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大學外國語學院 陜西 西安 710000)
傳統的語用學家H.P.Grice提出的合作原則(Cooperation)認為,人與人之間的交際過程是一個理想狀態下的合作過程,會話雙方都遵循一定的規則,以保證會話繼續進行[1]。而隨著認知語用學的發展,Grice的合作原則受到挑戰。認知語用學家提出“自我中心主義”(Egocentrism),認為交際過程中,人們可能會從自我的角度出發理解和生成語言,違背合作原則[2]。而Kecskes綜合了傳統語用學和認知語用學的觀點,提出了社會認知語用觀(Social Cognitive Approach,以下簡稱為SCA),認為合作原則體現了交際的社會特性,而自我中心主義體現了交際的個體特性,這兩者在交際過程中共同作用,既對立又統一,并不矛盾[3]。
近幾年,國內學者越來越關注社會認知語用學,對Kecskes的SCA理論進行了多角度的探究。周紅輝、冉永平詳細討論了SCA的主要思想和核心概念,并指出它對語言學研究的重大意義[4]。王寅結合“認知”和“社會”兩大因素提出了“新認知語用學”[5]。姜望琪對SCA理論進行了詳細分析,并提出該理論的特點與不足[6]。基于SCA的研究體現了語言學研究的發展方向,豐富了語用學研究的內容。鑒于此,本文運用社會認知理論分析《圍城》中人物交際的合作與自我中心。希冀增加《圍城》研究的全面性,也為進一步研究文學作品中的對話提供一個思路。同時,結合社會和認知因素,對成功進行互動交際提供借鑒。
Kecskes結合語用和認知兩大因素分析交際過程,提出人際交往中的個體特性和社會特性。并將個體特性細分為先驗語境(prior context)、顯著(salience)、自我中心主義(egocentrism)、注意(attention),社會特性分為實際情景語境(actual situational context)、關聯(relevance)、合作(cooperation)、意圖(intention)[7]。個體特性中與社會特性一一對應,形成一個連續統一體。此外,信息的顯著性是由先驗語境和實際情景語境決定,注意—意圖和顯著—關聯可以解釋合作與自我中心主義。
注意是指語言使用者可以使用的認知資源,這些資源使交際成為一種有意識的行為,這種行為是由個體認知因素驅動的[8]。一般來說,在交際過程中,一旦意圖形成、傳達和解釋,注意對這些認知資源的選擇起著重要的作用。注意是通過對各種顯著信息的選擇來實現的。在交際的動態過程中,注意對意圖的形成有很大的影響。注意能夠干預并幫助選擇與意圖和當前語境最相關的意義,并判斷意義的相關性。
意圖被認為是交際過程中的中心因素,是語言使用者心理狀態的引導因素。因此,意圖可以被認為是一種動態現象和交際的突現效應。在交際過程中,意圖對交際組織起著重要的作用,是一種不斷變化的動態現象。意圖可以是私人的、個人預先計劃的先驗意圖,可作為行動的先導;與此同時,它也可以是臨時出現的、社會化的涌現意圖。先驗意圖和涌現意圖被區分為同一現象的兩個方面。當說話者開始一段對話時,會被先驗意圖所支配。但在交談過程中,涌現性的社會意圖就會顯現出來。
根據SCA,關聯并不是關聯理論的認知關聯,而是指信息與意圖之間的關聯[4]。在交際中,與意圖相關的信息被認為是相關的。顯著是指在特定情境下進行交際的注意加工而產生的顯著知識的偶發效應,它對意圖的表達和隨后的交際效果的實現有促進或阻礙作用。顯著會在合作與自我中心之間建立聯系。顯著是自我中心主義的思維分析機制,其動機和基本原則可以在先驗語境中找到。
共同背景(Common Ground)是會話者進行交際的先決條件,它可以是預先存在的,也可以是在會話過程中出現的,通過交流中的互動與合作所構建。對于特定的交際情境和交際對象,個體經驗和共同背景都處于一種互動狀態[9]。在此基礎上,Kecskes將共同背景進一步劃分為核心背景(Core Common Ground)和涌現背景(Emergent Common Ground)。前者為某些語言社區所共有,相對來說保持不變并且籠統;后者是針對交際個體的個體知識,是相對動態的、具體的。它們對交際過程有共同的影響,是動態變化的。涌現背景受到核心背景的約束,涌現背景又構建了核心背景。
Kecskes認為交際過程中,會話雙方即遵循合作原則,又具有一定的自我中心主義。這里的“自我中心主義”并不是指以自我為中心,而是指人們總是根據自己已有的知識和自己所處的語境,從自己的角度無意識地解讀他人的話語。這種“自我中心主義”是無意識和本能雙重作用的必然結果。換句話說,這種“自我中心主義”只是一種客觀的描述,并沒有消極的含義。這意味著,雖然雙方都愿意合作,但他們可能對如何合作有自己的理解。在這種背景下,合作與自我中心是相輔相成的。
在交流的過程中,說話者通常會激活核心背景。為了協調他人的注意,需要一個刺激,即核心背景的顯著效應。語言使用者通過選擇頭腦中最合適的顯著性,在理解當前語境時將其與他人的顯著性進行匹配,達到預期的注意力并獲得效果。如下文的例子:
辛楣說,“方才我送她出門,她說她那兒還保存我許多信,下個月到重慶來,要把信帶還給我……你說可笑不可笑?”
柔嘉冷靜地問:“她不知道趙叔叔要訂婚了罷?”
辛楣道:“我沒告訴她,我對她范范得很。”[10]
這段對話的背景是方鴻漸和孫柔嘉結婚后到山頂探望趙辛楣。他們偶然遇到了蘇文紈。對話發生在蘇文紈離開后,趙辛楣把蘇小姐的話告訴了鴻漸和柔嘉。這激活了說話雙方的共同背景,知道他指的是蘇小姐說的話。孫柔嘉選擇了最合適的顯著信息來理解趙辛楣的意思——她猜想蘇小姐不知道辛楣要訂婚了。于是為了證實她的猜測,她問蘇文紈是否知道辛楣要訂婚了。
由于交流過程是動態的,所要討論的話題會不斷涌現,然后對話雙方就會產生一個受核心背景約束的涌現背景。然而,涌現背景只是由交際的個體在對話中臨時創造出來的,也是基于雙方的自我中心主義才能進行的。下面的例子可以證明這一點:
鴻漸道:“我們那天沒講你的壞話罷?”
柔嘉瞥他一眼道:“因此我上了你的當。我以為你是好人,誰知道你是最壞的壞人。”鴻漸拉她手代替回答。柔嘉問今天是八月幾號,鴻漸說二號。
在這個例子中,方鴻漸和孫柔嘉,剛吵完架,雙方都想緩和一下關系,說話都變得小心翼翼。為了防止再發生沖突,方鴻漸開始講述他們在船上的第一次相識。這時,孫柔嘉想起了許多過去的事情,但她不知道說什么。因此她什么也沒有說,而是拉著對方的手,表示她在聽。看到柔嘉沒有說話,方鴻漸開始了一個新的話題,談論他與辛楣在甲板上對話的情形。這次他們交談起來,但孫柔嘉卻說方鴻漸是最壞的人,方鴻漸不知道該說什么,便一言不發。接下來,孫柔嘉基于自我中心主義,為了避免彼此之間的沉默,問方今天是什么日子?這是一個臨時涌現的共同背景,轉移了方鴻漸的注意力,鴻漸回答了孫的問題,遵循了合作原則,確保了他們的對話繼續進行。
SCA認為,在交際過程中,只有與意圖相關的信息才可以被視為關聯信息。例如:
方鴻漸說:“女人原是天生的政治動物。虛虛實實,以退為進,這些政治手腕,女人生下來全有。女人學政治,那真是以后天發展先天,錦上添花了……”[10]
在這個例子中,對話發生在蘇小姐的住處。蘇小姐介紹唐小姐和方鴻漸認識。方鴻漸想引起唐小姐的注意,給她留下好印象。于是他主動找唐小姐談話,問她大學的專業是什么。唐小姐回答說她的專業是政治學,然后蘇小姐開始談論唐小姐的專業。方先生為了討好唐小姐,還說了一句政治話:“女人是天生的政治動物。”在這個對話中,相關的信息是唐小姐的專業政治學,這與方的意圖有關。
交際過程中存在著一種先天意圖和涌現意圖。當一段對話開始時,它會被私人的、預先計劃好的意圖所支配。但在交談過程中,突現性的社會意向就會顯現出來。下面的例子可以說明這種現象:
蘇文紈:“鴻漸,我今天身體不舒服,晚上峨眉春不能去了,抱歉得很!”
“唐小姐去不去呢?”鴻漸話出口就后悔。
“那可不知道,她自然去呀!”
“你害的什么病,嚴重不嚴重?”
“沒有什么,就覺得累。”
“我放了心了。你好好休養罷,我明天一定來看你。”
“謝謝你。”
在這個例子中,方鴻漸請蘇小姐和唐小姐隔天晚上一起吃飯。但第二天早上,蘇小姐打電話給方鴻漸,說她身體不舒服,不去了。方聽到這個消息后,并沒有問蘇小姐的健康情況。相反,他問唐小姐還去不去,這句話也體現了他的自我中心主義,僅僅站在他自己的角度考慮問題,因為他非常希望和唐小姐一起吃飯,而蘇小姐不去,唐小姐很有可能也不去了。問了這個問題之后,他突然意識到他不應該說那樣的話,這是不禮貌的。蘇小姐回答的語氣也使他意識到蘇小姐可能生氣了。因此他馬上關心她的身體,問她身體怎么樣,嚴重嗎?目的是希望蘇小姐不要生氣,這是在這種情況下的一種涌現意圖,是在雙方交流的過程中產生的。而蘇小姐最后回答謝謝,說明雙方合作成功完成了交際。
基于社會認知語用理論,《圍城》中人物交際特征為:在注意力獲得方面,對話者在表達自己的想法時,往往會激活核心背景。他們通過整合那些可用的和突出的認知資源來與他人交流。由于交流的過程是動態的,對話雙方會合作來創建一個涌現背景。另外,會話雙方會利用關聯信息表達或理解他人的觀點和態度,或構建涌現意圖來實現合作的意圖。會話雙方在交際過程中不論是基于合作原則或是基于自我中心主義都實現了成功的交際。
本文基于社會認知語用理論,從注意和意圖角度對《圍城》中的人物交際的合作與自我中心進行了分析,為以后《圍城》的研究提供了新視角,同時有助于幫助人們從社會因素和認知因素兩方面來理解交際,從而獲得更多的信息,與他人進行更成功的交流。值得指出的是,由于不可避免的主觀性,本研究存在一定的局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