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小麗
摘 要:“內模仿”是舞蹈審美活動中最重要的審美心理之一,也是觀眾體驗舞蹈情感的心理基礎。它是指觀眾通過想象模仿舞者的肢體動作,進而與舞者達到一種共情狀態的過程。鏡像神經元是當代西方心理學界所取得的一項可與DNA相媲美的神經科學新發現,它的發現為舞蹈“內模仿”提供了生物學依據。本文將舞蹈“內模仿”置于鏡像神經元理論視野下審視,尋求舞蹈“內模仿”發生的生理機制,為舞蹈藝術審美和創作提供科學的指引與理論基礎。
關鍵詞:舞蹈“內模仿”;鏡像神經元;生理機制
一、舞蹈“內模仿”
約翰·馬丁在其《舞蹈概論》中提出了“內模仿”概念,“我們面前的無生命物體如能經驗有意識的經驗,則可經驗運動的經驗;而將這些運動經驗轉換成我們自己的意識的能力,就被恰如其分地稱為‘內模仿。”[1]馬丁認為,我們對物體的反應是一種運動的反應,而這種反應存在于我們對它的經驗之中,并由我們的神經與肌肉經驗賦予名稱。比如,當我們看到石柱最長的面平行于地面時,會毫不猶豫地認為它平躺在地面上;看到石柱最長的面向天空延伸時,會認為它聳立在地面上。我們之所以會產生“平躺”“聳立”的感覺,是因為我們將石柱的位置轉換成我們身體所處的位置,我們體會過身體平躺與站立、肌肉橫向舒展與縱向延伸的感覺,因而我們將自身的身體經驗作為理解石柱的主要依據。所以,這些“平躺”“聳立”的姿勢,并不是石柱本身所具有的性質,而是由我們的身體經驗所賦予它的名稱。而這一反應過程正是“內模仿”過程。
馬丁認為“內模仿”最適用于所有藝術反應中的舞蹈藝術。他認為“內模仿”不僅反應在以無生命的物質為載體的建筑、雕塑等藝術中,而且更反應在以人的生命體為載體的舞蹈藝術中。因為我們會對與我們完全相像的身體行為做出更強有力的反應。馬丁描繪了舞蹈審美中“內模仿”過程:“我們對于呈現在面前的動作將不再僅僅是觀眾,而且成了參與者,雖然在外表上仍舊安然就座,但我們卻在用自己的整個肌肉組織,通過想象來舞蹈。很自然,這些運動反應會由我們的運動感覺接受器記錄下來,并喚起與最初使舞蹈演員激動起來的那種感情聯系相似的聯系來。正是舞蹈演員的全部功能在引導我們用自己的內模仿能力去模仿他的行為,以便使我們能體驗到他的情感。”[1]從這一“內模仿”過程中我們可以得知:舞蹈“內模仿”不是一種單純的外形動作的模仿;它是由觀眾的想象所代替的,只形諸于內心而不外現于動作,但伴隨著肌肉的運動;它是觀眾通過內在模仿舞者的肢體運動,同時調動情感、想象、理解等心理要素與舞者產生共情的過程。我們都曾有過此種體驗,當欣賞芭蕾舞作品《天鵝之死》時,舞者揉動、抖動、上下拍打等臂膀動作,總能刺激我們手臂上的神經、肌肉,調動起我們的內模仿能力想象自己和她一樣舞動,在這種對“天鵝”外在形態的“模仿”下體會到一種對生命的渴望和與命運進行不懈反抗的搏斗精神。
二、鏡像神經元與舞蹈“內模仿”的生理機制
(一)鏡像神經元
鏡像神經元是當代西方心理學界所取得的一項可與DNA相媲美的神經科學新發現。它是一種存在于靈長類動物和人類大腦中的特殊的神經元系統,它們在個體執行動作和觀察其他個體執行相同或者相似的動作時均會產生發電。意大利帕爾馬大學神經科學中心的研究人員里佐拉蒂,加勒斯以及福加塞等人發現恒河猴大腦F5區域的一類神經元在恒河猴自己執行動作和觀察到其他個體執行相同動作時會產生同樣程度的放電,就好像自己執行動作時的體驗與觀察其他個體執行相同動作的體驗一樣。比如猴子在抓取花生和看到其他猴子或人抓取花生時,大腦相同區域的神經細胞都會被激活,因為觀察其他人或猴子抓取花生時就像獲得自己抓取花生的體驗一樣。科學家把這類像鏡子一樣直接在大腦中重現被觀察對象所執行動作的神經元稱為“鏡像神經元”。
隨后,研究人員發現人類大腦中同樣也存在鏡像神經元系統。法蒂加等人通過經顱磁刺激的方法發現,與靜止的手臂動作相比,被試者在觀察他人抓握動作時所導致的運動誘發電位更強。由此證實了人類中確實存在觀察/執行的匹配系統。里佐拉蒂等人還確定了人類鏡像神經元主要分布在顳上溝,頂下小葉以及額下回等大腦區域,還有后頂葉區、上顳葉溝和腦島中葉也存在著大量的鏡像神經元細胞等等。通過經顱磁刺激技術,研究人員還證明了人類鏡像神經元與猴鏡像神經元的不同之處,比如人類鏡像神經系統可以編碼出更完整更復雜的動作,而猴鏡像神經元不能。
由上可知,舞蹈“內模仿”既不是單純的生理模仿,也不是單獨的心理反應,而是觀眾通過身與心內在模仿舞者的肢體運動與其產生共情的過程。舞蹈“內模仿”包含模仿與共情兩個層面。研究發現,在人類模仿與共情兩個過程中,鏡像神經系統都會被激活,并且鏡像神經系統激活程度直接決定人們“內模仿”能力。
(二)鏡像神經系統是模仿的生理機制
研究人員利用功能性核磁共振等腦成像技術發現,人腦中同樣存在能夠匹配觀察到的行為和自己執行行為的鏡像神經系統。亞科博尼等人在研究中發現,觀察者在模仿手指運動以及根據空間提示模仿同一手指運動時,他的同一鏡像神經系統區域(左側額下回布羅卡區域和頂上小葉)均產生放電。研究發現其中頂葉負責編碼被觀察者動作,額區則負責對動作進行編碼及理解動作的目的。這表明“模仿是基于觀察行為和形成內在行為表征并執行該行為的直接匹配機制。”[2]此外,布奇諾等人也發現,“參與者被要求觀察專家吉他手如何撥動琴弦并隨后進行模仿。在觀察過程中被試的額頂葉的鏡像神經元被激活,而在他們進行模仿的時候,相同區域的激活程度更大。”[3]可見,人類在觀察和執行動作這兩個過程中都會激活同樣的鏡像神經機制,并在執行動作時,鏡像神經系統活動將達到最大激活強度。
模仿是指在對物體的觀察下而誘發的運動系統的激活。在舞蹈“內模仿”過程中,雖然觀眾的內在模仿沒有外在可見的筋肉動作,但也會激活運動系統,刺激肌肉反應。科琳·朱拉等人通過觀察芭蕾舞、印度舞觀眾的手和手臂的運動誘發電位反應,來測量其皮質脊髓興奮性。研究發現相比觀看其他種類的舞蹈演出,欣賞芭蕾舞的觀眾所呈現的手臂肌肉的運動誘發電位的幅度更大;在人際反應指數想象力分量表中得分越高的觀眾,在欣賞印度舞時手臂的運動誘發電位幅度也越大。因此,觀眾的“內模仿”是一種伴隨肌肉活動的生理心理反應,且觀眾的審美經驗及想象力越是豐富,其在審美活動中的生理反應就越是強烈。因此,想象與審美經驗包括身體經驗是觀眾內在模仿的先決條件。并且它們的存在直接與鏡像神經系統的活動有關,尤其是審美經驗。研究發現,在觀看同一芭蕾舞蹈片段時,專業芭蕾舞演員比非芭蕾舞專業的舞蹈演員鏡像神經系統的激活程度更加明顯。
因此,從觀察和執行動作兩種過程都激活同樣的鏡像神經系統來說,觀眾模仿過程實際上就是鏡像神經系統的激活過程。觀眾在欣賞過程中,鏡像神經系統被重新激活,并負責編碼及執行這些動作的皮層,包括運動皮層,在想象與審美經驗的作用下,進行內在模仿,完成動作輸出。因此,觀眾的模仿是以鏡像神經系統為其生理基礎的。
(三)鏡像神經系統是共情的生理機制
研究發現,共情的過程同樣與鏡像神經系統的活動有關。加勒斯等人使用腦成像技術研究發現,無論被試者是因聞見難聞的氣味而產生厭惡的感覺,還是看到他人臉上因聞見難聞氣味而出現厭惡表情時,同一組鏡像神經元(左前腦島和右前扣帶回皮層)被激活。辛格等人的研究也發現,被試者在經歷痛覺刺激和觀察自己的親人經歷痛覺刺激這兩種情境下,都激活了他類似的鏡像神經系統區域,而且激活程度與被試對自己共情程度的評價存在顯著的正相關。此外,也有研究證明鏡像神經系統功能的損傷可能會導致共情能力的缺乏。可見,共情與鏡像神經系統有著密切聯系,并且人類的共情能力與鏡像神經系統的激活程度呈顯著的正相關。這些研究都表明在觀察者與被觀察者之間存在某種“共享表征”,使他們可以進行情感交流。“共享表征”是指人們對自己體驗過的情緒產生的心理表征與知覺到他人體驗同樣情緒時產生的心理表征兩者重復的部分。觀眾正是在鏡像神經系統的參與下,通過“具身模仿”激活自身內在的“共享表征”,從而“感同身受”地體會到舞者所傳遞的情感情緒,并在此基礎上,從感性直觀向理性感悟升華,最終實現自身本質力量的對象化。
鏡像神經系統不僅為我們提供了一個統一的社會認知神經基礎,也為我們的審美心理活動提供了生物性支持。作為一種集生理與心理反應于一體的審美過程,舞蹈“內模仿”離不開鏡像神經系統這一生理機制。正是基于鏡像神經系統如此生物特性,我們才能完成一種形諸于內心而不外現于動作的模仿,達到“感同身受”地體驗他人情感的狀態,并由此獲得精神上極大自由與愉悅。此外,鏡像神經系統還具有儲存行為模式記憶、社會交往等功能,因此,觀眾隨著審美活動的不斷豐富與深化,他的鏡像神經元系統也將不斷地生成新的行為模式記憶,支撐著他完成更為復雜的審美活動。
三、結語
舞蹈作為藝術之母,它是通過人類與生俱來的身體為載體、媒介實現由內向外的情感釋放與表達,而觀眾是以其生命體、共同的生命體驗與創造者形成共鳴。透過鏡像神經系統理論我們清晰地認識到,鏡像神經系統為觀眾模仿與共情提供了生理基礎,舞蹈“內模仿”過程就是鏡像神經系統的激活過程。因此,鏡像神經系統是舞蹈“內模仿”的生理機制這一發現為我們今后研究如何提高“內模仿”能力提供了自然科學依據,同時也為其他的舞蹈審美心理研究提供了新的生物學視角。
參考文獻:
[1][美]約翰·馬丁.歐建平譯.舞蹈概論[M].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2005:47,51.
[2]胡曉晴,傅根躍,施臻彥.鏡像神經元系統的研究回顧及展望[J].心理科學進展,2009(1).
[3]心理科學的“DNA”:鏡像神經元的發現及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