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 寧
人類進入風險社會和媒介化社會并存的時代。洪水、海嘯、地震等自然災害和恐怖暴力襲擊、核污染等人為災害屢見報端。融媒體時代,媒介生態發生了廣泛而深刻的變化。媒體是信息溝通者、輿論引導者和風險傳播者。污名化現象與風險控制和媒介傳播息息相關。本文以風險報道中的媒介污名化為研究對象,運用案例研究法,基于框架理論和符號互動理論,探究融媒體時代媒介污名的特點、路徑和影響,以期對規范媒體的道德倫理失范行為和更好地進行風險傳播有所裨益。
污名源于偏見,偏見是一種認知預判。融媒體時代,信息傳播事實讓位于情感更替,公眾被情緒裹挾。部分媒體使用具有強烈感情色彩的詞句進行悲情化敘事。當一方擁有話語權形成強勢意見氣候,“沉默的螺旋”效應被強化,并因風險的隱形性更加難以控制。當前社會處于轉型期,心理疾病的罹患風險顯著增高。在抑郁癥報道中媒體往往將患者與“自殺”和“他殺”相勾連,形塑危險人物的形象進行突發事件報道,不經意間加劇受眾恐懼,產生疾病的隱喻。
融媒體時代,施污主體包括傳統媒體和新媒體。自媒體信息碎片化、擴散范圍廣,污名對象會轉換,涉及內容會偏移。此外,公眾為自我防衛主動貼上弱勢標簽,以示不具污名身份的屬性。部分蒙污者自我炒作,將“污名”視作“出名”。媒體將“中年人”進行敘事指代報道中年危機的議題,建構了“油膩中年男”形象,引發公眾的嘲弄和討伐。部分蒙污者則以“油膩”自我標榜進行“自污”。污名化由單向度變為反向度和雙向度,后期蒙污者可能是前期施污者,施受主體界限模糊。
媒體是強有力的形象塑造者。媒介對風險事件的加工形塑了風險的社會經驗,影響社會效應。融媒體時代,風險事件報道數量增多、持久性增強、半衰期減弱,污名風險被放大。風險的社會放大正是基于這樣的假設,即災難事件與心理、制度和文化狀態相互作用,其作用方式會加強或衰減風險感知并塑形風險行為。反過來,行為反應造成新的社會或經濟后果[1]。2018年沈陽出現首例非洲豬瘟疫情后,媒體以“豬毒”“吃死人的豬肉”等誤導性詞句報道。公眾“談肉色變”,豬肉價格暴漲,出現“炒豬”等群體性事件。
標簽化是主動污名化的有效路徑。媒體以“概念化”模式對報道對象的負面屬性定性,并根據受眾信息匱乏和注意力失焦的特點,迅速制定標簽,設置污名議程。傳播者沒有必要向受眾過度陳述事實,并刺激他們獨立思考,只需發出若干符號,這既減輕傳播者的壓力,也適應受眾迅速得出明確結論的需要[2]。標簽化行為迅速波及具有類似標簽的群體,引發權力博弈。連續性報道不斷強化污名記憶形成刻板印象,當受污者和公眾形成“我們”和“他們”的區隔時,主動污名化完成。
從符號互動論來看,這是“符碼”和“解碼”的過程。一方面,媒體根據原始事件的特征編碼,擴展為社會事件。另一方面,標簽在公眾討論中泛化,原始事件脫離原有情境被賦予新的意義,引發情感共鳴,并隨事件發展持續進行新的“符碼”和“解碼”。
主動污名化受兩種因素影響。一種因素是新聞內部選擇。新聞是選擇和重組新聞事實的過程。新聞從業者受固有認知和價值觀等影響,在報道時自動生成新聞框架。恩特曼認為框架包含選擇和凸顯兩個作用[3]。“農村留守兒童”具有新聞價值,這種固有認知方式影響報道的敘述方式、情感傾向和態度評價。在報道《農村留守兒童的艱難童年:不止是霸凌》中媒體用新聞框架去框限符合自己心中負面認知的報道對象,造成“問題兒童”的媒介污名。另一種是外部因素。融媒體時代,時間和眼球成為新聞的生命。部分媒體報道未經證實的網絡信息,以聳動為看點,以標題黨煽動受眾情緒,以媒介污名迎合受眾心理,預設觀點傾向,歪曲新聞事實。某些媒體在經濟利益驅使下利用社交媒體的圈層化傳播制造污名化事件,轉嫁風險,放大污名效果。
媒體是“船頭的瞭望者”。突發公共事件中,一方面媒體作為信息處理者,要在第一時間傳遞信息。另一方面媒體作為信息溝通者,是公眾與政府溝通的橋梁。媒體傳送外部環境的風險,管控風險的政策給公眾,同時反映輿論,及時呈現風險的發展態勢、各方反應等,推動信息快速流動。
然而現代風險具有隱蔽性、復雜性和不確定性。突發公共事件伴隨著信息恐慌和信息饑渴。媒體作為風險傳播的關鍵一環,受到權威信息缺失和信息不確定性的困擾,但又必須將掌握的信息盡快公布于眾。因此,媒體常常被動污名化報道對象。現代社會不斷涌現的新技術在創造價值的同時不可避免帶來一定的風險。部分媒體因專業知識困乏將轉基因食品妖魔化報道,刺激了公眾關于食品安全的敏感神經,引發新技術恐懼癥。
融媒體時代,媒介被動污名化往往與公眾污名、自我污名形成聯動機制。一方面,現實社會和網絡社會交織,傳統二元權力結構被打破,受眾擁有話語權。公眾搶先對社會事件進行標簽化定性,并通過轉發、點贊和評論等在社交媒體中傳播,自覺形成議題焦點,主動進行污名建構。由于網絡空間的匿名性和開放性,公眾污名往往伴隨著人肉搜索和網絡暴力,情緒化和宣泄性較強。另一方面,傳統媒體“把關人”功能弱化。傳統污名現象的三要素是刻板印象、偏見和歧視。融媒體時代,污名現象的素材來源和構成要素更豐富,指涉群體更廣泛,造成污名泛化。施受雙方基于虛擬空間的沖突更激烈,延伸到現實社會,造成交錯污名。
污名化信息通過社交化網絡傳播,引發輿論高潮,造成恐慌,誤導受眾。信息碎片化和更迭速度加快,消解了污名的難度。受眾在形成客觀認知并做出決策前,媒介建構的風險圖景先入為主造成認知干擾。即使專業人士或當事人澄清,也無法確保之前偏向性報道的受眾接收并信服。
媒介污名導致蒙污者否定自我,形成與污名標簽相符的自我評價,社會形象遭到破壞,社會名譽不斷受損。當污名標簽成為身份區隔和價值判斷時,蒙污者承受自我貶損和群體偏見的雙重負擔。盡管事后污名化效應隨真相披露和時間推移而削弱,但其影響并不會完全消失。談及同類事件時,蒙污者會再次出現在公眾話語敘述中。
媒介污名將“價值判斷”凌駕于“事實判斷”,消耗公眾情緒。由于公眾污名和自我污名權威性不足,公眾更信任媒介污名。蒙污者處于被報道的地位,缺少話語權。媒介污名解構社會互信的基礎,消解構建理性對話場域的可能,損害新聞媒體的公信力。
媒介構建潛在風險,掩蓋真實風險,形成風險放大。公眾把特定群體當成“標簽化”的他者,進行言語和人身攻擊。污名泛化使現實社會和網絡空間充斥污名話語,同類標簽信息“累積效應”明顯。公眾反復接觸這些話語,產生態度和行為的對抗,增加社會不穩定因素。
媒介污名化的背后是值得檢視與深思的中國媒介倫理的鏡像。媒體作為社會守望者和風險預警者,扮演著傳播者和溝通者的角色。在風險傳播中,媒介是風險認知的重要渠道,參與社會對風險的定義和治理。媒體應科學理性地報道風險,在不確定的信息環境中及時反饋信息,規避潛在風險,同時積極進行消除污名化引導,避免主動或被動污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