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曉儂
人生之旅,有些事過往云煙,有些事會深深地刻印在你的腦海間,終生難忘。
時光追朔到1978年,我有幸被安排在古田山當了一名伐木工人。
秋末的天氣依然是秋風送爽,蒼穹碧藍如洗。我們一行九人(林山鄉招了5名復退軍人),搭乘古田山釆育場派來接送的專車,一路歡歌嬉笑,神釆飛揚,眉宇間盈溢著一股喜悅之情,為馬上要成為一名光榮工人而感到自豪。車子一路顛跛,我們一行到了解元嶺山麓,場里領隊介紹說這解元嶺七上八下全程十五里,是進古田山的必經之路。車子順著蜿蜒的盤山公路上行駛,宛如一條大蛇在曲蠕著前行。我們透過車窗臨高眺望,只見山勢嵯峨陡峭,云林深處,山脈綿延,層巒疊幛,森林荗盛,滿目蒼翠,幸好公路側邊有樹木遮掩,擋住了令人感到不寒而栗的視野。
車子行駛到解元嶺背,領隊讓大家下車休息一會,順便觀光一下嶺上風景,并介紹說這里曾出了個解元,故稱為解元嶺。山頂上是一片開闊地,住有十幾戶人家,此時已近黃昏,家家戶戶煙囟冒出縷縷炊煙,裊裊升空,伴著微風輕盈飄逸,和天上白云交融在一起。小村莊里時而傳來幾聲犬吠,在云山叢林間顯得格外清亮。站在山頂上極目遠眺,只見群山綿亙起伏,山巒重疊,夕陽的余輝抹紅了周邊的山巒和漂浮的白云,閃射出縷縷陽光,映襯著林間紅紅的楓葉,更顯得絢麗多彩,此情此景,如詩如畫。“遠上寒山石徑斜,白云生處有人家。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我想詩人杜牧也許是在這樣的意境下激發的靈感吧。
古田山釆育場設兩個采伐組,一個撫育組和一個木材加工廠。第二天,組長帶我們到后勤處領發勞保用品和伐木生產工具。勞保用品有工作服、解放鞋、高統雨靴和白布長襪、手套、洗臉巾等,一應齊全。伐木工具有黃包鋸、斧子、剷刀、安全帽、高鋁飯盒、還有一個裝煤油的小竹筒。組長介紹說:鋸松木時,鋸被松脂裹著拉不動時,就用小竹筒的煤油抹擦就利索了。我被分配在采伐二組,接下來就由組長帶著我們全副武裝,精神抖擻,浩浩蕩蕩的向林區進軍,第一天的伐木作業由此拉開序幕。
我們兩個釆伐組作業區在古田山瀑布上方左右兩側,瀑布懸崖高有二三十米,上流水潺潺沖瀉而下,織成一道白練,撞擊著水潭和峭壁,發出“轟隆隆”聲響,震聾發饋。左側山勢陡峭,山塢縱深,離公路較遠,二組在左側山上伐木,所伐之木材用索道吊運。右側山勢緊傍公路,用車拉人抬,我和一組十幾個工友就在右側山上作業。茫茫林海,綿延疊翠,松杉大樹,拔地擎天,躋身于林間,難見天日,人似乎顯得格外微小。隨著一棵棵大樹忽喇喇地倒下,猶如撥開云霧見青天,眼前也就呈現出一束束耀眼的光亮在閃爍。樹砍倒后,接下來的工作是用斧子劈丫枝,松、杉木還要用剷刀將樹皮剷除,然后根據樹直徑大小、彎曲程度量身取材,這就是伐木的工序過程。
伐木工作其實是件又苦又累又危險的工作,好在我們都是從農村來的,也基本能適應。在伐木安全操作上,要眼觀四路、耳聽八方,作業時人不能上下錯落,要齊駕并驅,樹伐倒時要觀察上下左右是否有人,特別是砍伐大樹時,要提前招呼人閃開后再進行最后殺鋸。記得有一次,我在伐一棵大松樹,這棵松樹根部直徑近100公分,樹高少說也有30多米,這么大的樹我生平第一次見到。組長讓我伐這棵樹,顯然有點戰戰兢兢,如臨深淵,畏縮著不敢動手。組長是位剛建場就進伐木場伐木的老工人,見狀鼓勵我說:“小姚不用怕,其實我們那時剛來時,也和你這般年紀,那時候比這棵樹大的多得是,你只要按我說的方法與經驗,沒事。”整棵樹足足鋸了一個多小時,看看是時候了,組長即大聲吆喝著周邊的工人趕緊回避,并囑我趕快“殺”鋸,我按照組長的指點在大樹根部的上方狠命地“殺”了幾鋸,樹身慢慢地傾鈄,預感到大樹馬上要倒,趕緊閃到上方。瞬間嘩啦啦如同山崩地裂,整片的小灌木林被齊刷刷地壓倒一大片,神奇的是大樹果真很聽話按預設方向倒下。由于樹直徑太大,也只有加工成兩米段,整棵樹整整地折騰了一天,一量材積將近四個立方米。還有一次我的一個工友在鋸木材時,鋸著鋸著,不慎腳下一滑,整個腿腳不偏不倚插進縫隙里,整根木材重心也移動了一下,把他的腳死死的卡壓在木材下,怎么用力也無濟于事。我一看忙招呼幾個人,用木棍從下往上撬,工友好不容昜把腳抽了出來,由于施救措施得當,避免了一次工傷事故。伐木每年都在秋冬季進行,春夏季整理木材進倉,山高塢深離公路遠的地方用索道吊運木材,山勢稍平坦處或緊傍公路邊,就逢山開路、遇溝搭橋,然后車拉人抬將木材歸倉。我們那時正值年輕力壯,背個二三百斤木材根本不在話下,重一點的木材兩人抬,再重就用鐵勾勾住四人抬,依次進行。記得有一次,有一根杉木有十五六米長,中央直徑最少在二十多公分以上,重量也在四百斤左右,大家都想試一試自已的實力,結果是一個個敗北。我用盡吃奶的力氣倒也走了幾步,一位比我大十多歲的老工人卻為此扭傷了腰,休息了十幾天。
古田山蛇很多,特別是竹葉青蛇喜歡掛在樹上,林區作業戴安全帽,主要是防枯枝和蛇掉到頭上受到傷害。在伐木生涯中,真正使大家心有余悸感到后怕的經歷是一次遇蛇。那天伐木到了煮午飯時間,大家趕緊下山做飯。就在大家盤坐在地上狼吞虎咽吃飯時,突然一聲驚叫:“蛇!”大家循聲望去,只見一條水五步蛇,足有三四公分粗,盤倦在被溪水沖集的枯枝上,昂著三角形的龜頭,正對著我們十幾個人下山必經的溪石上。這時大家渾身上下都起著雞皮疙瘩,據說水五步蛇咬到人是無藥可醫的。后來老工人告訴我們:古田山的蛇不傷人,自50年代建伐木場,至今無伐木工人被咬傷過。據說這里面有個典故:朱元璋屯兵古田山休整,時而有將士被蛇咬傷。為保佑將士不被蛇虎所傷,朱元璋愛兵如子,就默默祈禱上蒼保佑,所以自那時候起,古田山的蛇就不再傷人。
林區的文化生活很枯乏,沒有像樣的閱覽室和活動室。供電還是用一臺五十馬力柴油機發電的,一個月能看上兩三場電影就算很不錯了,晩上除了打打牌,天南海北的閑聊外,也就無什么活動。未熄燈前還能聽一聽柴油機的轟鳴和木材加工廠鋸板撕裂的聲響。一旦熄燈,古田山的晚上靜得出奇,除偶爾聽到一兩聲山溝里傳來的蛙嗚和貓頭鷹叫聲,就死一般的寂靜。無怪乎場里年輕職工廖無數人。而我們這些農村來的合同工,倒也感到心滿意足,林區環境條件雖差些,可毎月有四五十元工資,場區食堂伙食又便宜,每月伙食費支出有十來元就夠了,何況采育場又是國營單位,勞保福利也不錯,和農村那種面朝黃土背朝天,每天只能掙五六角收入的生活相比較,簡直是有著天壤之別。
然而好景不長,轉眼到了第二年的八月份。這時,我們這些農民合同工隱約聽到風聲,說上級有精神,古田山不再伐木了,這里要成為自然保護區了。不再伐木,就意味著我們這些人可能要被辭退回家。這下大家沉不住氣了,總感覺被場里耍弄了,紛紛找場領導要個說法。古田山停止采伐,要成為自然保護區,這是上面定的政策,小小場領導也難說出個所以來。于是我們這些從農村被招來的伐木工,細算也只有兩個月留用期,反正又得要重返農村過那刀耕火種生活,就索性來個消極怠工,和剛來時的表現判若兩人。看到大家產生的這種抵觸情緒,場里領導也無可奈何,也只有充耳不聞。
這樣尷尬的局面一直捱到十月份,該來的還是來了,上頭決定為了保護生態,古田山不再采伐,而是被建設成了國家自然保護區
——選自中國西部散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