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玲,趙 鵬,安利利
技術發展推進傳播方式的變革,萬物互聯促使公域與私域的界限被破除,從數據的挖掘、分析到數據的二次利用等階段都不可避免的觸及到了公民隱私問題,一方面,在利益驅動之下,個人隱私被越來越多地運用到商業市場中,成為同行競爭的重要籌碼;另一方面,隱私權被越來越多的信息使用者所重視,個人隱私保護被不斷呼喚,但總體上依然一直被忽視或保護不當,“隱私悖論”由此形成。如何從隱私信息的個人主體和隱私大數據的擁有者雙方出發,建立起保護個人信息隱私的保護機制,亟待探究。
隱私這一概念萌發于人類最初的羞恥心,當我們開始用樹葉遮擋自己身體的時候,個人隱私的保護意識就此萌發。最早對傳統隱私問題進行研究的是哈佛大學法學院的教授路易斯·D.布蘭代斯和賽繆爾·D.沃倫,他們于1890年在《哈弗法學評論》上發表了《隱私權》一文。這篇文章雖然沒有給隱私權下一個完整的界定,但是這篇文章提到了“隱私權,是更為一般的個人受保護權(right to the immunity of the person)——人格權——的一部分。”把隱私權作為人格權的一部分,這種人格權被稱之為“不受打擾”的權利。由此而來,隱私權便被從公共領域剝離出來,成為私人領域的權利。
在布蘭代斯和沃倫之后的研究人員大多都延續了將隱私問題劃歸于私人領域的研究。例如希伯來大學教授魯思·加維森(Ruth Gavison)指出:“當某個體完全不為他人接近時,他就享有完全的隱私。”[2]A.L.艾倫(A.L.Allen)在《不安的接觸:自由社會中的女性隱私》(Uneasy Access:Privacy for Women in a Free Society)一書中把隱私問題解釋為一種不可接近的狀態,這種不可接近的狀態來源于他人不掌控和監視隱私主體的個人信息和精神狀態。
海倫·尼森鮑姆(Helen Nissenbaum)是一位把隱私問題從私人領域延伸到公共領域的研究人員。她指出:“公共領域的隱私是一種正真意義上的隱私,它是值得我們研究和保護的,然而在過去卻一直被研究人員忽略,在引用哲學和法學文獻研究隱私問題時研究人員通常會把其排出在外。”在信息時代的背景之下,我們在網絡公共空間所留下的痕跡經過挖掘、分析、整合之后,個人的隱私問題被推向了公共領域。這種將隱私推向公共領域的“痕跡”便是數據。
大數據具有很強的數據挖掘、數據分析和數據的二次利用的功能,它的出現把正處于逐步在公共領域顯現的隱私問題擺在了一個需要嚴肅討論的歷史階段。這也正是大數據時代的隱私問題與傳統隱私問題的區別所在,它的特性將會對隱私問題帶來新的挑戰。
大數據的發展離不開科技的飛速發展,摩爾定律的一次次顯現使得我們對海量數據的搜集能力與分析能力迅猛增強。在互聯網、物聯網出現之前,我們能夠對個人信息進行一個相對較為有效的管理,我們的行為、想法和態度等個人信息不容易被他人所掌握,對我們的隱私產生威脅的也只限于暴力機關等龐大的組織機構。互聯網、物聯網出現后,對個人隱私的獲取更為便利。淘寶、京東、亞馬遜等購物平臺在為我們提供服務的同時也順便將我們的購物偏好搜集了起來;門戶網站與搜索引擎可以毫不費力的獲取我們的瀏覽習慣;微博、微信等社交軟件似乎比我們自己還更加了解我們自己,我們的社交關系網絡也暴露了出來。
與此同時,我們生活中充斥著眾多的微型電子傳感處理設備,它們在給我們的生活帶來便利的同時,也在毫不費力地獲取我們的個人信息,并且這種獲取的方式成本更為低廉。在這些微型電子傳感處理設備出現之前,對個人信息的搜集很大程度上是依靠調查問卷的方式進行的,這種方式不僅統計時間長、結果不準確并且耗費了較多的人力和物力成本。時至今日,運動手環、智能手表、智能手機等具備微型電子傳感處理器的智能終端已經成為了我們生活的一部分,這些智能終端毫不費力地獲取我們的生活習慣、出行軌跡、行為偏好等信息。與這種智能終端出現前的階段相比較,這種智能終端對我們個人信息的獲取成本更為低廉。
我們所產生的個人數據有相當一部分都是動態數據,這些數據在大數據時代將會被實時的獲取、呈現并且被存儲在數據庫當中。例如,在歐洲和美國的一些家庭中,智能電表采集實時用電量的時間為6秒鐘一次,這種用電數據的實時采集可以反映出一個家庭的生活作息和日常偏好等,這些數據一旦泄露對家庭成員的影響將會是巨大的。更加值得我們擔憂的是,我們日常生活幾乎可以被毫無保留的被各種設備記錄下來。在現實生活中,大街上布滿了電子監控設備,GPS記錄著我們的行動軌跡,家庭智能設備記錄著我們在家的行為習慣。在虛擬世界中,電話通信業務記錄著我們的通訊記錄,互聯網設備幾乎監視了所有的網絡行為。一旦這些數據被不正當的獲取后,喬治·奧威爾筆下的“老大哥”便可能會出現在不久的將來,米歇爾·福柯比喻中的“全景監獄”也許將會真的來臨。
我們生活的方方面面正被各種設備多角度、多層次的記錄著,單個來看有些屬于隱私數據,有些屬于非隱私數據,那些非隱私數據在積累和整合以后也將會威脅到我們的隱私。
在大數據時代中,很多個人數據在初始階段是不會威脅到我們的個人隱私,收集數據的動因也不是為了侵犯個人隱私,但是對這些數據的整合則將會威脅到我們的個人隱私。谷歌地圖的街景再現功能,它的圖像采集車在很多地方都采集了街道和建筑的圖像,這一行為在德國就遭到了媒體和大眾的強烈抗議,他們認為這種對街道和建筑的街景再現行為會威脅到他們的生活安全,一些不法人員會更加輕易地威脅到他們的生活。盡管谷歌地圖街景再現的功能出發點是好的,并且圖像采集車對街道和建筑的圖像采集在傳統意義上并非侵犯了我們的隱私,但是這一行為客觀上卻對我們的生活產生了威脅。這樣的例子還有很多,例如在2006年,在線影片租賃提供商Netflix(奈飛)公司舉辦了一個“Netflix Prize”的比賽,它為了提高公司影片推送的準確率,拿出100萬美金作為軟件設計的優勝獎,并且公布了大約50萬用戶的龐大影片租賃數據。雖然這些數據做了匿名性處理,但是這些數據通過與其它公開數據的對比分析很容易就能找到某一用戶的真實身份,這一結果的不良影響就是把一位未出柜的同性戀母親暴露了。再如,眾多網絡平臺正在積極構建以“用戶”為中心的科技化內容生產機制,運用大數據算法收集并深入分析受眾在互聯網上的內容消費、商品消費全數據,還原用戶潛在真實需求,從受眾觀看節目的實時彈幕、評論等互動中提取數據,進而依照受眾偏好邀請嘉賓、優化流程、篩選和制造節目話題;定向分發符合受眾需求的節目內容,通過打通內容和用戶的數據標簽,快速識別用戶需求,完成內容精準推送;依托科技構建用戶消費畫像,助力廣告實現沉浸式營銷,廣告商利用平臺的數據監測技術能夠在收集受眾年齡、性別、職業、消費習慣的基礎上,高效制作符合用戶需求的廣告內容并精準投放。這些看似精準的信息服務實際正在給網絡受眾編織起牢固的“信息繭房”。
通過上述例子我們可以得出,非隱私數據的相關性驗證與整合將暴露我們的隱私,即使這些數據在初始階段并不會威脅到我們的隱私。隨著互聯網技術的不斷更新和物聯網平臺的迅速發展,以及眾多新興技術手段的不斷涌現,我們的個人數據將會與其他更多的相關數據相互交流,當這些數據進行相關性驗證與整合的時候,那些原本不屬于個人隱私的數據便會變成侵犯我們個人隱私的工具。
學界對于隱私問題的研究經歷了由私人領域逐步擴展到公共領域的過程,近幾年來大數據的興起更是推動了這一過程,它把對于公共領域隱私問題的研究擺在了一個需要嚴肅討論的歷史階段。基于大數據強大的數據挖掘功能、數據分析功能和數據的二次利用功能,對隱私問題又提出了“個人信息的獲取將更加容易”“個人數據將會被實時獲取、呈現與存儲”“非隱私數據的相關性驗證與整合將暴露我們的隱私”這3方面的新挑戰。
新興技術不斷推動著社會的發展,也在不斷創造出新的社會環境,大眾傳播媒介的發展演變逐漸擴大了公共領域的邊界,模糊了私人領域和私權的界限,以大數據和人工智能為技術手段的媒介正在以悄無聲息的方式影響并重塑著“個人隱私”的定義。在當下大數據所影響的社會環境中,公民的信息隱私問題呈現出以下3種復雜性。
首先,隱私主體對隱私的觀念不同。“風能進,雨能進,國王不能進”這是一句英國的諺語。這句諺語說的是在1866年的普魯士國王威廉一世為了塑造良好的國家形象,決定拆除一間房屋,房屋的主人軟硬不吃,以侵犯自己財產權為由,一舉將國王告上了法庭,并且獲得了勝訴。房屋作為一個隱私的空間我們有權力準許是否允許他人的進入和拆除的權利,并且在房間中有不被他人打擾的權利。從這個角度來說,隱私對房屋的主人來說可以表現為財產權,意味著一種獨處的權利。但是,這種在房間里獨處的權力在一些人看來可以被讓渡,可以不屬于自己隱私的部分,例如一些人在網絡空間中暴露自己在家中的狀況等,這些人就并沒有把房屋當成是自己對隱私的保護。還有人把隱私當作不被他人干涉的權力,把隱私當作不受他人控制的權力等。所以,由于個人對隱私的不同理解,隱私有著各種各樣不同的形態和呈現方式。
其次,隱私權與知情權的沖突性。隱私權與知情權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是相互沖突的,一些人把隱私權當成不受他人干涉的權利,在私人空間中進行一些可能會危害到他人利益的行為。在這種情況下,個人的隱私權與他人的知情權就產生了沖突。在保護隱私還是保障知情權上,二者的平衡點較難掌控。
最后,個人隱私數據有被壟斷且得不到監督的風險。在大數據時代,具有數據收集、挖掘和分析能力的通常為大的公司和組織,我們的隱私數據被這些大的公司和組織所掌控。在數據的收集階段,我們雖然允許其收集一些我們的個人信息,但是我們并沒有對我們個人信息的用途進行有效的監督,并沒有對我們個人信息的存儲和二次利用進行監督。一旦我們的個人信息被這個公司和組織所壟斷利用,我們的隱私將會受到極大的威脅。
在數據技術不斷發展的背景下,個人隱私保護機制的建構需要數據使用者、數據持有者和國家法律政策的共同努力,以構建大數據環境下有效保護隱私的必要途徑。
在公民個人層面,應不斷強化個人媒介素養,即面對媒介各種信息時的選擇能力、理解能力、質疑能力、評估能力、創造和生產能力以及思辨的反應能力[4]。個體層面對于隱私權的保護勢必應從意識開始,進而落實到行動上。一方面對自己在公共信息領域發布的各種言論信息負責,另一方面對繁雜的混亂信息具有識別能力,不信謠不傳謠,這種媒介素養體現著對個人的一種責任,同時也避免對他人隱私權利的侵害。
在數據平臺層面,應尊重用戶個人隱私,制定“用戶許可-數據應用”的用戶隱私信息使用規則。涉及運用個人數據隱私的內容,應當明確標識,經用戶同意后方可使用用戶數據完成數據共享或商業目的,堅持最小暴露原則,對涉及個人隱私的內容要及時運用技術手段進行匿名化處理,如姓名、身份證號、定位等信息。加強數據平臺的信息儲存安全防護,防止數據泄露,做好信息監控。
在國家法律政策層面,應制定大數據信息管理的相關法律法規,為數據平臺劃定個人隱私的紅線,同時強化對數據平臺的日常監管。美國早在1984年就通過了《電纜通信政策法》(Cable Communications Policy Act),強化對通信公司查閱和使用用戶信息的限制。歐盟早在2002年就頒布了電子通信領域的隱私保護規范,后經多次修改、完善,強化對個體數據的保護。相比美國和歐盟的法律保護,我國對個人數據信息的法律保護顯得較為薄弱。應該在充分借鑒國際經驗的基礎上,結合中國大數據網絡應用實際,制定并完善相關法律,構建分級、多元的個人隱私保護規制。
技術的不斷發展推進著個人隱私的邊界越來越縮小化,隨著區塊鏈技術在各行各業的不斷鋪展,個人隱私究竟將被退至何處是我們需要進一步思考的問題,個人隱私保護的復雜性不能阻止保護機制的建立,期待理論與實踐共同發力,構建大數據時代的個人隱私保護機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