之花，在新時代背景下，蓬勃發展，絢麗綻放。

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傳承，已得到社會各界的廣泛參與關注。景泰酒曲兒通過挖掘研究，記錄保存曲譜，平臺傳唱宣傳，培養景泰酒曲兒在民眾心中的文化認同，不僅推動了地方非遺文化方面保護工作，也為后人研究景泰酒曲兒提供詳實資料。這是一項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好事，對拯救地方小曲子方面具有一定的現實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