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中共中央抵達陜北后,為補充兵員開展了大規模的擴紅運動。但囿于陜北地廣人稀、民眾觀念保守、地方干部執行欠佳的地情及擴紅運動自身缺陷等原因,擴紅工作一度受挫。為突破困境,中共采取了轉變工作作風、激發群眾參軍熱情、優待紅屬及強化群眾動員等措施,以組織動員與群眾運動相結合的方式落實擴紅指標,完成了擴紅任務。與此同時,中央對基層的領導也得以強化。陜北擴紅的困境與中共的應對,折射出上級政令與地方實踐之間的沖突與調適,彰顯了中共革命動員在陜北的基層因應。
動員民眾參軍,將被土地束縛且對當兵有著深刻偏見的農民引入革命軍隊,一直都是中共在革命時期要著力解決的難題。[注]詳見齊小林:《當兵:華北根據地農民如何走向戰場》,四川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擴紅是蘇維埃革命時期各蘇區普遍采取的一種兵員征召方式。關于土地革命戰爭時期各根據地擴紅運動的研究,近年來已經取得了較為豐碩的成果,涉及擴紅方式、動員機制、成效及存在的問題等多個方面。[注]如陳任遠《試析中央蘇區的擴紅機制》(《江漢論壇》2013年第11期)從制度、物質與精神三個層面分析了中央蘇區將民眾納入革命隊伍的機制。鐘日興、張玉龍《革命動員與鄉村社會——以中央蘇區的擴紅運動為例》(《中共福建省委黨校學報》2011年第6期)著眼于蘇區革命動員與鄉村社會之間的互動,認為擴紅動員實現了蘇區政權對鄉村社會的全面滲入。黃道炫在《張力與限界:中央蘇區的革命(1933~1934)》(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1年版,第329—338頁)中指出:中央蘇區后期對兵員的巨大需求與蘇區緊缺的人力資源之間的矛盾,導致了干部強迫命令、民眾消極抵制、士兵開小差等不良現象。另有王歡、熊余路《增益與減損:中央蘇區婦女與擴紅運動》(《贛南師范大學學報》2017年第1期),陳勝華、肖小華《中央蘇區時期思想政治教育的歷史經驗及啟示——以擴紅運動為例》(《黨史文苑》2013年第2期)等文,從不同視角審視中央蘇區的擴紅運動。但現有研究明顯集中于南方蘇區尤其是中央蘇區,而對土地革命戰爭時期“碩果僅存”的陜甘革命根據地卻甚少關注。[注]學界目前尚未有關于陜北擴紅的專題研究,僅有個別文章略有涉及。例如李文《陜北〈紅色中華〉報對擴大和鞏固陜甘蘇區的貢獻》(《甘肅社會科學》1995年第5期)一文充分肯定了《紅色中華》報在陜北擴紅運動中發揮的作用。1935年冬至1936年夏,為迅速補充兵員,陜北省[注]陜北省存在于1935年11月至1937年7月。1935年10月,中共中央和中央紅軍長征到達西北蘇區。11月3日,中共中央在甘泉下寺灣召開政治局會議,決定撤銷中共陜甘晉省委,將西北蘇區劃分為陜北、陜甘兩個省(以下寺灣為界,以北為陜北省,以南為陜甘省),并設立神府、關中和三邊特區。在中共中央統一部署下,連續發起三次擴紅運動,累計為初抵陜北的主力紅軍補充萬余人。[注]《西北軍委參謀部關于西北地區國民黨軍及紅軍情況致共產國際電》(1936年8月28日)中記載:“自去冬紅一方面軍主力到達陜北后,在蘇區內擴大紅軍達到一萬人(地方部隊在內),在山西擴大八千余。”參見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編:《鞏固和發展陜甘蘇區軍事斗爭(1)》,解放軍出版社1999年版,第643頁。這場聲勢浩大的擴紅運動在短期內壯大了紅軍的力量,凝聚了人心,鞏固了黨政軍群合力,夯實了中共在陜北基層農村的組織根基。擴紅的成功,既是中央指令不斷強化并逐步下沉至基層的結果,也是基層黨組織在執行政策過程中針對具體困境不斷糾錯與調整的結果。中央指令、地方困境及政策調整交織呈現了中共革命在基層社會的復雜面相,印證了革命勝利來之不易,展示了充滿復雜變數的歷史魅力。
初抵陜北時,中央紅軍減員嚴重,陜北的紅十五軍團因反“圍剿”及錯誤肅反,也遭受了一定損失。加之1936年紅軍又相繼開展東征、西征,故擴紅自1935年冬季始便成為各級黨政機關的重點工作。
1935年11月13日,張聞天在中央政治局會議上明確提出:要擴大武裝隊伍,“要在明年一·二八紀念前擴大3000人”,并強調擴紅“非常重要,應提前完成”。[注]《把陜北蘇區建成領導反日的中心》(1935年11月13日),中共陜西省委黨史研究室編:《西北革命根據地文獻資料精編(二)》,陜西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426頁。12月8日,毛澤東、彭德懷、劉志丹聯名發布《告陜甘蘇區工農勞苦群眾書》,指出:現在的斗爭萬分緊張,紅軍亟需擴大以消滅更多敵人,并號召“親愛的工農們,大家來當紅軍,到前方來啊!”[注]《告陜甘蘇區工農勞苦群眾書》(1935年12月8日),《西北革命根據地文獻資料精編(二)》,第451頁。12月23日,中共中央將擴紅作為完成中共在1936年軍事部署方面的總方針“準備直接對日作戰力量”的首要任務。[注]《中央關于軍事戰略問題的決議》(1935年12月23日),《西北革命根據地文獻資料精編(二)》,第457—461頁。1936年4月1日,毛澤東、周恩來、彭德懷發布訓令,以擴紅為總方針的第一等任務,目標是7個月將先鋒軍擴大至5萬人。[注]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毛澤東年譜(1893—1949)》上,中央文獻出版社2013年版,第576頁。周恩來先后三次親臨陜北省委布置擴紅工作。密集的指示與安排彰顯了中央對擴紅工作的高度重視。
各政府機構積極出臺政策配合擴紅,先后頒布《中華蘇維埃人民共和國中央政府西北辦事處關于貧農團的組織與工作大綱》(1936年2月8日)、《中華蘇維埃人民共和國中央政府西北辦事處土地部關于勞動互助社暫行組織綱要》(1936年3月28日)、《中華蘇維埃人民共和國中央政府西北辦事處土地部關于夏季農業生產的訓令》(1936年5月9日)等文件,結合各自負責的業務推動擴紅。
紅軍將領的回憶及日記也留下了有關擴紅的記載。肖勁光回憶,1936年3月成立紅二十九軍后,擴大兵源成為最迫切的問題。[注]《肖勁光回憶錄》,解放軍出版社1987年版,第192頁。東征期間,賴傳珠在日記中記載:“(1936年)四月十日、十一日,每日派人去擴紅”,“四月十八日,將3個游擊隊集中起來進行訓練,下發關于擴紅工作指示”,“四月二十日,從川口回到康城報告工作。合編游擊隊,摸清成分,動員當紅軍”。[注]《賴傳珠日記》,解放軍文藝出版社2000年版,第48—49頁。
擴紅的目標因武裝斗爭所需也屢次追加。1935年11月25日,陜北全省書記聯席會決定:“在結束了十月擴大紅軍的沖鋒運動以后,又在中央西北局的直接領導下,本月十五日在各縣書記聯席會上又提出了一個新的大動員,在明年一·二八前(從本月革命節起)再擴大三千新戰士到前方去。”[注]《陜北又一新的大動員——五十天再送三千新戰士到前方去!》,《紅色中華》1935年11月25日,第1版。1936年1月3日,《紅色中華》刊文號召陜北各縣完成“一·二八前的擴紅計劃”,并在“三月底以前繼續動員兩千六百個工農群眾加入紅軍去!”[注]《陜北各縣完成一·二八前的擴紅計劃并繼續擴大二千六百新戰士》,《紅色中華》1936年1月3月,第3版。4月29日,西北革命軍事委員會安排“紅五月”擴紅工作,決定:“由五月十日起至七月十日止,兩個月中擴大四千五百人到方面軍去,擴大一千二百余人到獨立團(營)中去!”[注]《歡迎紅五月帶來新的擴紅計劃》,《紅色中華》1936年4月29日,第2版。三次擴紅累積目標已逾萬人。在地瘠民稀且缺乏擴紅經驗的陜北,如此大規模地實施擴紅,難免會因政策偏離基層實情、執行出現偏差而遭受頓挫。
擴紅必須要適應陜北區域的環境才能取得實效。詳考陜北擴紅的歷程,可知導致擴紅受挫的主要因素如下:
陜北擴紅面臨的首要障礙就是當地人煙稀少。紅三軍團參謀長肖勁光初到陜北就意識到,“陜北地廣人稀,擴紅非常困難”。[注]《肖勁光回憶錄》,第192頁。時任中央組織部部長并參與陜北擴紅工作的李維漢也承認:“陜北地廣人稀”,要在1935年末到1936年初完成擴紅7000人的任務,“難度很大”。[注]李維漢:《回憶與研究》上,中共黨史出版社2013年版,第290頁。陜北籍地方干部郭洪濤同樣認為:“由于陜北地廣人稀,要大量擴大紅軍,困難很大。”[注]《郭洪濤回憶錄》,中共黨史出版社2004年版,第99頁。1936年3月,陜北省委坦承:“陜北各縣繼續擴大兩千六百新戰士的計劃,至今還只完成一千四百名。除延長,吳堡,望瑤市,秀延外,其他縣份如清澗,延川,綏德,延水等縣都較原定計劃還差很多。尤其是延安(一個也還沒有集中起來),米西(只擴大了一個),赤源(只擴大了六個)等縣的成績很弱。”[注]《陜北省的擴紅動員為什么還沒有完成?》,《紅色中華》1936年3月3日,第2版。可見,人口有限嚴重制約了擴紅的成效。[注]類似的問題在陜甘省也存在,據載:陜甘全省(除關中)人口60010人,符合參軍條件的青壯年男性“約萬人”,因此在陜甘擴大紅軍困難。詳情見《中共陜甘省委軍事部1936年2月份地方武裝行動計劃》(1936年2月1日),《西北革命根據地文獻資料精編(二)》,第506頁。
傳統觀念及地域偏見導致部分陜北民眾缺乏參軍熱情。當地民眾深受傳統社會“好男不當兵”意識的影響,并無強烈的參軍意愿。1935年夏,陜北紅軍到子洲縣電市鄉李石則溝村號召窮苦百姓參軍,但一番宣傳過后,大人們“臉上的新奇變成了驚恐,陸續打著呵欠走了。第二天、第三天,大人們都不來了,就剩下些小娃娃”[注]梁凌主編:《我們的父親母親》,四川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65頁。。最后僅有12歲的梁廷佐[注]梁廷佐(1921.11~2014.04.19),男,陜西子洲縣人,中共黨員,四川省軍區原副司令員。表示愿意參加紅軍。當地民眾對參加本地紅軍尚且態度消極,遑論加入中央紅軍這支外來的南方部隊。有些戰士即使參加了紅軍,也因地緣因素而對中央紅軍“敬而遠之”。據郭洪濤回憶:“在組建新的部隊時,有些陜北的新戰士不愿去紅一方面軍,覺得語言不通,生活習慣不同,也有去的又開了小差的。”[注]《郭洪濤回憶錄》,第101頁。
民眾心理上的隔閡又便利了各種謠言的蔓延。時任陜北省蘇維埃主席馬明方指出:“(擴紅時)敵人便利用著地方觀念,對群眾說紅軍打了敗仗,要離開陜北的,你的家鄉紅軍是不管的。敵人的這種欺騙宣傳,一般的在邊區的作用要大些。”[注]《游擊區域內的蘇維埃工作》(1936年7月1日),《西北革命根據地文獻資料精編(二)》,第572頁。1935年12月,赤源縣五區4個報了名的新戰士就因為聽信反革命分子“當了兵家里沒有照管”的謠言,便不肯當紅軍了;六區十幾個新戰士也因旁人一句“冬天去當兵冷的很”的話而退縮。[注]《赤源縣發現反革命破壞擴紅運動》,《紅色中華》1935年12月1日,第3版。1936年8月,已成中心區的保安區第八鄉“反革命分子公開地在群眾中說‘現在又要雇人當紅軍了’,你看陜北的小娃娃都‘被中央雇出來了。你們跑開些要好得多’,中央紅軍是在山西打敗仗過來的,有幾十萬白軍過來,中央紅軍要開到江西去,‘你看他們的光洋一個都不用,通通要把光洋保存帶回江西去,買東西你要多少紙票,他就拿多少紙票,你們不要賣東西〈給〉他,他們走了紙票就用不得了。’”[注]《八鄉的工作方式與經驗》,《紅色中華》1936年8月16日,第2版。特別是在新開辟的蘇區,反革命活動更是猖獗,“他們在政治上散布很多謠言來欺騙群眾”,“假冒紅軍來破壞紅軍的信仰,引導群眾來反對群眾”,以謠言恐嚇群眾:“紅軍不久就要走了,紅軍要抽丁,紅軍活埋了很多學生,紅軍走時要把青年婦女統統帶走”,引起群眾的恐慌并組織群眾逃離蘇區,從而破壞了擴紅工作。[注]《關于新區工作中的幾個問題》(1936年8月20日),中共陜西省委黨史研究室等編:《賈拓夫》,陜西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90—291頁。
此外,受制于安土重遷的觀念,部分群眾和黨員不愿離開家鄉,擔心參軍后會像中央紅軍一樣背井離鄉,存在“要上游擊隊,不要上大部隊(紅軍)”的觀念。[注]《要上游擊隊!更要上大部隊!》,《紅色中華》1935年12月6日,第2版。還有些群眾則以“過了夏耕再去”“都當了紅軍田地沒人種”“男子都當了紅軍,將來人種也會斷了”等理由消極對抗擴紅工作。[注]《陜北紅五月擴紅熱潮兩月計劃四十天完成》(1936年6月13日),《西北革命根據地文獻資料精編(二)》,第565頁。
與南方蘇區相比,陜北偏處西北,遠離中央,政治基礎較差,當地的黨群組織和地方武裝力量薄弱。擴紅更是“陜北省委一項沒有經驗的工作”[注]李維漢:《回憶與研究》上,第290頁。。加之陜北基層蘇維埃政權建立時間短,基層干部缺乏經驗,這些問題極大地阻礙了陜北擴紅的實施。
1935年12月,李維漢指出,很多基層同志不識字,無法準確領會上級的意圖,“只好猜是擴紅,大家照舊干去”,以致省委決議拖延十余天還沒傳達到附近縣的支部,“空談大大的多于實際”。[注]羅邁:《不改變領導的方式不能完成擴紅的任務》,《斗爭》第76期(1935年12月5日),第32頁。具體到基層,“子長赤源二縣,在這次擴紅運動的前個月中,幾乎完全沒有收到什么成績,在各縣書記聯席會議以后,他們并沒有馬上就照著省委的決定去布置工作,相反的,他們都是不慌不忙的計劃到十二月才開始進行”[注]《警鐘向著子長安塞敲》,《紅色中華》1935年12月1日,第3版。。望瑤堡市(今瓦窯堡)四區第一鄉支部“(黨員)只有十四個。支部有三個干事(書記組織宣傳他們平時的工作沒有計劃,三個干事也沒有分工)。那一個在家有空就那一個去工作”。市委為完成省委關于擴紅的決定,召集了全市活動分子會議,該鄉支書也到了會,可是“他們并沒有討論具體的動員辦法,都只簡單地把數目分配各機關各人就算了事”[注]《望瑤堡四區的一個支部(支部通訊)》,《斗爭》第78期(1935年12月9日),第26頁。。至1936年1月,安塞縣領導機關甚至“還沒有具體布置并指示下面區的擴紅動員工作”[注]《兩千五百新戰士武裝上前線》,《紅色中華》1936年1月3日,第3版。。2月,陜北省委承認:擴紅工作除延長、秀延、清澗、延安、子長外,其他各縣都表現沉寂,進展甚微,主要是因為各地動員機關工作松懈,沒有及時采取措施和方法克服群眾中“過了年,過了十五再集中,或春耕以后再報名”等錯誤觀念。[注]《陜北各縣擴紅動員近況》,《紅色中華》1936年2月13日,第2版。
在政策執行中,基層工作的疏漏也降低了擴紅效果。如擴紅宣傳中,某地僅僅是機械地“按照上面所發下來的宣傳大綱、報告大綱、標語口號大綱等來依樣畫葫蘆的背誦一遍”[注]《轉變我們的群眾鼓動工作》(1936年2月23日),《吳亮平文集》上,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2009年版,第109頁。,脫離群眾的具體要求,沒有提出適合地方性和適合時間性的宣傳內容,所以“非但不能感動人們的心,而且反使人聽了生厭”[注]《轉變我們的群眾鼓動工作》(1936年2月23日),《吳亮平文集》上,第110頁。。有些地方空喊“當紅軍‘有飯吃有衣穿’‘家里困難互濟會有幫助’”,“結果到了第六天紅軍還是一個沒有”。[注]《望瑤堡四區的一個支部(支部通訊)》,《斗爭》第78期(1935年12月9日),第26頁。部分地區組織群眾集會時忽略群眾感受,引起群眾對擴紅的不滿。如赤源六區在寒風凜冽的天氣召集全區群眾大會,號召擴大紅軍。群眾在冰天雪地里走了幾十里甚至六七十里地來開會,可是會場負責人卻未準備開水或米湯招待又冷又餓的群眾,而且事前又“沒有組織幾個愿當紅軍的在會上號召”,會議開了不到十分鐘,主席就號召群眾響應擴紅參加紅軍,結果導致會場靜默,“不得不宣布散會,使參加會議的群眾乘興而來,敗興而歸,表示非常不滿”。[注]《轉變我們的群眾鼓動工作》(1936年2月23日),《吳亮平文集》上,第111頁。安塞則因沒解決紅屬的生活之憂,“有很多紅屬連鹽也沒有吃”,致使無法開展有效的擴紅工作。[注]《安塞還須努力》,《紅色中華》1936年6月6日,第1版。秀延縣沒做好戰士歸隊工作,“使那些未歸隊的戰士給一般群眾以不好的影響(內中個別的壞分子還有作不好的宣傳者),以為這許多人回來再不上部隊,還是當紅軍不好”。此外,當地還存在“縣委未抓緊去領導各區及各個組織系統的動員”,“縣委對各區的擴紅工作未根據各地的人口稠稀與黨的干部及同志的工作能力去具體的布置,也沒抓緊對中心區域的領導,只是一般的平均主義式的規定數目”等問題。[注]《秀延縣的擴紅工作是怎樣轉變的?》,《紅色中華》1936年3月3日,第2版。清澗縣則是“沒按區域大小人口稠密[稀]去動員,使人口少的區域便不能完成;又如只派幾個工作人員,到各村□□一下就算了事,不按照實際情形解決群眾的困難,沒從政治上說服群眾的心理;又如檢查工作不勤,派出工作人員后,便置之不理等”[注]《陜北省擴紅動員近況》,《紅色中華》1936年3月16日,第2版。。綏德縣“個別干部存在著不正確的觀點,以為擴紅有兩月時間,慢一點不要緊,區一級干部沒有很好的動員,沒有很好的準備”[注]《綏德一區擴紅工作在轉變》,《紅色中華》1936年5月29日,第1版。。二區四支部書記在干部擴紅突擊會議中甚至“一點不發表意見,認為擴紅突擊是沒有辦法完成的”[注]《可恥的行為》,《紅色中華》1936年5月29日,第2版。。
此外,部分基層干部因自身利益受損而對擴紅持消極態度。例如,延安北區擴紅突擊隊長因對擴紅工作態度消極而裝病回家,并影響了個別的區委負責同志,導致北區的擴紅工作沒有很好地動員起來。[注]《這樣的突擊隊長要得嗎?》,《紅色中華》1936年5月29日,第2版。個別干部抵觸干部帶頭參軍的要求,大說“怪話”:“如果大家都去當紅軍,那我也去”;“事情早看清楚了,可是沒有群眾啦,輪也輪到咱們腦上了”。[注]《沒有群眾嗎?》,《紅色中華》1936年5月13日,第2版。吊詭的是,延安竟出現了“黨團員占百分之七十的計劃,延長三區兩個鄉都參加會議的黨團干部都報名當紅軍”的不良現象。對此,陜北省委指出:這是部分地方干部抵觸擴紅的“藉口”,“全部干部都當紅軍,便是藉口要去都去,要不去都不去,結果空喊報名”。[注]《把擴紅突擊運動更加開展起來》,《紅色中華》1936年5月19日,第1版。此類怪相的出現,除因部分基層干部政治素養欠佳及工作能力不足之外,也與陜北擴紅運動自身的缺陷有關。
事實上,“擴紅”這一通過政治運動式進行兵員補充的方式,具有明顯的臨時性及過度強調主觀能動性的弱點,難以在基層持久高效地推行。
首先,擴紅運動的臨時性難以長期維持基層干部群眾的擴紅熱情。例如,1936年正月間,延安南區“□□人報名當紅軍,因為不立即集中,結果后來用了大的力量只集中了十余人”[注]《報名的新戰士應立即集中起來》,《紅色中華》1936年5月29日,第2版。。秀延縣在3月最初的一個時期內也存在著“對報了名的新戰士未迅速得集中起來,給予政治的教育,使他們后來情緒冷淡,集中時又不到來”的問題。[注]《秀延縣的擴紅工作是怎樣轉變的?》,《紅色中華》1936年3月3日,第2版。6月,延川南區本已經完成并超過了擴紅110名計劃,“但是由于領導機關沒有嚴重的注意到集中問題,而使干部中群眾中當紅軍的熱潮放松下去”[注]《一個教訓——立即集中》,《紅色中華》1936年6月6日,第1版。,以致要集中時不能集中,只集中了一半。
另外,上級組織在擴紅運動中過度強調主觀能動性的做法,極大地增加了基層干部的壓力。1936年3月,《紅色中華》刊文批駁“邊區不能擴大紅軍”的觀點,立論依據是吳堡縣擴紅任務完成較好,據此文章就認為:“其他縣的擴紅計劃之所以尚未完成,并不是因為客觀的條件不好,而是由于主觀領導上的放松。”[注]《誰說邊區擴不大紅軍?吳堡縣擴紅動員的勝利!》,《紅色中華》1936年3月3日,第2版。6月,《紅色中華》又強調:“沒有任何不能克服的困難,任何任務,都是能夠完成的和達到的。”[注]《已完成計劃的縣區要求大大超過計劃》,《紅色中華》1936年6月6日,第2版。這種對主觀能動性的強調固然能在短期內推進擴紅工作,但若忽略擴紅運動所在場域的具體條件,過分夸大主觀能動性,強令基層干部提前、超額完成擴紅任務,擴紅就成了基層無法承擔之重。甚至有個別地區的黨、團員全部被強制分配任務,若完不成任務,就必須“自己去參軍”,某鄉團支部九個干部“因未完成任務,全部參加紅軍”[注]中共陜西省委黨史研究室:《中共中央在延安十三年史》上,中央文獻出版社2016年版,第145頁。。
組織重壓之下,基層干部被迫以“非常手段”應付擴紅工作。某些基層干部以老弱幼婦充數應付攤派,如1935年11月,陜北省委發現,“最近各縣送到軍委來的新戰士,其中還有許多老弱的,娃娃,特別是婆娘。例如清澗前天送來的五十七名,就有十五名婆娘;綏德送來的二十四名中,也有十一名婆娘。此外十二三歲的娃娃和老弱的也有些”[注]《“不要送一個婆娘娃娃和老弱的來湊數!”》,《紅色中華》1935年11月25日,第1版。,完全無視之前各縣委書記會議上“不送一個婦女、娃娃和年老病弱的來充數”的表態。1936年1月,秀延縣首先完成擴紅任務,但所送兵員“質量較差,老弱有病的較多”[注]《兩千五百新戰士武裝上前線》,《紅色中華》1936年1月3日,第3版。。還有某地“一鄉之內,黨、團、工會、貧農團互相競賽”,以致出現爭兵、報假賬等“滑稽”之事。[注]羅邁:《不改變領導的方式不能完成擴紅的任務》,《斗爭》第76期(1935年12月5日),第35頁。更有甚者,某地因“沒有能夠團結擴紅積極分子,經過他們來進行有組織的動員”,以致發生強迫命令之事。[注]《陜北省的擴紅動員為什么還沒有完成?》,《紅色中華》1936年3月3日,第2版。郭洪濤指出,有些地方“因為宣傳工作的不深入,便發生了強迫命令的現象”,例如:“子長四區六鄉的某位擴紅同志,他對群眾說:‘你們是否愿意當亡國奴’?大家說:‘不愿意當亡國奴就要當紅軍,不當紅軍就是當亡國奴,這就是反革命的陰謀’。瓦市劉同志在少先隊的會議里,采取不報名不散會的辦法。”[注]《陜北三個月擴紅計劃兩個月完成的總結》,《斗爭》第85期(1936年2月10日),第16—17頁。子長縣(今子長市)被評為擴紅突擊運動的先進縣,但同時也被指出犯了“強迫命令的方式,沒有深入的動員”之錯誤。[注]《已完成計劃的縣區要求大大超過計劃》,《紅色中華》1936年6月6日,第2版。
可見,上級組織短期內頻繁地下達擴紅指標并且大力提倡超額超前完成,激化了上級指令與基層執行之間的矛盾。基層干部不得不以老弱婦女充數或強迫民眾參軍應付上級要求,這種強迫式的擴紅方式不僅影響了黨群關系,而且惡化了擴紅的社會環境。事實上,陜北擴紅的困境類似于1933—1934年間中央蘇區擴紅受挫的延續與翻版[注]關于中央蘇區擴紅困境的研究,參見黃道炫:《張力與限界:中央蘇區的革命(1933~1934)》,第329—338頁;王連花:《中央蘇區后期革命動員的困境與對策——兼論王明“左”傾錯誤對中央蘇區革命動員的影響》,《中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3期。,僅僅程度上較弱而已。
毋庸置疑,陜北擴紅在基層的落實過程中面臨著諸多困難,但“為著戰爭的迫切需要,中央所提出的任務是不可以不完成的”[注]羅邁:《不改變領導的方式不能完成擴紅的任務》,《斗爭》第76期(1935年12月5日),第31頁。。陜北地廣人稀的客觀條件在短期內無法改變,擴紅運動的目標因軍事斗爭之需也難以縮減。[注]1936年5、6月,國民黨部隊對陜北發動“圍剿”,米脂、秀延、橫山、清澗四縣形勢惡化,陜北省委也曾提出“因環境變化應該減少原定計劃”。參見《陜北紅五月擴紅熱潮兩月計劃四十天完成》(1936年6月13日),《西北革命根據地文獻資料精編(二)》,第561頁,但此為筆者僅見的個例。因此,動員、激發基層黨員干部與群眾的擴紅積極性,就成為推動擴紅的主要手段。在中央及陜北省委指導下,基層黨組織采取轉變干部工作作風、激發群眾參軍熱情、優待紅屬及強化群眾動員等措施提升擴紅實效。
轉變基層工作作風,推動擴紅運動。1935年12月,李維漢針對陜北“后方的動員是大大落后于前線的勝利與需要”的情況,結合中央蘇區的擴紅經驗及陜北的實際,從轉變黨的領導方式、開展群眾的政治動員、及時檢查工作等方面提出了改進的建議。[注]羅邁:《不改變領導的方式不能完成擴紅的任務》,《斗爭》第76期(1935年12月5日),第31頁。1936年3月,省委宣傳部到清澗縣召集縣一級的活動分子會議,糾正了該縣過去工作中一些錯誤,結果十日內便補充新戰士20名,而且“已經報了名的新戰士還有三四十名”[注]《陜北省擴紅動員近況》,《紅色中華》1936年3月16日,第2版。。延水縣委改進工作方式,采用組建擴紅突擊隊、募集款項、購買慰問品、組織新戰士歡送等方式,使擴紅工作“大有起色”,兩天就召集來新戰士24名。[注]《延水北區三天內的擴紅動員》,《紅色中華》1936年1月3日,第3版。秀延縣委改變了之前平均分配擴紅數目的做法,抽調較得力的干部組織為突擊隊,重點突擊“人口稠密當紅軍少的區域”,短期內取得顯著進步。[注]《秀延縣的擴紅工作是怎樣轉變的》,《紅色中華》1936年3月3日,第2版。
著力糾正干部不報名參軍的錯誤觀念,號召并督促基層黨員干部率先垂范帶頭參軍。1935年12月,延川縣黨團領導干部主動報名參軍,對群眾產生了積極的影響。秀延縣蘇工農檢察部長朱明效主動報名參軍,“各鄉群眾見縣政府負責的人都報名當紅軍了,便也紛紛報名”[注]《又是一批擴大紅軍的英雄》,《紅色中華》1935年12月26日,第3版。,五六天中便召集了9名年輕力壯的新戰士。延長縣接到擴紅突擊計劃后,召集了縣一級的黨團活動分子會議,會上縣蘇主席當場便報名參軍,并要動員50個新戰士上前線。受會場氣氛感召,“縣委組織部長也報名當紅軍,同樣也要動員五十個新戰士”,“工會委員長亦承認在迅速的時間要擴大二十個人當紅軍”。[注]《模范干部》,《紅色中華》1936年5月16日,第2版。綏德縣委及擴紅突擊隊長召集區一級干部會議,詳細解釋擴紅工作,開展思想斗爭,“提高了干部武裝上前線的熱忱,接著大批干部報名加入紅軍,提高了干部的積極性”[注]《綏德一區擴紅工作在轉變》,《紅色中華》1936年5月29日,第1版。,三天內送到軍事部的新戰士就有25人。可見,基層通過轉變干部思想、號召干部以身作則,確實提升了擴紅實效。對此,《紅色中華》總結道:“陜北這次動員的勝利,主要的是由于各地干部以身作則的領導起了極大作用。”[注]《兩千五百新戰士武裝上前線》,《紅色中華》1936年1月3日,第3版。
此外,各地相繼開展的擴紅競賽進一步激發了基層的工作熱情。擴紅成績好的縣份被稱為“坐飛機”,成績差的縣份則只能得到“烏龜帽”。[注]《為什么在擴紅號召周內占了第一的是中三中二區?得了烏龜的是東一城一北二區?》,《紅色中華》1935年12月1日,第3版。1935年12月,秀延縣因過去工作方式不好,召集黨政群聯席會議,檢查缺點錯誤,“發動各地來競賽。在這樣總的動員下結果至本月二十日便先完成了原來四百名計劃并超過二十二名”[注]《秀延縣勝利的完成了擴紅計劃》,《紅色中華》1935年12月21日,第3版。。1936年3月,在陜北省二蘇大會選舉結束后,有人提出了堅決完成月底擴紅計劃的臨時動議,秀延縣代表首先表態,“每人擴大一個紅軍”。延長、子長等縣代表表態“每個人擴大五個紅軍”,當場組織了4組突擊隊出發到延安、延水、綏德、安塞四縣去突擊。[注]《慶祝陜北省二蘇大會成功堅持的完成擴紅計劃!陜北省二蘇大會成功了》,《紅色中華》1936年3月16日,第2版。受此影響,各縣的擴紅競賽積極開展。5月,安定向延川發起挑戰:“在二十八日全省積極分子會議中,我們承認了擴大紅軍四百七十名,這一數目我們正在動員全安定的群眾一致為完成并超過計劃而努力,我們早已相信,一定有把握的動員四百七十個新戰士武裝上前線,你們怎么樣呢?你們肯和我們競賽嗎?”延川則回信:“接到你們的來信正在我們開全縣活動分子會的時候,我們非常高興,接受你們的提議,為了和你們競賽,我們一致通過在原定數目(四〇〇)增加到四百七十名,并且我們要求一致爭取。1.提早日期完成,并超過計劃。2.保證沒有一個老弱殘廢和破壞分子。”[注]《安定給延川一封挑戰書》、《給安定的回信》,《紅色中華》1936年5月13日,第2版。擴紅工作成績突出的個人則能得到組織的獎勵,如延安縣赤衛軍第一營營長安具榮因擴紅有功,先后得到鞋襪和“最光榮‘擴紅優勝’的金字招牌獎”[注]《又是一批擴大紅軍的英雄》,《紅色中華》1935年12月26日,第3版。。
針對那些在擴紅工作中表現極差、情節嚴重的干部,黨組織堅決將其清除出隊伍,以儆效尤。陜北省委就將延安、安定等縣缺少擴紅信心,“動搖消極以及逃跑回家”的“消極份子”,從擴紅突擊隊中洗刷出去,以鏟除“擴紅障礙”。[注]《陜北紅五月擴紅熱潮兩月計劃四十天完成》(1936年6月13日),《西北革命根據地文獻資料精編(二)》,第565頁。
宣傳工作對于改變民眾意識具有重要的作用,中共歷來重視宣傳工作,并在實踐中形成了一套成熟、細致、有效的工作機制。1935年12月,針對當時擴紅工作“以區為單位的群眾會議不能深入我們的宣傳,不能獲得有效的結果”的狀況,李維漢提出:“我們要以鄉,特別開一村一屋的會議,盡量聽取群眾的意見,解答群眾的懷疑,當場組織群眾參加擴紅運動。”各級組織要相信組織力量,不怕麻煩,要在各級黨組織、蘇維埃、青年團、工會、赤少隊及其他群眾組織自上而下地作深入動員,使“每一個組員都動起來”,“共同有計劃的去布置鄉、村的群眾大會”。[注]羅邁:《不改變領導的方式不能完成擴紅的任務》,《斗爭》第76期(1935年12月5日),第34頁。張聞天強調擴紅要充分發揚青年的積極性,要注重“從團的方面組織動員”。[注]《青年團要徹底轉變工作方式》(1936年1月22日),《張聞天文集》第2卷,中共黨史出版社1993年版,第67頁。省委書記郭洪濤也要求各級黨組織要“在縣區鄉的積極分子會議上,在黨蘇維埃以及一切群眾的會議里,在每一個村莊院子的群眾大會里”,都要抓住機會“宣布與討論當地具體的擴紅計劃,使到會的人都熱烈的擁護黨的計劃,為實現黨的擴紅號召而努力。必須在群眾中進行深入的宣傳鼓動造成熱烈的擴紅熱潮,踴躍的自動報名當紅軍”[注]《為擴大四千五百個新戰士武裝上前線而斗爭》,《紅色中華》1936年5月13日,第1版。。省委提出“把干部的擴紅熱潮推廣到群眾中去”,“蘇維埃和群眾組織一起緊張的動員起來”,各級政府與群眾組織全部參加到擴紅動員之中,“蘇維埃的代表會、工會的委員會小組會、貧農團的、婦女代表會及兒童的會議一齊開起會來,一齊動員起來,大家都參加擴紅工作,不讓一個蘇區的群眾站在擴紅的外邊”。[注]《陜北紅五月擴紅熱潮兩月計劃四十天完成》(1936年6月13日),《西北革命根據地文獻資料精編(二)》,第563頁。這些舉措促成了群眾擴紅熱潮的形成。
組織政治集會,激發群眾參軍熱情。在群眾集會上,陜北各級黨政機關利用表彰、歡送、演講等政治儀式激發群眾熾熱情感,營造積極參軍光榮的氛圍。中央宣傳部“因為蘇區文化程度很低”,“制定以目前形勢為基礎的五分鐘報告大綱,要各省縣區選擇一批宣傳員到黨的群眾的會議上去作五分鐘鼓動的報告”。[注]羅邁:《不改變領導的方式不能完成擴紅的任務》,《斗爭》第76期(1935年12月5日),第33頁。1935年12月21日,延安為表彰東區69名新戰士“參加紅軍的榮耀,以鼓勵那些擴紅落后的區鄉”,特別“舉行了歡送大會,到會的工農同志,及各級工作人員三百余名,都整行整隊的前去歡迎,前面執著好看的旗幟匾額,同時奏著樂,唱著歌,喊著口號,前呼,后應,轟轟烈烈,真是興高采烈!”[注]《延安歡送新戰士上前線》,《紅色中華》1935年12月26日,第3版。1936年6月,延安郝家堡區在“五卅”紀念大會上,“經過黨政機關負責同志的激烈講演,燃燒起全體到會者的熱忱。所以當場有六十余人自動報名當紅軍”。[注]《五卅紀念會中擴紅熱潮》,《紅色中華》1936年6月9日,第1版。當時負責延安郊區擴紅宣傳工作的折聚英回憶:“有一次在白家堰、姚店子一帶開大會,歡送參軍青年上前線,附近大村莊的人都來了。區政府軍事部長劉成海在會上講了話,還招待了一頓羊肉小米飯。結果除了準備上前線的幾十個青年外,當場又有很多人報名,編成班組。”[注]折聚英:《婦女的擴紅工作》,中共陜西省委黨史研究室編:《西北革命根據地》,中共黨史出版社1998年版,第553—554頁。
根據形勢擬定宣傳口號,提升宣傳效果。根據新的政治軍事形勢的需求,陜北各級黨組織提出符合群眾心理的宣傳口號。陜北省委強調:必須將擴紅宣傳與“目前新的形勢與紅軍回師”以及“中央政府和中革軍委,停戰議和一致抗日的宣言”相結合,“及時揭破與防止反革命分子的造謠”,“提高群眾加入紅軍的積極性”。[注]《把擴紅突擊運動更加開展起來》,《紅色中華》1936年5月19日,第1版。子長縣委組織的縣區擴紅突擊隊“能根據自己具體環境提出適當的鼓動口號”,故群眾對擴紅“很活躍”。[注]《子長縣首先勝利》,《紅色中華》1936年6月3日,第1版。特別是陜北省委依據紅軍東征、日本蠶食華北、劉志丹在東征前線陣亡等一系列新情況,有針對性地提出了“武裝上前線爭取迅速對日直接作戰”“武裝上前線打倒阻攔紅軍抗日搗亂抗日后方的賣國賊部隊”“武裝上前線擁護東征勝利”“武裝上前線為劉志丹同志復仇”等口號,“造成群眾當紅軍的熱潮”。[注]《陜北紅五月擴紅熱潮兩月計劃四十天完成》(1936年6月13日),《西北革命根據地文獻資料精編(二)》,第562頁。
樹立擴紅模范,發揮引領示范作用。1935年11月,《紅色中華》以“把擴大紅軍的英雄登在紅板上”為題,表彰與宣傳在延川縣擴紅工作中成績突出的劉邦興等人。養病在家的劉邦興“聽說黨政機關都在進行擴大紅軍的動員,于是他也向鄰人們宣傳,結果,三天中便擴大了十二名”。張志斌因一人擴大了一百多個新戰士,得到了縣委“擴紅先鋒”的獎匾。[注]《把擴大紅軍的英雄登在紅板上》,《紅色中華》1935年11月25日,第1版。安塞對擴紅工作突出的赤衛軍營長謝克居及一名紅軍家屬進行了表彰,稱:“因為他們的模范作用,擴紅突擊在該鄉非常緊漲(作者注:原文如此,疑應為緊張),干部對擴紅的積極性亦提高了。”[注]《兩個擴紅英雄》,《紅色中華》1936年5月26日,第2版。在橫山縣政府討論擴紅動員工作時,青年師道恩當場表示要上前線,加入抗日紅軍,并號召在座的同志與他一起。《紅色中華》對此給予高度評價,認為“師道恩同志是個可敬愛、可欽佩的英勇青年”,并號召“每個蘇區抗日人民,應當學習師同志的精神,武裝上前線去,擴大抗日紅軍,保衛與發展陜甘抗日根據地!”[注]《大家和我一同上前線去吧!一個青年的壯烈呼聲》,《紅色中華》1936年4月16日,第1版。
卓有成效的宣傳工作激發了群眾參軍熱情,扭轉了“好男不當兵”的陳腐觀念。例如,延安縣南區二鄉炭家灣村張某之子,年僅十二歲,“他聽著別人說當紅軍是多么好,于是他立即堅決的要求參加紅軍”。因他年紀小,縣政府讓其去政府里當交通員,他慨然回答:“我要到省軍委會,背盒子,抗馬拐上前線打敵人去!”[注]《十二歲的童子堅決要當紅軍》,《紅色中華》1935年12月26日,第3版。支持家人參軍在各地蔚然成風。延水北區大鄉賀家灣五十二歲的郭應禮,有三個兒子,“最近聽到亡國的危險擺到全中國人的頭上了,于是便摩拳擦掌也想參加紅軍,惟年歲太大,未能如愿,遂勸自己的兒子去當紅軍。于一月二號親自把兩個兒子送到預備連報名,準備到前線去抗日討蔣”[注]《擴紅運動中的英雄叢出不絕》,《紅色中華》1936年1月9日,第2版。。與之前相較,民眾不愿參軍的觀念已有極大轉變。
在擴紅運動中,各級黨組織還特別重視維護紅軍家屬權益,通過改善優紅工作,“創造模范的紅軍家屬優紅工作”,“推動擴紅工作的順利進行”。[注]《為擴大四千五百個新戰士武裝上前線而斗爭》,《紅色中華》1936年5月13日,第1版。內務部專門負責優待紅軍家屬的工作,保證紅屬“分地分財產都優先,分了地還有人無償代耕”[注]折聚英:《婦女的擴紅工作》,《西北革命根據地》,第551頁。。在組織夏耕農業生產中,中央政府要求各級土地部協同內務部,切實解決紅屬困難,并且首先保證紅屬及紅軍公地的耕作。[注]《中華蘇維埃人民共和國中央政府西北辦事處土地部關于夏季農業生產的訓令》(1936年5月9日),《西北革命根據地文獻資料精編(二)》,第544頁。對于勞動互助社內的紅屬,政府切實實行優待:“凡普通社員(非紅屬)幫紅屬社員做工時,不計工數,不計工資。凡紅屬的社員幫普通社員做工時,要計工數,計工資。”[注]《中華蘇維埃人民共和國中央政府西北辦事處土地部關于勞動互助社暫行組織綱要》(1936年3月28日),《西北革命根據地文獻資料精編(二)》,第529頁。
1935年12月,望瑤堡市通過“加緊優紅工作”,改變了擴紅“很差”的局面,群眾踴躍報名參軍,送到軍委會的戰士達170余名。[注]《望瑤市也趕上來了》,《紅色中華》1935年12月21日,第3版。橫山縣白狼區第五鄉“動員了全鄉群眾,不分男女老少普遍的參加了優紅,紅屬的土地已完全耕好。后召集紅屬聯歡會,很多群眾送米、面、豆腐、雞、□油鹽等東西給會議中的紅屬。因之影響紅屬情緒很好,而附近的群眾熱烈報名當紅軍,在家休養與開小差的都要上前線去”。[注]《優紅與擴紅》,《紅色中華》1936年5月29日,第2版。安定縣馮家屯村里住著紅軍家屬,“兒童團每天給他們打柴、送炭、抬水、掃院,幫助解決了許多生活上的實際困難,使紅軍家屬很受感動,多次表示說,絕不拉男人的后腿”。[注]馮毅:《安定蘇區兒童團的活動》,中共陜西省委黨史研究室編:《西北革命根據地回憶錄精編(五)》,陜西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406頁。
總之,農民得到了經濟上的利益,“使他們感到有必要武裝保衛自己的成果”,而“優待紅軍家屬又使他們感到當紅軍光榮,沒有后顧之憂”。[注]折聚英:《婦女的擴紅工作》,《西北革命根據地》,第551頁。優紅工作的正面激勵,促成了家屬鼓勵男性參軍的風潮。延安東區四鄉的王秀珍主動動員丈夫參加紅軍,“把男人送到政府去,并且又群眾大會中演講,使到會的群眾都興奮起來了,結果五天當中就完成和超過了該鄉擴紅的數目”。清澗縣第三鄉薛家山村的一位老婦將自己的兩個兒子都送去參加紅軍。[注]《擴紅運動中的英雄叢出不絕》,《紅色中華》1936年1月9日,第2版。吳堡縣四區三鄉霍佳渠村十三歲的共青團員霍紅雄不僅自己報名參軍,還“鼓動他的父親當紅軍”。[注]《鼓動爸爸當紅軍》,《紅色中華》1936年6月6日,第2版。
此外,中共還以持續動員群眾的方法,保持基層擴紅熱情,鞏固擴紅成果。陜北省委提出“把干部的擴紅熱潮推廣到群眾中去”的口號,以群眾動員促成擴紅熱潮,將“蘇維埃和群眾組織一起緊張的動員起來”,保證“大家都參加擴紅工作,不讓一個蘇區的群眾站在擴紅的外邊。大家都口里說著擴大紅軍,做的也是擴紅工作,造成全蘇區的抗日人民轟轟烈烈的群眾熱潮”。[注]《陜北紅五月擴紅熱潮兩月計劃四十天完成》(1936年6月13日),《西北革命根據地文獻資料精編(二)》,第563—564頁。陜北省委要求各縣工會根據當地工人情形,把擴紅“提到每個工人面前去討論,使工會組織內的每個工人都了解擴紅的重要與英勇的武裝上前線”,并強調擴紅“一定與改善工人生活聯系起來解決工人各種的困難”。[注]《陜北省工會對于擴紅的通知——為保證工人參加紅軍,迎接省委擴紅計劃勝利完成而斗爭》(1936年2月5日),《中國工會運動史料全書》總編輯委員會、《中國工會運動史料全書·陜西卷》編委會編:《中國工會運動史料全書·陜西卷》上,三秦出版社2006年版,第147頁。對反動分子及開小差者,陜北黨組織則發動群眾對其開展斗爭。1936年3月,陜北省委指示地方干部應發動群眾,與破壞擴紅成果者作斗爭,“并給他們以應有的群眾制裁”。[注]《陜北省的擴紅動員為什么還沒有完成?》,《紅色中華》1936年3月3日,第2版。5月,陜北省委又強調對“開小差”及傷病痊愈滯留不歸者,要依靠群眾開展“歸隊運動”,“如經過說服還不愿去的,應開展斗爭,發動群眾反對他”。[注]《把擴紅突擊運動更加開展起來》,《紅色中華》1936年5月19日,第1版。秀延縣采用說服教育與動員群眾的方式,與個別“頑強”不歸隊者開展斗爭。[注]《秀延縣的擴紅工作是怎樣轉變的》,《紅色中華》1936年3月3日,第2版。子長縣則對破壞擴紅的反革命活動采取“組織了群眾公審,征求群眾的意見”等措施。[注]《子長縣首先勝利》,《紅色中華》1936年6月3日,第1版。
為保障穩定的兵源,中共還著力建設紅軍后備力量。赤衛軍與少先隊作為不脫離生產的青少年武裝,在維護地方治安、開展群眾斗爭及配合紅軍作戰等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特別是赤衛軍與少先隊體系嚴密、建制完整,可直接充實紅軍。周恩來指示擴紅應“首先整頓赤衛隊和少先隊,從中選拔優秀人員參加紅軍”[注]《郭洪濤回憶錄》,第99頁。。郭洪濤視“赤少隊”(即赤衛軍與少先隊)為紅軍的后備軍,認為:“如果我們把赤少隊的工作做得好,隨時在黨的一聲號召之下,立刻可以開動整班整排整連蘇區赤少隊加入紅軍去。”[注]《陜北紅五月擴紅熱潮兩月計劃四十天完成》(1936年6月13日),《西北革命根據地文獻資料精編(二)》,第564頁。基層擴紅中,赤少隊員參軍的態度非常積極主動。如安定縣“第七鄉四個,南區第三鄉三個抗日少先隊員自動參加紅軍”,城區區委宣傳部郭滿順同志在自己報名以后,又“領導三個隊員一同加入紅軍”。[注]《少先隊員熱烈參加紅軍》,《紅色中華》1936年5月16日,第2版。當地不乏赤少隊整建制補充進紅軍之事,如吳堡縣“第三區第七鄉李家塌村赤衛軍一班人全體一致報名加入紅軍”[注]《又一個赤衛軍整班上前線》,《紅色中華》1936年6月3日,第1版。。延安郝家鋪區曾有整排赤衛軍武裝上前線,1936年6月又有“少先隊一個整中隊踴躍加入紅軍”。[注]《少先隊熱烈上前線》,《紅色中華》1936年6月9日,第1版。
在中共的正確領導下,在各級黨組織的不懈努力與陜北群眾的熱烈擁護下,陜北擴紅取得“光榮的勝利!偉大的勝利!”[注]《陜北省擴紅的偉大勝利!!!擴大六千紅軍計劃已如期完成》,《紅色中華》1936年4月2日,第2版。1936年1月,陜北按期完成征召3400名的計劃,并超額209名。[注]《陜北省三月擴紅計劃二月完成》,《紅色中華》1936年1月16日,第1版。到3月31日,陜北如期完成追加2600名新戰士的任務。[注]《陜北省擴紅的偉大勝利!!!擴大六千紅軍計劃已如期完成》,《紅色中華》1936年4月2日,第2版。6月中旬,陜北又提前完成兩個月內再擴大4500人的目標。[注]《歡迎紅五月帶來新的擴紅計劃》,《紅色中華》1936年4月29日,第2版。
回顧陜北擴紅歷程,中共以政治運動的方式動員廣大黨員、干部及群眾參軍,呈現了上層革命動員與基層執行之間的復雜面相。盡管擴紅曾一度遭遇困境,但中共及時調整策略,終于突破困境,完成了既定目標。歷史再次印證了中共“是一個勇于追求真理、修正錯誤,善于總結經驗,不斷提高自己的黨”[注]《中共中央關于加強黨的執政能力建設的決定》(2004年9月16日),《求是》2004年第19期,第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