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書法創作中的情感表達

劉淮

摘要：中國歷代優秀的書法家在藝術創作中充分融入了自己的情感，以書抒懷，并能夠以理馭情，文質彬彬。本文從書法創作中情感表達與書家的性格、書寫功力的關系、以及觸景生情的外在條件等方面探討了書法創作中的情感表達的方式。在當代中國，經濟文化繁榮發展，書法作為中華民族的重要藝術形式，承載著繼承文化、化育世界的重任，因此，應于書法教育中培養自律的人格、踏實的作風，培養有民族擔當、文化自信的當代青年傳承文明、繼往開來。

關鍵詞：以書抒懷 ? 書法 ? 情感表達

中圖分類號：J292.1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 ?文章編號：1008-3359（2020）19-0040-03

人有七情，正所謂“曰喜怒、曰哀懼，愛惡欲，七情具。”任何藝術創作都離不開情感。情感是帶有強烈的個性色彩的，同一事物，不同的人所引發的情感各異，每一件藝術作品都滲透著創作者的獨特情感。優秀的藝術家在藝術創作中充分融入了自己的情感，正如白居易《琵琶行》中琵琶女在琴弦中寄寓了自己塵世的無盡哀怨——“轉弦撥軸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弦弦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得志”，又如蘇東坡《前赤壁賦》中“客有吹洞簫者”以“如怨如慕，如泣如訴”的演奏抒發了對生命無常的種種感慨。從心理學這個角度來看，情感是在人類社會歷史發展過程中形成的高級社會性情感，常用來描述那具有穩定的、深刻的社會意義的感情。情感是由一定客觀事物引起的，離開了客觀事物，無緣無故的情感是沒有的。

一、要厘清書法創作中情感表達與書法家性格的關系

書法中的形式美感首要依據是文字本身，文字的書寫順序和文字本身的內涵是書法形式美的起點，而書法創作中流露的情感因素卻對書法創作作品產生了決定性的意義，從靜態美到流動美，從猙獰美到婉約美，從高山墜石到小橋流水，或端莊或奇險、或凄美或強悍、或俏麗或敦厚……筆到之處無不是真情的流露。正如韓愈在《送高閑上人序》中所述：“往時張旭善草書，不治他技。”但是一幅優秀的書法作品，不僅僅靠書法家一時的情緒表達，也與性格、功力悉悉相關。

情感，是一個在特定情境之下的情緒，與性格不是同一概念。中國人講究書畫本源于性情。性情，在《辭海》中解釋為“舊指本性。《莊子·善性》：‘無以及其性情而復其初。后多指性格。性，即本性，多得之于先天，情即感情，多得之于后天。”王充《論衡·本性》中對“本性”的解釋是“性本自然，善晉有質”，說明本性與身俱來，而情感則為后天具有。雖然，性格與生俱來，歐陽多憂、多思、易怒、常喜，或敦厚、或急躁，都是先天性格使然，然而后天的生活蒙養、學識修養、道德修養也對其情感抒發起一定作用。如顏真卿的《祭侄稿》、蘇東坡的《黃州寒食詩》、張旭的《肚痛帖》、徐渭的畫作題款、毛主席詩詞書法作品等。

書家性格的不同，書法創作的風格也迥異，正如“中國的黑格爾”清代著名文藝理論家劉熙載所評價：“（孫）過庭《書譜》稱右軍書‘不激不厲，杜少陵稱張長史（張旭）草書‘豪蕩感激，實則如止水、流水，非有二水也。”①可見性格各異，作品的風格風度也不同，情感與性格在創作中奠定了作品的基調。

著名的《西江月·井岡山》就體現了情感表達與書法家性格相互作用的重要特征：此作背景：

這首詞是毛主席為贊揚黃洋界保衛戰的勝利而寫的。1928年7月，湘贛敵軍向井岡山發動第二次“分剿”，在敵我力量懸殊的情況下，井岡山軍民憑險抵抗，最終以少勝多，取得勝利。9月，毛主席聽完戰爭情況匯報后，欣然命筆，創作此詞，一種“漫卷詩書喜欲狂”的喜悅激賞之情躍然紙上、一泄千里、酣暢淋漓！情感表達在作品中與革命的樂觀主義、浪漫主義融于一爐：首先，字形欹側相生，險象疊起，即大部分字都向右上傾斜，但仔細分析，每字都保持了本身結構的重心平衡，險中求穩。如開篇的“山”字，“故”字，字形較長。而在這篇作品中，字形都比較長，呈長方形，如“軍”“城”都特別長。其次，筆畫多露峰。毛澤東主席絕大作品用筆都以露峰為主，神采奕奕，尤其是起筆入紙多見，這也是率真浪漫、樂觀向上性格的恒常表現，如“相聞”兩字。其三，橫畫向右斜度很大，豪情萬丈。一般情況下，人們多求橫平豎直，或稍向右上便斜，而毛主席此書傾斜度特別大，如“為”“巖”等字。飛揚的氣勢、酣暢的章法、穩健的線條融于一爐，將領袖的家國情懷、報國之志、必勝心情表現得淋漓盡致，正是其不愧為現代書法大家的過人之處。

可見，性格作為一種比較穩定的、具有恒常性的個性心理特征，在書法作品中表現為比較穩定、慣常的風格，而情感往往因外界的感染或刺激，生發出喜怒哀樂或驚恐愛恨等一系列細膩微妙的情緒，并與性格互相作用。書法創作中，既有作者性格的體現，也有創作中情感的真實流露，從而令觀者深臨其境，感同身受。

二、書法創作中的情感表達與書寫功力的關系

陸游在《示子》中言：“汝果欲學詩，工夫在詩外”，深厚的學養、技法積累是先決條件，在博采眾長、廣取博覽的基礎上厚積薄發，以深厚的功力，“我用無法”、隨性而發是書法創作的必由之路。但一味強調學習古人，忽略了人的性情稟賦在創作時的釋放與抒寫，則不無泥古之垢。歷史上膾炙人口的書法作品都是作者書寫功力積累到頂極之時，而因情感誘導一揮而就的。

王羲之成就之大、書體涉獵之廣無人能及，傳世書法可謂張張精品，且各有特征。而王羲之正因功力深厚，從而能夠揮灑自如，他的楷、行、草各領風騷，且相傳其隸篆皆是當時典范，這與其多年潛心研習書法密不可分。正如其在《書論》中云：“每作一字，須用數種意，或橫畫似八分，而發如篆籀;或豎牽如深林之喬木，而屈折如鋼鉤;或上尖如枯稈或下細若針芒;或轉側之勢似飛鳥空墜……”②這些對大自然飽含深情的描述以及運用于筆畫之間的自如，正說明王羲之能以深厚的功力駕馭情感的揮灑。他師從衛夫人，衛夫人的《筆陣圖》總結了七種筆畫，歸納起來只有五種，而王羲之的楷書點畫則有“側、勒、努、趯、策、掠、啄、磔”八種形態，而且被明確地規定下來，這在書法史上是具有巨大貢獻的。③唐代李嗣真在《后書品》中評價王羲之楷書：“巖廊弘敞，簪裾肅穆。④”為“書之圣也”。他的行書用筆千變萬化，章法渾然天成，如《蘭亭序》錯落有致、欹正相生、簡易洗練、動中寓靜，其藝術內涵之豐富，決非言語所可盡述。只“之”字便有20余種，無一雷同，且是即興之作，可見王羲之書法功力之深。

被譽為天下第一行書的《蘭亭序》，之所以能卓絕超群、流芳百世，與作者在書寫過程中的情感表達有著深切的關聯。文中表現了對自然山水之美的陶醉，對曲水游觴雅集優游的流連，流露了典型的魏晉時期的名士風度。眾所周知，《蘭亭序》作于永和九年的農歷三月初三日，那是一個春和景明、惠風和暢之日，王羲之與謝安等41位文人雅士到山清水秀的山陰蘭亭行“修禊”之禮，這是一場士夫名流的盛會，其時，大家飲酒賦詩，共26首，可以想見書寫序文時作者的狀態：與數十位好友于風清日麗之時，把袂言歡，微醺之際，文思泉涌、一揮而就。再看其作：運筆跌宕，有藏有露、中側互用、變化莫測。其章法，每一行字都沒有一個統一中軸線，因為每一字儀態萬千，行間字間大小不一，自然生成，又疏密有致;其結體欹正相生，收放自如，開合有度。值得注意的是，日后，王羲之也曾想重新謄寫，但“書百數十本，無如祓禊所書之道”，均無法達到最初的境界。⑤可見優秀藝術作品是在作者深厚功力的基礎上，在因緣聚合之時，因為適當的情感醞釀，一氣呵成的。

宋代著名書法家黃庭堅對自己草書成就作總結時說，初學書，歷三十年，“晚得蘇才翁、子美書觀之，乃得古人筆意，其后得張長史、僧懷素、高閑墨跡，乃窺筆法之妙。”年老之后，如病人扶杖，隨意傾倒，不復能工。不強作態度，而一任天機，輕松隨意寫來，這種“一任天機”的隨意，是以數十年如一日的功夫作前提的。⑥即便是行、草書墨和筆畫的變化也不是無序的，它仍然受用筆的取勢、結體的側欹、章法的疏密等因素影響⑦，而這些影響正來自于多年的功力積累。

毛澤東主席作為新中國開國領袖，是偉大的政治家、思想家、軍事家、文學家，在書法史上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大家。其書法風格如龍蛇飛舞，龍騰虎躍，飛馳電掣，氣勢磅礴。毛主席對書法藝術有著深厚的興趣，無論在哪個時期，都不曾停止書法實踐。毛主席十分重視對優秀法帖的學習，對同時期的書法家也十分關注。如毛主席曾給當時的秘書田家英寫過一封信，叮囑：“請將已存各種草書字帖，請出給我，包括若干拓本（王羲之等），于右任千字文及草訣歌。”此外，還咐囑秘書向故宮負責人詢借各種草書手跡若干。⑧他不斷追求采古人遺韻、融百家于一爐，他擅長狂草，源自張旭、懷素，長征時期，逐漸形成了獨特的個人風格，峭峻而飄逸，豪放而酣暢，作品往往一氣呵成，一瀉千里，汪洋恣肆。因此毛主席為后世留下了許多書法經典之作，這與其長年累月的臨池工夫分不開。

三、觸景生情是書法情感表達的催化劑

吟詩作詞、琴棋書畫是中國傳統文人陶冶情操的日課，正如蘇東坡贊文同云：“與可（文同）之文，其德之糟粕。與可之詩，其文之毫末。詩不能盡，溢而為書，變而為畫，皆詩之作。”書法家平時會將臨池練習當作日常生活的一部分，長期熏習、不急不徐，水滴石穿、繩鋸木斷，這也是中國傳統文化中重要的特點。

蘇東坡不僅是一位偉大的文學家，在書法上的造詣也是有目共睹的。其書法取法于二王、李邕、徐浩、顏真卿、楊凝式等諸家，形成了豐腴跌宕、天真爛漫的個人風格。其作品《天際烏云帖》記述的是陳太守放營妓周韶一事，當時杭人稱譽，而蘇東坡記錄此“開籠若放雪衣女”之善行，心情頗好，行文行云流水，是表現東坡居士儒雅性格的典范之作：作品章法清晰，字體亭勻，行筆速度適當，盡顯儒生學養與自律;其字型大小對比適度，筆劃粗細得宜，通篇無夸張筆法與字形，行筆不急不徐，不激不厲，穩健雄厚，表現了作為一代文人雅士應有的風范。

《黃州寒食帖》創作于作者因宋代最大的文字獄“烏臺詩案”受新黨排斥，被貶為黃州團練副使之時。文章開頭，凄涼苦悶撲面而來：“自我來黃州，已過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云不容惜”，首字“自”就以扭曲的字形、艱澀的筆畫出現，大疏大密，奇趣橫生，非同尋常;此處“年”字和后面“中”“葦”“紙”等字豎筆作為主筆而尤為突出，勢急、鋒利，使作品氣貫長虹，酣暢淋漓;緊接著“欲惜春”等字盡力擠壓縮小，表現了作者無端被貶、長期受困、抑郁不得志的無奈和憤懣，文中以“苦雨”“蕭瑟”“途窮”“死灰”等字詞渲染了一代英才跌入人生低谷，凄苦不得志的情形，并在書法藝術中表現得淋漓盡致：通篇字型大小對比強烈、作品沉郁跌宕，富有節奏感，被稱為“天下第三行書”，是典型的以情感渲泄為主的藝術作品。邱振中先生評此帖：“內心生活與視覺圖形的豐富變化在潛意識中充分融合，以至使作品在心理深度、形式的獨創性與不可重復性等方面達到難以企及的高度，風格獨特，感人至深。它的重要性，還在于它證明了運用非經典技法同樣可以創作出偉大作品”。⑨

由此可見，觸景生情，無論正面情緒，還是負面情緒，都對書法作品造成一定影響，形成的作品可能一敗涂地、無法觀瞻，也可能以驚人的力量引發作者逆作思維，于情感爆發的瞬間，奇思妙想奔涌而出，文思與行筆一瀉千里，酣暢淋漓，成就千古難逢的書壇佳作。這也是《蘭亭序》《祭侄稿》等即興創作的名篇能有極大感染力的重要原因。

總之，沒有情感表達的書法創作只是呆板的技術呈現，優秀的書法作品離不開作者對情感的抒發，情感與書法家的性格相表里、外在的情境也觸發了情感的抒泄，而書法家的書寫功力也使書法家在情感表達時游刃有余，完美地表達出胸中情感。

青少年在平時的學習、生活中應該對自己的性格、性情有一定的管理，做一個謙謙君子，更應嚴格自律，管理好自己的時間，堅持練習書寫技能。在未來的歲月里，當人生經驗更加豐富、技法相對成熟時，觸景生情，才能創作出一幅幅感人至深、功力深厚書法佳作，從而由必然王國走向自由王國。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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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崔爾平選編.歷代書法論文選續編[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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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孫隆基.中國文化的深層結構[M].北京：中信出版社，2015.

[5]邱振中.書法：七個問題[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