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嘯天
沈陽市人民檢察院,遼寧 沈陽 110003
2009年,李某某成立了大連融信通融資擔保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融信通公司)。該公司為借款人借款提供擔保并收取3%—5%不等的擔保費,經營性收入達1000余萬元。2015年3月,李某某任命侯某某為公司副總經理,以融信通公司為依托,大肆網羅刑滿釋放和社會閑散人員非法討債,逐漸形成了以李某某為首的犯罪組織。該組織人數眾多,涉案共22人(其中8人在融信通公司任職),李某某為組織者、領導者,公司副總經理侯某某為領導者,具體負責公司財務管理及其他日常事務。組織內部層級分明,分工明確,骨干成員信貸部經理冷某某、貸后部經理王某某、李某某司機孫某某相對穩定,公司員工谷某某、劉某某、楊某某及公司雇用的社會閑散人員在公司的統一領導下多次參加非法討債活動,并實施尋釁滋事犯罪15起、敲詐勒索犯罪3起、非法侵入住宅犯罪3起、破壞生產經營犯罪2起、非法拘禁犯罪1起、故意傷害犯罪1起。該組織具有明確的管理模式和獎懲制度,不但以發放工資形式給予報酬,對表現積極的還額外發放績效和獎金。對公司員工以外的其他組織成員,發放打架和入住的勞務費和獎金,對不服從公司管理的人員予以清除。為維護組織成員的利益,李某某多次為手下善后和擺平事端,逃避法律制裁。
因公檢法之間對于本案符合黑社會性質組織的組織特征、行為特征、經濟特征沒有什么爭議,筆者又在上述案情簡介上予以論述,在此不再贅述。危害性特征爭議較大,公安機關認為李某某犯罪組織符合2018年1月兩高兩部《關于辦理黑惡勢力犯罪案件若干問題的指導意見》列舉的危害性特征的第一種、第二種、第四種、第五種情形。
其中,第一種情形規定了犯罪者必須在一定區域或者行業內實施危害行為,對從事生產經營活動的群眾產生心理上的強制力和威懾力,導致了群眾合法權益受到嚴重侵害,或者權益遭受侵害后不能夠通過正當渠道維護自身權益。公安機關起訴意見書載明該組織實施違法犯罪活動侵害多名群眾合法利益,致使三十余名群眾不敢通過正當途徑舉報、控告。經審查,本案中受李某某犯罪組織直接侵害的七起借款中的八名被害人,雖然不是每次受到侵害都報警,但除張某某夫婦因認為欠錢在先報警無用而未報警外,其余被害人均多次撥打電話報警。被害人郝某某甚至報警十余次,公安機關也多次出警到現場,但由于公安機關認為是民事糾紛而未進行處置。雖然卷中公安機關收集了33名普通群眾不敢報警的證言,但這些人員并未受到犯罪或者嚴重違法行為的直接侵害。雖然融信通公司派人入住騷擾債務人提供反擔保的住房或者公司的抵押物時,在上述場所內顯露文身、大聲播放音樂、亂扔生活垃圾,確實干擾了周邊群眾的正常生活,使得其安全感下降。但融信通公司在實施強行入住行為時,并未宣揚組織名號、威脅、恐嚇周邊群眾,阻止他人報警,更未欺壓、殘害普通群眾,周圍群眾雖對該公司的非法討債行為感到厭煩,但也未達到心理受到強制、威懾不敢報警的程度。
第二種情形為“對一定行業的生產經營形成壟斷,或者對一定行業的準入、經營、競爭等經濟活動形成了重要影響”。公安機關起訴意見書載明該組織嚴重影響了銀行貸款行業和擔保行業的經營秩序和金融管理秩序。經審查,李某某成立的融信通公司系大連市數百家融資擔保公司中的一員,其在營口銀行大連分行只有2億元的授信貸款擔保額度。在案證據不能證明融信通公司在當地的擔保行業占有較大的市場份額,或者對該行業有其他重要影響。李某某犯罪組織也未對其他融資擔保企業進行打壓或采取排除競爭對手的行為。因此,現有證據不足以反映李某某掌握的企業實際上已經在其所在行業中構成了實質性壟斷地位,也無法證實李某某及其所在犯罪組織可以對其所屬行業的準入、經營、退出等重大經濟活動實施較強的干預和影響。對于偵查機關認定的6起騙取貸款犯罪事實主要發生在該組織成立之前,其騙取貸款行為擾亂的金融管理秩序用個罪(騙取貸款罪)完全可以進行評價。
第四種情形為“干擾、破壞他人的正常生產、經營、生活,并在相關區域內或者行業造成影響”;第五種情形為“干擾、破壞公司、企業、事業單位及其他社會團體的正常生產經營工作秩序,在相關區域內或者行業造成嚴重影響,或者致使其不能正常生產、經營、工作的”。公安機關起訴意見書載明該組織強行入住多名被害人家及企業,滋擾行為不僅侵犯了被害人的合法權益,嚴重影響正常生產、經營秩序,也干擾了入住地區百姓的正常生活。經審查,本案中李某某犯罪組織在軟暴力討債過程中,對借款人采用了非法侵入住宅、破壞生活設施,非法收取車輛,跟蹤貼靠,用揚聲器喊話侮辱、大音量播放音樂等方式進行滋擾;對借款人提供擔保的企業采用懸掛條幅、堵門阻工、驅趕從業人員、派駐人員據守等方式控制廠房、辦公區、經營場所,甚至在上述地點光天化日之下戶外裸浴、隨地便溺、亂扔垃圾。如遇到被害人反抗,則以結伙毆打等方式直接實施故意傷害等硬暴力犯罪,形成了以軟暴力為主體,以硬暴力為依托,多種違法犯罪手段相互交織的行為模式,軟硬暴力所造成的精神折磨與肉體痛苦相疊加,客觀上擾亂了一定區域內被害人正常的生產、生活及相關企業的生產、經營秩序,造成了惡劣的社會影響。
因此,本案從形式上符合危害性特征八種情形中的第四種、第五種情形,形式上符合黑社會性質組織的犯罪特征。
兩高兩部于2018年1月共同印發了《關于辦理黑惡勢力犯罪案件若干問題的指導意見》,其中明確提出了堅持依法辦案和法定標準的要求,對“打早打小”和“打準打實”分別做出了明確規定。其中,“打早打小”要求不能夠將所有黑惡勢力都定為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切實防止以“打早打小”替代“打準打實”。最高人民法院主辦的《刑事審判參考》辦理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案件專輯中對如何根據非法控制或重大影響的內在要求準確認定黑社會性質組織的危害性特征進行了專題闡述。在對犯罪組織的犯罪行為是否屬于非法控制和重大影響的認定過程中,要與兩個紀要的標準進行對照,還要結合實際審查分析該犯罪組織所實施的犯罪行為的目的是否出于在行業內部樹立“權威”、爭奪地盤或者勢力范圍、非法謀取利益;此類犯罪行為是否為長時間連續實施并對侵害對象的心理造成嚴重影響、行為自主性受到嚴重破壞;侵害行為的后果以及被侵害對象的數量是否可以達到非常嚴重的程度,等等。
李某某犯罪組織實施的一系列犯罪行為不僅持續時間長,而且多次通過實施違法犯罪行為對他人的自主性造成干擾或破壞,如在實施非法侵入住宅和尋釁滋事犯罪過程中,少則十幾天,多則幾個月,甚至派駐人員駐守其中一名被害人經營場所長達三年。但首先,李某某犯罪組織實施的一系列犯罪活動,并非出于爭搶勢力范圍、樹立非法權威、攫取非法利益,其在長達三年軟硬兼施的索債過程中,雖然實施犯罪15起,但僅收回一半左右的欠款,尚有700余萬元借款被害人仍未歸還。其次,李某某犯罪組織侵害對象特定、單一,且數量有限。融信通公司三年間共為他人借款提供擔保600余份,但僅對7起借款涉及的8名借款人及個別近親屬實施了違法犯罪活動,比例僅為1%左右;李某某犯罪組織采取暴力和軟暴力手段針對的是特定的被害人和特定的抵押物,即逾期不還款的借款人及相關的抵押場所,既沒有為非作惡、欺壓殘害當地普通群眾,也沒有妄圖占據一定的勢力范圍稱霸一方。最后,李某某犯罪組織實施違法犯罪的區域分散,犯罪地點散落在大連市金州區、普蘭店區以及瓦房店市三個縣級行政區域十七個不同的地點,并未追求對一定區域的非法控制,也未造成重傷、死亡的嚴重結果。
因此,本案從實質上判斷,李某某犯罪組織不是以稱霸一方或者嚴重破壞當地擔保行業的經營秩序為目的而實施的犯罪行為,并不符合黑社會性質組織所要求的危害性特征,以惡勢力犯罪集團處理可以達到罰當其罪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