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國時期江南民眾遷徙及其對徙居區域影響
——以揚中為例

（中共揚中市委黨校 江蘇 揚中 212200）

清咸豐元年至同治三年（1851年—1864年），洪秀全領導了反對清朝封建統治和外國資本主義侵略的農民起義，史稱“太平天國運動”。咸豐三年（1953年），洪秀全定都天京（今南京）后，又派太平軍攻占鎮江和揚州，與天京成掎角之勢。咸豐十年（1960年），太平軍再破江南大營，并乘勢揮師東向，連占句容、丹陽、常州、蘇州等江南大片區域。在此期間，江南民眾為躲避戰火，紛紛遷往他鄉。揚中是位于長江揚子江段的一座江島，距離南京僅百多公里、與鎮江常州隔南夾江，與揚州泰州隔北夾江，古有太平洲之譽，因未被戰火波及，成為江南民眾的避居地之一。江南民眾的大規模遷徙于此，對該地的經濟社會發展產生了積極而深遠的影響。

一、太平洲上有太平：揚中未被太平軍攻占

關于太平天國時期揚中為何能夠幸免于難，《太平書院拾遺》（見《揚中地名故事》）一文介紹，據揚中百姓的傳說：揚中的百姓，大多有習武的習慣，而且善于運用計謀。在太平軍攻占江南后，揚中人便在揚中的江堤上插滿了旗幟，并且扎了無數的稻草人，為這些稻草人穿上衣服戴上帽子，手中放上槍矛，放置在旗幟之下。少數真人則在稻草人和旌旗中間不斷地穿行，造成一種壁壘森嚴的氣勢，讓對岸的太平軍覺得這里防御嚴密。更有趣的是，老百姓還紛紛從家中扛來曬稻谷、麥子的曬墊，卷成圓筒，再表面涂上黑墨水，架在江堤上偽裝成大炮。每十米一個，一字排開，一眼望不到頭，遠遠看去，與真的火炮一模一樣。“對岸的太平軍望而生畏，最終放棄了攻打太平洲的企圖”[1]。

據考證，該傳說與史實有較大出入。在《清實錄·同治朝實錄》中，有5篇諭告提到太平洲及清軍與太平軍為此發生的激烈爭奪。

一篇諭告指出，“太平洲綿長九十里，南岸賊（清朝對太平軍的蔑稱，下同）蹤出沒靡常，亟宜扼要設防，相機堵剿”。另一篇強調，“并探知丹陽等處逆（清朝對太平軍的蔑稱，下同）眾，扎成木篺（指木筏）甚多，有圖犯太平洲之勢，各處港口，甚為吃重?！寂d阿（清朝將領，曾任江寧將軍，駐防揚州，督辦江北軍務）所擬炮船，即令管帶之員迅速駛往，是為至要”。從這兩篇諭告分析，清朝對太平洲的戰略地位極為重視，對于太平洲的防御作了精心部署。

其中一篇諭告，還翔實記錄了清軍對太平軍進行防御反擊的一次戰例。“劉巷朱家圩等處，又有賊眾數千，意圖渡江撲犯太平洲，旋見鎮海庵對江之龍虎埭，有賊馬步隊一二千人馳驟而來。我軍撥隊扼險，登岸迎擊，賊始回竄劉巷以下”。另一篇的記錄則反映了戰事的慘烈，“沿江一帶，屢有逆匪（清朝對太平軍的蔑稱，下同）出竄，并有大股欲由江干扎壘，為竄渡太平洲之地，經揚防水師擊敗。其竄往恤嫠沙武家橋等處之賊，亦經師船迎擊，轟斃甚眾?！边@篇諭告同時強調，“現在沿江下游之賊，既并竄上游。太平洲江面，又極狹窄，尤須防其搶渡北岸。富明阿（清朝將領，本姓袁，曾授江寧將軍，坐鎮揚州）已飭（命令）吳全美（清朝將領，后因鎮壓廈門、江蘇等地農民起義有功，授福建水師提督）酌撥師船，添赴上游堵剿。著即嚴督水師各營將士，梭織巡防，毋任該逆于太平洲偷筑營壘，致剿辦又形費手”。第五篇諭告稱，“富明阿已將太平洲一帶大炮船，全數調回邵伯”。從這些諭告的內容不難看出，清朝統治者在太平洲不僅派駐重兵扼要設防，而且從邵伯等地調遣來大炮船巡防堵御，但太平軍卻只有“木篺”。可見，清朝對揚中的高度重視，派了重兵進行守衛，而且太平軍與清軍的軍事實力（尤其是水軍實力）存在巨大差距，或許是太平軍未能攻占揚中的重要原因。

太平洲得以保全，還有另一個重要因素，就是太平洲的民眾被清統治者以“團練”的形式組織起來，保洲護境?！稉P中縣志》記載，“清咸豐十年（1860年），洲人組織團練，自保身家?！盵2]《太平洲書院碑記》也寫到，咸豐十年，丹陽、常州、蘇州等地，都先后相繼失陷了，（太平軍）盤踞在江南，窺伺著江北……（清政府）命令一個姓吳的人在揚中組織團練，“按戶出丁，編甲為伍，巡江堵御。因此保全洲境，護衛難民，與賊相持，俾不敢渡江而北者，實洲民之力?！盵3]

從以上分析看，那種認為借助假人、假炮“威懾”太平軍，讓揚中免于戰火的傳說，與史實不符，是不可信的。

二、太平洲上別有天：江南民眾大規模徙居開發揚中

“窮奔沙洲，富奔城”。揚中的先民來自大江南北，從五湖四海徙此聚居。北至黃河流域，南到閩浙，西達湖廣、川蜀，但絕大多數來自蘇南、蘇北和安徽等地。據《揚中市土地志》記載，清咸豐年間，太平天國定都天京（南京），太平軍與清軍戰火頻仍，邑地位處江中，未受兵燹之災，前來太平洲避難定居者數以萬計。

咸豐年間，江南民眾為躲避戰亂而大規模遷居揚中的史實，得到了現存多部姓氏族譜的印證?！稉P中戴氏創修祠譜序》（見《我從哪里來——揚中百家姓氏探源》）記載，“潤東戴氏，世為望族，其先世系出宋戴公之后，為微子啟之苗裔……當明清之際，其遠祖從住太平洲，后以洪楊之亂（清朝對太平天國運動的蔑稱），復有族人相率來此避難，遂家焉?？冀駬P中支，實自江南吳沙、當沙兩派合流而來者也?！盵4]同樣，《馬氏族譜（永思堂）》（見《我從哪里來——揚中百家姓氏探源》）在“遷徙記略”里這樣記載，“荷花塘馬氏，又有三次向周邊擴遷，分布于丹陽、丹徒、鎮江、泰興、江都、常州、揚中等地”“其三，咸豐十年（1860年）四月，太平軍攻占江浙，搗毀南宮廟左祠堂，族人避亂，大肆外遷”“而遷居揚中者居多”[4]，等等。

丹徒人解南，即是咸豐年間避居揚中的難民之一。此間，他寫下了詩作《秋日東洲晚望》。該詩題有詩序，“洲在郡（指丹徒郡）東大江中，古名蘭洲，今曰太平，如永安、寶晉、樂生、細民，又各各其地。縱幾百里，橫二十余里。由宋迄今積沙成坯……咸豐庚申，粵寇（清朝對太平軍的蔑稱）之亂，郡人多避居洲中，隔一衣帶水，數年烽火望之，可接洲人相與持久，竟不為害。”[5]詩人以歷史當事人的身份，對咸豐年間丹徒等江南民眾紛紛徙居揚中，而且長達數年的情況，作了如實記錄。

江南民眾大規模遷居至此，無疑對揚中發展起到了巨大的推動作用。因為這數以萬計的江南民眾，不僅為揚中帶來了數量龐大的人力資源，而且也帶來了江南先進的文化和科技。加之咸豐五年（1855年），黃河北歸山東入海，淮河入長江之水受到遏制，揚中沙洲續漲連片，加速成陸等因素，揚中經濟社會步入了一個特殊的發展、進步期。

這時期的揚中發展在相關詩詞中也得到充分印證。殷調元所寫多首《江洲竹枝詞》（見《鎮江文史叢書·鎮江詩文》），給我們呈現了一幅幅晚清時期，水鄉揚中的如畫圖卷：“境入芳洲別有天，養魚栽竹自年年。阿郎若問儂家業，十里蘆灘當種田?！薄案∩我杂嫓嫔?，至此全憑一葦航。最羨圩田通活水，不逢時雨早栽秧?！薄安豁毥鸨坛薷邩?，小結蓬廬亦自幽。二月河豚三月筍，最關情處是江洲?！边@些詩詞直白形象地反映了揚中這片貧瘠沙洲，在晚清之際已經成為一方物產豐饒的江南水鄉，圩田得到廣泛開墾，水稻成為主要的農作物，灘涂得到充分利用，蘆葦等成為揚中特色物產。

據《揚中土地志》記載，清同治七年（1868），丹徒縣清丈在揚轄地有13萬畝，到光緒二十八年（1902），丹徒縣清丈在今揚中轄地達到了19萬余畝，另泰興縣轄地13萬余畝，江都縣轄地4萬余畝。（歷史上，揚中曾屬于鎮江、常州、泰州、揚州等四府六縣管轄，丹徒、泰興、江都等曾為揚中宗主縣）。另據《揚中市土地志》記載，“至光緒五年（1879年），太平洲（即揚中）總人口已達到18萬人。光緒三十三年，太平廳設置前（揚中先設太平廳，后改太平縣，再改揚中縣，1994年撤縣建市），有‘丁86144人’?！盵6]可見，外來民眾的大量徙居，不僅讓揚中人口數量出現了大規模的增長，而且揚中縣域也得到了進一步開發。

三、太平洲上文教興：揚中官辦教育從無到優

歷史上的揚中質樸而少文。據清光緒年間曾任云陽（今丹陽）縣令張彬撰寫的《鳴鳳洲地志》記載，揚中地理位置偏僻，百姓都從事農業耕作，“樸陋無文”。對清朝統治者來說，在抵御太平軍過程中，揚中百姓所展示出的巨大力量，也讓他們感到害怕?！短街迺罕洝酚涊d，同治三年，江南的（太平軍）被（清朝）肅清后，逃難到揚中的百姓大多返回了原籍，于是過去借助揚中百姓的（力量）用以抵御太平軍，現如今又讓清朝統治者感到害怕，擔憂百姓因為“強悍而生事”，認為揚中人“民俗素好爭訟，著于遠邇。上憲有憂之”。清統治者以為“洲民之頑梗，由于失教……惟有設書院、義學等以教之”。

為教化揚中百姓，清朝統治者在此創辦了太平書院?！稉P中縣志》記載，“清同治四年（1866年），太守李仲良請設太平書院于龍王廟，獲準?！盵2]對此，周邊縣志也有佐證。《泰興縣志》記載：太平書院，同治五年建。洲與揚（揚州）之江（江都）、甘（甘泉，今邗江），常（常州）之武進，鎮（鎮江）之徒（丹徒）、陽（丹陽）合境，六邑共建斯院?！兜ね娇h志》記載：權設太平洲徒邑之龍王廟，同治五年郡守李仲良建。書院的創辦，還得到當時清朝地方大員曾國藩、李鴻章等人的關注，專門題寫了匾額贈送?！兜ね娇h志》記載，院有匾額三：一曰太平書院，巡撫李鴻章書；一曰學海觀瀾，總督曾國藩書；一曰六邑觀摩，郡守李仲良書。

太平書院開了官方在揚中建院辦學的先河。其本意是要通過設立書院，發揮“以書院代官長，而化民之不率”的封建教化作用，但客觀上促進了揚中教育發展，乃至社會文明進步。

《太平洲書院碑記》記載，丙寅秋，延請前無錫教諭錢君青選，長其教事，借龍王廟適中處為肄業之所，每月道府官課各一次，師課一次，第其高下，給以膏火（指費用）。始初應試者僅七八人，繼遠近咸集，多至二百余人，甚為鼓舞興起。

居住揚中的黃氏族人，對太平書院的創設、延續、改設等發揮了重要作用。其《黃氏族譜·世德考》對書院創辦后的“教化”成效也有提及，“書院……倡辦，十年來洲人士彬彬焉，巳幾于化；向日剛勁之風，漸消歸于無有?！盵4]

“民國”元年（1912年），太平書院改稱太平校士館。“民國”十五年（1926年），在此設“農民教育館”，后改稱“民眾教育館”，旋再改為“中心民眾學?！?。抗戰時期，在書院舊址舉辦揚中縣師資訓練班，為革命培養了大批人才。1940年，日軍第二次侵犯揚中時，縱火焚毀了龍王廟，建在龍王廟內的太平書院一并化為齏粉。據揚中博物館陸軍調查，曾國藩、李鴻章、李仲良所題贈三塊匾額，在“文革”“破四舊”時也被焚毀。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尤其是改革開放以來，作為“移民城市”的島城揚中，克服交通閉塞、資源短缺和資金、人才、技術匱乏等不利因素，發揚勇于拼搏、善于開拓、肯于吃苦的精神。2019年，揚中位列“全國中小城市綜合實力百強縣（市）”第23位。與此同時，在黨委政府的關心支持下，揚中的文教事業發展也是日新月異。揚中是“全國義務教育發展基本均衡縣（市、區）”“江蘇省普及高中階段教育先進市”“江蘇省幼兒教育工作先進縣”。2011年10月，揚中成為江蘇省“區域教育現代化建設水平提升工程”8個試點地區之一。據《揚中市統計局關于2018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的統計公報》公布數據，2018年，揚中教育現代化“雙創”工作完成率達100%，教育現代化先進學校實現全覆蓋。2018年的一本、二本達線率分別為41.5%、90.14%。2019年，在江蘇省教育現代化建設年度監測中，揚中綜合得分為96.13分，位列全省所有縣（市、區）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