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騰
摘 要:把私營工商業作為新民主主義經濟的重要基礎,是中國共產黨以陜甘寧邊區政府作為局部執政的載體,立足陜甘寧邊區落后的生產力發展狀況,又堅持自己的社會主義、共產主義的理想信念,而探索建設新國家的戰略思想。據此實行了一系列促進私營工商業發展的政策:在開辦和經營活動上提供資助、合理調整私營工商業的負擔、引導私營工商業發展方向。同時發揮工商業者的積極作用:保證私營工商業者進入政權機構任職、發揮私營工商業者的專長。
關鍵詞:陜甘寧邊區;私營工商業;政策體系
中圖分類號:K2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20)11-0081-03
自土地革命戰爭起,中國共產黨就領導根據地軍民發展生產,打破國民黨經濟封鎖、保障人民基本需求。“革命戰爭的激烈發展,要求我們動員群眾,立即開展經濟戰線上的運動,進行各項必要和可能的經濟建設”[1]119。私營工商業是農村根據地經濟的重要組成,影響著生活必需品的生產和流通。因此,對它們實行什么樣的政策,是發展根據地經濟的重要影響因素。
一、新民主主義經濟重要基礎的歷史定位
1935年10月中共中央到達陜北后,將私營工商業作為鞏固根據地的經濟力量。為解決給養困難,中共中央既積極動員群眾,籌集糧食、衣物和錢財,又糾正過去政策的偏差,組織恢復西北蘇區的生產秩序。通過減輕負擔、允許自由經營,發動私營工商業者的主動性,恢復原有的工業、商業,而“公家只有領導和幫助的責任”[2]71-72。11月中央政府西北辦事處即發出關于工商業的布告,明確取消一切工商業捐稅,保障商人在蘇區營業的自由,“允許蘇區內外正當的大小資本家投資各種工業”[3]1-2。12月又以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和中央執行委員會名義發出命令,“保障富農經營工商業及雇傭勞動之自由”[3]3-4。
1937年9月,陜甘寧邊區更名改制工作完成,中共繼續以執政黨地位探索實現自身的政治理想。在民族矛盾、階級矛盾并存和對革命長期性認識的基礎上,私營工商業的歷史定位逐漸明晰。
1939年4月公布的《陜甘寧邊區抗戰時期施政綱領》明確提出發展手工業在內的工業生產,“獎勵商人投資,提高工業生產”“保護商人自由營業,發展邊區商業”[4]114,在大政方針層次上確定其合法地位,也表明邊區政府將其納入邊區經濟體系。1940年1月毛澤東同志在《新民主主義論》中將發展私營工商業歸入經濟建設基本綱領,明確其作為新民主主義經濟基礎組成部分的歷史定位。新民主主義共和國并不禁止有利于國計民生的資本主義的發展,而私營工商業正歸于其中。1941年4月他又在《農村調查》的“跋”中闡述了發展私人資本主義的進步性,“是我們在抗日和民主共和國時期不可或缺的任務”,是“目前中國最革命的政策”[1]793。
在此基礎上,邊區政府把發展私營工商業與建設新民主主義聯系起來。1941年5月公布的《陜甘寧邊區施政綱領》,堅持“獎勵私人企業”“實行自由貿易”“扶助手工業發展”。11月林伯渠在邊區第二屆參議會第一次會議《政府工作報告》中,提出堅持貿易自由、發展私營商業繁榮市場,是實現民生主義的重要舉措,而發展以私營為主的手工業,是邊區政府進行新民主主義建設的中心工作之一,是邊區政府發展的基本方針[5]92-98。1942年12月毛澤東同志在《經濟問題與財政問題》中提出,實現“發展生產,保障供給”目標必須積極發展民營經濟。在邊區第二屆二次參議會上,謝覺哉闡明了私營工商業作為新民主主義經濟的重要基礎,實現公私兼顧、勞資兩利的經濟民主,與政治民主和文化上的民主一道成為邊區鞏固與發展的依靠[5]228。
1946年4月邊區第三屆參議會通過的《陜甘寧邊區憲法原則》中仍明確規定公營、合作、私營三種成分的經濟,都是發展生產、促進經濟繁榮、消滅貧困的主體力量。雖然邊區憲法制定工作由于解放戰爭而中斷,但私營工商業的歷史定位,是中共立足邊區生產力相對落后的實際,以新民主主義聯結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理想信念、探索建設新國家的創造。
二、陜甘寧邊區政府發展私營工商業的政策體系
(一)在開辦和經營上提供資助
資金是私營工商業在開辦和經營中面臨的最大問題,貨幣資金必須超過一定量的限度,才能轉化為資本。開辦利用機器生產的工廠,問題更為凸顯。資金周轉又影響著經營的連續性,周轉暫停會直接導致生產經營的中斷甚至倒閉。對此,邊區政府和邊區銀行主要采取直接投資和發放貸款資助私營工商業。
第一,對私營工商業入股或貸款。邊區政府運用財政資金,通過財政廳和建設廳開展入股或貸款。靳體元創辦的元華工廠股本金中三分之一即是建設廳的投資,貸款的形式則既包括資金也包括實物。既解決私營工業原料問題,也顧及其向工人支付消費資料問題。邊區政府先后投放的貸款達到230萬元邊幣,130萬石小米,1萬斤羊毛[6]643。在此項政策實際經驗基礎上,1945年3月邊區政府發布了《獎助實業投資暫行條例》,以法規形式確定此項政策,“凡自愿投資經營實業,一律獎助”。甚至規定在資金不足情況下,邊區政府提供的貸款最高可達總投資額三分之一。
此外,邊區政府籌集社會游資用作私營工商業貸款。1941年3月邊區政府發出《關于發行建設救國公債的指示信》,決定發行500萬元公債,用來辦工廠,“貸款給私人開礦的,辦工業的”“幫助公私經營的商店”[7]415。救國公債實際上籌措到了630萬元資金,成為對私營工商業貸款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第二,邊區銀行對私營工商業的投資和信用貸款。《陜甘寧邊區銀行定期放款暫行章程》規定,以發展陜甘寧邊區社會經濟為目的,銀行都可以給予貸款支持。邊區個體手工業往往股本金較少,“故資金常常周轉不靈”,因此邊區銀行把私營手工業作為重點投資對象,主要向紡織、鹽民和其他私營小手工業發放貸款。“綏德分行常能以30萬左右的資金,投放民間紡織,刺激生產”[8]467。此外,邊區銀行為擴大私營手工業股本,采取直接投資或將貸款轉為投資的辦法,保證私營手工業生產順利。在貸款利息方面,邊區銀行利率約在月息5~8分,同12~15分的普遍水平相比,也處于較低的水平。
(二)合理調整私營工商業的負擔
對于私營工商業主來說,負擔是對收益的分割,包括稅收和工資。林伯渠在第二屆參議會第一次會議《政府工作報告》中指出:邊區建設既要“注意工農生活的改善,同時保證資本家地主的權益”。邊區政府通過調整稅收和工人工資保證私營工商業主的利潤空間。
第一,邊區建立了穩定與規范的貨物稅與商業稅的工商稅收制度。1940年5月起,邊區政府先后發布了《陜甘寧邊區貨物稅暫行條例》和《陜甘寧邊區商業稅暫行條例》,規定了貨物稅的征收對象為輸出或輸入邊區進行銷售的商品,并改變了1939年稅收條例中沒有規定某些商品(如皮毛)的起征點和量的問題,使貨物稅征收更具可實踐性;規定了商業稅的征收對象為邊區境內的工商業,并明確規定了不同商品的稅率,不再以募集寒衣代金替代營業稅,使商業稅更加公平。
第二,使私營工商業稅負與社會總體水平相當。貨物稅稅率雖然隨邊區與外部經濟聯系而變化,根據邊區需要的狀況不斷修改,但出于保護邊區經濟限制輸入或輸出某種商品的目的,除煙、酒、迷信品等非必需品外,稅率普遍定在5%、10%、15%、20%幾個檔次。如1943年邊區土布實現自給的情況下,稅率也至多調整至30%。而商業稅稅率則是按照年收益累進征收的,以2 000元為起征點,稅率最低為3%,最高為30%。同農業累進稅相比,私營商販和商人的稅負與富裕中農13.95%~27.2%的水平[9]598上大致相當。
第三,改善工人生活而不妨礙私營工商業發展。邊區政府著眼于鞏固各抗日階級在經濟上的聯盟,對勞資關系采取綜合“聯合”與“斗爭”的溫和政策。一方面,邊區政府通過改善工人生活調動生產積極性。1940年4月邊區政府發布了《陜甘寧邊區勞動保護條例(草案)》,規定了工資、勞動時間、勞動安全、勞動合同方面工人的權利和雇主的義務。另一方面,又要使私營工商業者有利可圖。1939年邊區政府宣布廢止工農民主專政時期片面提高工人待遇的勞動保護法,要求以“發展抗日根據地之工農商業”作為增加工資的基礎。1941“五一施政綱領”又指出,要“照顧到各抗日階層人民的利益,注意工農生活的改善,同時保證資本家地主的權益”,把之前的8小時工作制改為10小時工作制[5]84。到1944年,邊區城市手工業工人工資比戰前提高149.8%~400%[5]212,而1943年主要手工業參加人數增長率多在50%以上。這些政策提高了工人的生產熱情,又保障了私營工商業者的剩余收入索取權,促進了私營工商業的發展。
(三)引導私營工商業發展方向
第一,合理調節私營工業行業布局。全面抗戰爆發前,邊區的私營工業主要是以家庭紡織業和各種手工作坊為主的個體手工業,而近代機器工業幾乎是空白。邊區政府立足實際情況,把發展邊區私營工業的目標定在滿足軍民日常生活需要上,重點領域定在紡織、造紙等民用工業上。1938年建設廳廳長劉景范指出,個體手工業要“廣制土布,求得群眾自用需要”,在普遍發展手工業和半機器手工業的基礎上發展近代工業[9]143,初步規劃了私營工業的發展方向。
皖南事變后,邊區政府開始有計劃地確定私營工業在邊區工業體系中的行業分布。一方面,繼續把紡織業作為重點。《陜甘寧邊區三十一年度經濟建設計劃大綱》仍把紡織業作為發展家庭工場的重點。1942年到1944年從事家庭紡紗和織布的人數分別從75 000人、13 500人增長到152 645人、60 548人,私營紡織工廠也從1939年的6家增長到1943年的50家。另一方面也鼓勵私人對挖煤、煉鐵、造瓷、制鹽、造紙、制革工業進行投資,經營民用工業。計劃大綱包含了一系列包括免收3年地基租金、營業稅在內的優惠政策[9]446。1942年以后邊區發展起一大批規模較大的私營工業,行業也從紡織業擴展到造紙、鹽業、煤炭領域。到1944年私營煤炭、鹽業工人均分別達到1 000人以上,私營造紙廠也從1939年的幾家增長到50余家。
第二,改造私營商業的自發性。1939年和1941年邊區的施政綱領均明確提出保護私營商業的發展,但同時也規定“嚴禁操縱市價壟斷投機”“反對壟斷統制”。與此相適應,新民主主義的貿易政策,是“以有計劃地調劑對邊區之外的貿易,以保護邊區之內貿易自由與流通之發展”[10]167,“調劑物資,調整物價”[10]122。
首先,在邊區內部貿易中,政府通過有計劃的領導市價,削弱和改造私營商業的自發性。在私營商業追求高收益、自發進行投機活動和國民黨政府的經濟封鎖聯合作用下,邊區物價受到很大影響。對此,貿易局及其領導下的公營商店,作為經濟調節的手段穩定發揮著作用。邊區政府和公營商店“以囤積去反囤積”[10]123,通過掌握的物資促成市場供求平衡,削弱私營商業的自發性,穩定市場價格。如1941年6月邊區貿易局發起了“平價運動”,以光華商店為依托成立了產品推銷部,向邊區市場投放商品,收獲了工業品價格穩定而農業品價格略跌的成果。
其次,邊區政府把私營商業納入實現出入口平衡的軌道。抗戰進入相持階段后,邊區對外貿易逐漸陷入困難局面。國民黨政府禁止布匹棉花等必需品進入邊區,放行煙草、迷信品等消耗品奢侈品輸入,并壓低邊區輸出品價格,試圖造成邊區對外貿易逆差和財富外流加劇邊區經濟困難。對此,邊區政府總的政策是統一對外貿易,實現貿易平衡。皖南事變后,邊區組建貿易局,領導鹽業公司、土產公司等公營商業,對出入口產品進行統購統銷。私營商業的出口產品由公營商業收購,并以統一的價格向邊區外銷售,避免私營商業自發競爭影響邊區內部消費。進口產品則規定實行必需品的爭取與非必需品的禁止,使私營商業的經營活動作為滿足邊區產品需要工作的一部分。
三、發揮工商業者的積極作用
(一)保證私營工商業者進入政權機構任職
1937年5月通過的《陜甘寧邊區選舉條例》恢復了地主、富農和私營工商業者的公民權,改變了土地革命時期將私營工商業者排斥在政權之外的做法,并開始了廣泛的民主選舉。在選出的議員中,榆林、延長、安定、曲子四縣的縣議會參議員中就有商人的代表[5]17。1940年3月毛澤東同志在《抗日根據地的政權問題》中正式提出了“三三制”的原則之后,1941年5月發布的《陜甘寧邊區施政綱領》明確規定:各黨各派和無黨無派人士“均能參加邊區民意機關之活動與邊區行政之管理”[4]223,并保證某一行政機關主管人員為共產黨員時,該機關職員三分之二為黨外人士,以制度保證了私營工商業者能夠進入政權任職。在隨即開始的1941年邊區第二次民主選舉中,靳體元被選為鹽池縣參議會副議長和邊區參議會議員。他提交的“發展三邊物產案”得到邊區政府的大力支持。此后,他又積極投身興辦工業的活動中去,創辦的元華工廠為發展邊區經濟、打破國民黨的經濟封鎖起到了突出的作用。
(二)發揮私營工商業者的專長
第一,發揮私營工商業者的技術專長。近代工業的基礎是制造機器的機器,而制造機器又是技術性很強的工作。由于私營工業中“業主制”普遍存在,工廠主往往掌握著一定的技術。因此,邊區政府重視對他們的聯絡工作。抗戰開始后,邊區先后吸引并爭取到了沈鴻等一批掌握技術的原工廠主。在沈鴻的直接參與下,1938年到1945年邊區先后建成了茶陵兵工廠和紙坊溝化學廠等軍事工業,又為民用工業設計了400多套機器設備。他的專業技術和帶來的機器填補了邊區工業的空白,使邊區近代工業從無到有,也為支援前線、保障后方做出了突出貢獻。
第二,與私營工商業者合作培養經濟工作的干部。相對于行政機關,管理企業的目標在于以最小的成本獲得最大的產出,需要懂得商品經濟規律和企業管理方法。1941年5月,中共中央發出了《關于黨員參加經濟和技術工作的決定》,要求黨員在工作中做到理論領導和實際工作并舉,因此“一切在經濟和技術部門中服務的黨員,必須向非黨和黨的專門家學習”。1943年張聞天在《關于公營工廠的幾個問題》中指出,發展工業需要有管理工廠經驗的干部,但這部分干部比較少。在工廠工作的干部不僅“應該好好學習管理工廠的經驗”,還要“盡量地吸收外來知識分子技術干部參加工廠的生產工作”[11]344。這些方針對于提高邊區經濟工作的干部隊伍素質、邊區經濟管理水平起到了積極的推動作用。
陜甘寧邊區發展私營工商業的政策體系是新民主主義經濟理論的具體組成部分。陜甘寧邊區政府通過這一體系發展了陜甘寧邊區的經濟,積累了管理經濟建設的經驗,為新民主主義經濟推到全國奠定了理論上與實踐上的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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