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20世紀40年代,毛澤東兩次提出反對經驗主義的工作方法,但都未展開系統論述。為了推動毛澤東倡導的反對經驗主義運動,著名馬克思主義哲學家艾思奇曾發表《談主觀主義及其來源》《反對經驗主義》等文章,就經驗主義的本質、表現以及為什么要努力克服經驗主義、如何克服經驗主義等四個問題進行了系統闡釋。艾思奇對毛澤東反對經驗主義思想的闡釋,豐富了毛澤東的反對經驗主義哲學思想,為黨建工作做出了卓越貢獻,也為當今科學研究中共過往歷史、克服經驗主義提供了思考和借鑒。
反對主觀主義是毛澤東哲學思想的一項重要內容。毛澤東認為,黨內的主觀主義主要有教條主義和經驗主義兩種形態。關于后者,毛澤東于1942年、1948年先后兩次提出要反對經驗主義的工作方法,但都沒有展開系統論述。[注]《整頓黨的作風》(1942年2月1日),《毛澤東選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819頁;《一九四八年的土地改革工作和整黨工作》(1948年5月25日),《毛澤東選集》第4卷,第1330—1331頁。為推動反對經驗主義運動的順利開展,著名馬克思主義哲學家艾思奇曾發表《談主觀主義及其來源》《反對經驗主義》等文章,對毛澤東反對經驗主義思想進行了闡釋。[注]《談主觀主義及其來源》(1941年10月)、《關于唯物論的幾段雜記》(1942年9月)、《反對經驗主義》(1948年7月),《艾思奇全書》第3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90—293、337—347、539—552頁。以下凡引自該文集者,均只標明篇名和頁碼。然而迄今為止,尚未有人對艾思奇的這一貢獻進行研究。本文擬就艾思奇對經驗主義的本質、經驗主義的表現、為什么要努力克服經驗主義、如何克服經驗主義這四個問題的闡釋進行論述,以期呈現其在黨建理論建設方面的卓越貢獻,并為當前和今后相關工作中如何克服經驗主義提供借鑒。
毛澤東指出,犯經驗主義錯誤者“往往經驗很多,這是很可寶貴的,但是如果他們就以自己的經驗為滿足,那也很危險。他們須知自己的知識是偏于感性的或局部的,缺乏理性的知識和普遍的知識,就是說,缺乏理論,他們的知識也是比較地不完全。而要把革命事業做好,沒有比較完全的知識是不行的”[注]《整頓黨的作風》(1942年2月1日),《毛澤東選集》第3卷,第818頁。。由于毛澤東當時重點強調的是教條主義,對經驗主義只是言簡意賅地點出其優點和問題。艾思奇對毛澤東的這一哲學思想進行了充分的闡釋。他首先分析了經驗的價值。延安整風運動期間,不少人認為重視具體情況就是狹隘經驗主義。[注]《談主觀主義及其來源》(1941年10月),第291頁。對此,艾思奇指出,一個長期從事實際工作的有經驗的革命者,即使他連理論名詞都一無所知,只要他熟悉自己工作的各種情況和條件,能夠正確地完成自己的工作任務,那么他的思想就是唯物論思想,就比那些熟讀經典的教條主義更有價值。具體而言,經驗的價值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首先,經驗包含著某一事物的某些方面的規律知識,在一定條件下是有價值的;其次,經驗是理論認識的原料,只有掌握相關的經驗才有可能真正掌握理論。[注]《關于唯物論的幾段雜記》(1942年9月),第338頁。
不過,艾思奇認為,每個人的直接經驗雖然都是有價值的,但同時又是有限的。直接經驗只是在適當的情況下才合乎實際,才具有唯物論性質,一旦超出其適用范圍,就會造成錯誤。換言之,如果忽視經驗存在的條件性,僅僅滿足于經驗知識本身,任意照搬照套經驗,就會違背馬克思列寧主義原理的基本原則,成為經驗主義。[注]《關于唯物論的幾段雜記》(1942年9月),第338頁。經驗主義者的關鍵缺陷是將經驗和理論知識二者割裂開來,他們“僅僅滿足于自己狹小工作范圍內的局部經驗,不懂得在一般的理論指導之下總結這些經驗,因此,也就不能領會毛澤東同志從中國革命實際經驗中所概括出來的理論”[注]《反對經驗主義》(1948年7月),第540頁。。中國醫學史上的孫大黃、吳附子等人,不管面對什么病癥都使用同樣的藥方,結果有時候會有效,而有時候會出大亂子,他們就是典型的經驗主義者。在延安整風運動初期,那些當初在民族大敵面前英勇不屈的人,在自己的黨小組長面前依然表現自己的硬骨頭性格,這同樣也是狹隘經驗主義的表現。
與經驗主義相對的是馬克思列寧主義的思想方法和工作方法。它不滿足于獲取特定的局部經驗知識,而是致力于在任何環境中都能夠找出周圍事變的發展規律。馬克思列寧主義者需要的也不是某個狹小范圍內的經驗知識,而是有助于在任何環境中都能夠發現事變規律的理論。馬克思列寧主義者在解決問題時,不應該從狹隘的經驗出發,而應該從實際出發。艾思奇認為,對于實際的認識,第一步是通過經驗調查并了解實際,這里的經驗可以是自己的直接經驗,也可以是群眾的間接經驗;第二步是研究實際,通過分析、綜合自己的和他人的各種經驗,達到對研究對象的理論的了解,從而獲得正確的結果。總之,經驗主義的特點是“偏向于片面的經驗(主要是自己的,直接的),而輕視間接的經驗,對于別人的意見看不上眼”[注]《關于唯物論的幾段雜記》(1942年9月),第338—340頁。,而馬克思列寧主義理論則強調綜合自己的和他人的經驗,并從中發現規律。
毛澤東指出,經驗主義的表現是“事前毫無準備,不提出問題,不分析問題,不向干部會議作精心準備的、內容文字都有斟酌的報告,而聽憑到會人員無目的地雜亂無章地議論,致使會議時間延長,得不到明確而周密的結論”[注]《一九四八年的土地改革工作和整黨工作》(1948年5月25日),《毛澤東選集》第4卷,第1330-1331頁。。毛澤東采用的是列舉的辦法,沒有展開深入剖析。艾思奇根據毛澤東的思想,對經驗主義的表現進行了系統的論述。他認為,經驗主義的主要問題是僅僅停留于經驗本身,不懂得如何通過分析與研究把經驗上升到理論層面,從而使之能夠在更為廣泛的層面指導中國的革命實踐。犯有經驗主義毛病的人往往目光短淺,看不到事物發展變化的規律,不具備從事需要預見性、需要通盤計劃的工作。[注]《反對經驗主義》(1948年7月),第545頁。具體來講,經驗主義思想方法和工作方法的主要表現有以下三個方面:
第一,滿足于自身的局部直接經驗,不愿意學習和接受他人的間接經驗。[注]《反對經驗主義》(1948年7月),第545頁。根據馬克思主義理論,在時間、地點、條件發生變化的情況下,活動組織者應該靈活地調整工作方法,而經驗主義者則習慣于照搬原有的經驗。艾思奇舉例說,游擊戰爭時期的局部分散經驗被一些干部照搬到當時已經連成片的解放區的工作中,結果造成了很多錯誤。
第二,習慣于套用自然積累的各種各樣的零碎經驗,處理工作中的每一個小問題,工作缺乏主動性,不會用科學的方法對相關經驗進行分析和總結。[注]《反對經驗主義》(1948年7月),第545頁。為了闡釋其具體所指,艾思奇舉了三個例子:一個是“群眾運動中的尾巴主義”,只是傾聽群眾意見,沒有發揮黨員干部領導和教育群眾的作用;第二個是會前不準備、會上胡亂發議論的低效率的開會方法;最后一個是片面性、孤立性的新聞報道。這種報道包含了各種各樣的有價值且值得發表的細節,但其毛病是“只見樹木,不見森林,只見個別,不見一般”,未能提供在較大范圍內的重要問題的全面動向、動態、運動進度、運動中產生的各種矛盾以及解決相關矛盾的關鍵所在。總的看來,這種報道缺少分析和概括,未能將局部經驗升華為理論,屬于事務主義的工作方法。[注]《反對經驗主義》(1948年7月),第546頁。
第三,更為低級的一種表現是,頭腦中貯藏著各種各樣、甚至是互相矛盾的經驗,但從來不對這些經驗進行分辨。開展工作時,僅僅憑借感覺從中抽取某一類似經驗照搬照用。[注]《反對經驗主義》(1948年7月),第546頁。這種經驗主義往往出現在同時具有教條主義和官僚主義毛病的領導干部身上,他們依賴這種錯誤的低端經驗,“為自己的任何主張和任何‘指示’找到‘經驗’的證明”[注]《反對經驗主義》(1948年7月),第546頁。,其表現出的極大的盲目性,是經驗主義表現的最大危害。
1937年7月到1940年7月的三年間,黨員隊伍迅速擴大,黨員人數由4萬增加到了80萬[注]任貴祥:《延安整風運動研究述評》,《黨史研究與教學》1991年第4期,第66頁。,且新增黨員大多是農民出身。而狹隘經驗主義就是農民的主要特點,“他們的分散的、小生產的、小私有的生活,養成他們眼光短淺的狹隘意識”[注]《談主觀主義及其來源》(1941年10月),第290—293頁。。加之新黨員當中的工農干部和青年大多文化水平不高,識別不了真假馬克思主義,而教條主義者所掌握的馬克思主義理論知識在他們眼中往往又具有至高無上的神圣性,這在客觀上又助長了教條主義的泛濫。所以,反對經驗主義成為延安整風運動的主要任務之一。
根據艾思奇的分析,延安整風運動取得了很大成效,理論工作者紛紛參與到實際工作中以彌補自身實際經驗不足的缺陷,基層黨員干部也開始努力學習理論知識以提高自身理論水平,理論知識和實際經驗開始由過去的分裂走向結合,從而“在黨內產生了一批既有豐富的革命經驗,又能掌握理論指導的干部和領導者,這就成為今天中國革命戰爭和各方面革命運動向全國勝利發展的主要因素之一”[注]《反對經驗主義》(1948年7月),第541頁。。
但是,延安整風運動反對經驗主義的成效并不十分理想,其主要原因有四:
第一,從主觀上看,鑒于當時黨內的實際狀況,以毛澤東為首的中共中央將重點放在了反對教條主義上,對經驗主義的批判力度不足,導致很多同志沒有透徹地認識到經驗主義的反馬克思主義性質。
第二,從客觀上看,大多數黨員干部長期在某一較小范圍內開展游擊戰爭,或在中共抗日根據地內開展工作。這種分散的環境束縛了他們的思想,使他們習慣于從個別地方的局部條件和局部經驗出發去思考和解決問題,沒有革命全局意識,缺乏把地方上的問題和黨的總路線總方針相結合的理論思維。[注]《反對經驗主義》(1948年7月),第542—543頁。
第三,這也許和當時的具體人事有一定關系。在回憶《關于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這一文件的起草情況時,胡喬木曾經給當時的負責人任弼時寫過一封信,談到他對教條宗派和經驗宗派的觀點。他原本的想法是先說相關事實,然后再說二者各自的宗派問題。后來考慮到一些現實問題,他又放棄了原來的想法。胡喬木的理由是,由于毛澤東在延安整風一開始就明確講過教條宗派問題,再到政治局討論黨的歷史之時,相關文件又明確地點到了教條宗派的人頭,所以關于教條宗派的問題并不大。然而關于經驗宗派卻有一些不得不考慮的現實因素:首先是經驗宗派涉及部分當時擔負著黨內重要工作的領導干部,如果明確點出其人頭,勢必會影響他們開展工作;其次是一旦用“宗派”這個詞,必然要肅清其歷史,又會牽涉到更多的黨員干部,可能會產生一些負面作用。所以,胡喬木最后還是決定不用宗派這個說法為妥。[注]《關于歷史問題決議的起草》(1985年12月7日),《胡喬木回憶毛澤東(增訂本)》,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65頁。由此可以看出,與教條主義在延安整風一開始即被毛澤東明確指出有所不同,犯經驗主義錯誤者是當時黨的部分重要干部。為了不影響他們開展工作,這些經驗主義錯誤在運動中和運動結束后都沒有被明確地指出來,這也影響了反經驗主義的執行效果。這些因素的存在,決定了反對經驗主義必然成為一項長期而艱巨的任務。
第四,經驗主義和山頭主義、地方主義又互為依存條件,加大了反對經驗主義的難度。中國共產黨第六屆中央委員會擴大的第七次全體會議上通過的《關于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文件指出,鑒于小資產階級思想的社會根源在黨內長期存在著、黨員干部長期在分散的游擊戰環境中工作、黨對經驗主義的批判力度明顯不足、山頭主義與地方主義在黨內普遍存在等事實,這就導致“要使黨內思想完全統一于馬克思列寧主義,還需要一個長時期的繼續克服錯誤思想的斗爭過程”[注]《關于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1945年4月20日),《毛澤東選集》第3卷,第997—998頁。。在上述文件列舉的問題當中,經驗主義與山頭主義、地方主義不僅在黨內普遍存在,而且二者還存在著密切的關系,經驗主義是山頭主義、地方主義以及無紀律無政府狀態的思想基礎,而某些無紀律無政府狀態的山頭主義、地方主義的長期存在又成為經驗主義賴以頑固存在的條件。[注]《反對經驗主義》(1948年7月),第544頁。所以,克服經驗主義往往必須和克服山頭主義同時進行,才有可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到1948年5月,毛澤東在《一九四八年的土地改革工作和整黨工作》中再次提出反對經驗主義的工作方法時,解放戰爭已經進入戰略反攻階段,中國共產黨已經攻克了大片原國民黨統治區,即將成為全國統一的人民民主專政的執政黨,克服山頭主義和經驗主義成為黨的建設的重要任務之一。新的形勢要求全黨的各項政策都必須完全統一,所有權力都必須統一于中共中央的領導之下,各地區各部門都必須“統一于中央委托的領導機關——中央局及前線委員會的領導之下”。只有這樣,才更有利于集中全國力量早日打贏全國規模的解放戰爭,并開始政治、經濟、文化各方面的新建設。[注]《中共中央宣傳部關于重印<左派幼稚病>第二章前言》(1948年6月1日),中央檔案館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17冊,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2年版,第192頁。在這種新形勢下,過去以游擊戰爭為主時所執行的高度發展地方自治權的方針就不再能適應新形勢的需要,那些原本就屬于錯誤思想但一直沒有得到很好解決的無紀律無政府狀態的山頭主義、地方主義更成為新形勢下全黨開展工作的嚴重阻礙,必須早日予以克服。如前所述,山頭主義和經驗主義二者又互為依存,因此,艾思奇認為,“努力克服經驗主義,已成為我們迫切的課題”[注]《反對經驗主義》(1948年7月),第543頁。。
毛澤東只是簡明扼要地指出了經驗主義的表現,沒有涉及如何克服經驗主義這個問題。艾思奇根據廣大黨員日常學習中出現的一些錯誤認識和問題,先后提出了一系列克服經驗主義的辦法,對毛澤東反對經驗主義哲學思想做了重要補充。他認為,克服經驗主義就是要學會分析總結分散零碎的感性經驗知識,并將其升華為具有條理性、綜合性的理論[注]《反對經驗主義》(1948年7月),第546頁。,具體辦法包括以下五個:
第一,不能滿足于狹小的局部經驗,要努力學習各種經驗并不斷進行總結。[注]《反對經驗主義》(1948年7月),第546頁。這里包括兩層意思:首先是要學會傾聽群眾的各種意見,向群眾學習,從群眾那里學習他們的各種經驗;其次,總結經驗不是將各種經驗簡單疊加,而是需要以馬克思主義的唯物辯證法、社會發展理論和階級分析理論為指導,對相關經驗展開分析研究。從某種意義上講,整個二十世紀上半葉的歷史就是一部中國共產黨領導由工人、農民、知識分子、中小資產階級等不同階級組成的人民大眾共同反對國外的帝國主義與國內的地主階級和官僚資產階級的斗爭史。組成人民大眾的各階級的本質及要求不盡相同,黨員干部要學會運用馬克思主義理論正確處理各階級的合理要求,積極引導他們發揮其積極作用,并拒絕他們的不當要求,防止他們可能產生的不良作用。比如,農民階級推翻地主階級的要求是有革命進步作用的,但他們的絕對平均主義思想則是一種反動的落后的思想,這些經驗需要不斷分析總結,并力爭將其升華為能指導中國革命實踐的理論,也就是中國化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同時,黨的各項政策是否發揮了領導群眾的積極作用,也要不斷分析研究。
第二,總結經驗時,要重點分析經驗賴以存在的條件。[注]《反對經驗主義》(1948年7月),第547頁。同一項政策的效果往往會隨著時間和空間的變化而不斷變化。分析經驗時,必須重點分析該經驗所依據的各種主客觀條件,將必需條件和附加條件區別開來,從具體經驗中總結出具有科學性的理論。艾思奇指出,1948年的土地改革指示中所指出的,只有在同時滿足環境安定、大部分群眾有土地改革需求、有相當數量的能夠做好土地改革工作的干部這三項條件的地方,才能推行土地改革,這個決定就是在分析研究了土地改革各方面的經驗之后做出的正確決定。要想達到這個目的,就必須學會如何正確地調查研究并總結經驗。現實中,不少黨員干部常常是積累了大量資料,但還是不能提出并解決問題,又誤把原因歸結為資料不足,然而其真正原因是不會運用分析的方法。假如能夠找到具有代表性的典型事物,對其進行科學分析,肯定能夠發現其中存在的問題,并找到正確的解決問題的方法。換言之,首要的是學會運用分析的方法去選擇典型,去判斷某項事物是否具有典型性。經驗主義方法的表現是或只見樹木不見森林,或為了了解森林而去一棵棵地數樹木,而科學的分析方法則是“為了了解一種社會性的事物,也需要觀察它的全貌并研究它的一種或幾種典型”[注]《反對經驗主義》(1948年7月),第549頁。。如果學不會科學的分析方法,就擺脫不了經驗主義的束縛,“那么我們就仍然不能提高我們的工作,仍然不能及時地掌握動態,解決問題,并交流經驗,糾正錯誤,發揚成績”[注]《反對經驗主義》(1948年7月),第549頁。。
第三,必須努力學習馬克思列寧主義理論、唯物辯證法與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注]《反對經驗主義》(1948年7月),第549—550頁。艾思奇指出,延安整風以來,部分同志產生了一種錯誤的思想,認為只要是閱讀書本理論知識就是“教條主義”。[注]《反對經驗主義》(1948年7月),第550頁。師哲曾舉過一個典型的例子:延安整風期間,翻譯過很多馬列著作的中央研究院國際問題研究室主任柯柏年被指責為“教條主義者”,理由就是他翻譯過馬列著作,并為此受到批判,這導致柯柏年發誓再也不翻譯馬列著作了。[注]師哲:《第一次思想解放運動》(1982年),魯林等主編:《紅色記憶》第3卷,濟南出版社2006年版,第414頁。他指出:“整風運動中的這種偏向與康生是有直接關系的。康生后來說過,批判教條主義是‘破壞’,學習毛澤東著作才是‘建設’,只破壞不建設,只能給三十分。”這種錯誤思想阻礙了黨的理論水平的進步和提高。而教條主義的要義是一味地強調書本知識,不懂得把書本知識和中國實際相結合,不知道學習理論的終極目的是幫助我們把分散零碎的局部經驗上升為具有指導意義的理論指南,解決更多的中國革命實際問題。同理,反對教條主義是反對將書本的理論知識和中國實際割裂開來,絕不是拒絕學習書本理論知識。事實上,馬克思列寧主義理論就是無產階級革命家對世界革命運動的經驗總結,閱讀學習這些理論知識的關鍵是學習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等人解決問題的立場、觀點和方法。黨員干部要學會運用這些立場、觀點和方法去分析研究中國革命的各種經驗,并將之上升為具有指導作用的理論知識。除了學習馬克思列寧主義理論外,黨員干部還必須認真研讀毛澤東著作,因為毛澤東著作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第一個重大理論成果,是毛澤東同志將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國實踐相結合的產物,是最符合當時中國實際的革命理論。[注]《反對經驗主義》(1948年7月),第550頁。
第四,認真研究黨的綱領、路線和政策。[注]《反對經驗主義》(1948年7月),第550頁。經驗主義者往往只重視局部的直接經驗,從不重視分析研究黨的綱領、路線和政策,在做工作時經常忘記相關路線和政策,或以情況特殊為借口,擅自修改上級政策,造成無紀律無政府狀態的不良后果。所以,艾思奇認為,要想克服經驗主義,黨員干部首先必須認真研究中央文件,正確理解黨的路線和政策,并學會其中的思想方法。他還特別強調,所謂認真研究不是照背照搬文件,假如各地黨組織發現相關文件中有不適合本地實際情況的內容,首先應該向中央匯報,并提出合理的修改意見,在征得中央同意后才能作相應修改。[注]《反對經驗主義》(1948年7月),第551頁。
第五,黨員干部必須學會調查研究,學會分析具體情況,學會總結局部經驗,養成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的良好習慣。[注]《反對經驗主義》(1948年7月),第551頁。艾思奇特別強調,無論是馬克思列寧及毛澤東的著作,還是中央的指示文件,都不可能為我們日常工作中碰到的每一個具體問題提供現成的解決方案,黨員干部在實際工作中必須養成獨立思考的習慣,不能做思想上的懶漢。[注]《反對經驗主義》(1948年7月),第551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是馬克思列寧主義的靈魂,只有真正掌握分析這個工具,才能真正擺脫經驗主義。
在20世紀40年代早期,犯教條主義錯誤者主要是一些從蘇聯留學歸來的高級干部,人數少但影響很大。延安整風后,毛澤東思想成為黨的指導思想,這部分人的影響力大大降低了。而犯經驗主義錯誤者主要是一些土生土長的黨員干部,這部分人不僅人數眾多,而且其影響力是伴隨著黨的整體力量的增強而不斷加深,其中有部分人員在四十年代后期已經成為黨的主要領導。加之經驗主義又和山頭主義互相依存,從而導致經驗主義者的影響力在四十年代呈不斷加強之勢,這正是毛澤東兩次提出反對經驗主義思想方法的現實原因。由于毛澤東沒有對經驗主義作過系統分析,不少黨員干部對經驗主義缺乏正確的認知,工作中出現了很多失誤,這正是艾思奇闡釋毛澤東反對經驗主義哲學思想的出發點。艾思奇的相關闡釋和論述“帶動、教育了大批黨員干部,促使他們與‘左’傾教條主義劃清了界線,提高了黨的理論水平和政治覺悟”[注]曹愛琴:《艾思奇與延安時期的馬克思主義中國化運動》,《毛澤東思想研究》2010年第5期,第120頁。,他“傾注了大量時間和精力來研究、闡發與宣傳毛澤東哲學思想,這是他對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所做的一項最有意義的工作”[注]高九江、韓琳:《延安時期艾思奇與毛澤東的哲學交往探析》,《廣西社會科學》2014年第7期,第119頁。,“可以毫不夸張地說,艾思奇在延安的九年,是為毛澤東思想在全黨指導地位的確立作出了特殊貢獻的時期,是在黨的重大歷史關頭捍衛毛澤東思想的堅定的理論家、哲學家和忠誠的理論戰士”[注]莊福齡:《艾思奇對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的突出貢獻》,《現代哲學》2008年第6期,第4頁。。當下國際國內形勢瞬息萬變,如果不能對過往的經驗加以科學研究而照搬照套,勢必會對各項工作造成難以彌補的錯誤,從這個意義上講,艾思奇的相關闡釋值得我們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