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 凱 葛開勇
提要:民主革命時期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的發展歷程可以劃分為四個階段,它與中國共產黨的組織關系也幾經調整。青年團舉行的紀念活動,主要包括舉行紀念集會、刊發紀念文章、發表紀念宣言、提出紀念口號、創作紀念詩歌等形式。這些紀念活動與中國共產黨舉行的紀念活動有重合之處,而對于李卜克內西、盧森堡、國際青年日、死難青年戰士的紀念則是青年團特有的紀念類型。青年團舉行的紀念活動起到了強化歷史記憶、宣傳政治主張、發展組織力量、協調派別關系等政治功能。綜觀青年團的紀念活動,可以發現中國共產主義運動的諸多面相。
人物、事件和節日構成了歷史發展的重要因素,而對于人物、事件和節日的紀念活動具有再現、操練歷史過程的效果,進而展現豐富的歷史細節。因此,紀念活動具有重要的歷史意義和現實價值。20世紀中國的共產主義運動是一場偉大的革命實踐,關于其過程、細節的研究具有重要意義,而紀念活動研究無疑是一種新視角。近十年來關于中國共產黨紀念活動的研究成為學者關注的熱點,取得了豐碩研究成果。(1)相關研究大體起步于2009年,主要成果有胡國勝:《論民主革命時期中國共產黨對五四運動的紀念活動》《中共黨史研究》2009年第5期;童小彪:《論民主革命時期中共紀念活動的發展特征——以黨報黨刊為中心的歷史考察》,《中共黨史研究》2010年第7期;陳金龍:《論民主革命時期的中共建黨紀念活動》,《中共黨史研究》2011年第4期;陳金龍:《毛澤東與抗日戰爭時期的中共抗戰紀念》,《中國高校社會科學》2015年第4期;陳金龍:《中國共產黨紀念活動史》,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7年版;郭輝:《國家紀念日與現代中國(1912—1949)》,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9年版。但是中國的共產主義運動并不等同于中國共產黨領導和開展的運動,以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以下簡稱“青年團”)為代表的政治力量無疑產生過不容忽視的影響。本文以民主革命時期青年團的紀念活動為研究對象,以期豐富學術界的相關研究。
民主革命時期青年團的發展歷程可以分為四個階段:一是從1921年上海社會主義青年團的創立到第一次國共合作的破裂;二是土地革命戰爭時期;三是全面抗戰時期,青年團被改造為抗日民族統一戰線青年組織;四是從1946年至新中國成立,這是青年團的重建時期。青年團組織的發展歷程,伴隨著它的紀念活動的演進。
1921年3月,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臨時中央委員會在上海成立。(2)中共中央組織部等編:《中國共產黨組織史資料》第1卷,中共黨史出版社2000年版,第49頁。1922年5月5日,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在廣州召開。當時黨、團活動很難完全分開,這也體現在紀念活動方面。根據青年團機關刊物《先驅》和《中國青年》來看,青年團紀念的人物包括李卜克內西、盧森堡、列寧、孫中山、死難青年戰士等,紀念的節日包括三八婦女節、五一國際勞動日、國際青年日、十月革命、五四運動等,紀念事件包括二七慘案、三一八北京慘案、五卅慘案等諸多慘案。顯然,青年團的紀念活動與中國共產黨多有重合之處。為糾正這一趨向,中國共產黨要求,“S.Y.應專任以青年為本位的青年運動”,“學生運動可由S.Y.專任之”。(3)《S.Y.工作與C.P.關系議決案》(1924年5月),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中央檔案館編:《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1921—1949)》第2冊,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版,第70頁。按照這一要求,青年團的活動要傾斜于文化、教育性質——爭取青年工農群眾,而不是政治性質。青年團對于李卜克內西、盧森堡、國際青年日、死難青年戰士的紀念,體現的便是這一點。1927年1月青年團發布的《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為列寧紀念周告青年》,更以大篇幅文字介紹青年團是“代表中國青年工人和一切被壓迫青年的利益而奮斗的共產主義的青年組織,同時亦就是中國青年學習列寧主義的唯一的實際教育機關”(4)《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為列寧征集周告青年》,《中國青年》第150期(1927年1月15日),第643頁。。
土地革命戰爭時期是中國共產主義運動的重要階段。1928年10月20日,中共中央、青年團中央召開聯席會議。會議批評了“黨做工農運動,團做學生運動”“黨是政治的,團是文化的”現象,認為青年團的主要任務“乃是引進并領導廣大勞動青年群眾積極參加整個的革命斗爭,在整個的革命斗爭中爭取青年的特殊利益”,“必須要有合乎青年情緒,合乎青年迫切要求的工作方法與內容”。(5)《中國共產黨、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中央通告第十七號(一九二八年十月二十日黨團兩中央聯席會議對于C.Y.工作決議)》,團中央青運史研究室、中央檔案館編:《中共中央青年運動文件選編》,中國青年出版社1988年版,第180—182頁。而紀念活動是青年團爭取青年群眾的重要方式。青年團中央當時發布的《為紀念上海暴動告勞動青年群眾》《為“五三”慘案周年紀念宣言》《“五一”“五五”紀念宣傳大綱》《廣州暴動第二周年紀念——反對軍閥戰爭》,很明顯體現出這種意圖。中東路事件之后,宣傳“武裝保衛蘇聯”成為青年團紀念活動的重要內容之一。如1932年五一紀念之際,青年團中央要求各地方團積極發動反帝國主義戰爭運動周,反對帝國主義進攻蘇聯;要求各省將“武裝保衛蘇聯”活動與四一二紀念活動聯合起來。(6)《中央緊急通知》,《列寧青年》第5卷第3期(1932年5月10日),第6—11頁。總之,土地革命時期共青團的紀念活動呈現出青年化、政治性特點,起到了爭取青年群眾、宣傳紅軍和蘇維埃運動的作用。但是黨員、團員年齡相差不大的客觀情況,使得黨、團的紀念活動很難截然分開。
1935年9月,青年共產國際“六大”召開,大會指出:“迫切要求把青年人聯合到真正群眾性的非黨的青年組織中去,不僅吸收共產主義的,而且吸收社會主義的以及無黨派的、民族革命的、和平主義的、信奉宗教等的青年人加入組織。”(7)《關于青年統一戰線任務的決議(節錄)》,共青團中央青運史研究室、中國社會科學院現代史研究室編:《青年共產國際與中國青年運動》,中國青年出版社1985年版,第506頁。這實際指出了青年團群眾化、非黨化的改造原則。1936年11月,中共中央發出指示:“改造青年團及其組織形式,使團變為廣大群眾的非黨的青年組織形式,去吸收廣大青年參加抗日救國的民族統一戰線中來。”(8)《中央關于青年工作的決定》(1936年11月1日),《中共中央青年運動文件選編》,第441頁。青年團改造工作隨之開始,新組建的西北青年聯合救國會暫時作為各地青年抗日救國團體的領導組織。1938年5月,中共中央決定成立“青年工作委員會”,負責領導全國的青年運動。(9)《中央關于組織青年工作委員會的決定》(1938年5月5日),《中共中央青年運動文件選編》,第453頁。“青委”領導下的青年救國會組織,是抗戰時期影響最大的革命青年團體。其紀念活動主要圍繞鞏固青年抗戰統一戰線開展,“嵌入了抗戰動員的內容”(10)陳金龍:《中國共產黨紀念活動史》,第75頁。。這一時期誕生的五四青年節,成為各青年抗日團體聯合、團結的重要節日。1939年的五四紀念活動中,中央青委指示:“從‘五一’到‘五七’進行一個青年參戰運動周。”(11)《中央青委關于根據地紀念“五四”給北方局的指示》(1939年4月5日),《中共中央青年運動文件選編》,第469—470頁。國際青年日紀念活動也離不開抗戰議題。1941年的國際青年日,除開展各項紀念活動之外,格外重視“分區的檢閱青抗先,加強青抗先的工作,動員青年參加軍隊和擴大青年的武裝組織”(12)《中共中央青年工作委員會關于紀念國際青年節的通知》(1941年8月1日),《青年共產國際與中國青年運動》,第573頁。。總之,抗戰統一戰線是當時紀念活動的中心議題。
抗戰后期,青救會等青年組織的吸引力已不甚理想,中國共產黨開始考慮重建青年團問題。1946年9月,《在陜甘寧試辦青年團的計劃》發布后,延安、綏德、米脂開始試點建團。(13)孟學文主編:《中國共青團大典》,紅旗出版社1996年版,第325頁。同年11月5日,中共中央發布《中央關于建立民主青年團的提議》,提出成立更加青年化、群眾化的青年積極分子組織。(14)《中央關于建立民主青年團的提議》(1946年11月5日),《中共中央青年運動文件選編》,第634頁。陜甘寧邊區、山東解放區、晉綏邊區、晉察冀邊區、晉冀魯豫邊區隨之開始重建共青團。1949年4月,新民主主義青年團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召開,標志著青年團的正式重建。試點重建后的青年團,徹底消除了大革命時期和土地革命戰爭時期的“第二黨”傾向,緊密團結在中國共產黨的周圍,相關紀念活動也主要是貫徹黨的政策、意志。青年團一方面通過紀念活動開辟了以學生運動為主的第二條戰線,另一方面通過紀念活動爭取、團結了廣大進步青年。如華北學生為紀念七五慘案舉行大示威大游行運動,晉綏地區為紀念劉胡蘭而開展紀念活動(15)李株:《英雄贊——劉胡蘭英勇犧牲二周年祭》,《晉綏日報》1948年12月17日,第4版。;1949年華東學生聯合會為紀念五四籌備各項活動。總之,青年團以五四紀念、七七紀念等活動為契機,揭露了國民黨反動派對人民生活的摧殘,為黨和軍隊輸送了有生力量。
青年團紀念活動的開展,依托于豐富多樣的紀念形式,主要包括舉行紀念集會、刊發紀念文章、發表紀念宣言、提出紀念口號、創作紀念詩歌等。青年團舉行各類紀念活動之前,一般都要制定宣傳大綱、計劃,事后還要撰寫活動總結。即使在深受“立三主義”影響、青年團組織幾乎取消的情況下,紀念活動也并未中斷。如1934年陜北的青年團組織在籌劃五卅紀念時,計劃召集群眾大會、制定兩個傳單和一個宣言、開展支部紀念、舉行紀念周、發展團員、組織抗款斗爭等。(16)《共青團陜北代表關于恢復團組織情況的報告》(1934年2月25日),中共陜西省委黨史研究室編:《西北革命根據地文獻資料精編》(二),陜西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151頁。
紀念集會由于參與者眾多、聲勢浩大、感染性強等因素,是政治動員力度強、傳播范圍廣的重要紀念方式。青年團舉行的紀念集會包括紀念大會、罷工、示威、游行、體育運動會、革命競賽、文藝晚會、追悼會等形式。1933年共青團為紀念十月革命十六周年、蘇區中央政府成立兩周年籌備的活動十分隆重:紀念會場張貼“完成并超過中革軍委擴大紅軍計劃”“擁護第二次全國蘇維埃代表大會”“保衛與擴大蘇區”“粉碎五次‘圍剿’”等標語;要求全體團員參加大會時,“拿著棍,帶著領帶去參加紀念大會,并負責維持會場秩序”;組織示威大會、提燈慶祝大會;在紀念大會之前召開兒童團晚會等文娛活動。(17)《中央兒童局給各省、縣、區兒童局信——怎樣來紀念今年的十月革命節》(1933年10月5日),共青團中央青運史研究室、中央檔案館編:《中國青年運動歷史資料》第12冊,中共黨史資料出版社1989年版,第267—268頁。抗戰時期陜甘寧邊區青年團體組織的紀念活動規模更大。1941年的七七抗戰紀念活動中,“各界特于下午五點在文化溝體育場舉行盛大紀念會……各機關、學校、部隊、群眾萬余人排隊到場,日本工農學校全體學員亦整隊參加”(18)《延安各界萬人集會紀念抗戰四周年 打倒日德意法西斯強盜保衛中國保衛蘇聯!》,《解放日報》1941年7月8日,第2版。。與紀念大會相比,檢閱、晚會、運動會等紀念活動則相對活潑。1930年,青年團中央要求開展童子團大檢閱,以此作為五卅紀念的預演。上海童子團為保障檢閱活動順利進行,通過童工大會、標語、傳單、畫報、歌曲等形式擴大宣傳,充實童子團生活,健全童子團組織。(19)季冰:《動員中的上海童子團大檢閱》,《列寧青年》第2卷第13期(1930年5月25日),第41—44頁。1942年為紀念七七抗戰五周年,延安市俱樂部協會、青年俱樂部、延安舞聯會等青年組織于7月2—6日舉行各種晚會,深受延安各青年團體的喜愛。(20)《本市熱烈籌備紀念“七七”》,《解放日報》1942年7月2日,第2版。
以出版紀念特刊形式刊發紀念文章,是青年團開展紀念活動的主要形式。由于紀念專刊往往是一組紀念文章刊發,因此社會影響力大,也是運用最廣泛的紀念形式。青年團創建之初的機關刊物《先驅》創刊兩年時間內,出版了7期紀念特刊,分別是“里布克奈西特紀念號”“國際青年共產運動號”“五一紀念號”“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第一次全國大會號”“國際少年日紀念號”“蘇維埃俄羅斯五周年紀念號”“少年國際大會號”。另一份團刊《中國青年》也出版過“列寧特號”“九七特刊”“蘇俄革命紀念特刊”“列寧李卜克內西紀念周特刊”“國際婦女與巴黎公社特刊”“哀悼孫中山先生特刊”“國際青年紀念日與九七國恥紀念日特刊”“中國青年五月特號”“十月革命號”等紀念特刊。繼《中國青年》之后于1928年創刊的《列寧青年》也有多期紀念特刊出版。
與紀念特刊對于重要人物、事件的紀念相比,分散性刊發的紀念文章靈活性、時效性更強。惲代英、任弼時、鄧中夏等時任青年團領導人都撰寫過紀念文章。如惲代英撰寫的《悼廖仲愷先生》《蘇俄與世界革命》《婦女運動》《孫中山逝世與中國》,任弼時撰寫的《李卜克內西》《列寧與十月革命》,鄧中夏撰寫的《少共國際運動與中國少年運動》《同志黃仁之死》等。分散性刊發的紀念文章往往篇幅較短、語言簡潔,能夠引起青年讀者的共鳴。民主革命時期《中國青年》《列寧青年》所載紀念文章已十分可觀,而各地方團所刊發的紀念文章數量則難以計數。
宣傳工作對于青年團具有重要意義。1933年7月《列寧青年》所載《論團內的宣傳工作》強調:宣傳工作是一切工作的第一生命,沒有靈活充分的宣傳工作,我們的政治影響是不能融入到廣大青年群眾中去的。(21)笑蠡:《論團內的宣傳工作》,《列寧青年》第2卷第1期(1933年7月1日),第18頁。這段論述可謂對青年團宣傳工作重要性的精辟概述,其中篇幅適中、主張凝練的紀念宣言無疑發揮著舉足輕重影響。如1923年發布的《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為“二七”大慘案宣言》、1926年發布的《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為國際青年紀念日宣言》、1927年發布的《中國共產共青團“五卅”二周年宣言》《中國共產青年團為十月革命十周年紀念宣言》、1928年發布的《中國共產共青團中央委員會為廣州暴動周年紀念宣言》、1929年發布的《中國共產青年團“八一”宣言》、1930年發布的《中國共產青年團為“四一二”流血紀念宣言》等。由于青年團發布宣言的頻率很高,幾乎涵蓋民主革命時期各大紀念活動,對于青年政治動員顯然具有重要意義。以1934年三一一慘案宣言為例,青年團中央于慘案發生當天便發布宣言,揭露“帝國主義最殘忍的手段實施于美亞四千余工友的頭上”,號召“全國勞苦青年們罷工罷課援助美亞工友對法帝國主義,組織援助美亞工友后援會,進行募捐的運動,援助罷工工友及死難工友的家族。要求懲辦兇手,撫恤傷亡的工友”。(22)《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中央委員會為援助美亞十個廠罷工及“三一一”慘案宣言》(1934年3月12日),《中國青年運動歷史資料》第12冊,第495—496頁。從中能夠看出,慘案宣言既有新聞報導職能,又深具政治動員功效。
發表紀念宣言的同時,青年團一般還會提出紀念口號。由于簡短、易傳播、鼓動性強等特點,紀念口號影響更廣、更深。青年團提出的紀念口號具有諸多特點。一是強調無產階級青年運動的國際性,如1930年5月1日發布的《中國共產青年團五一節宣言》,提出“參加五一大示威!”“全世界無產階級青年聯合起來!共產青年團萬歲!”(23)《中國共產青年團五一節宣言》,《列寧青年》第2卷第12期(1930年5月1日),第2—3頁。等口號,很好地體現了國際主義色彩。二是貼合青年群眾生活。如第四次反“圍剿”時青年團中央針對白區青年提出的紀念口號“傷殘青年士兵要雙餉!要津貼!退伍青年要救濟費!傷亡青年士兵家屬要撫恤金!”(24)《團中央宣傳部關于號召白軍青年士兵反對四次“圍剿”的口號大綱》(1932年7月22日),共青團中央青運史研究室、中央檔案館編:《中國青年運動歷史資料》第11冊,中共黨史資料出版社1988年版,第289頁。,就是以改善青年士兵生活為切入點。三是口號注重通俗易懂。如1935年青年團中央提出的八一節紀念口號:“抗捐、抗債、抗租,搶米分糧吃大戶!不分大人小孩一律向政府要救濟!作苦工要工資!不給日蔣修公路、鐵路、飛機場!參加反日反蔣的游擊戰爭!”(25)《中國共產青年團中央委員會紀念“八一”宣言》(1935年8月1日),共青團中央青運史工作指導委員會等編:《中國青年運動歷史資料》第13冊,中國青年出版社1996年版,第111頁。四是有些口號富有地方特色。如廣東饒平縣于1931年8月2日提出的紀念口號:“為彭(湃)、顏(昌)、楊(殷)、邢(士員)四革命領袖復仇!”“為‘九七’、‘九五’死難烈士復仇!”(26)《“八卅”、“九五”、“九七”紀念標語口號》(1931年8月2日),中共饒平縣委黨史研究室等編:《饒和埔詔蘇區史料匯編》,廣東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127頁。總之,青年團提出的紀念口號宣傳、鼓動效果很好,甚至成為蘇區青年的口頭禪。(27)《贛西南(特委)劉士奇(給中央的綜合)報告》(1930年10月7日),肖郵華主編:《井岡山革命斗爭史選編》,中央文獻出版社2010年版,第240頁。
由于篇幅、韻律等特點,紀念詩歌與紀念宣言、紀念口號類似,都能起到悼念死難戰士、激發青年抗爭精神的作用。青年團領導創作的紀念詩歌,深植于中國青年的生活實踐,使其文本紀念活動形式更加豐富。如1925年9月14日《中國青年》所載《悼戰士》詩歌,控訴了帝國主義國家對犧牲者所犯罪行,鼓舞著青年為民族獨立與自由奮戰。具體如下:
啊!啊!英武偉大的犧牲者啊!
你們為了中華民族之獨立與自由,
與那兇橫殘暴的英日等帝國主義,
在前線上拿著鮮熱的赤血與他們肉搏,
至于喪失了你們底性命!
啊!啊!!壯烈光榮死的啊!
你們流的沸騰之赤血,
已經重復灌入到我們個個同胞的血管里;
你們那反抗的、英武的、奮不顧身的精神,
已經傳導到我們個個同胞的神經里。
“獨立”“自由”之血旗,已經遍懸于全國中了,
上海、青島、漢口的前鋒戰士,
已經繼你們而起,
繼你們而與那兇橫殘暴的帝國主義肉搏死斗了!
戰啊!!戰啊!!
為中華民族之獨立與自由而戰啊!!!(28)《悼戰士》,《中國青年》第95期(1925年9月14日),第679—680頁。
整個民主革命時期青年團組織創作的紀念詩歌可謂不勝枚舉。以典型的“紅五月”紀念活動為例,青年團創作的紀念詩歌以不同形式表達著反帝反封建思想,不斷強化著封建主義、帝國主義壓迫中國青年的記憶。如《吊五卅以來殉難諸烈士》《血祭》《哀思》《悼五卅烈士》《滬案新樂府》《悼戰士》等。
民主革命時期青年團開展的紀念活動,主要涉及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國際共產主義青年運動、中國革命運動、中國青年革命運動四個方面。既體現了無產階級革命運動的國際視野,又反映著中國革命的本土特色;既有對無產階級革命運動一般性的反映,也有對青年運動特殊性的側重。值得注意的是,青年團紀念活動與中國共產黨有諸多重合之處,而對于李卜克內西、盧森堡,國際青年日,以及死難青年戰士的紀念,則是青年團紀念活動的特有類型。
李卜克內西、盧森堡是共產主義青年運動的先驅。1919年1月15日,他們在領導柏林工人起義過程中被捕犧牲。民主革命時期青年團幾乎每年都會紀念他們。1922年1月15日《先驅》創刊號即為“里布克奈西特紀念號”,強調紀念意義:“我們紀念他們是紀念他們不撓不屈的獨立的人格、實行的意志和革命的精神。我們紀念他們的是因為他們和俄國布爾扎維克主義的努力,使馬克斯主義得慶更生,使全世界無產階級重新得著他們的運動的好指導。”(29)本社同人:《我們為什么要紀念里布克奈西和盧森堡?》,《先驅》創刊號(1922年1月15日),第6版。1923年1月15日,《先驅》再次出版紀念專刊,所載文章有《盧森堡和中國女子》《去年的今日和今年的今日》《去年的特刊和今年的特刊》,還有山川菊容著、施存統翻譯的《李卜克內西和盧森堡》。1925年之后,青年團對于李、盧的紀念最終以紀念周的形式固定下來。
土地革命戰爭時期青年團對于李、盧的紀念更加成熟,注重宣傳他們的偉大事跡、分析世界和中國形勢、以實際行動來紀念三個方面。其中1929年1月15日發布的《中國C.Y.中央李列紀念周宣言》很有代表性。首先,介紹二人的偉大事跡:“李卜克內西是反對軍國主義、反對帝國主義最有力的戰士,他是領導青年運動,創造少年國際的始祖。在帝國主義大戰一開始的時候,李卜克內西就曾經領導過成千成萬的工農反對帝國主義戰爭,號召所有的革命分子要將這次帝國主義戰爭變為國內階級戰爭。他曾經領導過英勇的斯巴達卡斯團進行壯烈的武裝暴動,反對資產階級。李卜克內西同志就是這樣光榮的在資產階級的走狗社會民主黨尖槍利刃之下犧牲了!和李卜克內西同志死難的還有盧森堡同志,她是無產階級革命的女戰士,她也是堅決反對帝國主義戰爭,始終盡忠于無產階級革命事業的。”其次,重點分析世界和中國局勢,指出“各帝國主義相互間為重分殖民地和勢力范圍,必不可免的要爆發第二次大戰”,而中國“豪紳資產階級已經給與我們工農群眾以最可怕的反動統治,他們又在積極制造那更可怕的軍閥混戰”。最后,強調:“我們要繼續列寧和李卜克內西的工作和精神,始終不渝的反對帝國主義,反對帝國主義戰爭,反對軍閥混戰,并且要高高舉起列寧、李卜克內西的旗幟,做我們前進的明燈。”(30)《中國C.Y.中央李列紀念周宣言》,《列寧青年》第1卷第8、9期(1929年1月15日),第1—6頁。不難看出,紀念宣言體現了歷史意義與現實價值的辯證統一。這并非個例,如1930年的紀念宣言同樣在最后提出“反對軍國主義、反對帝國主義大戰,反對軍閥混戰,武裝保護蘇聯及世界的無產階級革命”(31)《中國共產青年團為李列紀念周宣言》(1930年1月15日),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中央委員會辦公廳編:《中國青年運動歷史資料》第7冊,內部發行,1959年版,第38頁。等口號。
青年團對李、盧的紀念,形式十分豐富,并不局限于文本紀念。1930年1月2日,青年團中央指示各地充分調動青年參與罷工、罷課、罷操、飛行集會、群眾大會、示威游行;開展反軍國主義斗爭和兵士運動,吸收新團員,加強團的力量。(32)《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中央通告五字第七十六號》(1930年1月2日),《中國青年運動歷史資料》第7冊,第13—16頁。為開展好1931年的李、盧紀念活動,青年團中央早在前一年的12月25日發出《共青團中央關于李列紀念周宣傳大綱》,要求圍繞年關斗爭、冬季沖鋒季開展,此后要求“堅決的在反李立三路線與執行國際路線的精神之下,執行實際工作中的徹底轉變”(33)《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中央通告第四號——為年關斗爭,列李盧紀念,“二七“紀念運動》,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中央辦公廳編:《中國青年運動歷史資料》第9冊,內部發行,1961年版,第7頁。。各地方團也積極貫徹相關指示,團福建省委指示下級團部,稱紀念活動就是“反對帝國主義、國民黨進攻蘇維埃區域與紅軍,[鞏固]閩西蘇維埃紅軍的勝利”(34)《團福建省委通告(第四號)——紀念“李列”,反對國民黨進攻蘇區》(1931年1月),中央檔案館、福建省檔案館編:《福建革命歷史文件匯集:團組織文件(1928—1931)》,中央檔案館1985年印刷,第217頁。。抗戰時期李、盧紀念活動頻率有所降低,但沒有中斷。如1940年1月15日,《中國青年》刊發《紀念盧森堡》一文;陜甘寧邊區青年組織發起紀念大會,號召“青年更加積極地參加全民反對帝國主義征服者拯救祖國的斗爭”(35)《關于青年統一戰線任務的決議(節錄)》,《青年共產國際與中國青年運動》,第508頁。。
總而言之,民主革命時期青年團對于李、盧紀念活動十分重視。而與之相比,中國共產黨直接組織的李、盧紀念活動則較少:大革命時期《新青年》《向導》未專門刊載紀念李、盧的文章;抗戰時期對于李、盧的文本紀念也較少,僅有《紀念李卜克內西和盧森堡》《他們的名字是德國革命——紀念盧森堡、李卜克內西逝世二十四周年》《德國人民解放的道路——紀念李卜克內西和盧森堡》等文章零星出現。(36)《紀念李卜克內西和盧森堡》,《群眾》第4卷第2、3合期(1940年1月30日),第38—40頁;《他們的名字是德國革命——紀念盧森堡、李卜克內西逝世二十四周年》,《群眾》第8卷第1、2合期(1943年1月16日),第4頁;茹純:《德國人民解放的道路——紀念李卜克內西和盧森堡》,《群眾》第9卷第2期(1944年1月25日),第95—100頁。
1915年,國際青年大會將每年九月的第一個星期日定為國際青年日,作為無產階級青年運動的重要節日。青年團創立之初,便對國際青年日紀念活動十分重視。1922年8月2日,青年團中央指示各地方團:“一律在其可能形勢之下舉行一種大的集會或大的示威運動,一以喚醒國內勞苦少年,二以響應國外革命少年。”(37)《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中央執行委員會通告第十四號——國際少年日運動》(1922年8月2日),中國新民主主義青年團中央委員會辦公廳編:《中國青年運動歷史資料》第1冊,內部發行,1957年版,第168頁。《先驅》還組織出版了“國際少年日紀念號”,配合相關示威活動。此后,國際青年紀念日逐漸成為青年團的固定紀念活動,即便是抗戰時期也未中斷,只是由于五四作為中國青年節的確立,其相關紀念活動被五四青年節替代。
國際青年日不僅僅是紀念日,更有其現實價值。1924年《中國青年》出版的“九七特刊”,一再提醒中國青年勿忘國恥,團結起來共同斗爭。(38)林根:《“九七”紀念》,《中國青年》第43期(1924年9月6日),第1—2頁。此后,國際青年日的“雙重紀念”色彩愈發濃厚。1925年《中國青年》出版“國際青年紀念日與九七國恥紀念日特刊”;發布《為國際日告全國被壓迫青年》《國際青年日歷史及在中國的意義》,向中國青年發出紀念號召。(39)《為國際日告全國被壓迫青年》,《中國青年》第93、94合期(1925年9月7日),第639—642頁。1929年《列寧青年》所載《我們的國際青年日》明確指出:“他不是一個單純的紀念日,他是表示我們對于無產階級世界革命的旗幟與口號的忠誠。這一日是表示我們為著解放無產階級,為著解放全世界的被壓迫者被榨取大眾,為著建設社會主義而始終如一的繼續斗爭,而且是檢閱我們自己的力量的一日。”(40)文彬:《我們的國際青年日》,《列寧青年》第1卷第22期(1929年8月25日),第13—14頁。從中不難看出,國際青年日紀念活動的現實動員色彩愈發濃厚。
青年團制定的國際青年日宣傳大綱,對于具體活動開展的指導可謂事無巨細,也基本取得了預期效果。如1928年上海青年無產階級在青年團領導下開展的國際青年日活動十分隆重,包括青年團代表發表演講、成千上萬青年群眾參加、在上海各重要工業區普遍舉行的飛行集會;當天舉行的十分鐘總同盟罷工、怠工;各區、各工廠勞動童子團舉行檢閱儀式;工會舉辦群眾大會、青年工人大會;標語、傳單、畫報、歌曲等宣傳品在各工業區散布,及在墻壁、機器上普遍張貼;舉行青年工人示威運動,伴隨著傳單高飛、口號狂呼;青年工人提出政治、經濟、教育等方面的總要求;十七條革命口號的提出和宣傳。其實際效果非常顯著,帝國主義、資產階級、豪紳地主被國際青年節的紀念運動“震駭得發抖”,青年工人階級認清了敵友和出路。(41)振鵬:《國際青年日的上海青年工人》,《列寧青年》第1卷第1期(1928年10月22日),第32—39頁。
國際青年日紀念活動不僅體現了國際性與民族性的統一,還反映著青年團整合青年學生、青年工人、青年農民的統戰意圖。如1926年青年團中央的國際青年日紀念大綱將“這一日中國青年的責任及要求”明確分為五類:“國際的”——全世界革命的青年聯合起來,“本國的”——被壓迫各階級青年群眾的國民革命聯合戰線,“學生的”——民主教育和教育民主,“青年工人的”——改善青年工人待遇,“青年農民的”——改善青年農民生活和普及教育。(42)曾延:《國際青年日宣傳大綱》,《中國青年》第131、132合期(1926年8月31日),第155—156頁。
國際青年日紀念活動還體現出明顯的層次性。如1929年的國際青年日宣傳大綱包括三個層次:第一部分是宣傳國際青年日的紀念初衷——“國際青年日是全世界革命青年反帝國主義、反軍國主義、反世界大戰的紀念日”;第二部分則闡述紀念國際青年日的當前任務,包括“應加緊青年反對世界大戰的危險”“應加緊保護蘇維埃的工作及蘇聯與青年的關系”“應加緊鼓動一般青年的經濟斗爭和爭自由斗爭,把經濟斗爭與政治斗爭密切的聯系起來”;第三部分是指出青年如何紀念國際青年日——“要號召廣大的青年群眾起來慶祝少年共產國際十年來的奮斗歷史”。(43)《今年國際青年日宣傳大綱》(1929年8月13日),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中央委員會辦公廳編:《中國青年運動歷史資料》第6冊,內部發行,1958年版,第109—114頁。
紀念中國革命死難戰士是紀念活動的重要類型,但黨、團紀念的重點不同:黨側重孫中山、廖仲愷、李大釗等對中國革命有較大影響的人物,偶爾涉及基層戰士;團對于死難青年戰士紀念的頻率高、規模大。(44)主要依據團刊《先驅》《中國青年》《無產青年》《列寧青年》,黨刊《向導》《新青年》,以及《中國青年運動歷史資料》(1—19冊)判斷分析。青年團對于死難青年戰士的紀念,有助于激發青年的情感共鳴、斗爭熱情。以對黃愛、龐人銓的紀念為例,1923年1月15日《先驅》刊載《四個死者,一個精神!》《黃愛和龐人銓》,首要目的是宣傳他們的革命精神:“始終一貫、百折不撓、犧牲一切去為無產階級底解放而奮斗的精神。”(45)光亮:《四個死者,一個精神!》,《先驅》第15期(1923年1月15日),第1版。同時還刊發了黃、龐二人小傳,借紀念他們的革命精神來鼓舞青年奮發向上。
對于死難青年戰士的系統紀念,始自大革命失敗之后白色恐怖時期。1928年10月22日出版的《列寧青年》第1卷第1期載有《追悼死難的青年戰士》一文。文章開篇即指出紀念對象和紀念目的:“到現在我們才能對一年來死難的青年戰士做個總追悼!去年四月十二以來,刮[國]民黨瘋狂的白色恐怖,造成了空前的屠殺記錄!他用了千古未聞的殘暴手段,想以此消滅革命,獻媚于帝國主義!首當其沖的當然是至死不退的無產階級先鋒隊——共產黨員與共產青年團員,以及革命的工農群眾!全國各地,無不涂滿了革命者的鮮血!……我們不悲傷!我們不哭!我們要繼續先烈的遺志,完成他們未完成的任務!為他們復仇!”文章同時枚舉了各地犧牲青年戰士的名單,強調說:“同志們!起來紀念我們的先烈!起來繼續他們的精神與工作!”從中可以看出,青年死難戰士主要指白色恐怖時期被屠殺的“有忠勇的無產青年先鋒分子”。(46)記者:《追悼死難的青年戰士》,《列寧青年》第1卷第1期(1928年10月22日),第45—48頁。
對于死難青年戰士的紀念,一般是先述其生平,再介紹其犧牲經過。如對武漢青年團員梁振亞的紀念,重點宣傳其革命精神:“反動軍閥將他捕去后,他很慷慨的承認他是共產青年團員,反動軍閥用種種殘酷的嚴刑拷打要他招認一切,但他始終不吐半句,在監獄里談笑自若的過了二十八天……他就義時年僅十九歲,臨刑時很慷慨激昂,沿路高呼革命口號,聽者無不感傷掉淚,那執法的士兵,亦為他手軟,連打了五槍方才氣絕。”紀念死難青年戰士的落腳點則是號召繼承其遺志——“我們也不要傷心,也不要流淚,我們要很勇敢的踏著他的血路往前進,以完他未完成的責任,為他復仇!”(47)張孟君:《悼梁振亞同志》,《列寧青年》第1卷第14期(1929年5月1日),第50—51頁。
除文本紀念之外,青年團還通過示威、講演等紀念形式擴大動員范圍,提升鼓動效果。如1926年段祺瑞屠殺北京愛國學生的慘案發生以后,青年團中央號召全國青年:“擴大這次運動到廣大的城市及鄉村的工人及農民群眾中間;號召民眾起來示威,講演日本帝國主義與段祺瑞的罪惡,他們如何內應外合,摧殘國民軍,屠殺愛國民眾;組織起來,聯合起來,準備著與吳佩孚,張作霖,英日帝國主義作一決死戰爭,這是我們目前的工作。”(48)《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為段祺瑞屠殺愛國學生告全國青年》,《中國青年》第118期(1926年4月3日),第474頁。與死難青年戰士紀念相關的,還有各種慘案紀念,如關于二七慘案、五卅慘案、三一八北京慘案的重復紀念,這既能強化青年對于反動力量罪惡的記憶,又可以激發青年的斗爭情緒。
關于紀念活動的政治功能,正如有學者所指出的,“紀念活動是一種政治儀式,也是一種政治象征,有其獨特的政治功能”(49)陳金龍:《毛澤東與紀念活動的政治功能表達》,《現代哲學》2009年第1期,第50頁。。而縱覽民主革命時期青年團紀念活動相關資料,特別是報刊、檔案所載紀念活動的“宣傳大綱”和“工作總結”,可以發現其紀念活動有著豐富的政治功能。概括而言,相關政治功能主要包括強化歷史記憶、開展政策宣傳、擴大組織力量、協調派別關系等幾個方面。
強化歷史記憶是開展紀念活動的首要功能。彼得·伯克指出:“為了幫助保持和傳承記憶,物質的形象,即‘紀念物’早已建構起來了,諸如墓碑、雕像和獎章,還有各色各樣的‘紀念品’……紀念碑既表達又塑造了民族的記憶。”(50)[英]彼得·伯克著,豐華琴、劉艷譯:《文化史的風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53頁。與中國共產黨的紀念活動類型包括人物、事件和紀念日相同,青年團的紀念活動也大體如此,不同之處在于青年團還要紀念國際共產主義青年運動的人物、事件和紀念日,以及悼念、紀念中國革命死難青年戰士。這些在各地、每年不斷重復、操演的紀念活動,盡管會根據時局做相應調整,但是不可否認,宣傳紀念活動本身是首要目標。若是涉及相關人物紀念,則概述其偉大事跡;若是紀念運動或慘案,則要介紹其歷史價值、偉大意義,或反動力量對于青年的壓迫和摧殘。如1934年青年團廈門市中心市委的五卅紀念,首先便是向青年勞苦群眾介紹五卅事件概要,指出“民國十四年時,上海日本紗廠的工人,因為反對廠主的壓迫,引起罷工斗爭,其后領導工人斗爭的英勇領袖顧正紅竟被槍斃,因而爆發了全國工人、商民、學生空前的反帝大運動。但是結果這個運動是給中國的軍閥拍賣投降了”(51)《團廈門中心市委為“五卅”慘案九周年紀念告青年勞苦群眾書》(1934年5月26日),《福建革命歷史文件匯集:團組織文件(1932—1934)》,第315頁。,既展現了五卅運動和工人斗爭的正義性,又包含著對軍閥的控訴。這類政治行為有時會衍生出其它自發行動,如對施洋烈士的紀念活動中,“多數工人焚紙致祭,文華附中(教會)學生,特遣花圈”(52)《繼渠致團中央信——關于團地委成員分工、發展新團員及紀念日活動情況》(1924年5月19日),中央檔案館、湖北省檔案館編:《湖北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群團文件(1922—1924)》,內部發行,1983年版,第192頁。,這讓組織者都深感意外。正如保羅·康納頓所言:“它們通過描述和展現過去的事件來使人記憶過去。”(53)[美]保羅·康納頓著,納日碧力戈譯:《社會如何記憶》,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90頁。
開展共產主義教育和宣傳,有助于實現青年的“無產階級化”。1922年青年團“一大”強調,對于每一個重大的政治宣傳機會,“中央執行委員會和中央機關報編輯部即須細加以分析,議決對付和宣傳的方針,通知本團全國各機關一律執行”(54)《關于政治宣傳運動的決議案》(1922年5月),《先驅》第8號(1922年5月15日),第3頁。。其中政治主張的宣傳是工作重點,即便是關于李卜克內西、盧森堡等國際共產主義青年運動人物的紀念也是如此。如1924年的《列寧之思想》(仲英)、《列寧的政治主張》(敬云)、《列寧與中國革命》(代英),1929年的《列寧主義與中國革命》(少峰)、《列寧李卜克內西與無產階級青年運動》(得釗)。由此可見,政治宣傳與青年團紀念活動有著不可分割之關系。同時,開展紀念活動也是貫徹政策、主張的良機。如1925年7月30日,青年團中央號召開展“五卅慘案二周月”時,指出:“我們民眾應當要求武裝,并成立全國統一的國民革命軍,不象現在各軍閥私養軍隊,不能抵御外來的帝國主義者,卻只會壓迫人民。真正人民的武力——只有統一的國民革命軍,服從人民的中央政府的軍隊”(55)《中共中央、青年團中央“五卅”二周月紀念告上海工人學生兵士商人》(1925年7月30日),《中共中央青年運動文件選編》,第59頁。,由此體現了五卅紀念的現實訴求。總之,每一次紀念活動的開展都是青年團表達政治主張的好機會。
大衛·科澤認為:“組織依靠其象征性的表征來維持認同感和凝聚力。”(56)[美]大衛·科澤著,王海洲譯:《儀式、政治與權力》,江蘇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24頁。紀念活動無疑是其中的典型,而組織力量發展程度也是評價紀念成效的重要指標。如1931年團廣東省委在籌劃五一節紀念活動時指出:“在‘五·一’的準備和斗爭中正是發展團的組織和輔助組織的最好機會,各地團部應當進行廣大的招收團員運動,招收赤色工會會員的運動,進行廣大的征調青工雇農到紅軍中去的運動。到‘五·一’的工作結束后應當在太古內增加一倍的團員,在水師鐸也要有二個同志的發展,發展一個新的汽車支部至少須有三人。”(57)《團廣東省委“五·一”工作通告》(1931年4月13日),中央檔案館、廣東省檔案館編:《廣東革命歷史文件匯集:團組織文件(1931)》,廣東省供銷學校印刷廠1984年印刷,第110—113頁。蘇區團組織或臨近蘇區的地下團組織,則將擴紅視為開展紀念活動的重要目標。1932年青年團廈門市委在籌備十月革命和蘇區臨時中央政府慶祝活動時,強調:“將紅軍最近勝利的消息傳達到群眾中去,發各種宣言、傳單、標語來慶祝紅軍的勝利,同時應動員青工去當游擊隊紅軍”,“動員青年貧農雇農參加游擊隊,建立根據地,發動群眾打土豪,組織少先隊,輕騎隊”,“用各樣的方式去接近士兵,散發各種傳單”。(58)《團廈門市委關于十月革命節十五周年中華蘇維埃臨時政府周年紀念工作決議》(1932年10月21日),《福建革命歷史文件匯集:團組織文件(1932—1934)》,第116—118頁。從中不難看出,廈門市團組織力圖通過對紅軍和蘇維埃革命的勝利慶祝活動,增強擴紅對于國統區青年的吸引力。這也是青年團“勝利紀念”活動的重要特點。當然由于主客觀條件的影響,青年團紀念活動的實際效果未必都很理想。如團廣東省委在總結1926年李列紀念周活動時,不無遺憾地總結說:“在此周內吸收同志太少。”(59)《團廣州地委關于李、列紀念會經過情況的報告》(1926年2月8日),《廣東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群團文件(1926)》(一),廣東省供銷學校印刷廠1983年印刷,第134—136頁。
規章、制度對于政治力量、派別關系的界定,與各政治力量、派別的實際關系有著一定的矛盾和張力。其解決路徑并非依賴規章、制度的完善,而是在現實活動中具體調適,共同舉行紀念活動則是協調關系的重要時機。首先,維護國際統一戰線。1926年國際青年日期間,青年共產國際號召全世界青年團舉行大示威,高呼“統一青年工人的聯合戰線”(60)《青年共產國際為第十二個國際青年日致全世界青年工人和農民書》(1926年8月16日),《青年共產國際與中國青年運動》,第176頁。;1934年8月12日,團中央發布《團中央關于“九一”國際青年節的決定》,指出:“必須在武裝保護蘇聯,組織中國民族革命戰爭,反對帝國主義世界大戰,反對法西斯主義、軍國主義的基本口號之下,加緊宣傳反帝的六條綱領,利用每個新發生的具體的事實解釋這六條綱領的正確。”(61)《團中央關于“九一”國際青年節的決定》(1934年8月12日),《中國青年運動歷史資料》第12冊,第687頁。由此能夠看出青年團話語中中國革命與世界革命的統一關系。其次,協調黨、團關系,消除“第二黨”傾向,這主要體現在聯合紀念方面。1929年黨、團在北京慘案、巴黎公社紀念活動之前,聯合發布紀念宣言。(62)《中國共產黨中央委員會、青年團中央委員會紀念“三一八”宣言》(1929年3月18日),《中共中央青年運動文件選編》,第195—196頁。即使是在國際青年日紀念活動之前,黨、團召開聯席會議籌劃行動的情況也并非罕見。再次,協調與非共勢力的關系,建立反帝統一戰線。1926年的李、列紀念活動期間,團廣州地委采用學聯會發起、團員實際組織的方式開展,竟然出現多所學校主動參加的好現象。(63)《團廣州地委關于李、列紀念會經過情況的報告》(1926年2月8日),《廣東革命歷史文件匯集:群團文件(1926)》(一),第134—136頁。總之,紀念活動對于青年團協調派別關系具有直接作用。
余論
從創立至蘇維埃運動時期,黨對于團有政治領導關系,團有開展政治、文化、教育運動之自主權。不論是黨還是團,其奮斗目標都是政治動員、社會革命,因此黨、團工作不可避免有重合之處。就實際效果來看,黨、團工作的交叉或重合起到的是“強化”作用,而非“掣肘”。從全面抗戰到新中國成立,團經歷了由群眾化、非黨化到重建的發展轉變,廣大進步青年團結在黨的周圍。
如前文所述,青年團組織舉行的紀念活動與中國共產黨的紀念活動有諸多重合之處,甚至很多活動是由黨、團聯合舉行。以發展組織力量為例,青年團開展紀念活動時,不僅要發展團員,還要協助發展黨員。大革命時期公開活動的青年團代表秘密的黨組織開展各項活動,取得很好效果,令與之合作的國民黨人都十分佩服。正因如此,邵元沖在1925年12月23日的日記中寫道:“晚閱‘C.Y.之決議案及組織’等,具見其工作之已切近實際,吾黨中散漫無緒,各逞私圖,尚可言耶?”(64)《邵元沖日記》,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223頁。在重合之外,青年團紀念對象還涵蓋了李卜克內西、盧森堡等國際共產主義青年運動領導人,國際青年日,中國革命死難青年戰士,相關活動呈現出“青年化”“群眾化”特點。這也是青年團紀念活動的顯著特色。綜觀民主革命時期青年團中央、各地方團的相關資料來看,關于各類紀念活動的計劃、總結可謂不勝枚舉,這既反映了青年團對于紀念活動的重視,又映射出紀念活動對于青年團實際工作的價值。另外值得注意的是,舉行相關人物、事件、節日紀念活動的目標,并非僅限于紀念其偉大意義,根本落腳點乃是激勵青年團員和進步青年為中國革命不懈奮斗,以及借助紀念活動更好地宣傳政治主張。這也是時至今日黨、團仍然隆重紀念各類人物、事件和節日的原因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