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吉偉
河南檢察職業學院,河南 新鄭 451191
刑法第382條規定,貪污罪是指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侵吞、竊取、騙取或者以其他手段非法占有公共財物的行為。受國家機關、國有公司、企業、事業單位、人民團體(以下簡稱國有單位)委托管理、經營國有財產的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侵吞、竊取、騙取或者以其他手段非法占有國有財物的,以貪污論。根據該條規定,貪污罪的主體包括兩類:一類是國家工作人員,侵犯的對象是公共財物;另一類是受委托人員,侵犯的對象是國有財物。
依據刑法第91條和第93條,公共財產包括國有財產、集體財產、用于公益事業的財產以及受國有單位管理、使用或者運輸中的私人財產;國家工作人員則包括國有單位中從事公務的人員和國有單位(人民團體除外)委派到非國有單位從事公務的人員,以及其他依照法律從事公務的人員。
由于刑法條文對相關概念解釋的缺失,導致司法實踐中產生了諸多疑問,為此,最高法專門在2003年《全國法院審理經濟犯罪案件工作座談會紀要》(以下簡稱《紀要》)中針對一些問題進行了詳細的解釋。
在該文件中,規定國家機關包括國家權力機關、行政機關、司法機關、軍事機關以及鄉鎮以上中國共產黨和人民政協機關,把在依照法律、法規規定行使行政管理職權的組織中、受國家機關委托代表國家行使職權的組織中從事公務的人員以及在國家機關中沒有列入編制但從事公務的人員,視為國家機關工作人員。
對于國有公司、企業的改制問題,《紀要》規定,改制為股份有限公司的國有公司、企業原來的工作人員以及新的工作人員,只有代表國有投資主體行使監督、管理職權的人才能認定為國家工作人員。
對于特殊人員的認定,《紀要》規定,各級人大代表、人民陪審員、農村和城市基層組織人員等,只要是依照法律授權從事公務,即屬于“其他依照法律從事公務的人員”。
從刑法第382條規定來看,貪污罪主體要求是國家工作人員,其界定堅持的是“身份論”,而刑法第93條以及最高法《紀要》則強調行為人必須是依法從事公務的人員,刑法又轉向了“公務論”。
對于“公務”的解釋,《紀要》指出,公務有兩個特征,一是代表國有單位履行職責,私人活動不是公務;二是職務內容的特定性,它是指代表國有單位履行組織、領導、監督、管理等職責的行為。公務主要表現為與職權相聯系的公共事務以及監督、管理國有財產的職務活動,而對于不具備職權內容的勞務活動、技術服務工作,一般不認為是公務。
對于刑法第382條規定的貪污罪主體中的第二類人員,即受委托人員,《紀要》解釋為,這類人員是因承包、租賃、臨時聘用等原因而管理、經營國有財產的人員。實踐中,這些人多是沒有公職的社會人員。對于這類人員,如果其利用職務上的便利,挪用國有資金歸個人使用,照理應認定為挪用公款罪。然而,據最高法司法解釋,在該種情形下應以挪用資金罪定罪。在此,不禁要問,國有資金應屬于“公款”,非國家工作人員在同樣屬于受委托依法從事公務的情況下,為何能認定為貪污罪,卻不能構成挪用公款罪?顯然,最高法在挪用公款罪中堅持的是“身份論”,這難道和在貪污罪中堅持的“公務論”的立場不矛盾么?
貪污罪要求主體是在特定單位中依法從事“公務”的人員。近些年隨著我國社會形勢的發生,國有單位中人事代理制度和聘用制隨之興起,這些人和原來有編制的員工工作性質是否一樣?
司法解釋已經用“公務論”做了解答。但該解釋中將“公務”和“勞務”相區分的做法卻并不得到人們的認同。原因是,漢語詞匯語義豐富,對于其中的“管理”一詞,經查證資料,發現其意思很多,如:料理、治理、理會、管束①;負責、照管約束、保管料理②;以人為中心的協調活動等③。正如有人所言,“管理是我們使用最為頻繁的一個詞匯,然而對其含義的理解實際上則非?;靵y。一樣的人和一樣的事結合,交給不同的人去決策,會得出不同的結果”④。紀要把會計、出納與售貨員、售票員的工作截然分開,其理由是,會計、出納從事的是對國有財產的監督、管理工作,而售貨員、售票員等所從事的是勞務、技術服務工作。這樣的解釋不能令人信服,原因是,售貨員、售票員從事售貨售票服務時也得接觸款物,在交接前也要經手、監督、管理國有財產,這時其工作的性質和會計出納有何不同?
法律健全的標志是能對生活中出現的各種現象進行有效的規范。然而,盡管有關貪污罪主體的立法已經相當詳細,但仍有不少新情況不時地冒出來,給司法實踐帶來了新的困惑。如,人民團體委派到非國有企業的人員能否成為貪污罪主體?基層村黨務人員能否構成貪污罪的主體?⑤
根據刑法條文及司法解釋,貪污罪主體已經去除了國家工作人員身份編制的限制,把是否“從事公務”作為能否成為貪污罪主體的關鍵。因此,準確理解“公務”的含義顯得尤為重要。誠然,私人活動不構成公務。然而,并非公共事務都是公務。正如有人所言,公務可包括國家公務和集體公務。⑥在刑法關于構成貪污罪的幾種情形中,無一例外都要求從事的是國家公務。判斷是否從事國家公務,一是要查明職權的來源。行為人代表國家從事公務,必須要經過國家的授權。二是要看行為活動的內容是否在行為人的職責范圍內。換言之,只要工作事務是在行為人預先取得的國家授權范圍之內,無論其工作是體力勞動還是腦力勞動,無論是管理他人還是服務他人,這種事務便是公務。在日本,刑法理論與判例均認為,“公務”泛指國家或地方公共團體的事務,即使是單純從事機械性、體力性勞務者,仍屬于公務員,如郵政收發員。⑦《聯合國反腐敗公約》也認為,公職人員乃是指履行公共職能或者提供公共服務的人員。由此可見,把從事服務的“勞務”排除在公務之外,不但授人以柄,而且實際上也無必要。工作人員只要是在從事國家公務的過程中,違背職責侵吞公共財物,其行為即構成貪污罪。
由于在刑法中對國家工作人員采取的是以類劃分的做法,這導致人們誤認為身份標志是判斷各類職務犯罪的核心要素。司法人員在辦理涉嫌貪污犯罪、挪用公款犯罪等諸如此類的案件中,往往把查犯罪嫌疑人的干部履歷表和編制作為辦案的首要內容。然而從立法規定來看,國家工作人員身份的強調應該是針對那些在國有機構有編制而在履職過程中侵吞國有財產的人員而已,至于那些在國有機構中沒有編制的人員,由于工作內容與在編人員并無二致,侵犯的客體也無變化,按照相同情況相同對待原則,兩者行為所構成的罪名不應有所區別。這符合刑法中所要求的邏輯自洽性原則。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最高立法機關和最高審判機關在對貪污罪主體的解釋上,一直要求對貪污罪的認定要緊緊把握主體行為的“公務”性?;谶@樣的理解,對于人大代表、人民陪審員、基層自治組織人員等具有特殊身份的人員,即使沒有任何國有機構的編制,但他們只要是依照法律授權依法從事公務,依然可以構成貪污罪。由立法規定來看,“身份論”只不過是在特定的語境下的一種用詞而已,“公務論”才是認定行為人是否屬于貪污罪主體的核心標準。
由此可知,是否代表國家“從事公務”,是判定行為人能否成為貪污罪主體的關鍵。只要行為人以公權力為依托而進行的工作事務,都應該作為公務來認定。推而廣之,那些在挪用公款案件中,不管行為人的身份如何,只要其從事的是公務,利用職務之便將國有款項挪作他用,都應該以挪用公款罪定罪。這樣,在刑法中,關于挪用公款罪和貪污罪主體問題的法律規定之間的矛盾現象便得以解決。
注釋:
①見《漢語大詞典》,第12358頁.
②見《中華辭海》.
③見《大辭?!?
④彭晉杰.從五個方面正確理解“管理”的含義[J].北方牧業,2015(2):31.
⑤史文軒.淺析我國貪污罪的主體[J].科教導刊,2015(7):134.
⑥周其華.貪污罪幾個問題的研究[J].國家檢察官學院學報,2002,4,10(2):48.
⑦[日]西田典之.刑法各論[M].日本:日本弘文堂2012年版,第42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