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佳
摘要:大思想家馬克思指出,人的意識來源于實踐,勞動是人類最基本的生產方式。因為不同于“宋明理學家大講道德生命之宏論卻掩蓋了吃飯謀生的重要思想觀念,詩人陶淵明通過勞動把自己與自然融為一體,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地在他的田園中耕耘、飲酒、寫詩,正是由于“在勞動還處于異化狀態的情況下,陶淵明能夠創造出勞動和田園這樣一片審美領域,在根本上得益于他接近土地的生產實踐活動。
關鍵詞:陶淵明;田園;生活
陶淵明的詩才是“從生活出發,將生活中的感受升華為哲理,又將這哲理連同生活的露水和芬芳一起訴諸詩的形象和語言”。同時,正是由于詩人“借勞動來保持高潔節操”的信念、“不以躬耕為恥”的態度,他才能夠從尋常的田園勞動、田園景色和田園生活中領略到情趣并進一步去洞悉物理、感悟人生;同時,在藝術創造中,把自己的思想、情感融入自己熱愛的自然物象中,并進而形成了獨特的審美意象,使得其詩具有了無窮的藝術魅力。
劉韶在《文心雕龍·體性》篇里提出了“才、氣、學、習”的四要素說,認為“才”、“氣”是主觀因素,“學”、“習”是客觀因素,外部的客觀因素要進入創作,必須先為主體所接受。淳樸、自然的田園生活為陶淵明的田園詩創作提供了豐富的創作素材,而陶淵明的田園勞動生活之所以能夠進入他創作的視線和范圍,就充分說明詩人本身是從內心深處接受和認可田園勞動生活的。羅宗強說:“在田園中,他對于自然,不只是美的感受,而是生活的需要,不是欣賞者,不是旁觀者,他就生活于其中,與之融為一體。”也如徐正英、阮素雯注評的《陶淵明詩集》所說:“作為士大夫的陶淵明,其可貴甚至偉大之處就在于,他不僅闖過了常人難以逾越的利祿關,退出了利祿官場,還闖過了一般隱士隱居山林寺廟的常規隱居關,直接歸隱到了農村田園,更跨越了文人士大夫最難跨越的一道門檻一一躬耕勞動關,這一點甚至意味著陶淵明超越了自己的階級屬性。”李劍鋒亦認為:“如果說陶淵明是第一個參加生產勞動的詩人是不算過分的”,難能可貴的參加生產勞動背后的原因就是詩人深深的熱愛著生他養他的田園,詩人非但不曾后悔參加生產勞動,更是深切的感慨“但愿長如此,躬耕非所嘆”,決定以此為今后生活的根據地。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認為“陶淵明第一次用詩人的眼睛發現了勞動以及與之相聯系的田園景色的美,用詩歌將之‘強化與照亮,賦予勞動和田園以特有的美感形式”是非常恰當的。
談到這一點,我們就不得不說說陶淵明農家思想對其創作的影響。“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農家思想的核心和要義就是躬耕力行。陶淵明繼承了先秦農家要義,并通過自己后半生的長期田園勞作去踐行它。對此,袁行需先生曾說:“《詩經》中有農事詩,那是農夫們一邊勞動一邊歌唱。士大夫親身參加農耕,并用詩寫出農耕中的體驗,陶淵明是第一位。 陶淵明自小家庭就不寬裕,他并非世族,可以說拮據甚至是貧困的生活伴隨了詩人的一生,忘年之交顏延之作《靖節微士誅并序》說他:“少而貧苦,居無仆妾,井臼弗任,黎款不給,母老子幼,就養勤醫。”陶淵明對物質生活的要求并不高,只希望“豈期過滿腹,但愿飽粳糧。御冬足大布,粗稀已應陽”(《雜詩十二首》之八),但是,天災、人禍的侵襲,使他的生活口漸窘困。可以說,社會地位、經濟狀況致使陶淵明終要從事農業勞動,以便生活下去。詩人放下了士大夫的架子,親自參與勞動,這在當時是非常難能可貴的。那么,是什么思想力量支撐著詩人無怨無悔地堅持下去呢 正如魏耕原《陶淵明論》談到的:“(陶淵明)按照農夫般的生活方式,走完了他的后半生。其中賴以支撐的精神,不是道家,更不是儒家,而應該是‘賢者與民并耕而食的農家思想。”
葉嘉瑩先生說:“陶淵明是飛起來的人,他沒有自命不凡,而是躬耕田園過著饑寒交迫的生活,與田夫野老有著親切的交往”。的確,陶淵明很早就參加了勞動,陶淵明對躬耕的熱愛有兩個方面:一是口出而作、口落而息的用園生活本身;二是與農人無功利、不受禮節制約的交往獲得的身心愉悅。長期生活在農村,又樂于從事農業生產,這不能不對詩人的文學創作產生影響。“陶淵明參與了大自然化育萬物的勞作,將勞動及其成果一一田園轉變為人的審美對象和精神家園”,陶淵明之所以不同于其他詩人,就是因為他親自參加了農耕勞動,在勞動中探求和確立生命的意義,把勞動當作了生命的根基。
農耕生活伴隨了陶淵明的一生,長期的田間勞動不僅讓陶淵明對大自然產生了深厚的感情并悟出了人生的哲理,而且為陶淵明田園詩的產生奠定了題材基礎和基本的審美態度。“勤勞和汗水換來了他那種踏實的生命感”,所以詩人寫下了很多洋溢著安貧樂道意味的詩句。梁啟超說:“淵明一世的生活,真算得最單調的了!老實說,他不過廬山底下一位赤貧的農民,耕田便是他唯一的事業!”不同于別的詩人,勞動讓他覺得愉快,如《癸卯歲始春懷古田舍二首》其二云:先師有遺訓,憂道不憂貧。瞻望邀難逮,轉欲換長勤。秉來歡時務,解顏勸農人。平疇交遠風,良苗亦懷新。雖未量歲功,既事多所欣。耕種有時息,行者無問津。日人相與歸,壺漿勞近鄰。長吟掩柴門,聊為隴畝民。詩人明確寫到了欣賞田野美景和親身耕耘的喜悅之情,在生動的場景中表現了濃郁的詩歌情趣。整首詩平淡自然,不假雕飾,真所謂渾然天成。仿佛詩人站在讀者的面前,娓娓道來自己投身田園的生活,喜悅之情從詩人肺腑中自然流瀉而出,顯示了陶詩的獨特風格和高度的藝術成就。
親自躬耕為詩人的創作開辟了審美領域,“陶淵明能夠創造出勞動和田園這樣一片審美領域,從根本上得益于他接近土地的生產實踐活動。正是生產勞動這種實踐形式使陶淵明同大自然聯系在一起,也正是在生產勞動中陶淵明建立起與大自然的和諧關系。即使是在他筆下大放異彩的酒也是離不開詩人的勞動生活的。魯克兵言:“酒,因與勞動的結合而被賦于優勤人生的質感;勞動,因酒而被注入更多既相互交融而又相互凸顯的苦,樂動靜而呈現出深沉綿厚的韻昧,直指向心靈的深處于生命的深處。酒意象在陶淵明田園詩中的作用不言而喻,但是正是因為與勞動的密切結合,陶淵明筆下的酒意象才會如此光彩動人。如果沒有長期的躬耕體驗,即使有再多的酒,陶淵明也根本不可能理解農耕生活的艱辛,田園詩藝術價值必然會大打折扣。
“正是由于對勞動誠懇的接納,從人與土地的天屬關系上對勞動的接納,陶淵明的詩文情感才仿佛從土地里生長出來的一般,自然而真樸,歷久而彌新,在一代又一代讀者心靈的土壤上不斷再生。清秀幽雅的田園風光、恬靜自然的農耕生活與陶淵明性格中悠然自得的淡遠情趣相契合,進而在詩作中體現為借平實樸素的語言傳達濃郁的情韻。農耕生活給予了陶淵明創作豐厚的積累,這些都成為了他詩歌創作的素材。在這里陶淵明體會到的不僅是貧寒辛苦,他體會更多的是生命自由的歡欣,口出而作、口落而息的農耕生活讓詩人的感情變得愈發真切樸實,與樸實善良的鄉鄰們在口常勞作中結下的深情厚意愈發淳樸動人,而這些都使得他的田園詩充滿了濃郁的平淡詩風。同時,“勞動也影響了陶淵明詩歌的狀物特點:微妙傳神而又出以自然”,這一點也可以從詩人的意象描寫中看到。如陶淵明《癸卯歲始春懷古田舍二首》之二云:“平疇交遠風,良苗亦懷新。”詩句看似簡單,但“交”“懷”二字卻微妙傳神、語出自然。如果沒有親自參與勞動,沒有對勞動的非凡熱愛是寫不出這樣的詩句的。因為有切身體驗,所以詩人的意象描寫才能看似簡單實則韻味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