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消費空間場景化對城市歷史空間復興的影響路徑研究
——以城市購物中心為例

文 談佳潔 上海師范大學旅游學院（上海旅游高等專科學校）講師

上海交通大學城市科學研究院兼職研究員，博士

引言

近年來，場景化逐漸成為城市消費空間的一種發展趨勢。所謂場景是指城市消費空間中一系列涵蓋文化藝術、休閑娛樂、自然生態和生活服務等多種精神消費需求，具有主題性、體驗性和互動性，并以吸引人氣、美化裝飾、積極的情感導向為主要目標的生活娛樂設施組合。[1]在場景化趨勢下，城市消費空間發展得越來越像一個大都市，此現象在購物中心尤為明顯。主要源于購物中心的城市性愈加顯著，加之都市人生活方式愈加依賴購物中心，使得購物中心與城市文化發展的關系也就愈加密切。在這種背景下，購物中心與城市歷史空間的關系開始凸顯出來。城市歷史空間是承載了人類歷史生活痕跡，整合人類歷史記憶的空間。我們發現購物中心開始出現眾多與城市歷史空間相關的各類場景，比如博物館、歷史遺跡、老建筑等，在場景的作用下，城市歷史空間得到了再次復興的機會。

本文認為購物中心場景化對城市歷史空間的復興，實質是涉及了空間結構和社會結構的雙重空間的生產。所以，購物中心場景化趨勢對城市歷史空間復興的影響路徑具體可以分為兩個路徑予以進行，一個是偏向物質空間，一個是偏向歷史活動、文化傳統等形成的非物質空間。

一、對歷史空間的消費成為潮流

中國作為四大文明古國之一，擁有其他國家無法比擬的豐富歷史文化遺存，這也使得消費歷史的行為在我國成為普遍現象，比如我們觀看古裝劇就是一種對歷史的消費行為。大眾對歷史空間存在普遍的消費動力，這是場景化之所以能夠影響城市歷史空間的基礎。歷史空間除了具有商品價值以外，還具有特定的地域文化價值，能夠滿足人們內心的懷舊需求。購物中心則利用了城市歷史空間的這些特質，鼓勵大眾對歷史的消費性占有，目的是為了吸引更多的消費者來到購物中心，同時也推動歷史消費成為一種潮流。

（一）歷史空間與懷舊情結

購物中心場景化之所以能夠營造一種對歷史的消費感受，首先來源于人們對歷史的懷舊之情。

人們之所以懷舊主要是為了找尋過去的生活和過去的自我。當購物中心將那些隨著城市化進程一起消失的古城老街和與之相應的生活習俗再次展現在消費者面前時，消費者會產生強烈的愉悅感，過去美好時光的再現驅動消費者為記憶買單，這本質是一種愉悅的生產。而對于沒有經歷過相同城市記憶的人來說，對歷史空間的懷舊則是出于他們想要知道“過去的生活是怎樣的”一種好奇心驅使。想要了解歷史、追求歷史真相是人類的一種本能，這種好奇心就成了持續的消費點。

大眾對歷史空間的懷舊還來源于尋求一種壓力的釋放。在當代社會，人們面對著巨大的社會壓力、社會殘酷的競爭以及持續不斷的變化。在孤獨、空洞、焦慮的都市生活中，都市人的精神生態嚴重失衡。詹姆斯.L.麥克萊恩就曾經說過懷舊是利用了昨天的實際經歷來為明天不確定的生活做好準備，當人們對變化了的世界感到沒有把握的時候，以往的舒適和愜意往往能夠緩解現存的憂慮，并提供一個道德指南，在未知的將來發揚光大。[2]于是，大眾選擇懷舊來實現一場對生活壓力的集體逃亡。歷史場景為這一群體提供了一個避世的空間。無論是歷史建筑還是傳統習俗都具有極強的年代特征，大部分現實中的歷史建筑不對外開放，歷史文化傳統也難輕易上演，這些都使歷史空間呈現出一種與當下日常生活空間截然不同的時空特征。進入歷史空間，人們自然而然地獲得了遁世的體驗。

一些購物中心就利用場景塑造了一個想象的過去，提供的是一個被編排過、被改造過、被篩選過、被美化和粉飾過的過去，以此來吸引消費者。

（二）歷史空間的地域文化

雖然一些城市在千百年的發展過程中原本的自然景觀和古城風貌已消失不見，但這座城市的傳統習俗和人文風情由歷代生活于此的居民傳承下來。無論一個城市現代化程度有多高，都無法磨滅它的地域文化特征。

歷史空間具有的地域文化為購物中心的本土化創造了極大的便利。許多消費空間都在嘗試結合當地歷史空間開設門店，比如星巴克與故宮、大稻埕歷史街區的結合，通過歷史空間迅速完成品牌文化的本土化過程。購物中心作為一個舶來品，以往其本土化策略多集中在供應鏈或者業態的調整。比如青島利客來購物中心，將高中低業態分配定為4∶3∶3，[3]既增加了高端商品的比重又保持了平民風格，符合其所在李村商圈及周邊的特點，得到了很好的反響。然而，在文化引領經濟的時代，購物中心的本土化也轉向了以歷史空間為文化符號來實行本土化的方式。比如南京砂之船與南京明城墻的融合、新天地購物中心與上海石庫門的結合，都使這些新建的購物中心很快進入公眾的視野中。

購物中心對歷史空間的選擇代表了其對當地地域文化的選擇。這種對歷史的消費背后事實上是一種對地域文化的符號性利用，其主要作用于消費者心理層面，比如歷史空間的復雜多變的地域性特征、歷史空間所展示的文化個性、歷史空間為消費者提供了某種需要的歸屬感。購物中心就是抓住了這些地域文化符號和消費者心理，以歷史場景來吸引消費者，雖然是從利益為首要出發點，但同時也是購物中心場景化以人為本理念的重要體現。

（三）歷史空間的商品價值

莎倫·佐金曾指出“文化越來越成為城市的商機”。[4]實質上對歷史文化的保護鑄就了一種商機。當政府將老建筑和其他能體現城市過去的空間保護起來，這些空間的歷史意義和形象就具有了經濟價值，就能在旅游或其他商業運作中取得經濟效益。當歷史文化和空間都淪為了商品，歷史空間自然也就成為一個承載了資本目的的商品。

歷史空間作為一個商品而言，它對消費者的吸引力反映在幾個方面。一是歷史空間給消費者帶來的反差感。由于人們對購物中心的刻板印象與其對傳統歷史空間的印象是完全相反的。正是這種極端的反差符合購物中心尋求差異化的目的。二是歷史空間對消費者炫耀心理的滿足。因為歷史空間具有一定的人文、歷史、藝術等方面的價值，這種價值往往是無價的，所以可以形成一種炫耀性的消費。三是歷史空間對消費信任感的增加。對于一些新興品牌來說，沒有老字號百年歷史的積淀，缺乏消費者信任。而通過對歷史空間的占有，迅速地與當地文化形成鏈接，消除消費者的戒心，同時也提升了購物中心的品牌信任度。可以說，歷史場景所帶來的差異感、炫耀性和品牌信任度滿足了消費者對符號消費的需求，由此才能凸顯歷史空間的經濟價值。

對歷史空間的消費已經成為當代消費文化的重要部分。購物中心利用歷史空間對懷舊情結的情感驅動、地域文化對個體的烙印和歷史空間的商品價值達到一種間接消費的目的，同時也在歷史空間保護和復興問題上尋找到了一種可行的模式。

二、物質歷史空間的復興

物質歷史空間的范疇基本是指有形的文化遺產①，根據《保護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公約》的界定，基本包括歷史文物、歷史建筑、人類文化遺址等。而物質歷史空間的復興主要表現為在城市更新下、在商圈迭代下老商場的重建和老建筑的活化，在這里歷史空間的范疇也被擴大了。

（一）商圈迭代下的老商場重建

一般而言，能稱得上歷史建筑的，其建成年限最少在30年以上，而許多老商場并沒有建成這么久（購物中心出現時間較晚）。一方面在消費者看來，大部分老商場所在之處已經成為一個固定的消費地標。消費者已形成不定期來到該地點購物的行為慣性，這為改造后的購物中心帶來了潛在的消費群。當然老商場的各種弊端也在消費者心中留下了負面印象。但是，無論印象好壞，老商場都在消費者記憶中烙下印記，這一點體現了老商場作為歷史空間的價值所在。另一方面，老商場的改造升級主要是商圈迭代的必然結果。在許多大城市，可供開發的內城空間已然捉襟見肘。除了可用建設用地有限外，還遭遇相關政策的限制。如2014年發布的《北京市新增產業的禁止和限制目錄》中明確規定，首都功能核心區（東城、西城）禁止新建和擴建1萬平方米以上的零售商業設施。在城市功能拓展區，禁止新設立營業面積在1萬平方米以上的零售商業設施。[5]在這種情況下，開發商只能將目光轉向老商場、老商業區的再開發。這些老商場、老商業區在購物中心的沖擊下已經跟不上消費發展的需求。不僅設施落后，業態也陳舊，如果不重新進行開發，其結局只能改為其他用途或被拆除，再開發成為延續其消費生命的一種手段。具體又分為商圈中的單個老商場的重建和整片老商業區的更新兩種模式。

1.單個老商場的重建

作為商圈中的一個獨立的個體，老商場一旦跟不上整個商圈的發展步伐就容易脫節而被消費者所拋棄。此時不同類型的老商場會采取不同的對應方式。

一部分經營不善的老商場會尋求自我升級改造，煥然一新后重新面對新的消費群體。比如北京國貿商城屬于這種情況。作為老資歷的消費空間，國貿商城不斷地自我更新升級，在場景時代，國貿商城引入多種場景力求為周邊的年輕白領和家庭帶來最好的體驗，比如其與迪士尼合作舉辦的為期一個月的“國貿暑期總動員”系列活動，為北京消費者創造了一段夏日童話般的美好回憶。而位于上海淮海路的“淮海755”購物中心的前身是大名鼎鼎的東方商廈，如今改名為“淮海755”緊跟場景趨勢，關注于吸引年輕消費者，為此引入了電競館、無印良品旗艦店，都市鬼屋、密室等場景，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

而另一部分老商場則完全被新的主體所替代，在重新確定定位和規劃之后，不僅自身的經營獲得成功，同時帶動了整個商圈的迭代。比如北京“芳園里ID MALL”就屬于這類。其位置地處北京東部重要商圈，該商圈匯集了眾多高檔小區，消費水平高、客流量大。而其前身“美羅城”并沒有借助到商圈的任何優勢，在其僅僅兩年的經營期內由于人氣不足而導致慘淡收場。“芳園里ID MALL”卻利用了該商圈巨大的市場潛力，主打“城市聚落”的概念，引入了花園、社交、藝術體驗、文化交流等各種場景，將目標定位為都市人忙碌工作后的后街花園和會客廳。由于定位準確，改造大獲成功，對周邊消費升級起到了帶動作用。引領了從北往南長達一公里的商業帶的更新改造，完成了東四環這一老商圈的商圈迭代。

2.整片老商業區的更新

老商業區的更新改造往往涉及到多家購物中心或商業設施。由于老商業區內交通發達，建筑密度大、人口密度高、人員結構復雜，購物中心以外的臨街商鋪也非常多，改造難度非常大。這種情況在香港尤為突出，比較典型的就是屬于香港旺角商圈的砵蘭街和尖沙咀商圈。

旺角是香港最熱門、人流最旺盛的購物地點之一。而砵蘭街是旺角一條特色街道，街道兩邊遍及老式傳統商鋪，人流極旺，但市容混亂，黃賭毒橫行，社區問題也由來已久。由于砵蘭街開發得早，其基礎配套設施已經跟不上現代社會的需求。政府及宗教團體為了改善砵蘭街的基礎設施，同時整頓情色行業，凈化市容，才有了“朗豪坊”的拔地而起。如今的朗豪坊是一個時尚前衛的超級購物中心，它共有15層。針對不同的消費群體，每個樓層都有各自的主題場景，而且它還很生活化，從早茶到宵夜，應有盡有，還原了原汁原味的港式生活場景。朗豪坊的成功改造使周邊地價變成日租2 000港元/平方米還無鋪可租的緊俏地塊，逼退了原來街上的情色行業，砵蘭街處處流鶯的不堪街容徹底被改變。

與旺角商圈相隔不遠的尖沙咀商圈也遭遇了類似的情況。尖沙咀是香港另一個傳統的購物娛樂商圈。但與旺角商圈相比，尖沙咀商圈范圍更廣，涉及改造的購物中心更多。香港iSQUARE、1881、K11三大購物中心均位于尖沙咀，且這三大購物中心均是在原有的空間基礎上改造而來。

iSQUARE（國際廣場）原址是1969年開業的舊香港凱悅酒店。2009年時重建為購物中心并對外開放。iSQUARE透明光盒的外觀設計尤為亮眼，大量玻璃幕墻使白天的購物中心光線充足，夜晚則變得通透亮麗。香港1881 Heritagede原址是香港水警總部，建筑以維多利亞設計為主，代表了香港殖民時期的歷史印記，在1994年被列為香港法定古跡，極具歷史特色。2003年起被開發為購物中心，在不同領域專家的合作下，做到了新舊建筑的融合。開發商主打國際知名品牌和高端場景，與其歷史遺產的價值遙相呼應。香港K11的前身是土地發展公司（市區重建局的前身），屬于河內道18號重建項目。而如今被開發為“全球首個購物藝術館”，成為九龍區最高的地標。由于三大購物中心的更新成功，尖沙咀商圈的其他商戶也都紛紛開始重新定位和轉型，以面對新的商業環境。

（二）修繕保護下的老建筑活化

作為歷史空間的老建筑具有承載城市記憶的符號價值和承載消費活動的實用價值。然而在現代建筑的沖擊下，人們對城市過去的記憶越來越淡薄。在每個現代化的城市都相差不多的現代建筑中，人們逐漸喪失了從屬于某個特定城市的歸屬感，所以老建筑的存在對建構市民的城市認同感和凝聚力至關重要。而在當代老建筑活化實踐中，我們發現購物中心發揮了舉足輕重的作用。與單純將老建筑開發為展覽館等方式相比，改造為消費空間更接近人們的日常生活，是更加接地氣的一種方式。在具體的活化方式上，購物中心對單一歷史遺跡（老建筑）和歷史片區（歷史街區）的保護開發又略有不同。

1.單一老建筑活化

通常，老建筑的傳統保護方式更多地是將之獨立起來隔離保護。事實上，很多老建筑還沒有達到預想的使用壽命。這種方法使老建筑不再發揮實質上的作用，建筑功能失落使其淪為一個觀賞物，久而久之反而加速其滅失的速度。只有當人和建筑發生互動，才能真正地說老建筑活了。如今已有許多老建筑被重新啟動為其他用途。比如上海國際時尚中心的前身是上海第十七棉紡織總廠，該購物中心的開發保留了原廠房的建筑風貌，在內部做了重新的功能區分，包括會所、秀場、精品服飾、餐飲娛樂等。從外觀看，上海上世紀20年代的工業文明氣息展露無遺。

雖然許多老建筑的活化方式還是以科普展覽為主。但如果將作為展覽館參觀使用的老建筑和消費空間融合起來，則不僅可為老建筑帶來更多的人氣，又可以實現消費空間差異化的競爭戰略。比如上海興業太古匯購物廣場所保留的歷史空間“查公館”屬于上海市優秀歷史建筑。購物中心將其納入到商業宣傳的一部分，吸引了眾多游客慕名前來，起到了很好的人流帶動作用，同時也拓展了城市文化傳播的輻射面。

這種活化也讓歷史空間在商業開發中從障礙變成了金字招牌，商業開發和歷史空間保護之間的矛盾也被一定程度地彌合了。比如成都國際金融中心在建筑設計時偶然發現了宋代水利及街市遺址，國家文物局要求不破壞遺址，在政府部門與開發商（香港九龍倉集團）斡旋后，開發商最終修改了設計方案。將遺址設計為“古跡廣場”，安置于玻璃之下。按此設計，消費者可以體驗到“腳下是歷史，頭頂是世界”的奇妙景觀。最終，城市建設和文物保護得以兩全。

2.歷史片區的活化

歷史片區往往涉及到多棟老建筑，且建筑之間較為分散。購物中心歷史場景的還原既要對歷史片區合理整合，又不能破壞原有的街區肌理。比如成都太古里的開發就是基于大慈寺片區歷史建筑的保護而展開的。在這一片區共涉及六座古建筑，其中大慈寺是玄奘法師二十歲時出家為僧之地，是名副其實的千年古剎。成都太古里以大慈寺為核心地標，其他幾處古建筑也都規劃了新的商業功能，比如廣東會館規劃為時尚秀場，章華里規劃為精品酒店等。而在保留了古老街巷和老建筑的基礎上，成都太古里同時將幾棟新建建筑融入到原來的歷史街區中。這些新建筑的山墻部分通過柵格的組合來仿效當地建筑懸山的意象，很好地詮釋了成都太古里“以現代詮釋傳統”的設計理念。所以這種融入既沒有破壞歷史片區的文化氛圍，又能有效地對整個商圈的布局進行調整和補充。

另一個較為成功的場景還原案例是上海的新天地購物中心。其地理位置位于淮海路商業街，周邊都是上海傳統的石庫門住宅。石庫門是上海特色民居建筑形式，但隨著經濟發展和房地產規模的不斷擴大，位于市中心極佳商業地帶的石庫門住宅不得不面臨開發的命運。開發商瑞安集團并沒有走大拆大建的老路，反而看到了石庫門老房子的價值。對建筑的外觀予以保留，而把建筑內部改造為商業空間，逐漸又在周圍建設現代化的購物中心、寫字樓等。這使得新天地很好地保留了原先石庫門的歷史建筑場景。

這兩個案例表明，購物中心場景化對歷史片區的商業活化既能完成歷史空間保護的使命，又能重新煥發歷史建筑的使用功能。比起歷史片區一般的景區開發模式，與現代商業零售空間的結合讓歷史不再止步于過去，也讓城市人的生活與歷史空間再一次緊密聯系在一起。

三、非物質歷史空間的開發

非物質歷史空間基本是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定義為標桿。[6]本文中的非物質歷史空間主要是指承載非物質文化的空間。在場景化時代，購物中心主要起到了對傳統生活場景和紀念性場景復興的作用。

（一）傳統生活場景復興與公共文化重構

非物質歷史空間是一種生活方式所承載的文化空間，其與過去的傳統生活緊密聯系在一起，反映了過去的傳統社會空間的形式和構成。大眾普遍認為過去的生活方式是落后的，應該被淘汰，結果導致過去的生活失去了普遍性，只有少數一些被傳承下來。這些傳統生活在當時具有廣泛的公共性，代表了那個時期的公共文化。所以，傳統生活的滅失過程實質上也是我國公共文化喪失的過程。

我們不難發現近幾年年味越來越淡，春節禁止燃放煙花爆竹，在除夕夜收看春節聯歡晚會的習俗也逐漸在淡化。但當國家把一些傳統節日列為國家級遺產，并申請納入法定假日體系之后，傳統節日也逐漸回歸到公共生活的話語中來。康麗認為“傳統”只有存活在新興事物中，才能既存活當下，又連接過去與未來。[7]所以為了重構我國公共文化，為了讓這些傳統生活回歸到當代人們的日常生活中去，場景化試圖做出一次嘗試。

雖然公共文化屬于公益性質，場景化則基于商業利益。但場景化以商業帶動公益的模式，在盈利之外實現公共文化的重構，即所謂的“文化搭高臺、經濟唱大戲”，其實和所謂文化產業所走的路子一樣。比如說在傳統節日——春節的場景化方面，場景化的推進成為節日文化長足發展的強大原動力。購物中心對傳統節日的重現主要采取以下四種方式。

第一種方式是直接觀看。對于大部分傳統生活場景，消費者更多地只是被動地觀看表演和展示。這種單一方向的傳統文化的輸入是我國傳統文化在現階段復興的必然結果。因為大部分人與傳統生活之間有著很深的隔閡，在傳統文化復興的倡導之初，以被動的方式吸引消費者來接觸和觀看傳統生活展示或許是最好的方式。購物中心通常通過戲曲、小品、演唱、舞蹈、展覽等形式來還原春節的傳統場景。比如香港時代廣場在過年期間舉行了《過年看粵劇》展覽，展示了《香花山大賀壽》《天姬送子》《跳加官》三出粵劇的傳統例戲，借由戲中的戲服道具，搭配文字、影像、裝置等方式來呈現傳統戲曲的文化內涵和本來面貌。

第二種方式是主動體驗。在購物中心對傳統生活場景的不斷塑造和累積之后，消費者得以逐漸從被動欣賞進階到主動體驗的階段。體驗強調消費者與傳統生活場景之間的互動，需要消費者擁有興趣和動力。購物中心目前使用較多的是以燈會、游園會、廟會等傳統節慶形式慶祝春節。比如：海港城在2014年馬年時以“駿步連年”為主題舉辦了一個年味十足的花燈大會，吸引不少人來海港城賞燈；朗豪坊則在春節期間舉行了“喜雀游樂園”將中國人的麻將文化帶入到購物中心。通過參與，消費者也擺脫了膚淺的表面理解，對傳統文化有了更深入的理解。

第三種方式是符號象征。傳統文化符號不僅是傳統生活的象征，也代表了老百姓對未來生活的美好寓意。符號的象征力量對喚醒傳統生活的集體意識有著重要的作用。以2018年春節期間各家購物中心的節日美陳為例，當時各家購物中心都選取了一種春節符號將其作為美陳的核心主題，比如上海ifc購物中心攜手瑞典藝術家設計了符合狗年春節主題的犬型雕塑；新天地購物中心同樣與藝術家合作，集合東方生肖和西方的花窗元素塑造了高達五米、會自己發光的巨大汪星人雕塑。上海各大購物中心的春節美陳通過傳統文化符號的巧妙運用營造了一派春節景象。在這樣濃郁的傳統節日氛圍中，消費者很難不被傳統文化的魅力所感染而產生對傳統生活的向往。

第四種方式是前三種方式的綜合使用。這種方式對傳統生活場景的塑造效果無疑是最好的。以廣州的正佳廣場為例，在雞年春節時其綜合運用了多種節慶方式。首先，正佳廣場舉行了一場“廣府廟會”，將剪紙、皮影、扎燈、銅藝等一批非物質文化帶到購物中心，讓消費者體驗非遺的制作技藝。其次，在購物中心奉獻了《仙女散花》《古鎮蘭芳》《陣前招親》《青蘿三鳳》等經典嶺南非遺節目。再次，在海洋世界舉辦了首個“春節海底燈會”，上演了海象寶寶比武招親和新春版《美人魚》，讓消費者被動地沉浸在目不暇接的節慶表演中。此外，正佳廣場里里外外布置了各種吉祥喜慶的符號元素。比如妝點上百株精品桃花象征桃花運，象征財運的水符號則由正佳廣場的海洋主題樂園承包。正佳廣場所推出的各式春節活動別開生面，充滿新意，不僅讓春節氣氛達到了高潮，也使正佳廣場成為了新春的主力戰場。

我們不難發現，隨著場景化的深入，購物中心對傳統生活場景的復興使其自身逐漸成了城市公共文化的核心。從這一系列案例中，我們深刻地體會到場景化對公共文化的構建所具有的作用。當傳統文化和生活在失去它們原有的陣地，購物中心就成了這些非物質歷史文化的承載地，那些分崩離析的公共文化得以在此重新聚集。

（二）紀念性場景與城市記憶

芒福德指出：“一個萬人的城市，其保存文化的能力，遠遠超過任何電子計算機。”[8]記憶功能是城市的基本功能之一，而紀念性場景就是城市記憶的儲存芯片。

1.紀念性場景建構城市記憶的原因

紀念性場景之所以能夠完成對于城市記憶的建構和存儲，其最根本的原因主要有以下三點：

第一是紀念性場景的審美性。城市記憶是一種時空經驗，屬于審美文化的范疇。而紀念性事物就具有一種積極的審美性，能夠兼具物質形式和精神品質兩方面。其物質形式給人以崇高、壯觀、博大之感，具有一種攝人心魄的感染力。其精神品質幫助人們認識社會和精神生活的意義，所以人們通常會選擇塑造高大宏偉的紀念碑、完美無瑕的大理石雕塑來緬懷某一個人或某一件歷史事件。在這種理想化的審美中進一步拔高和美化歷史，達到一定審美教育的作用。

第二是紀念性場景的紀念性。通常紀念性事物以其塑造的特定的環境喚醒人們對過去某一事件以及那一整段歷史的懷念和珍視，引發豐富的聯想和情感的共鳴。紀念性事物體現了作為人類共同體的情感需求。當人們站在當今繁華的商圈觀看這些紀念物時，回想起過去的那一樁樁具體的歷史事件的同時，在潛移默化中構筑起了一個城市的共同記憶。人們在這段記憶中找到自己的歸屬，確認了自我的存在意義。

第三是紀念性場景的聞名性。紀念性事物之所以值得予以紀念，因其本身具有一定知名度。知名度代表了一定范圍的傳播廣度，它在消費者心中預設了基礎印象。購物中心需要知名度來吸引消費者，鞏固其品牌形象，而人們對知名事物的追求也是天性。一般購物中心會給自己取一個容易記憶的名字，或者選擇足夠核心的地理位置來建立知名度。紀念性事物因其所具有的聞名性使其自身成為了城市地標。當購物中心與紀念性事物結合之后，兩者的知名度又會進一步擴大。購物中心把紀念性事物的知名度作為打開市場的一條捷徑。而城市記憶也隨著紀念性事物的廣泛傳播得到了加強。

2.紀念性場景建構城市記憶的三種類型

購物中心與紀念性場景的聯通，不僅能夠達到其商業目的，也在一定程度上幫助構建了城市記憶。而從具體的方法上來說，主要有以下三種類型：

第一種是名人遺跡。歷史名人用自己的智慧和品德影響了世界，這些名人遺跡相應成為具有紀念意義的特殊場所。購物中心則依附于這些名人遺跡，逐步形成了新商圈。比如中山公園是為了紀念孫中山先生而建造，各地都建有很多的中山公園。上海的中山公園周邊匯集了數十家購物中心，比較大型的有龍之夢購物公園、來福士、愚園百貨公司、玫瑰坊、巴黎春天、弘基生活中心、兆豐廣場等。同類型的還有上海的魯迅公園。這兩個紀念名人的歷史空間不僅成為了商圈核心，也是城市記憶的核心。

第二種是重大歷史事件。歷史事件是人類歷史上發生過的具有一定影響力的歷史事實。通常我們對歷史事件的紀念采取設定紀念日、保留事件相關遺物、舉行紀念活動、建造紀念塑像等。比如鄭州的二七廣場正中心位置建造了一座二七塔，為了紀念京漢鐵路工人大罷工而修建，屬于我國重點保護文物。如今二七廣場周邊聚集了百盛、萬象城等新時代購物中心和老牌的亞細亞商場、友誼商城、北京華聯等。與之毗鄰的德化步行街屬于歷史文化保護片區，始建于1905年，濃縮了鄭州傳統商業中心的風貌。鄭州二七商圈承載了幾代鄭州人的記憶，在鄭州人心目中有著非常重要的地位。

第三種是某個歷史時期。這一類型歷史空間代表著歷史的某一個階段，不是某一個人，也不是某一件事。比如來到Wtc more世貿中心讓人回憶起香港作為殖民地的歷史過去。因為在購物中心正對面是香港著名的怡和午炮所在地。這座午炮屬于怡和洋行所有，最初是為了對付海盜而設，歷經日本、英國統治時期的多次劫難而得以保留下來。每天中午十二點整，都會鳴放一響午炮，表示上午工作時間的結束。午炮儀式有著濃厚的殖民色彩。但這一傳統還在延續，同時被賦予了現代的新使命和意義。每年元旦前夕，這里會舉行“子夜禮炮”的儀式，寓意辭舊迎新。這里也成為銅鑼灣跨年倒計時的唯一場所。

通過以上幾種方式，購物中心通過與紀念性場景的關聯觸發了消費者頭腦中歷史圖像的不經意閃現，并利用這些紀念性場景的審美性、聞名性和紀念性為自身贏得人氣，與此同時消費者關于城市的記憶也隨之得以建構。

四、結論

我們對歷史空間的認識絕不僅限于古建筑，那些在我們腦海中形成記憶的老商場、老街區，還有那些存在于記憶中的生活方式都屬于歷史空間的范疇。在歷史消費成為潮流的當下，作為購物中心開發的物質歷史空間使歷史文脈與經濟發展產生關聯，更好地發揮了歷史空間的價值，也為遺產保護本身尋找到現實意義。而對于非物質歷史空間來說，購物中心通過場景化重構了公共文化，又通過與紀念性場景的關聯，重塑了城市記憶。但同時，我們必須意識到，購物中心對城市歷史空間的保護、利用、關聯、消費等舉動很難脫離逐利的動機。在城市歷史空間的復興問題上，我們需要平衡好消費與歷史空間之間的關系。盡可能地使購物中心對歷史空間形成積極的帶動作用，而不是讓消費和經濟利益將歷史文化價值徹底掩蓋。

注釋：

①由于成為遺產實際上是一項由專業人士進行評定的文化行為，而購物中心所引用的歷史場景只是以物質文化遺產為標桿，其所涵蓋的范圍比文化遺產更為廣泛。所以本文中使用歷史空間一詞而非文化遺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