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生命周期的盈余管理手段分析
——以制造業上市公司為例

謝云軒 劉艷萍（副教授）

（大連理工大學經濟管理學院遼寧大連116024）

一、引言

2016年，國務院印發《“十三五”國家戰略性新興產業發展規劃》，大力促進高端裝備及新材料生產制造行業的發展，促進制造業向創新型行業轉型。在宏觀政策的指導下，各地相繼制定了相關政策以扶持本地制造業企業的發展，鼓勵企業走向智能制造之路。為響應國家號召，許多制造業企業開始著手研究智能化設備和優化生產制造環節，但是在研發和轉型的過程中往往面臨著巨大的經濟壓力。對此，企業管理者可能會采取相應的措施，一方面大量投入研發以獲得國家政策的大力扶持，另一方面向投資者樹立良好的財務形象以獲取融資，使得管理者在一定程度上具有了盈余管理動機。

企業在不同生命周期階段所經歷的經營狀況、設定的財務目標不同，從而對于盈余管理手段有著不同的選擇。很多學者通過實踐和分析已經證明了企業在不同生命周期階段具有不同的盈余管理動機，所采取的盈余管理手段不同。現有研究對處于不同生命周期下企業可能偏好的手段進行了宏觀分析，但是企業的盈余管理動機及手段在不同行業中有著不同的體現，換言之，行業特征對于企業經營者對盈余管理手段的選取和使用有著或多或少的影響。宏觀層面的分析并不能準確地說明行業間的差異，目前對于某個特定行業的企業盈余管理行為還存在較大的研究空間。在此研究背景下，本文探討了制造業企業在不同生命周期下對于某種特定的盈余管理手段是否具有傾向性。本文以2016—2018年制造業上市公司作為研究對象，采取現金流組合法劃分企業生命周期，并運用修正的Jones模型衡量應計盈余管理效果，最后使用多元線性回歸模型來分析制造業上市公司對盈余管理手段的偏好，探討不同生命周期下制造業上市公司使用的盈余管理手段是否具有一些顯著的特征。

二、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很多學者對于不同生命周期下企業的盈余管理動機和行為做了不同方面的研究。陸建橋（1999）指出，我國上市公司進行盈余管理的主要動機是為避免退市和扭轉虧損。楊彩虹（2018）指出，除上市動機外，增長速度非常快的企業進行盈余管理可能是出于融資動機和避稅動機等。周曉蘇、陳沉（2016）指出，管理層的盈余管理動機源于廣大市場投資者高度關注企業的經營業績。王會慧（2018）指出，一些企業的管理層需要通過盈余管理來建立企業盈利能力和經營情況良好的形象，因此要求財務部門根據相關政策對財務報告進行適當的調整與修飾，管理者也可能出于維護自我利益的動機進行盈余管理，以防止薪酬受損。以上研究結論說明企業盈余管理動機受到多種因素的影響。而Adizes（1990）認為企業內外部因素的共同作用導致其處于不同的生命周期，并且這些影響因子呈規律性變動，會影響企業選擇的盈余管理方式。閆露（2009）通過實證研究發現，電子信息行業上市公司在不同生命周期偏向于使用不同的盈余管理手段。以上研究成果表明企業在不同生命周期的盈余管理動機不同，會導致企業所使用的盈余管理手段發生變化。

陳旭東（2008）指出處于初創期的企業往往會采取盈余管理的方式來調整財務報告，提高企業當期的盈利水平，以滿足管理者預期，獲得更多投資者的投入資金，謀求下一步的發展。由于制造業發展歷史悠久，大多數企業已經度過了初創期，因此本文不考慮初創期制造業企業的盈余管理動機和手段。

（一）成長期制造業企業的盈余管理手段

結合制造業的特點，處于成長期的制造業企業需要不斷獲得較多的資金支持，以增添生產設備即固定資產，但由于企業處于成長階段，市場地位不穩定，難以獲得投資者的青睞。根據我國《公司法》和會計相關法律法規的規定，企業必須在連續三年內保持盈利才有資格申請上市。但企業的內外部環境隨時都在發生變化并且經營風險難以避免，保持三年的持續盈利并不容易。而根據國家出臺的關于扶持制造業企業發展的一系列政策，高速成長的新型制造業企業是政策扶持的目標之一，政府補助可能會成為某些成長期制造業企業操縱利潤的主要手段，如通過稅收減免或確認補貼金來獲得資金。根據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1：成長期制造業企業傾向于使用政府補貼手段調節利潤。

（二）成熟期制造業企業的盈余管理手段

成熟期制造業企業已經達到了一定規模，產品可以給企業帶來現金流入，處于這個階段的企業會努力保持利潤的穩定。董淑蘭、左丹（2015）通過實證分析得出，處于成熟期的企業可以通過盈余管理提升企業價值，這種企業價值的提升不僅來自于企業的短期獲利能力，同時也取決于企業的利潤可持續增長率。對于增長過快的企業，當財務成果超過一定界限時，可能會受到政策的限制，為了避免此類事件的發生，企業會盡量調低財務報告盈余，從而在減輕稅負壓力的同時，塑造一種經營穩定、利潤持續增加的形象。此外，為了滿足日常生產經營需要，制造業企業在成熟階段存貨量較高、固定資產總額較大，存在一定的減值風險。魏濤（2007）等認為管理層可以通過在虧損年度加大減值準備的提取以實施“洗大澡”，并在未來需要扭虧的年度予以轉回。一方面，通過調高資產減值準備金額能夠減少當期的一部分利潤，同時加大往后年度的利潤水平，幫助管理者更好地完成當期的經營目標；另一方面，通過大幅調低資產減值準備金額，能夠虛增當期利潤，向投資者營造一種企業仍處于盈利狀態的假象。調節資產減值準備能夠實現雙向的盈余管理，夸大企業價值。由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2：成熟期制造業企業偏向使用調節資產減值準備的盈余管理手段。

（三）衰退期制造業企業的盈余管理手段

在衰退期，企業面臨著較為嚴重的財務危機，包括違約風險、資金流動風險等，需要充足的現金流來維持經營以及償還債務，同時面臨著巨大的轉型壓力。王汀汀、李赫美（2018）通過實證研究證明衰退期企業的盈余管理程度最高，具有強烈的盈余管理動機。魏夢妍（2018）指出，衰退期企業會出現大量的委托代理問題，這也是影響企業盈余管理的一個重要因素。此外，衰退期企業的上市時間較長，所涉及到的股權投資關系也較為復雜，并且衰退期企業的發展時間較久，所持有的子公司和聯營公司的股權數量較多，此時對于子公司或聯營公司歸屬于母公司利潤的確認方面就存在一定的盈余操縱空間。企業可以通過權益法和成本法之間的轉換來夸大投資收益，制造出短暫的盈利景象，從而穩住投資者的信心。由此，本文提出以下假設：

H3：衰退期制造業企業偏好利用投資收益來進行盈余管理。

三、研究設計

（一）盈余管理計量模型構建

Dechow，Sloan&Sweeney（1995）對Jones模型進行了修正，修正的Jones模型是當前眾多研究者普遍傾向于采用的模型。本文利用修正的Jones模型進行研究，估計回歸的步驟如下：

通過公式（1）（以下簡稱模型1），使用SPSS 22.0軟件回歸出系數α0、α1、α2的值：

將α0、α1、α2的值代入公式（2），得到NDAt的值：

通過公式（3）得到t年的操縱性應計利潤與t-1年資產總額的比值，表示企業的盈余管理程度：

其中：TAt代表應計利潤總額；NP代表凈利潤；C代表經營活動產生的凈現金流量；NDAt代表第t年非操縱性應計利潤；DAt代表第t年操縱性應計利潤；e代表殘差項，即NDAt；At-1代表t-1年的資產總額；FAt代表t年的固定資產原價；ΔREVt代表t年的主營業務收入和t-1年的主營業務收入之差；ΔRECt代表t年的應收賬款與t-1年的應收賬款之差。

（二）企業生命周期變量構建

本文采用現金流組合法對企業生命周期變量進行構建。由于制造業企業的上市年齡普遍在4—5年以上，所以可以認為樣本公司均渡過了初創期。因此本文主要分析樣本公司的成長期、成熟期以及衰退期的盈余管理情況。采用現金流組合法的原因是該方法能夠避免上市年齡對企業生命周期劃分造成的影響，一些企業的發展年齡和上市年齡存在較大差距，尤其是發展歷史悠久的制造業，許多企業存在上市年份晚而發展歷程長的情況。本文從CSMAR數據庫中收集了2016—2018年所有制造業上市公司的年報數據。根據Dickson所運用的現金流組合法對樣本公司進行劃分，從中剔除了一些難以辨別所處生命周期的樣本（存在相關數據缺失），從1 897家上市公司中得到了393家處于成長期的公司，942家處于成熟期的公司，509家處于衰退期的公司。劃分的依據如表1所示。

表1 現金流組合法劃分依據

（三）盈余管理手段回歸模型構建

為了研究不同生命周期下制造業企業盈余管理手段的使用情況，本文通過構建相應的盈余管理手段描述指標，分析指標與盈余管理程度的關系，運用多元線性回歸模型來估計制造業企業在不同生命周期下最可能采用的盈余管理手段。使用的多元線性回歸模型（以下簡稱模型2）及相關指標如下：

其中，Y代表DAt/At-1的絕對值，α代表常數項。自變量的含義如表2所示。

表2 模型2計算指標說明

四、實證分析

（一）盈余管理程度分析

首先對模型1進行多元線性回歸分析，結果如表3所示。各自變量均通過了T檢驗，并且可決系數R2達到0.76，證明模型的解釋性較好。為了進一步排除多重共線性的影響，使用方差膨脹因子VIF進行檢驗，其中VIF的值為1至10，說明回歸模型中不存在明顯的多重共線性影響。

表3 模型1回歸分析結果

將回歸系數代入模型2，得到估計操縱性應計利潤與總資產的比值，用以衡量樣本公司的盈余管理程度。為了區分盈余管理程度，本文采用了全樣本中DA/A絕對值的中值作為區分標準。選取絕對值的原因是為了避免盈余管理的方向性對研究結果產生影響，大于該值表示盈余管理程度較高。計算結果如表4所示。

表4 按盈余管理程度分類結果

根據表4結果，在衰退期進行較大程度盈余管理的樣本公司占比較多，達到50%。而處于成熟期的樣本公司盈余管理程度也較高。出現這一現象的原因可能是，一方面，制造業發展歷史悠久，很多企業已經發展至較大規模，一些處于成熟期的中小型企業為了在激烈的市場環境中獲得或維持競爭力，同時為將來的發展積蓄財力，選擇通過盈余管理手段來調高利潤。另一方面，處于衰退期的企業為了謀求產業轉型，需要避免股份的大量拋售，防止股價暴跌。出于這一目的，企業會通過盈余管理手段來調節利潤，以穩住投資者情緒。

（二）盈余管理手段分析

本文基于上述回歸結果，針對處于各生命周期的樣本公司，分析其具體的盈余管理手段。

1.描述性統計結果分析。在劃分各樣本公司所處生命周期并在上文得出的盈余管理程度值的基礎上，將不同生命周期下樣本公司的盈余管理程度值分別代入模型2中進行回歸分析。表5展示了模型2各階段下各指標的均值情況。

表5 模型2評價指標的平均值

從表5可以看到衰退期的關聯方交易程度顯著高于其他兩個階段，說明樣本公司在衰退期為了挽救母公司現金流，很有可能會與子公司或其他關聯企業進行私下交易，以達到“起死回生”的目的。在投資收益方面，隨著上市年齡的增加，投資收益指標不斷增大，衰退期的投資收益指標明顯高于其他兩期，這表明衰退期樣本公司可能會利用投資收益來操縱利潤。對于資產減值準備，可以看到成熟期的資產減值準備為負值，說明成熟期樣本公司的資產估計較為保守，而這一指標在衰退期最高，說明衰退期樣本公司的資產減值準備金額占到了資產總額變化的很大比例，這也符合衰退期企業的特點，即設備老化以及庫存無法得到有效緩解。而在政府補貼方面，衰退期樣本公司的政府補貼收入占據了收入較多的部分，表明政府為了避免本地企業嚴重虧損，會通過補貼的方式向企業輸送資金。

2.線性回歸結果分析。將各樣本值代入模型2進行回歸，得到回歸系數。由于指標較多且不清楚各指標對因變量盈余管理程度的影響，本文采用逐步回歸法來進行模型的回歸分析。逐步回歸法把全部自變量按其對因變量的貢獻大小和顯著程度，由大到小地逐個引入回歸方程，在進行多因素線性模型分析時顯得更加合理有效。分析結果如表6所示。

表6 模型2回歸分析結果

由表6回歸結果可知，不同生命周期下樣本公司對于盈余管理手段呈現出不同偏好。本文根據實證結果得出以下結論：

（1）成長期樣本公司的回歸結果證明了假設1不成立，原因一方面可能是處于高速發展階段的成長期制造業企業不需要太過顯著的利潤操縱手段，另一方面政府對于成長期制造業企業可能提供了更多的稅收減免優惠，而非現金補助。

（2）成熟期樣本公司的回歸結果證明了假設2成立，即資產減值指標顯著性較高。在這一階段，制造業企業的發展趨于穩定，固定資產總量也接近頂峰，企業面臨著大量的折舊和減值風險。同時大多數制造業企業都需要依靠較多的固定資產來維持日常的產品生產，由于受到市場上各種因素的影響，庫存的積壓較為明顯，使企業傾向于利用資產減值準備來進行盈余管理。即企業通過有意延長固定資產的使用期限或靈活調整資產減值準備金額來達到美化當期報表的目的。

（3）成熟期樣本公司的資產減值指標與盈余管理程度成反比，恰恰說明了多數制造業企業偏向于調低資產減值準備金額來達到盈余管理的目的（若基于延長資產使用期限的動機，該指標的分母會減少，指標值會增加，從而體現為正比例關系）。根據統計結果，本文所選取的樣本中，2017年調低了資產減值準備金額的成熟期樣本公司為318家，占總數的35.17%（衰退期為22.18%，成長期為10.62%），而這318家樣本公司中具有較高盈余管理程度（即|DA/At-1|的值大于樣本總體該值的中位數）的有170家，比例過半，說明樣本公司調低資產減值準備金額和盈余管理程度具有一定的聯系。

（4）對于衰退期樣本公司，投資收益指標顯著性較高，說明假設3也成立，同時投資收益指標與盈余管理程度成正比。將長期投資收益核算方法由成本法改為權益法，投資企業可以按照占被投資企業的股權份額核算投資收益。但是當期并沒有實際的紅利所得，因此可以規避這部分“紅利”的所得稅。這樣一來，企業不但可以虛增收入，還減少了納稅支出，從而可以虛增當期利潤。處于衰退期的制造業企業普遍發展歷史較久，因此擁有的子公司或聯營公司的股權數也相對較高。衰退期制造業企業可能正是利用了子公司和聯營公司數量較多的優勢，有意擴大或縮小成本核算范圍來虛增當期利潤，從而扭虧為盈避免退市。

3.穩健性檢驗。為驗證模型2設計的衡量指標具有足夠的穩健性，本文通過更換模型2中的指標來對該模型進行穩健性檢驗，其中更換的指標和原指標具有相同的經濟意義。更換結果如表7所示，再次采用逐步回歸法得到的回歸結果如表8所示，證明在更換了解釋變量后，各指標的顯著性沒有發生根本性變化，成長期樣本公司不存在顯著的盈余管理動機，成熟期樣本公司偏好利用資產減值準備進行盈余管理，而衰退期樣本公司傾向于使用投資收益來調節利潤。說明本文的實證結果具有一定的可靠性。

表7 替換指標定義

表8 穩健性檢驗結果

五、總結

企業在不同生命周期下具有不同的財務特征及經營目的，因此所表現出來的盈余管理程度及手段存在差異。本文以2016—2018年我國制造業上市公司為研究對象，運用多元線性回歸方程來驗證本文提出的三個假設。實證研究得出以下結論：（1）處于成長期的制造業企業盈余管理行為不明顯，回歸結果不顯著，本文推測原因可能是成長期制造業企業本身不具有很強的盈余管理動機。（2）成熟期制造業企業偏好調節資產減值準備來進行利潤操縱，符合制造業企業商品庫存和固定資產占總資產比例偏高的特點，成熟期制造業企業在資產減值準備方面具有較大的盈余管理操作空間。（3）衰退期制造業企業偏好于對投資收益方面進行盈余操縱，涉及的子公司和聯營公司數量較多，對長期投資收益確認范圍的操縱空間也較大。企業通過更改長期投資收益的會計計量方法能夠實現虛增利潤、扭轉虧損，符合衰退期制造業企業為了獲得現金流以支持其轉型或是維護投資者信心的動機。

本研究為證券市場監管提供了借鑒。監管部門一方面要對資產減值準備科目加大審查力度，對企業資產減值或增值的評估加大監督力度，如檢查評估師資質、評估方和被評估方的往來等。另一方面，由于投資收益涉及到較多復雜的關聯方事宜，因此難以進行監管，但監管部門可以通過觀察企業的投資收益是否有較大幅度的波動，對廣大機構和投資者發出警告。同時，對于投資收益的確認和計量方面，也應加大檢查力度，盡可能保護投資者的權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