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析井上靖《楊貴妃傳》中的長安文化

蘇洋

摘 要：《楊貴妃傳》是根據(jù)中國唐朝美女楊貴妃的事跡改編而成的。井上靖為了創(chuàng)作《楊貴妃傳》，不僅十分詳細(xì)地查閱了關(guān)于楊貴妃史實資料、隨筆小說，還對作品的背景舞臺長安進行了翔實的研究。本文中，對比井上靖參考的《長安之春》一書，對《楊貴妃傳》中描寫的長安文化進行分析，探究井上靖描寫長安文化的意圖及在作品中發(fā)揮的作用。

關(guān)鍵詞：井上靖;長安文化;《長安之春》;《楊貴妃傳》

《楊貴妃傳》于昭和三十八年至昭和四十年連載在雜志《婦人公論》。小說采用編年體講述了開元二十八年楊玉環(huán)被召進玄宗皇帝的驪山溫泉宮到天寶十五年在馬嵬坡被縊死的楊貴妃華麗絢爛而波瀾起伏的一生。

小說中最重要的背景舞臺就是唐朝的都城長安。唐玄宗開創(chuàng)開元盛世，是唐朝極盛時期的皇帝。所以當(dāng)時的都城長安可以稱為世界文化的集聚地。井上靖在與司馬遼太郎對談時說過：“如果問我在遠(yuǎn)古的城市中最想去的是哪個城市，我依然會選擇長安。”[1]（筆者譯），對于長安這座城市井上靖是十分向往的，所以在《楊貴妃傳》中，井上靖進行了多處長安文化與風(fēng)景的描寫。而且在《舊唐書》《新唐書》《資治通鑒》等史料中只記載了楊貴妃的事跡，但這些事跡是在什么樣的背景舞臺下發(fā)生的，楊貴妃當(dāng)時是什么樣的心理等都沒有詳盡的描述。作為作家的井上靖為了真實還原楊貴妃生活的情景，必須要了解唐朝的風(fēng)俗文化。所以，在小說執(zhí)筆前，井上靖十分詳細(xì)地查閱了關(guān)于長安的資料。其中，井上靖最珍視的是被他稱為“座右銘之書”的石田干之助的《長安之春》。井上靖在《我的座右銘之書――石田干之助著<長安之春>》一文中寫道：“我的《天平之甍》《楊貴妃傳》以及其他幾篇以長安為背景舞臺的小說，都承蒙了《長安之春》的莫大恩惠。對于我來說，這本書是詞典，是參考書，更是在書寫長安時不可或缺的像附身符一樣的座右銘之書”[2]。（筆者譯）石田干之助查閱了《全唐詩》《唐書》《太平廣記》等大量有關(guān)唐代風(fēng)俗的書籍，通過嚴(yán)謹(jǐn)考證與生動描述的完美結(jié)合，在《長安之春》中以現(xiàn)代人能理解的解讀方式再現(xiàn)了長安文化、風(fēng)俗及當(dāng)時人們的生活。井上靖在隨筆中多次提及石田干之助的《長安之春》，并評價稱：“著者生動描繪了距今一千二百年盛唐之都的春天景色，書中無一處是沒有根據(jù)的想象和推測。每一行字的背后都有石田氏詳熟的《全唐詩》《太平廣記》等支撐著”[3]。（筆者譯）《長安之春》中每一處對唐代文化的描述之后都以詩歌或注釋來作為論證的依據(jù)，而井上靖在《楊貴妃傳》中的每一處長安文化之后也都加上了唐詩名句。綜上所述，井上靖極有可能是模仿參照《長安之春》，描寫了《楊貴妃傳》中的長安文化。

本文中，將對比井上靖參考的《長安之春》一書，對《楊貴妃傳》中描寫的長安文化進行分析，探究井上靖描寫長安文化的意圖及在作品中發(fā)揮的作用。

一、元宵觀燈

元宵是指正月十五之夜。“在唐朝眾多的節(jié)日活動中，‘元宵觀燈最為燦爛奪目”[4]。《長安之春》中描述了元宵觀燈這一風(fēng)俗：“根據(jù)隋煬帝的詩歌《正月十五通衢建燈夜升南樓》‘燈樓千光照，花焰七枝開等詩句可以知道，盛大的元宵觀燈之風(fēng)已經(jīng)形成。（中略）以張燈觀燈為中心的熱鬧場面的出現(xiàn)，有眾多原因，其中不得不提的一個主要原因就是，平時厲行的夜禁在這幾日得以解除，因此人們能夠于明月下賞燈影，歡呼漫步，唱歌跳舞，享用美酒佳肴”[5]。隋代開始有了元宵觀燈的習(xí)俗，到了唐代，燈飾更為華麗。《長安之春》中描寫了唐代元宵觀燈的盛況：“睿宗先天二年正月十五、十六夜，于京師安福門外作燈輪高二十丈，衣以錦綺，飾以金玉，燃五萬盞燈，簇之如花樹”[6]。而且，“天子也被節(jié)日的熱鬧氣氛所吸引，與皇后微服出行觀看張燈盛況”[7]。

《楊貴妃傳》中井上靖描述的元宵觀燈的習(xí)俗如下：“所謂元宵，指的是正月十五的晚上，中國自古以來，作為正月的節(jié)日，就有把這個十五放在中間，前后各一夜，家家戶戶門前燈籠相連，三天三晚玩耍祭祀的風(fēng)俗。（中略）‘燈樹千光照，花焰七枝開這是隋煬帝詩中的一句。隋朝雖然也極盛一時，但卻不能與玄宗時代相比。如今大街小巷都扎燈籠棚，所有的道路都飾以燈火，在其中徹夜狂歌亂舞的男女，絡(luò)繹不絕。這三天因解除了宵禁，一般庶民自不必說，就連公主皇妃都要出皇宮的。玄宗父親睿宗的先天元年（公元七一二年）的正月十四、十五、十六晚上，在安福門外扎下二十丈高的燈輪，被以錦綺，飾以金銀，點上五萬多盞燈。據(jù)記述，從遠(yuǎn)處望去如同花樹一般，到了玄宗時代，規(guī)模更大了，各條街巷都做大燈輪，整個京師都埋在花樹之中”[8]。上述《楊貴妃傳》中的元宵觀燈習(xí)俗的描寫與《長安之春》中的表述幾乎一致，可以說井上靖在《楊貴妃傳》中是參照《長安之春》介紹了唐代的一大習(xí)俗——元宵觀燈。并在元宵觀燈的背景下創(chuàng)作了梅妃與楊玉環(huán)對峙的場面：“玉環(huán)在相擦?xí)r看了梅妃一眼，但是梅妃明知是玉環(huán)，卻有意識地轉(zhuǎn)過臉去說了聲：‘這肥豬！這句話被玉環(huán)聽見了”[9]。

在徹夜狂歡的元宵觀燈之夜，井上靖創(chuàng)作了梅妃辱罵楊玉環(huán)的情節(jié)。華貴至極的后宮隨處都充斥著看不見的危機。還在太真宮的楊玉環(huán)更為自己的處境感到不安。與元宵觀燈的狂歡男女相對比，眾人稱羨的楊玉環(huán)卻覺得“自己如同被對人圍裹著的一般”[10]。井上靖利用元宵觀燈的熱鬧、華美、狂歡的背景反襯出楊玉環(huán)對自己處境極度不安的心緒。

二、牡丹名所

長安的春季，每當(dāng)牡丹盛開之時，人們都會去欣賞牡丹。《長安之春》中寫道：“長安的牡丹花期，以三月十五日前后約二十日間為中心”[11]。而且還介紹了長安城中觀賞牡丹的名勝地：“長安城中牡丹之名所，自亦不少。但最有名的，當(dāng)推街東晉昌坊的慈恩寺，街西延康坊的西明寺。而西明寺的牡丹，通唐一代，最膾炙人口。（中略）兩寺之外，街東靖安坊的崇敬寺，其北永樂坊的永壽寺（中略）街西長壽坊的永泰寺（萬壽寺），永達(dá)坊度支亭，都是屈指可數(shù)的”[12]。石田干之助在《長安之春》中記錄了長安春季觀賞牡丹的名勝地，并引用白居易的詩句“黃金蕊綻紅玉房，千片赤英霞爛爛，百枝絳焰燈煌煌”[13]。表現(xiàn)牡丹之美。

在《楊貴妃傳》中，楊玉環(huán)與皇甫惟明討論長安城牡丹名所的情節(jié)如下：“在酒宴上，玉環(huán)才第一次與皇甫惟明作了簡短的交談。‘臣長期身居僻地，這還是頭一次看到妃君。回到長安也沒有特別有趣的東西，只是得以看見傳說中的妃君和進昌坊慈恩寺的牡丹花，這倒是我最大的快樂。（中略）玉環(huán)在這樣的場面，幾乎是沒有與對方搭過腔的，自己也習(xí)慣了這樣做，但是這時卻從玉環(huán)的嘴中突然迸出這么一句話‘你喜歡慈恩寺的牡丹嗎？我卻認(rèn)為延康坊西明寺的牡丹最美。‘既然妃君認(rèn)為最美，那準(zhǔn)是西明寺的牡丹最美了。慈恩寺也好，靖安坊的崇敬寺也好，永樂坊的永壽寺也好，長壽坊的永泰寺也好，都是以牡丹聞名的，可是一定和西明寺的牡丹相差甚遠(yuǎn)。”[14]皇甫惟明是邊境的武將，在《舊唐書》《新唐書》等史料中并沒有楊玉環(huán)與皇甫惟明見面交談的記述。井上靖參照《長安之春》中對長安城中牡丹名所的介紹，創(chuàng)作了以探討長安城中觀賞牡丹的名勝地為話題，楊玉環(huán)與皇甫惟明短暫交談的情景。楊玉環(huán)在與皇甫惟明交談之前并沒有熱衷于牡丹，但在皇甫惟明返回任上之日，楊玉環(huán)去看了慈恩寺和西明寺的牡丹，并對牡丹有了新的解讀：“牡丹確實是雍容華貴嬌艷美麗，無疑是百花之王，但在它那將散的婀娜之中，玉環(huán)感到它潛藏著一種其他花所沒有的黑暗的命運似的。華麗之中有這種氣質(zhì)，玉環(huán)的心被打動了”[15]。后宮中的楊玉環(huán)就如牡丹一般雍容華貴嬌艷美麗。井上靖假借長安名物牡丹，暗喻楊玉環(huán)雍容華貴嬌艷美麗的背后卻潛藏著一種黑暗悲慘的命運。

三、曲江游幸

二月二日至三月上旬，長安人主要的游玩地就是曲江水邊和樂游原的山丘。《長安之春》中關(guān)于曲江和樂游原的記述如下：“曲江在都城的東南隅，是昔日秦代叫豐州的沮洳地，經(jīng)開元年間的開鑿疏浚，成為觀賞勝地。在有唐半世中，春天長安的繁華盡集中于此。南方有紫云樓、芙蓉樓之勝，西與杏園、慈恩寺相接，有‘花卉環(huán)洲，煙水明媚之稱。杜甫所吟詠的‘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繡羅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銀麒麟，正是指曲江江畔的風(fēng)物景觀。樂游原在其北邊的一個小丘上，是城中唯一的高處”[16]。每到春天，曲江水邊就成了長安城最繁華之地。井上靖參考《長安之春》中曲江和樂游原的記述，在《楊貴妃傳》中描述了玄宗皇帝曲江游幸的場景：“曲江是城東南角的一條小運河的一段，這里的水邊成了長安人們的游樂場所。附近有個叫樂游原的小丘，從這小丘到曲江水邊一帶，一年四季都是游人云集。玄宗皇帝游幸曲江的活動，在幾天之前已經(jīng)公布了。（中略）奪得了好看熱鬧的長安男女的心的，是貴妃和她的三個姐姐的伴游。人們想看一看這當(dāng)代第一榮耀、華貴之極的麗人們齊聚的樣子”[17]。楊玉環(huán)被冊封為貴妃以后，享受著皇后般同等的待遇。依仗楊貴妃的恩寵，楊貴妃一族也過上了極為奢侈華麗的生活。《楊貴妃傳》中描述了曲江游幸時，楊家三姐妹的奢侈：“三國夫人的鈿車相繼通過之后，接著總是發(fā)生一些混亂。與下面的隊伍之間有相當(dāng)?shù)木嚯x，這一段空隙便淹沒在人們的叫喚聲中。擠在路旁的群眾不分男女老幼都一擁而上。因為從夫人們的車上，扔下了發(fā)飾啦，帽子啦，鞋子啦，盒子啦等等各式各樣的東西。都是一些鑲嵌著珍珠和寶石的高價物品”[18]。井上靖借助曲江這一背景舞臺，描繪了楊家一族在獨得玄宗皇帝恩寵的楊貴妃的庇護下，極為奢侈、華麗富貴的生活實態(tài)。并且井上靖還引用了杜甫的詩歌“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態(tài)濃意遠(yuǎn)淑且真，肌理細(xì)膩骨肉勻。繡羅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銀麒麟。頭上何所有？翠微盍葉垂鬢唇。背后何所見？珠壓腰衱穩(wěn)稱身”[19]。渲染楊家一族掌握政治實權(quán)后極具豪華的曲江春游。

井上靖在《楊貴妃傳》中，忠實地參照了《長春之春》中三處表現(xiàn)唐代盛況的長安文化和風(fēng)景，并且，將長安的文化和風(fēng)景與史料中記載的楊貴妃的事跡巧妙地結(jié)合在一起。從楊玉環(huán)進入玄宗后宮到安史之亂之前，唐朝進入到鼎盛時代。因此，當(dāng)時的長安呈現(xiàn)出的是和平繁榮的盛唐景象。井上靖在《楊貴妃傳》中，以徹夜狂歡的元宵觀燈、人潮涌動的牡丹名所、熱鬧繁華的曲江水邊為背景舞臺，描繪了人人稱羨的楊玉環(huán)及楊玉環(huán)封妃后榮華奢侈的楊家一族的樣子。就如同盛世平和的長安背后隱藏著安史之亂的危機，楊貴妃的那份榮華背后反襯出的是在后宮錯綜復(fù)雜的人際關(guān)系中，作為女性的楊貴妃更為艱辛的生存狀態(tài)，暗示其如牡丹般黑暗悲慘的命運。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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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井上靖.楊貴妃[M].林懷秋譯.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2018：53.

[11]石田干之助.長安之春[M].錢婉約譯.北京：清華大學(xué)，2015：5.

[12]石田干之助.長安之春[M].錢婉約譯.北京：清華大學(xué)，2015：6.

[13]石田干之助.長安之春[M].錢婉約譯.北京：清華大學(xué)，2015：7.

[14]井上靖.楊貴妃[M].林懷秋譯.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2018：91–92.

[15]井上靖.楊貴妃[M].林懷秋譯.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2018：94.

[16]石田干之助.長安之春[M].錢婉約譯.北京：清華大學(xué)，2015：3.

[17]井上靖.楊貴妃[M].林懷秋譯.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2018：125–126.

[18]井上靖.楊貴妃[M].林懷秋譯.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2018：126.

[19]井上靖.楊貴妃[M].林懷秋譯.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2018：2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