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平 洪翠翠
(深圳大學中國經濟特區研究中心,廣東 深圳 518060)
小到一棟居民樓,大至整個世界,怎樣實現公共事務的最優治理這一問題,無論在學術界還是政策實踐中,都尚未解決。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在討論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等重大問題時,提出“堅持和完善共建共治共享的社會治理制度”的要求,正是對這一問題的回應。理論上的分析主要有公地悲劇、囚徒困境和集體行動的邏輯。由此提出的政策方案,要么是利維坦(國家/政府的科層制運行供給),要么是私有化(界定產權通過市場進行定價交易)。2009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埃莉諾·奧斯特羅姆通過全球5000 多個案例研究,揭示人們如何實現第三種治理形式—自治理(self-governance)。
在中國,我們觀察到的NJ村、XT村以及HP小區(見表1),是位于S市的三個城中村,近年來成功地實現了不同形式的群體內部自我供給公共品的自治理,成了S市城中村治理的模范村。從基礎設施不全、治安環境差、房屋空置率高的“臟亂差”小區變成了安全、整潔、有序、和諧的宜居小區。[1-4]三個城中村集體行動的成功引發我們的思考。傳統理論表明,公共物品無法通過市場自發供給,只能依靠政府的科層制避免市場失靈導致的“公地悲劇”,但現實生活中卻存在著非市場、非政府的群體內部自我治理的成功案例。由此,提出我們關注的焦點問題:與市場、政府等組織形式相比較,公共物品的群體內部自我供給集體行動成功實現的條件和邊界在哪里?在考慮不同組織邏輯和條件的前提下,如何解釋有人愿意充當集體行動發起人,有人會選擇跟隨,他們各自如何影響集體行動實現?對NJ村、XT村以及HP小區進行了多次實地調研,本文基于已有文獻拓展模型,分析公共物品供給的集體行動如何實現,并根據案例中出現的發起者和追隨者情況,對集體行動實現過程中的參與者類型(特別是能人)、目標函數、監督和懲罰機制進行組織和政策分析,總結歸納此類基層公共物品供給的有效治理路徑。對于個體異質性如何影響集體行動實現,也就是“為什么有人發起集體行動、同時有人會選擇追隨這類經典模型預測的非均衡策略?”這一問題,已有文獻提供了兩種思路,一是從“自涉(self-regarding)”的理性假定修正為“他涉(otherregarding)”的有限理性;另一個是繼續在理性假定下調整個體的效用函數。在理性假定下,本文基于現實案例觀測,在已有關于公平相容約束、忠誠和聲譽的異質性研究基礎上,對集體行動中異質性個體類型和策略選擇模型進行拓展,解釋作為能人的發起者和積極追隨者如何產生,以及自組織過程中的監督和懲罰機制對公共物品自我供給效率的保障。

表1 三個案例基本情況
純公共物品一般由政府提供。薩繆爾森在《公共支出的純理論》中指出,公共物品在消費上,具有非競爭性,而在受益方面,具有非排他性,[5]也就是說,當一個人消費某公共物品時,并不會導致其他人在該產品上消費的減少,同時也無法排除未付費人員從該產品獲得收益。但傳統經濟學中“理性人”假設主張人的一切經濟行動都受自身利益所驅動,追求效用最大化,因此,基于理性選擇理論,公共物品無法實現私人供給,必須由政府來實現供給。在公共物品的供給主體中,政府擔任了最重要的角色,這是由公共物品的特征所決定的。亞當·斯密在《國富論》中指出,由于純公共物品或服務具有非排他性,因此會存在“搭便車”現象,使得該類產品或服務供給不足,所以必須由政府介入從而提供這類產品;[6]福利經濟學中的“市場失靈”理論認為,純公共物品或服務具有“外部性”,其邊際社會收益與邊際私人收益存在偏差,使資源配置無法達到帕累托最優,因此,政府需要介入,采取政治、經濟等手段解決外部性問題。
基層社區公共物品是指在社區的空間范圍內,僅僅服務于本區域內部居民的公共物品或服務,相對于一般意義上的公共物品,基層社區公共物品多了在空間范圍方面的限制,有研究者認為,社區可看做一個“俱樂部”,社區公共物品類似于俱樂部產品。[7]比如社區的水電供應設施、社區環境衛生、社區醫療、社區道路、社區安保、社區綠化、社區消防、社區公用文化體育設施等。這類產品在社區內較為集中,社區成員在共同生活的小區中消費該類產品,日常互動頻率較高,社區公共物品對于社區內成員具有非競爭性,對于非社區成員具有一定排他性。若將基層社區作為一個整體,對于社區中的居民而言,基層社區公共物品也可以分為純公共物品、俱樂部產品以及公共資源。[8]基層社區中具有非競爭性和非排他性的純公共物品主要包括社區內的道路、安保、綠化、環境衛生等,這些公共物品不會因為社區中某個成員的消費而造成其他成員對該產品消費的減少,同時難以排除不付費人員對這些公共物品的消費;基層社區中具有非競爭性和一定排他性的俱樂部產品包括社區的水、電、燃氣供應,社區圖書館,為社區成員提供的技能培訓等,對于該類產品或服務,當使用人數在一定范圍以內時,社區內成員對該類產品的消費不會影響社區內其他人的使用,當超過一定人數同時消費時,每增加一個人的消費就會影響其他人的消費,可通過收費等手段限制此類產品的使用人數,具有一定排他性;基層社區中的公共資源包括河流、湖泊等,該類公共物品主要來源于大自然,由社區內成員共同使用,但一個成員的消費會導致其他成員消費的減少。
現實生活中,基層社區公共物品的供給存在多種供給主體以及多種供給模式。現有文獻表明,基層社區公共物品主要由政府、市場或通過集體行動的自組織供給。[9]政府是基層社區公共物品的重要供給者。[10]基層社區中的純公共物品如道路等,主要由政府來供給,這是由該類公共物品的特征所決定的,由于純公共物品具有非競爭性和非排他性,因此政府可使用公共權力強制征稅,對基層社區供給該類產品,保證社會公正和提高供給效率。羅軍、陳麗君等在實際案例當中發現,政府、村委會等在基層社區的公共物品供給中,提供了較多資金支持,如為社區建設道路等。[11]另外,基層社區中的部分俱樂部產品,比如社區中的圖書館、基礎健身設施等,主要由政府出資,在市場中購買來實現供給,該類公共物品具有投資大、收益慢的特點,因此主要依靠政府財政資金支持來實現供給。市場供給是基層社區公共物品供給的重要組成部分。20世紀60年代以來,有經濟學家提出,除了政府,其他主體也可以提供公共物品,“選擇性進入”理論認為公共物品不能夠通過市場來供給,是因為還未產生相應技術把不付費消費者排除在外或當前經濟不允許,比如俱樂部產品—音樂廳中舉辦的音樂會就可以由市場提供。由于社區中許多公共物品都屬于俱樂部產品,具有一定的排他性,因此,市場可以供給該類產品,并通過收費等手段來限制使用人數,比如,基層社區中的自來水供應、燃氣供應等,主要由市場中的自來水公司、燃氣供應公司供給。張清的調查案例發現,許多社區的物業管理服務等公共服務都由市場提供。[12]集體行動的自組織治理進一步完善基層社區公共物品供給。有研究認為,理性選擇理論存在局限和不足,表現為社會行為并非都是理性行為,[13]個體理性與集體理性并非總是一致。[14]現實生活中并不缺乏公共物品私人成功供給的案例,對于現實中私人供給公共物品現象,埃斯諾·奧斯特羅姆提出公共物品供給中非市場、非政府的第三種模式:群體內部自我治理(自組織),即在一定條件下,人們可以為了集體利益而自我組織起來,對集體內部公共物品進行自我治理。[15]公共物品自組織治理相對于政府供給以及市場供給具有一定優勢,政府部門供給的公共物品樣式比較單一,難以滿足且難以覆蓋基層社區中居民對公共物品的多樣需求,而市場直接供給的公共物品可能存在價格較高、功能不符合居民需求等問題,因此,自組織治理可了解社區居民的真實需求,同時與政府部門、公共物品或服務生產企業等進行溝通、資源整合,提供各類滿足社區居民需要的公共物品,只要集體行動中居民的意愿與行為能夠協商達成一致。
現有文獻中,一些研究者探索了自組織治理實現的條件以及影響因素。羅家德提出集體中公共物品自我治理(自組織)所需的條件包括一群人聚攏,彼此關系日益密切;小群體產生;小群體內部認同產生;形成集體目標;確保實現集體目標的集體規范和集體監督。[16]能人的出現、個體異質性、個體偏好、激勵與懲罰機制等對集體行動的產生及結果會產生影響。盧福營發現“經濟能人治村”對村莊公共權力運作和農村基層社區管理的進一步成長產生了深刻影響。[17]Dayton-Johnson和Bardhan研究發現財富(或收入)異質性對于建立管理權威是有利的,政治地位、社會聲望以及其他一些類似因素似乎是一些精英分子承擔創建集體性規則的成本的真正動機。[18]Chan等人研究發現在不同的通信和信息條件下,參與者的異質性對公共物品供應的影響是積極的,收入或偏好的異質性往往會增加個體對公共物品的貢獻。[19]朱憲辰和李玉連基于個體理性的視角,研究發現正是由于個體之間異質性存在,使得異質性個體在集體行動中扮演了不同角色。[20]皮建才提出異質性個體對公平的要求也會影響其角色選擇,[21]同時,忠誠、聲譽等因素也會影響異質性個體對角色的選擇,進而影響集體行動的成敗。[22-23]Chaudhuri發現,懲罰機制的引入對于促進合作具有顯著作用。[24]Carpenter等通過實驗的方法發現社會網絡的架構對于公共物品博弈中的主體行為有重要影響,因此也對不同網絡中取得的成果產生重大影響,其機制在于不同的社會網絡架構會引發不同的懲罰行為,而懲罰會增加公共品博弈中主體的貢獻。[25]本文通過對S市的三個城中村案例介紹以及通過博弈動態模型分析案例中集體行動的實現過程,對集體行動的形成條件展開研究,探究基層社區自組織治理中能人如何產生,人們為什么會選擇合作,探討基層社區中公共物品的供給實現過程。
NJ村人員結構復雜,早期面臨諸多問題。2009年建成,居民3萬多人,戶主也多為外來人口。早期,由于小區管理松散,導致了NJ村的許多公共資源供應不足。比如,變壓器配置標準較低,樓棟用電供應不足,經常斷電;小區內攤位亂設無人管理;小區安全隱患多;消防用水供應不足;小區安保人員不作為,存在高空拋物現象等。為改善居住環境,能人發起集體行動,住戶積極響應跟隨。H是NJ村的居民,是一名已經退休的公務員,基于他的身份,小區的一些居民有矛盾時都會尋求他的幫助并比較聽從他的調解,在小區居民口中有較好的口碑。2012年以前,NJ村“臟亂差”的問題一直困擾著各個居民,基于對更好的生活環境的強烈需求,H與一些住戶帶頭組織發起集體行動,并動員各住戶共同參與,這一點在調研團隊與戶主委員會核心成員的訪談中可以反映,“我們的房子也在這里,當然也希望自己居住的環境更好一些,其他人也希望環境變好……”,征詢了街道辦的意見之后,NJ村通過選舉成立了戶主委員會。選舉之前,先是在每棟樓選出一個樓長來代表該棟樓的住戶,樓長一人一票再選舉出戶主委員會成員,由街道辦的工作人員現場主持投票、計票。最終選舉結果為:H、W、X等人為戶主委員會成員,其中,H擔任戶主委員會主任。
集體行動之后,提高了公共物品供給水平,小區房主租金收入均有所增加。戶主委員會成立之后,NJ村通過自愿捐資的方式,建立了戶主委員會的辦公室。同時,戶主委員會核心成員開始著手解決村內存在的各種問題,先是召開戶主委員會會議,與每棟樓的樓長協商,之后發公告,通過各家各戶籌資,給變壓器擴容,解決了供電不足的問題,然后在每棟樓的一樓都安裝了消防栓,解決了消防用水不足的問題。戶主委員會還修繕了村里的道路,改進了村內的門禁系統,聘請專業公司,重新規劃停車位和消防通道等,消除了一些安全隱患。由于戶主委員會不斷地為住戶們解決問題,代表住戶的利益,與各方協調,戶主委員會獲得了住戶、街道辦等多方面的支持,戶主委員會的成員尤其是H等組織帶頭人也收獲了一定的聲譽,在訪談中戶主委員會一些成員表示“H主任為大家做了很多事,大家有什么事情都找他,他在住戶里口碑很好”。NJ村環境越來越好,也吸引了更多的人前來租房等。
XT村是一座人口近2萬的大型城中村,共有138棟樓房,7160間出租屋,居住人口多為外來人口,業主的主要收入來源為房屋出租收入,早期,盡管XT村的租金較低,但由于其“臟亂差”的環境,房屋出租率較低,使業主較為苦惱。集體行動是住戶追求個體效用函數最大化的結果。2004年9月,為提高出租率,A區8棟房東L號召其他業主進行自我合作治理,提出通過業主自治的模式來改變小區現狀。第三次召開會議時,達成共識,要建立一個新的小區業主自治委員會來管理小區的事務。2004年12月,業主大會通過一人一票選出12位業主代表,成立業主自治委員會。集體行動為XT村提供更多的公共物品,小區房屋出租率提高,為維持集體行動,業主自治委員會引入懲罰機制。XT村業主自治委員會成立之后,開始著手管理小區各項事務。首先,業主委員會通過向業主征收每平方米0.28元的物業管理費來聘用環衛工、保安員以及支付業主自治委員會的日常開支。同時,小區內采用了效果比較顯著的群防群治、門禁工程和貓眼視頻圍合等防控手段,改善XT村的治安環境。2010年,XT村又成立了物業公司,規范管理小區各項事務,物業公司與業主自治委員會為“一套人馬,兩套牌子”。之后,XT村業主又通過自籌資金,結合貓眼工程,在小區內安裝了60套監控探頭,還投入了大約80萬元對小區進行綠化。業主自治委員會還在小區內設立了“懇談亭”暢通居民提意見的渠道,同時,業主委員會所收的管理費收支情況必須張榜公布,增強業主與業主委員會之間的信任關系。2013年,Z等人開始拒交物業管理費,選擇在集體行動中搭便車,雖然后來分兩次補交了,但2014年1月至6月的物業管理費一直未交納,物業公司決定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最終勝訴,法院判決Z等人補交拖欠的物業費,集體行動得以重新實現,然后維持至今。集體行動讓業主們受益良多。以業主自治委員會的領頭者ZH為代表,其在小區內擁有一棟自建樓房,出租十多個房間,集體行動讓小區環境變好,使其租金收益增多,同時,小區自治的成功使他在住戶當中收獲了良好的口碑。
HP小區于2002年基本建成,樓房基本屬于小產權房,入住居民2688戶9500人,以出租為主,租戶占了90%,人員構成復雜,主要以業緣集聚。早期,由于外聘的物業管理公司管理不規范,導致HP小區居住環境較差,存在著治安混亂、消防隱患、基礎設施欠缺等問題,因此小區房子租金較低,并存在一定的空置率,這讓小區的業主們較為苦惱。為改善小區環境、提高房子出租率,小區的能人發起集體行動。W是HP小區物業公司的書記,以前曾在體制內擔任過一把手,了解政府辦事程序, 認識很多政府部門官員, 能夠以群眾利益代言人的身份與政府進行溝通。為改善HP小區居住環境、增強小區服務功能以及提高出租率,W帶領小區住戶發起集體行動,在2010年至2012年間,物業委員會先后在小區內加裝了攝像頭,增設保安以及建設圍墻,并安裝了身份證查詢系統以及安全門崗等硬件措施。2013至2015年,為轉變業主觀念并提高租戶素質,對業主進行平等觀念灌輸,確保租戶利益得到保障,小區加強了“進文明小區做文明人”的宣傳。2014年12月,為了讓HP小區的自我合作治理具備合法性,HP小區成功注冊了市首個業務范圍為自身小區物業管理事務并受法律支撐的社團法人—“HP小區物業管理促進會”。2016至2018年,HP小區解決了基礎設施和文化場所欠缺、污水、蜘蛛網線以及停車位緊張等問題。在業主委員會和物業管理公司的共同努力下,HP小區榮獲市“安全文明達標單位”稱號。集體行動改善小區環境,業主收入增加,集體行動發起者收獲聲譽。由于HP小區居住環境變好,且交通方便,租房流轉速度較快,空置率幾乎為零,房租價格穩定在每平方米50元左右,集體行動的組織帶頭人等也收獲了一定的聲譽,業委會核心成員W在訪談的過程中表示業委會在小區口碑不錯,同時,W在本小區甚至周圍其他城中村中也都具有較高聲望和影響力。
結合現有文獻研究及案例實際情況,本文采用兩階段三人動態博弈模型,分析三個案例中集體行動合作的實現條件,并嘗試分析懲罰機制對集體行動實現條件的影響。參考已有文獻與案例實際情況,考慮由三個具有代表性的異質性個體所組成的群體,以下為模型基本假設。
第一,個體1代表了案例中集體行動組織發起者,即能人;個體2代表了案例中的樓長等人,在發起人組織集體行動時,決定是否同意參與;個體3為案例中的住戶,在樓長決定跟隨組織者參與集體行動時,決定自己是否參與。
第四,根據案例實際情況,公共品的產出會使得個體i的稟賦 增加。比如,案例中小區的環境變好之后,小區的房價上漲、租金上漲以及租房空置率下降。同時,小區居住環境變好使得住戶居住在小區更加舒適。
第五,借鑒皮建才公平相容約束理論,[21]假定只有個體1才會組織集體行動,組織集體行動付出的組織成本為c。另外,當個體2不參與集體行動時,個體3肯定不會參與;當個體2參與集體行動時,個體3可能參與,也可能不參與。
因此,我們假定初步的個體效用函數為:


圖1 集體行動的三人動態博弈
結合已有研究以及案例實際:在博弈過程中,參與者的收益還包括了聲譽收益。因此,本文將聲譽這一要素加入到個體效用函數當中,即當個體i選擇參與到集體行動時,可以獲得聲譽收益,若選擇不參與集體行動,則聲譽收益為0,即當個體i選擇搭便車時,無聲譽收益。結合案例實際情況,所以,本文得到以下個體效用函數,并在后面的三人博弈模型中使用該個體效用函數:

因此,個體i在集體行動中的博弈動態如圖1所示。
首先考慮作為能人的發起者個體1的情況:
情形1:當個體2和個體3選擇不參與集體行動時,能人個體1仍然選擇動員他人、組織集體行動所面對的理性約束為:

化簡得:

情形2:當個體2選擇參與,個體3選擇不參與集體行動時,個體1選擇動員他人、組織集體行動所面對的理性約束為:

化簡得到:

情形3:當個體2選擇參與,個體3也選擇參與集體行動時,個體1選擇動員他人、組織集體行動所面對的理性約束為:

通過化簡,可以得到:

根據三種情形,我們得到:
考慮個體2在情形a:當個體1組織,個體3不參與時,個體2選擇參與集體行動的理性約束為:

化簡得到:

情形b:當個體1組織,個體3參與時,個體2選擇參與集體行動的理性約束為:

化簡得:

依據a、b兩種情形,可得到:
考慮個體3的情況:當個體1動員,個體2選擇參與時,個體3選擇參與集體行動的理性約束為:

通過化簡,得:

因此,我們可以得到:
依據個體1、2、3的不同情形,觀察到方程(4)、(6)、(8)、(10)、(12)、(14),不等式左邊均為的形式,因此,可以得到:
結論1:在其他條件一定時,即g、保持不變時,越大,個體i選擇發起或參與集體行動的概率更高。這一結論與現實案例是相符的。在案例中,自治組織領導者在組織集體行動的過程中收獲了比其他人更高的聲譽,這使得他們也更愿意參與到自我合作治理的行動中來,并帶動其他住戶一起參與。

圖2 個體對公共品的偏好差異與發起加入可能性的關系
結論2:在其他條件一定時,即高。在案例中,住戶參與集體行動后,整個小區房子價值增長,租金上漲,因此初始稟賦較高的住戶,即擁有更多的房子,租金收入更高,他們從集體行動中獲得的收益更多,因此他們有更強烈的意愿發起或參與集體行動。
令不等式(4)(6)(8)(10)(12)(14)右邊等于Y,則與Y的關系如圖2。越大,Y越小,因此得到新結論。
結論3:當個體對公共品的偏好越高、與其他人的偏好差異越大時,個體越趨于選擇發起或參與集體行動。這一結論在案例中得到了體現,NJ村自我合作治理的發起人在訪談時就表明,當初就是為了讓自己的居住環境變得更好,才選擇組織發起集體行動。然而,在XT村的案例中,集體行動的維持并沒有那么順利,2013年,Z等人開始拒交物業管理費,最后,物業公司對其進行了懲罰,將其訴諸法院才使集體行動得以持續。NJ村以及HP小區并沒有出現相似的懲罰機制。因此,本文考慮懲罰機制對集體行動的作用如何,在模型中加入懲罰這一要素。首先,因為集體行動是由個體1發起動員,個體1不會面臨懲罰,所以,假設當個體2、個體3選擇不參與集體行動時,由于存在懲罰,個體效用函數會減少,其中,所以,當存在懲罰機制時,個體i在集體行動中的博弈動態如圖3。

圖3 引入懲罰機制的集體行動三人動態博弈
圖3可見,能人—個體1的效用函數并沒有改變,因此,對于個體1(能人)來說,加入懲罰機制之后,其本身是否選擇發起集體行動的情況依然與命題1相同。
對于個體2而言,有如下兩種情形。
情形a’:當個體1即能人動員,個體3不參與時,個體2選擇參與集體行動的理性約束為:

化簡得:

情形b’:當個體1即能人動員,個體3參與時,個體2選擇參與集體行動的理性約束為:

化簡得:

依據a’、 b’兩種情形,對于個體2有:
命題4:加入懲罰機制之后,如果個體1即能人動員,那么,當時,無論個體3 是否參與集體行動,個體2 都會選擇參與集體行動;當時,只有個體3選擇參與集體行動時,個體2才會選擇參與集體行動;當時,個體2不會參與集體行動。
對于個體3,只有一種情形,當個體1即能人動員,個體2參與時,個體3選擇參與集體行動的理性約束為:

化簡得:

同時,對比命題2、命題4以及命題3和命題5,我們可以觀察到,由于存在,且所以個體2、個體3選擇參與集體行動的條件均有所下降,因此我們可以得出進一步的結論。
結論4:當集體行動中加入懲罰機制時,對于個體2、個體3而言,選擇參與集體行動的條件變得更低。其中,結論1與皮建才[23]的結論一致,結論2、結論3與朱憲辰和李玉連[20]的結論相似,在朱憲辰和李玉連[20]的推論中,對公共物品的偏好與收入的總和即α+w越大,越有可能成為集體行動的組織者,而本文的結論將對公共品的偏好α和初始稟賦w分離開,偏好越高或者初始稟賦越大,則參與者愿意組織或跟隨集體行動的概率越大。
NJ村、XT村以及HP小區三個案例自我供給公共物品的集體行動具有理論意義和實踐價值。理論上,修正了“個體理性導致集體的非理性”的認識,在一定條件下,個人理性也可以成功實現集體行動,自發供給公共物品;實踐中,給諸如城中村等基層社區共同體的治理提供了新思路。
首先,集體行動的發生源于三個小區中住戶對集體產品的一致需求,在共同需求之下,才有集體行動的必要。案例中集體行動分為兩個階段,即能人發起與追隨。在發起階段,集體行動的組織者—本文定義的能人,由初始稟賦更高、更偏好公共物品的人擔任,因為在集體行動中,他們獲得的收益更高,因此更具備動員、發起集體行動的動力,這也滿足了公平兼容約束原則。同時,在案例中,能人發起集體行動前,已有其他住戶表示跟隨,這些住戶也就是后來成立的“戶主委員會”或“業主委員會”的核心成員,即模型中的個體2。因此,在實際案例的發起階段中,能人會選擇發起集體行動。在追隨階段,分為群體2和群體3的追隨,即樓長等“戶主委員會”或“業主委員會”核心成員與普通住戶的追隨。對于群體2而言,相對于群體3,其對公共物品的偏好較高,初始稟賦也較高,在集體行動發起階段就表示愿意跟隨。對于群體3,當能人動員發起集體行動之后,通過協商等方法,陸陸續續都表示愿意參與集體行動。在XT村的案例里,維持集體行動的過程中,一些住戶出于某些原因,不愿再參與到集體行動中,選擇搭便車。但由于存在公平相容約束原則,“業主委員會”對搭便車的住戶實施懲罰,將其起訴到法院并最終勝訴,于是集體行動得以維系。
本文從S市NJ村、XT村以及HP小區三個集體行動自組織的案例實際提出問題,對已有文獻的三人動態博弈模型進行拓展,對個體、特別是能人的效用函數進行調整,用于解釋“集體行動中能人如何產生、為什么會首先選擇合作行動”,重點關注集體行動實現路徑中的重要因素,如各個群體對公共品的偏好程度、初始稟賦、聲譽收益以及是否懲罰等激勵機制,分析實現自我合作治理所需滿足的條件。通過模型推導和案例分析得到四個結論:在其他條件一定時,聲譽越大,個體選擇發起或參與集體行動的概率更高;在其他條件一定時,初始稟賦越高,個體選擇發起或參與集體行動的概率更高;當個體對公共品的偏好越高時,個體越容易選擇發起或參與集體行動;當集體行動中加入懲罰機制時,對于跟隨者而言,選擇參與集體行動的條件變得更低,因此集體行動更容易得以維持。
通過案例分析和理論模型可以發現基層社區公共物品的集體行動實現的三個關鍵點。第一,同在一個小區的三類不同個體,對公共物品具有共同需求。第二,“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個體間收入稟賦、主觀效用等方面的異質性,必然會相應出現不同的行為預期和行動集合,這種差異滿足了動態博弈中集體行動能實現的條件。第三,集體行動的可持續發展需要監督和懲罰機制予以保障。案例中可見,集體行動發起的動力不僅來自帶頭組織者的自身收益,許多時候也來自其他追隨者對集體行動的肯定和未來預期。發起者不可能單方面組織集體行動,更高的行動概率來自于博弈過程中形成“互動預期”,即其他人對發起者的一種“預期”(這與新近研究結果一致),[26]也是值得繼續挖掘探討的方向,即通過信息高效傳遞、高頻互動形成他人對“能人”的行為預期,可以激勵能人貢獻更多的公共品。值得強調的是,三個案例中集體行動的成功實現也離不開該市作為移民城市具有的包容開放精神,特別是政府部門對基層社區居民自我治理的支持保障作用。首先,政府部門提倡“一核多元、復合治理”,允許基層社區中存在不同的公共物品供給主體,鼓勵社區自組織治理在政府引導下,通過集體行動提供更能滿足居民美好生活需求的公共物品。其次,重視利用能人在基層社區治理中的重要作用,為能人提供一個鼓勵首創、允許失敗的制度環境。進一步鼓勵了能人或小區內黨員等發揮先鋒帶頭作用,通過熟人管理熟人的方法,帶動小區其他成員共同參與社區公共治理,使政府、社區集體和社會組織等更能了解基層社區居民對公共物品的真實需求,真正就“共建共治共享”達成穩定的共同預期,提高基層社區公共物品供給質量及效率,同時也減輕了政府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