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的隨想

張鈞杰

透過窗外，看見一間舊屋房頂上的幾根野草，在冬日的寒風中哆嗦著早己枯干的身軀。回想起它們在春夏秋季節里的生命軌跡，曾有過的綠色和生機，再到如今的枯槁凄涼，不由心生諸多感慨。由此而引發了我許多的聯想。

草雖普通平賤，不似牡、荷花、梅花、蘭花等登堂入室，然而古今詩詞里也不乏有一席之地，被各種吟誦、流傳。并且還各有風姿和情趣。

你看，春天的草是清新的，柔美的。“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這是韓愈筆下的春草濛濛，意象朦朧美。“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這是白居易描繪的春天西湖郊游圖。“草長鶯飛二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兒童散學歸來早，忙趁東風放紙鳶”。這是高鼎寫下孩童嬉戲的快樂場景。“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這是崔顥在黃鶴樓留下的不朽詩篇。“沙鷗翔集，錦鱗游泳。岸芷汀蘭，郁郁青青”。這是范仲淹岳陽樓下繪聲繪色的神來之筆。“獨憐幽草澗邊生，上有黃鸝深樹鳴”。這是韋應物眼里心中的空寂之情。當然還有李叔同“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里唱出的滿滿惜別情和濃郁民國風。這時的草在詩人的筆下是綠如毯，綠如茵的唯美，浪漫，還有天真爛漫的味道。然而更岀神出化的贊美抒情還在白居易《憶江南》中把草的美升華到一個令人陶醉的境界。“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水的綠和草的綠可謂是相映成趣，相得宜彰。

秋天的草呢？又是另一番景象。它是凄美味，蒼涼味，還有雄壯熱烈味，豐韻十足味。“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末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蕭”。杜牧詩中的揚州美畫圖，怎叫人不心生向往心心念之。“林暗草驚風，將軍夜引弓。平明尋白羽，沒在石棱中”。盧綸邊塞的草也與眾不同，盡顯英雄豪邁之氣。還是白居易不愧樂天之名，不論春草，還是秋草，在他筆下都有了神韻。“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最讓人耳熟能詳，膾炙人口的當數“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想來只有白翁這等樂天知命，生性豁達之人，才有如此情趣賦予野草生命的氣息和靈魂。

除了自然界的草，民間對草的形容和比喻也極多。“兔子不吃窩邊草”講了做人做事留有分寸余地的道理。男女戀愛又有“好馬不吃回頭草”，“天涯何處無芳草”這些比方。舊時就連上山當了土匪強盜也叫落草，朝廷和官軍也輕蔑地稱之為“草寇”。

在詩詞以外，歌曲中以草來傳唱的也不少，電視劇《西游記》中孫悟空被壓五行山下，響起的那首《他多想是一棵小草》時，相信很多觀眾與我一樣為孫悟空的情形心痛可憐而難過。《青青河邊草》是高勝美在電視劇中演唱的一首歌曲，優美動聽，朗朗上口。令我印象深刻的一首歌《小草》：“沒有花香沒有樹高，我是一棵無人知道的小草。從不寂寞從不煩惱，你看我的伙伴遍及天涯海角。春風啊春風你把我吹綠，陽光啊陽光啊你把我照耀，山川河流你哺育了我，大地啊母親緊緊把我擁抱”。這是上世紀八十年代中越自衛還擊戰中一首反映邊防軍人的歌曲，為了祖國和人民，他們就像小草一樣默默奉獻了自己的青春、熱血，甚至生命。當年的年輕戰士們現如今有些己是臨近六十多歲的老人，有些則長眠在了老山前線的戰場上，時光雖流逝，但烈士的英魂和健在者的芳華永遠留在了南疆的那片土地上，那片天空里。

最能體現草的輕賤的莫過于把人比喻為草。諸如“草菅人命”、“視人命如草芥”等等從古流傳至今，仍然在用的詞語還有很多。“草民”一詞，更是古時無官身無功名的平民百姓的自稱，相對應的是統治階級的優越感，這其實相當荒唐可笑。想當年劉邦和朱元璋也是草民一個，當了皇帝后就變成了“真命天子”。劉禹錫在《烏衣巷》中撫今吊古的感慨尤深：“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朱雀橋邊的野草，也是人命運的變更和寫照啊。好在中國的階級自古有流動性，特別是隋朝開科舉制度以來，階級的流動，其實也就是人以及子孫后代的命運的流動，就如一部部戲劇，一本本小說，一個個故事一樣，有精彩、有傳奇、有荒誕、有悲喜。正如同現今高考制度一樣，也改變著無數家庭和無數人的命運，特別是對普通老百姓而言，更是如此。

不要小看這“草”的卑微低賤，正是不滿各種封建壓迫，歷史上才有了“草民”們不屈反抗，推動了歷史和社會的進程與發展。陳勝吳廣喊岀了“王候將相寧有種乎”，至于歷朝歷代中國農民階級對封建統制下的各種起義造反，更是數不勝數。在近現代史的革命中，無數如草一樣的人們，前仆后繼的在反帝反封建的斗爭中英勇戰斗，直到取得勝利。這些在統治者眼中如野草一般的平民百姓，一旦點燃，就形成燎原之火。原來這“草”中集蓄著改天換地的巨大力量。這樣的事不僅在中國，在西方歷史上也同樣如此。

草有生生不息的意志和生命力，這就夠它連綿不絕的繁衍生息。一個如草一般有抗爭精神的人，在內心深處汲取草的頑強精神和力量，就能長成一棵大樹。草也好，人也好，不僅在于活著的形式，更在于活著的意義。

——選自中國西部散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