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祥全
天津體育學院體育文化學院,天津 301617
近十余年來,傳統武術具有的地域性特征引起人們廣泛關注,地域武術研究逐漸成為武術文化重要的研究領域,不僅產生了豐碩的、具有相當影響力的研究成果,還形成了相對成熟的分析框架。但不可否認的是,由于在對傳統武術當代精神價值的挖掘方面尚不夠系統和深入,同一角度、同一層次的重復性研究較多,地域武術文化研究也開始顯示出后勁不足的勢頭。[1]尤其在傳統武術發展陷入尷尬之境的當下,如何增強地域武術文化研究對傳統武術現實問題的闡釋力和導向力,成為眾多武術研究者必須予以重視和思考的問題。
李龍教授新作《傳統武術文化多元化的地域文化闡釋》一書為多樣態探尋傳統武術的文化特色提供了參考。在這一專論中,作者雖然選取了地域文化的研究視角,但并未采用地域武術研究的慣用方式——對某地域內武術文化內容進行梳理,或對某典型拳種進行個案研究——而是從地域武術層面揭示傳統武術的多元化本性及形成的機制與規律。換句話說,武術的地域性不再是研究的起點和對象,而是闡釋武術文化多元特質的平臺和支點。與前作《深層斷裂與視域融合:中國傳統武術進入現代視域的文化闡釋》(2011)不同的是,該書融理論思辨和實踐觀照于一體,既有對傳統武術多元化格局形成的理論批判,對地域武術發展現狀的如實記錄,又有突破傳統武術發展困境的現實考量;所選案例既有微觀層面上的代表性門派如少林拳派、武當拳派等,還有中觀層面上的區域武術如徽州武術、徐州武術。在研究方法上,該書呈現出文化哲學、地域文化學、社會調查學等范式的合理融合,這使其不僅具備高度的理論性和專業性,又同時兼顧了可讀性和科普性,是近年來武術文化研究不可多得的精彩之作。
《傳統武術文化多元化的地域文化闡釋》一書從傳統武術的多元化特征入手,其寫作意旨是在地域武術文化視域下,深度而系統地解讀傳統武術的多元化本性,探究傳統武術地域文化形成的機制、特征和演變規律,同時基于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闡釋其當代文化理想,進而為傳統武術提供具有實踐形態的發展對策。換句話說,該書的寫作立足點正是對傳統武術文化的時代性理解與把握。
近年來,傳統武術正面臨著內源性危機和外源性文化危機并存的局面——農耕文明社會基礎的日漸消失和老一輩武術家的相繼離世,使傳統武術后繼乏人的趨勢日益突出;而奧林匹克運動的全球化發展和外來武技的強勢排擠,又對傳統武術的生存空間形成壓縮。在內外因素的綜合影響下,作為中華武術之根的傳統武術出現了各種不盡如人意的發展狀況,程大力先生在本世紀初發出的吶喊——“傳統武術已成為我們最大宗、最珍貴的瀕危非物質文化遺產”[2]至今仍振聾發聵。而近幾年來頻繁出現的傳統武術與現代搏擊比武事件,更是加劇了傳統武術的信任危機,引發社會各界對傳統武術文化的嘲諷、質疑和否定。在這種背景下,如何破解傳統武術的當代發展困境,重建中華武術文化自信,成為武術學界關注和討論的熱點,相關論文層出不窮。然而當我們仔細閱讀不難發現,這些研究中有很多僅從傳統武術的技術操作層面提出解決方案,而對傳統武術文化精神內涵及其價值的時代性闡發不足。這種淺嘗輒止式的研究猶如隔靴搔癢,注定無法為傳統武術的存在與發展提供具有說服力的辯護,因為合法性歸根結底是一種現實的考量,它需要同時立足于武術本體和時代語境,尋找傳統武術與時代發展相契合的發展路徑和形態。在全球文化多元化的背景下,這已不是單純的技術問題,而是文化態度和選擇的問題。對此,李龍教授早有深刻認知,他在2011年出版的著作《深層斷裂與視域融合:中國傳統武術進入現代視域的文化闡述》一書中明確指出:探索傳統武術在當代語境下的問題域及其解決方案,關鍵不在于技術層面的操作體系,而在于文化層面的態度和路徑選擇。[3]正是從這一理念出發,他在視域融合和出場學解釋框架下提出了“傳統武術需要在全球化競技語境中重新出場”的創見,為傳統武術現代化轉型過程中遭遇的種種不適進行了文化解答。
《傳統武術文化多元化的地域文化闡釋》的出版面世,是李龍教授在傳承和弘揚傳統武術文化方面持續深耕的又一重要成果。他在該專論中所建構的從地域文化層面洞察傳統武術文化多元本性的研究框架,源于他長期以來對傳統武術發展進程中“理性狡計”的深刻洞察——由于地域文化空間結構的內在多元化差異,傳統武術文化形成了以門派為標識的多元形態,因此研究傳統武術文化的多元性就不能不把觸角伸向其地域性。這種力求在時空演進的視野中獲得傳統武術文化“真知”的研究取向,其立足點正是對傳統武術文化與時俱進的時代性理解與把握。因此,閱讀本書不僅可以從本源上理解傳統武術文化地域性和多元性間的深刻羈絆,還可以體味到一種以動態而開放、辯證且發展的眼光看待傳統武術文化的態度。這一點正是該專論的獨特之處。
《傳統武術文化多元化的地域文化闡釋》一書采用層進式論證結構,圍繞“地域文化層面的傳統武術文化多元化”這一中心論點,對“傳統武術多元化是什么——怎樣形成——該如何”等系列問題進行連環追問與破解。作者首先從“傳統武術多元化”這一看似司空見慣、習以為常,實則亟待理清與解釋的文化現象入手,提出“地域文化視域下傳統武術多元化的本性是什么”的基礎性問題,因為對這一問題的解答有助于從宏觀上明確研究對象,同時更深層次地體悟和把握傳統武術地域文化的本質。進而,作者從地域文化層面出發,選取“門派”作為闡釋傳統武術多元樣態的起點和支點,并追問“以門派為標識的傳統武術多元化如何形成”的問題,因為對這一問題的解答有助于理解傳統武術地域文化發展的當下態勢,破解傳統武術地域文化發展的問題域。最后,作者將目光轉向實踐層面,著力解析“傳統武術在當代該如何發展”的現實問題,從而使該專論的實踐意義得以凸顯。
遵循上述理路,全書的九個章節主要涵蓋了三部分內容:第一部分(一、二章)對研究所涉及的相關概念及理論如“文化”“地域文化”“傳統武術”等進行了闡釋,為研究的展開奠定理論基石。第二部分(三至七章)分別從傳統武術多元化的“歷史與現實”“形成因素”“文化精神”等層面展開討論,并列舉了少林拳派、武當拳派、太極拳派、形意拳派和八卦掌派五個代表性門派,以及徽州武術、徐州武術進行個案分析,形成了對“傳統武術多元化是什么、怎么樣”問題的解答。第三部分(八、九章)在考察傳統武術城鄉一體化發展語境、奧林匹克運動文化語境以及文化中國發展語境的基礎上,提出傳統武術產業集群化發展的對策,是對“傳統武術多元化該如何”問題的解答。由此可見,該書每部分之間都具有緊密的邏輯銜接,前一部分的內容往往在為下一部分伏筆,各層次之間環環相扣、步步推進,形成了典型的層進式論證結構。相比總分式結構或并列式結構,這種論證方式不僅更加符合人們的認識規律,也更能體現作者思維的清晰性和深刻性。同時作者沉潛考索的學風,扎實的寫作功底,以及橫跨體育學、哲學兩大學科的專業背景,都在這本書中得到了很好的體現。
進入新世紀以來,面向民族復興的偉大目標,文化重建和文化尋根的呼聲愈加強烈,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價值得到前所未有的凸顯。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高度重視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在習近平總書記關于傳統文化的論述中,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被提升到推動民族復興的獨特戰略資源的高度,具有“中華民族基因”“民族精神命脈”“民族文化血脈”的重要價值。[4]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對武術文化價值與內涵的時代性闡發成為武術學界的研究熱點。
可以說,這本《傳統武術文化多元化的地域文化闡釋》為廣大武術文化研究者提供了很好的示范。在中華民族的歷史長河中,不存在自古至今一成不變的中華武術,每一個時代的中華武術都是當時代的武術文化結晶,因而只有堅持和運用系統性思維、歷史性思維和辯證性思維,才能正確地把握和理解武術,將其發展引向更高層面和更好地推動社會主義文化大發展大繁榮,增強民族文化自信。因此,傳統武術發展既要觀照文化性,又要聚焦教育性,還要著眼于傳統武術的經濟性。新時代新需要,中國更需要一種精神資源,尤其需要尚武精神。歷史已經證明并將持續證明,中華武術是培育和弘揚尚武精神的有效路徑和手段。通過武術教育,強健中華民族體魄,弘揚中華民族尚武精神,助推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是新時代武術發展的重要使命,也是《傳統武術文化多元化的地域文化闡釋》一書的價值所在。
全面看待武術的時代價值和功能,需要研究者既要有高屋建瓴的理論引領,也要有撥云見日的實踐洞察;既要有充分的文化自信,又要具備敏銳的眼光捕捉傳統武術的問題域。從《歷史學視野下中國武術教育》,到《深層斷裂與視域融合:中國傳統武術進入現代視域的文化闡釋》,再到這本《傳統武術文化多元化的地域文化闡釋》,李龍教授在傳統武術研究中取得的重重碩果,無一不是其視域寬廣,博學深思的結果。他的學術踐履啟示告訴我們:最前沿的問題研究也要回歸最基礎的出發點,在別人停止思考的地方思考,就能發現新的學術增長點。雖然武術文化研究在近年來開展得很紅火,但在很多基本問題上還未充分理清,以“熟知”代“真知”現象依然廣泛存在,武術文化的理論根基還很薄弱。所以我們在看待、分析問題時,要善于從本體上思考,對那些我們自以為“熟知”、實則遠未達到“真知”的問題進行追問,在這一過程中,才有可能收獲對武術當代發展諸多問題的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