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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漢語中,忘恩負義是一個成語,根據《新編成語詞典》的解釋:“[結構]并列式。[釋義]忘記別人對自己的恩德,背棄道義,做出對不起人的事。恩:恩惠,恩德。負:背棄,違背。義:正義,道義。”[1](P746)對“義”的理解,也有解釋為“情誼”[2](P40)、“信義”[3](P1519)、“情義”[4](P712)。根據《倫理學大辭典》,忘恩負義“表示人們之間對待恩德關系的道德用語。……忘記別人對自己的恩德和好處,做出對不起別人的事,是失德的行為。”[5](P570-571)這就確立了忘恩與負義之間的道德關聯。綜上:(1)忘恩就是忘記別人的恩德和好處,或者接受恩惠,不知回報。(2)負義包含兩層意蘊:負義的事實意蘊,是指做了對不起別人的事情,違背情誼;負義的價值意蘊,作為不道德的行為,違背了情義、信義、道義等。(3)忘恩負義作為并列式結構,呈現出事實+事實與事實+價值的復合結構。在事實+事實的結構中,忘恩與負義是兩種并列的現象;在事實+價值的結構中,忘恩是負義的實踐形式,負義是對忘恩的價值評判。據此,在漢語中,忘恩負義通過事實+價值的結構,彰顯出二者之間的必然關系。在拉丁語中,一般將“不感恩”直接譯為“忘恩負義”,以ingratum 作為單數主格形式的中性名詞為例,包含詞干前綴in(否定)+grat(感謝、感激)+詞性后綴um(代表名詞單數),是“不感謝、不感激、不感恩”之意,也將其直接譯為“忘恩負義”[6](P249)。故此,英 語中ungratefulness 與ingratitude 都譯為忘恩負義。可見,在西方語境中,忘恩與負義之間也存在必然的關系。如何理解忘恩必然負義?這是本文著力解決的核心問題。
對忘恩與負義的關系回應,目前的研究多傾向于不同的文化視角。從中國傳統文化看,“人們多用道德語匯談法律問題。‘恩’‘義’是古代中國人際關系的兩個構成原理,前者指因血緣而產生的生育、養長與扶助關系及親情;后者指非血緣關系人之間的相處之道、之理,基礎義為情誼、道義、緣分,擴展為原則、義理、法理”[7]。由此得出,恩與義通過不同的人際關系彰顯出事實+事實的原始結構,進而拓展出事實+價值的引申結構。從西方傳統文化看,在“優士丁尼法中,忘恩負義制度的作用場域是橫跨人身、財產關系的所有無償的權利變動情形,如解放奴隸、贈與、繼承。……在現代民法中,繼承關系和贈與關系中的忘恩負義被分別規定在繼承法與合同法中,前者已被‘不配’所指代,而后者則留其實而喪其名。”[8](P95)由此可見,一方面,其證實了忘恩違背了法義。另一方面,其通過不同法律關系闡釋了事實+(法義)價值的結構存在。綜上,以往研究缺少對忘恩負義進行事實+(道義)價值結構上的道德證成。
盧西烏斯·安涅烏斯·塞涅卡(Lucius Annaeus Seneca)在《善施論》(De Beneficiis)一書中,基于道德哲學視域,提出了“忘恩負義堪稱至惡”的觀點,并從本體論、歸因論與價值論三個層面論證了忘恩負義。本體論層面回答“是什么”的問題,即何謂忘恩負義(類型)?歸因論層面回答“為什么”的問題,即為何忘恩負義(原因)?價值論層面回答“怎么樣”的問題,即忘恩何以負義(標準)?
何謂忘恩負義?塞涅卡認為,忘恩負義與感恩相對立。他基于“感恩”的對立面,揭示了忘恩負義的不同類型。
塞涅卡認為感恩有兩種類型:一是知恩圖報,就是回報善物。“如果一個人接受了一個什么東西,繼而回報一個什么東西,我們就說這個人知恩圖報。”[9](P374)二是有感恩之心,就是回報善意。“如果一個人滿心歡喜地接受一個恩惠,滿心歡喜地感念這個恩惠,我們也要說這個人有感恩的心。”[9](P374)塞涅卡認為,真正決定感恩的應該是人的心智狀態——善意。知恩圖報只是感恩的外在形式,不可能涵蓋感恩的所有形式。也就是說,感恩不一定要以“物”的形式進行回報。現實生活中常有這種悖論,即使回報了善物,但不懷感恩之心;雖沒有回報善物,但仍懷感恩之心。在塞涅卡看來,感恩的本質不存于回報善物,而在于回報善意,即回報者的“心智狀態”恰如其分或有“良知”。
相反,“心智狀態”的不適宜或無“良知”就構成了忘恩負義的本質。依據不同的“心智狀態”,首先,塞涅卡提出了四種不同的忘恩負義類型①:“有一種忘恩負義者,他否認受到了別人的恩惠,事實上他卻已然得到了恩惠;有一種忘恩負義者,他假裝什么都沒得到;還有一種忘恩負義者,他有恩不報;然而最是忘恩負義者,當數那種連別人施與的恩惠都會忘記的人。”[10](P175-176)簡而言之,第一種是否認受惠,第二種是隱瞞恩惠②,第三種拒絕回報,第四種遺忘不報。
其次,對忘恩負義四種類型的比較,塞涅卡強調遺忘不報最為糟糕和可惡。(1)他首先質疑并反駁將“遺忘”視為“健忘”的觀點,認為這種觀點實際上就是一種借口。因為二者根本不同,健忘是人的本性,而遺忘呈現出人的心智狀態。“健忘”是本能上記不住,而“遺忘”是主觀上不想記住。(2)相比前三種,遺忘不報更不容易治愈與喚醒。對于前三種,即使沒有回報,但在內心深處仍然知道接受恩惠這一客觀事實,一旦經過喚醒,其仍存在回心轉意的可能;但遺忘則表現為全然忘記接受恩惠這一客觀事實,一旦遺忘很難喚醒。(3)遺忘不報在于沒有時時努力去掛念那有待回報的事情,遺忘本質上是一種主觀的不努力。塞涅卡認為“要想如實地回報恩惠,你就需要能力,你需要時機和財產,你需要命運女神的垂憐。”[9](P316)可見,回報恩惠既需要主觀的條件(能力),也需要客觀的條件(時機、財產、命運等)。于是,塞涅卡提出記住恩惠不需要太多的努力,也不需要財產、時機以及命運等的客觀條件,是最容易之事;但遺忘不報就是不愿意反復主動地去回顧恩惠,是一種消極的放棄心態,這種漫不經心的心態對于每個人而言最容易,所以也更可惡。“如果你把那恩惠遠遠丟開,好叫你再也看不到它,那么你就不可能曾打算感恩。那些一直在使用的東西,那些每天都在觸摸把玩的東西,永遠都不會有腐爛的危險;而那些被忽視了的東西,那些似乎沒有用處而被擱置一旁的東西,則隨著時間的流逝而積滿塵土。同樣的道理,任何在我們的心思里反復想到的東西,都不會退出我們的記憶,反而會歷久彌新;我們的記憶不會丟失任何事情,除非它很少回顧那個事情。”[9](P316-317)
最后,結合塞涅卡的論證,忘恩負義的四種類型分別呈現出不同的心智狀態——“否認”“隱瞞”“拒絕”“遺忘”。“否認”是一種主動的認知對抗,這種對受惠事實的全盤否定,可以稱之為“不知恩”;“隱瞞”是消極的情感偽裝,這種對恩惠不予承認的部分否定態度,可以稱之為“不感恩”;“拒絕”是消極的行為對抗,拒絕的前提是知道恩惠,結果是不愿且不會回報恩惠,可以稱之為“不報恩”;“遺忘”是主動的意識放棄,這種對恩惠的全然忘記可以稱之為“不記恩”。簡而言之,忘恩負義的四種類型就是認知上的不知恩,情感上的不感恩,行為上的不報恩,意識上的不記恩。從意愿的主動性和被動性上看,“遺忘”與“否認”是積極主動的,“隱瞞”和“拒絕”是消極的。前兩種心智狀態要比后兩種更加不適宜,因為“隱瞞”和“拒絕”仍是以知道所接受的恩惠為前提的;而“遺忘”和“否認”則不記和不認所接受的恩惠。“遺忘”與“否認”相比,前者心智狀態更不適宜,因為“否認”是明知有恩惠但不承認,“遺忘”則是不愿提及和記住恩惠。“隱瞞”與“拒絕”相比,前者心智狀態更不適宜,因為“拒絕”是承認恩惠但不去回報,“隱瞞”實際上暗含了知道恩惠但假裝不承認。可見,從人的心智狀態的適宜程度來看,忘恩的形式不同,負義的程度也不同。由此,忘恩負義的邪惡程度從大到小依次為:遺忘不報>否認受惠>隱瞞恩惠>拒絕回報。
塞涅卡認為“我們必須審問那忘恩負義的主要的原因。它們是:過分的自大,貪婪和嫉妒。”[9](P304)
過分的自大的原因在于“選擇性失憶”。埃亞爾·溫特在《狡猾的情感》一書中論證了這一觀點,“研究者才開始揭示我們高估自己的原因,但有理由假定我們的情感對這一現象的形成起了尤其活躍的作用。我們對成敗的反應主要為情感反應,伴之以愉悅感或失望感。而影響情感反應的因素或許就有我們對一生所見提示的記憶力,我們的記憶是選擇性的,重視生活中的正面事件,而忽視負面記憶”[11](P213)。這種“選擇性失憶”作為“回憶上的偏見”,導致了人們對不道德行為的合理解釋和麻木不仁。“我們的記憶是選擇性的;具體而言,我們對有助于提升自我形象的行為記憶深刻,對那些不光彩的行為恰好忘記了。我們給自已的不道德行為尋找合理的解釋,改變我們對道德行為的定義,久而久之,我們對自己的不道德行為變得麻木不仁了。”[12](P59)可見,過分的自大正是人們通過認知層面的篩選,保留了強化自我的內容,放棄了弱化自我的內容。
根據塞涅卡的論證,所謂過分的自大,“這是凡人身上與生俱來的缺點,它表現為對自己以及自己擁有的任何東西都是一副驕矜自美的心態”[9](P304)。過分的自大實際上是對自己過分的寬容,從而導致“他就認為他得到的每一個東西都是他的應得之物:他認為那是他的報酬——并且他還認為,他的真實價值沒有得到充分的估計”[9](P304)。塞涅卡列舉了格涅烏斯·愣圖路斯的例子,愣圖路斯因為奧古斯都的恩惠成為市民中的佼佼者,不僅被賜予了貴族的頭銜,也獲得了諸多財富。但他對奧古斯都的抱怨已經成為一種習慣,認為他的損失是遠離了書齋和丟掉了演講術的熏陶。實際上奧古斯都給予他的恩惠遠沒有他的損失大。塞涅卡則認為就連這些損失都來自于奧古斯都的恩惠。可見,愣圖路斯對自我的評估遠遠超過了自身的實際情況,過分的自大就在于對自我的寬容和偏愛,只關心與自己有關的一切。
過分的自大之所以導致忘恩負義,是因為其符合“感恩的邊際效應”這一規律。邊際效應的概念反其遞減的規律,最早是由瑞士數學家丹尼爾·伯努里發現并提出,即“財富的任何增加,不管多么微不足道,總會使效用增加,而且,效用同已經占有的物品量成反比例。……來自財富的任何微小增加量的效用將同先前占有的物品量成反比例”[13](P4-5)。“感恩的邊際效應”也是如此,就受助者而言,伴隨著被資助的頻次增加,對施助者的感激之情會不斷遞減,最后甚至認為被資助是理所應當的。具體而言,“第一次收到來自陌生人的幫助,我相信大部分人都是心存感激的,但如果同一個人對他施惠第2次、第3 次、第100 次之后呢?……一旦你停止了對他的幫助,他反而會心聲怨念。重要的是,在這一連串的活動中,受到幫助的人心中的感激遞減,而遞減到一定程度上,受助者幾乎已經坦然接受別人的饋贈,并認為這理所應當。最后,受助者提出更多的要求,并在心理上絲毫不覺得這有任何不妥”[14](P6)。以叢飛③的捐助困境為例,“為幫助受捐助的孩子完成學業,叢飛拼命工作,省吃儉用,累得重病纏身,負債不少。然而,一些接受捐助的人在得知恩人身患重病住院時并沒有伸出援手。受助人小A:任何人做事情都是有所圖的,至于他圖什么,我不說你也應該能猜到。……沒了叢飛的音訊,許多受資助的人開始猜疑,有人問:你不肯出錢了?你這不是坑人嗎?”[15]部分受助者認為叢飛的資助是理所當然的。一方面,受助者對叢飛的資助已經形成了依賴,沒有叢飛的資助就缺少了生活的主動性。另一方面,受助者對叢飛資助的態度符合感恩的邊際效應,感恩之心伴隨著資助次數的增加卻不斷地弱化和遞減,甚至有些受助者非但不感恩,還開始抱怨。
一般而言,貪婪和野心是對外在利益的欲求不滿。貪婪是對財富、飲食等的欲求不滿,野心是對地位、權力和榮譽等的欲求不滿。在古漢語中,貪婪一詞最早出現在《楚辭·離騷》:“眾皆競進以貪婪兮,慿不猒乎求索。”[16](P107)王逸的注解為:“愛財曰貪,愛食曰婪。”[16](P107)可見,貪婪的原義是對財富和酒食等的喜好,伴隨詞義的拓展,貪婪一詞也表示過度貪戀財富、權力且永不滿足。從這個意義上講,貪婪包含了野心。在漢語中,野心慣常作為一個貶義詞存在,“原指放縱不馴之心。猶野性……后多指對權勢、名利或領土等過分的貪欲”[17](P3057)。另外,貪婪和野心的本質是永不滿足,是欲望的升級。當人的欲望不斷膨脹使得內心想要得到的東西越來越多,就會永不滿足。
貪婪與野心如何導致忘恩負義呢?貪婪和野心會使人更關注財富的積聚和榮譽的獲得,不可能使人向內自省,反倒是向外欲求,且欲求未滿,忘恩負義因此而生。塞涅卡所言:“貪婪,這個稟性不允許任何人擁有感激。這個有傷風化的期望,它無論得到什么也不知饜足。我們得到的越多,我們貪圖的也越多。”[9](P305)可見,貪婪作為一種不滿足,使忘恩負義由此而生。塞涅卡認為,野心同貪婪一樣,“一個有野心的人不論撈得什么樣的公共榮譽,他都不會滿足,盡管那是他曾經為之垂涎的東西”[9](P306)。塞涅卡強調貪婪與野心的共性就是不滿足。就如英國著名慈善家92 歲老人奧利弗.庫克(Olive Cooke)跳橋自殺,只因不堪募捐重負。這一事件正是因為受助者的貪婪引發的悲劇。受助者的貪婪,一方面表現在對捐款的無限索取;另一方面表現在感恩之心的泯滅與貪婪之心的取代。前者是外化的行為,后者是內化的精神。可以說,貪婪和野心正是通過對物質利益的無限索取,逐漸使得感恩之心泯滅。
“有一個比這更有力量也更頑固的邪惡,這就是嫉妒。它要去攀比,于是就叫我們不得安寧……并且它從不考慮別人的環境,而僅僅盯住那個實惠本身。此時此刻,如果他能真正明白,別的人不會像他自己那樣推崇他自己,如果他能真正欣賞他所接受的恩惠,那該是多么坦然而明于事理啊!”[9](P306)塞涅卡以人對神恩賜的不公平抱怨來證明人類的嫉妒。“自然女神不叫某些屬性在一個身體上共存——比如體質的靈活與蠻力,如此而已。但是,他們就要把這說成是傷害,因為人的身上沒有混合各種的長處,盡管那些長處彼此之間就像矛與盾;他們要指責眾神怠慢了我們,因為我們沒有被賦予一個不會沾染罪惡的健康,因為我們沒有預知未來的能力。他們很少能收斂自己粗魯的傲慢,他們憎恨自然,因為我們凡人不如眾神那般優越,因為我們不能和眾神匹敵。”[9](P307)這正是人的嫉妒所引起對神的恩賜的抱怨。塞涅卡認為神將僅次于神的能力賦予了人類,讓人類掌管動物,尤其是人類的心智,它的優勢超越了任何動物的本能。正是因為人類對神的恩賜的嫉妒之心,導致了貪婪、野心和過分的自大。可以說,嫉妒是忘恩負義產生的原因之始源。
結合塞涅卡的觀點,對于忘恩負義者而言,嫉妒之所以比貪婪、野心和過分的自大更頑固和更強烈,原因如下:其一,產生嫉妒的根源在于“永不滿足”,這比貪婪和野心的不滿足在時間上更為長久。其二,嫉妒不同于過分的自大,其背后主導的情緒力量是十分強大的。正如心理學上的一個概念——“失敗者的憤怒”,“是源于對自己失敗的境遇感受到的自卑與恐慌,但由于人總是能夠無條件地原諒自己,因此這種對自身境遇的自卑與恐慌,在自我心理的調節(或者你可以理解為扭曲下)從一開始就跳出了自我的檢討而轉嫁到他人”[14](P8)。其三,在主體上,嫉妒不同于貪婪、野心和過分的自大。后者無論是自己的不滿足還是對自己的過分寬容,主體都是自己;而嫉妒的主體則指向自我與他人的主體間性,是一種相互攀比的關系,這種攀比更容易強化自我的不滿足和自大,從而產生忘恩負義。
通過闡釋并追溯忘恩負義的類型和原因,依據人的知情意行,忘恩的形式各有不同,最終的價值判斷即負義的程度也大有差異;另外,忘恩負義產生的原因包括認知上的過分的自大、欲求上的貪婪和野心、情緒上的嫉妒三個要素。值得思考的是,忘恩與負義之間的必然關系是如何產生的?忘恩何以負義?塞涅卡用一句話來回答:忘恩是邪惡,是惡中之惡。
首先,塞涅卡從正面論證了感恩是高尚的美德,是因其自身之善和美而值得追求。如其所言“高尚的東西所以被珍愛,只是因為它是高尚的東西。沒有誰有膽量來爭論,感恩是不是一個高尚的事情”[9](P369)。忘恩負義則與之不同,是一種邪惡的行為。“忘恩負義是一個要不得的事情,這不需要外在的理由,這就證明感恩的心態本身就合乎情理。沒有哪一個事情像忘恩負義一樣邪惡,它打碎、瓦解人類的和睦。”[9](P371)可見,忘恩負義之所以邪惡,是因為其不符合人類的自然本性,不合乎人類情理,破壞了人與人之間的友好關系,也破壞了人類社會的和諧秩序。
其次,塞涅卡從反面論證了感恩不以個人利益為目的。相反,忘恩負義則為了個人利益。(1)塞涅卡駁斥伊壁鳩魯的觀點——感恩是為了有利可圖,即“這些人啊,他們還要堅持說他們所以表現出感恩之情,不是因為它高尚,而是因為這樣做有利可圖”[9](P369)。他列舉了三種為了自身的快樂而有利可圖但不屬于感恩的行為,即為了利潤、虛榮、恐懼等。“當然不是利潤,如果你不想做一個忘恩負義的人,你就不能念念不忘利潤這個東西。當然不是虛榮,把欠別人的東西還給別人,這有什么好矯情的呢?也不會是恐懼,忘恩負義的人用不著恐懼,因為我們相信,自然已經很好地規誡了這個事情,這個事情故此就不在任何人為法律的管轄范圍之內。”[9](P370)可見,個人利益不可能成為感恩的目的。(2)塞涅卡提出感恩不以個人利益為目的,同時他也提出有人可能會質疑:“這個美德也還是蘊含著個人利益的成分。”[9](P373)比如獲得更多的朋友、榮譽、財富、權力和社會身份等。塞涅卡從四點進行回應:其一,美德可以附帶好處,但附帶的好處并不構成行為的目的,美德是因其自身之故而值得追求。其二,感恩之舉會帶來好處,但感恩不以好處為目的。如果以好處作為感恩的目的,當個人利益受損時,人們就應該拒絕感恩,比如受到傷害、招致怨恨、失去利潤、失去多年的珍藏之物等。實際上,即使如此,人們依然會感恩。其三,利益是可權衡的,是否個人所獲利益越大,感恩就應該越大呢?實際上,感恩并不能被量化。其四,個人利益之所以能夠成為感恩的回報,是因為感恩這一德行本身。“一件有德行的事情,如果說它會帶來一些附加的報酬,這也不意味著它本身就不再值得追求。每一件具有卓越美感的事情,差不多也都伴隨著別的許多誘人的東西;但是,它們都是乘著美感的翅膀而來,這個卓越的美感指引著前進的道路。”[9](P376)正是基于此,塞涅卡揭示了忘恩負義是為了追求個人利益。“一個做法所以是忘恩負義,是因為那是他的利益所在,盡管他不應當如此行事;另一個做法所以是知恩圖報,是因為他做他應當做的事,盡管那不合乎他的利益。”[9](P378)
綜上所述,塞涅卡論證了感恩的特質:(1)感恩是令人喜愛的、值得贊賞的、感到美好的;(2)感恩合乎人的自然本性,也合乎情理,感恩之情是天經地義的;(3)感恩不以追求個人利益為目的,但感恩確實能夠帶來一些好處。正是基于以上三點,可以得出感恩的本質是一種高尚的美德,是因其自身之故而值得追求。與之相反,(1)忘恩負義是令人厭惡的、應該拋棄的;(2)忘恩負義不合乎人的自然本性,不合乎情理;(3)忘恩負義是為了追求個人利益。故此,忘恩負義就是一種邪惡,是以追求個人利益為目的。這里的邪惡指的就是“道德之惡”④,對應于感恩的“美德之善”。
塞涅卡認為忘恩負義堪稱至惡,因為忘恩負義是所有邪惡中是最邪惡且最常見的一種,忘恩負義是其他惡產生的原因(萬惡之源),而且人人都是忘恩負義的(普遍之惡)。
(1)忘恩負義是萬惡之源
塞涅卡認為邪惡種類多樣,并不是一成不變的,每個時代的邪惡都會發生變化,但歸根結底,邪惡永遠存在是一個不爭的事實。如其所言“邪惡永遠不是在一個地方等待你。它們在不斷地游走,并且彼此爭執吵嚷不休。但是,有一件事卻永遠不會改變,這就是我們必須要給我們自己作出的裁定:我們是邪惡的,我們曾經是邪惡的;并且,我們真不愿意說下去啊,我們還要繼續邪惡。謀殺犯、僭主、強盜、通奸者、土匪、偷盜廟產的竊賊、叛國者,這些人物永遠都會存在”[9](P271)。盡管每一個時代邪惡的主流樣式有所不同,即每個時代都有一個最為突出的邪惡,但邪惡在各個時代都會存在。在所有的邪惡之中什么最邪惡?塞涅卡提出了一個判斷標準,即能夠成為其他所有邪惡的根源。由此,塞涅卡指出忘恩負義是其他邪惡產生的根源,堪稱至惡。“比起這些邪惡來,等而下之的還是忘恩負義。當然,問題可能是:所有的這些邪惡都是由于忘恩負義,如果不是忘恩負義,那些罪惡也就不會發展到那么嚴重的程度。”[9](P271)基于此,塞涅卡認為忘恩負義是萬惡之源。
這一點也曾被但丁所認同,在他的《神曲·地獄篇》中,他設置了“全宇宙之底”——第九層地獄,用來安置忘恩負義者。“欺詐相信自己的人,罪大惡極,所以在第九層地獄受懲罰。這層地獄是一個冰湖,名科奇土斯(Cocytus)。湖面劃分為四個同心圓形的受苦區,叛賣親屬者、叛國叛黨者、叛賣賓客者和叛賣恩人者分別在其中受懲罰。冰湖的中央站著魔王盧奇菲羅(即撒旦)。他原是六翼天使,因背叛上帝而墮入地獄底層,成為萬惡之源。”[18](P23)
(2)忘恩負義是普遍之惡
塞涅卡回應了兩種對立的觀點,即“無人忘恩負義”和“人人忘恩負義”。以此來證明忘恩負義是普遍存在的。
首先,反駁“無人忘恩負義”。“無人忘恩負義”是斯多亞學派的觀點,他們認為好人和和壞人都不會忘恩負義,因為:(1)壞人不會忘恩負義。其一,“恩惠是有益的東西;可是,按照你們斯多亞主義者的觀點,無人能夠對一個壞人有益;因此一個壞人不會接受恩惠,[因此他][不]是忘恩負義的”[10](P260)。可見,壞人既然不會接受恩惠,也就談不上忘恩負義。其二,“恩惠是光榮的、值得稱贊的舉動;可是沒有什么光榮的、值得稱贊的舉動,會在壞人身上占有一席之地,因此恩惠在壞人身上也沒有一席之地;而且,如果壞人不能接受恩惠,他也就不應該償還恩惠,所以,他不會變得忘恩負義”[10](P260)。可見,按照斯多亞學派的觀點,壞人不可能施與恩惠,也不可能接受恩惠,更不會回報恩惠,那就應該與忘恩負義毫無關系。(2)好人不會忘恩負義。“好人總能正確行動;然而,如果他總能正確行動,他就不可能是忘恩負義的”[10](P260)。由此得出結論:“無人能施與壞人以恩惠。好人有恩報恩,壞人不會接受恩惠;如果事實就是如此,那么,任何好人都不是忘恩負義的,任何壞人也不是忘恩負義的。所以在整個自然王國,根本就沒有忘恩負義之人,‘忘恩負義’這個詞就是無意義的。”[10](P260)
塞涅卡以善施的三層意蘊對此觀點進行了反駁。他認為,善施包含善意、善物、善行三個層面,善意和善行是構成善施的精神實質和道德目的;而善物只是作為善施的物質載體和外在形式。依據善施的三層意蘊,塞涅卡反駁了這種觀點:(1)從善物層面看,壞人依然可以接受善物,盡管這個善物并不能構成善施的全部,但至少是善施的重要組成部分,即使壞人不能擁有善施的全部好處,但只要接受善物(財產上和肉體上的益),若不回報就是忘恩負義。“即便是壞人,也還是能夠接受某些類似恩惠的東西的,如果他不對這些東西進行回報,他就會是忘恩負義的。利益有三種:精神上的、肉身上的、財產上的。蠢人和壞人被排除在精神上的利益之外;可是他們卻可以獲得其他利益——他可以接受這些利益,也應該對這些利益進行回報,如果他不回報,他就是忘恩負義的。”[10](P261)“一個壞人既能把這些東西給予一個好人,也能從一個好人那里得到這些東西,如錢財、衣物、公職和生命;如果他不對它們進行回報,他就會落入忘恩負義者之列。”[10](P261)(2)從善意層面看,塞涅卡認為邪惡的產生并非從行動開始,一旦擁有邪念就證明了邪惡的存在,只要不想回報,那就是忘恩負義的。“即使這個人接受的東西不是恩惠,他本人仍舊是個忘恩負義者,因為即使他接受了恩惠,他也不會對這恩惠作出回報。”[10](P262)可見,沒有回報意愿構成了忘恩負義的本質。(3)從善行層面看,回報行為不適度或不合乎理性也是忘恩負義的表現,“所以,沒能對這種真正恩惠的相似物進行回報的人,同樣是忘恩負義的,恰如一個當他想著他正在配置毒藥卻配制出了一種安眠藥水的人是個投毒者一樣”[10](P262)。綜上所述,塞涅卡將善意、善物、善行作為善施的道德意蘊,故此“回報物質”“回報意愿”“回報行為”成為忘恩負義的評價標準。回報意愿決定了忘恩負義,沒有感恩之心就是最徹底的忘恩負義,但沒有回報物質和不恰當的回報行為也是忘恩負義。
其次,贊同“人人忘恩負義”。塞涅卡非常贊同這一觀點,通過推理和舉例進行論證:(1)根據斯多亞學派關于惡的價值論——道德之惡是唯一的惡。塞涅卡由此提出邪惡沒有程度差異,只有種類之分。當一個人擁有了其中一種邪惡時,其就擁有了一切邪惡,而一切邪惡的來源都是忘恩負義,所以可以說他也是忘恩負義的。“是的,因為正如我們所說,所有的愚人都是壞的;而且,擁有一種邪惡的人,就擁有一切邪惡;所有人都是蠢的和壞的,所以,所有人都是忘恩負義的。”[10](P263)(2)實際上,日常生活中確實常常存在對忘恩負義者的抱怨和指控。塞涅卡列舉了諸多忘恩負義的人及其事跡,比如科利奧蘭納斯(Coriolanus)、喀提林、蓋烏斯·馬略、盧西烏斯·蘇拉、尼阿斯龐培、龐培的敵人及其征服者、安東尼等,這些因為背叛而招致祖國覆滅的人,其中也有曾對共和國最好最忠誠的仆人,但他們也是忘恩負義的。由此得出,“我們普遍都是忘恩負義的。讓每個人都訊問一下自己——所有人都會找到他認為是忘恩負義的人。但是,除非所有人都引起了別人的抱怨,否則所有人的抱怨就是不可能的——因此,所有人都是忘恩負義的”[10](P266-267)。可見,塞涅卡通過反駁“無人忘恩負義”,贊同“人人忘恩負義”,揭示了無論好人還是壞人都會忘恩負義。理論上無論何人都可能忘恩負義,事實上忘恩負義隨處可見。
綜上所述,塞涅卡通過論證忘恩負義的類型、原因、標準,闡釋忘恩與負義之間的邏輯關聯,從而論證忘恩必然負義這一觀點。他提出最糟糕的忘恩負義就是遺忘不報。“遺忘”別人的恩惠根本上就是不想去記住別人的恩惠,這正體現了一個人不適宜的心智狀態。而“嫉妒”是引發忘恩負義最強烈和最頑固的原因。嫉妒使一個人的心智失去平衡,促使一個人的激情轉化為不可控的欲望與無止境的攀比。最重要的是,善施包含了善意、善物、善行三層意蘊;任何一個層面的缺失,都構成了忘恩負義。沒有善物,就不能回報;沒有善意,就不想回報;沒有善行,就不去回報。故此,忘恩負義是邪惡的,是萬惡之源,是普遍存在的。
對忘恩必然負義的道德證成,一方面為感恩之心的培育提供反思。如何培育感恩之心,從消極的預防來看,要避免“遺忘”“否認”“隱瞞”與“拒絕”等不適宜的心智狀態,還要有效預防人的過分的自大、貪婪和野心、嫉妒。從積極的引導來看,應該加強對感恩的認知、情感、意識與行為四個方面的教育。這一點有待更為深入的探討。另一方面,為現代慈善的倫理標準提供理論思考。塞涅卡認為忘恩負義作為善施的道德悖論,往往是“不明智”的施惠所導致。“我們遇到了很多忘恩負義的事,而我們又親手釀成了更多的忘恩負義,因為我們期望求報叫人難以忍受,因為我們在給出禮物之后還無常反復,因為我們吹毛求疵又牢騷滿腹。”[9](P257)由此,塞涅卡探討了明智的慈善就是要把握好施、受、報的行為尺度,并注意“惠”的要求,只有這樣才能避免忘恩負義,形成感恩之心。時至今日,現代慈善表現出組織化、專業化、科學化等發展特質,以全民參與、跨界合作、精細分工、媒體融合等多元方式開展慈善活動,也使得慈善領域產生了新的倫理問題,比如有效的慈善與有德的慈善何者更重要、慈善的生態建設與倫理建設的關系等。由此,現代慈善是否需要重新確立“明智”的標準?是否需要預防新的忘恩負義形式?諸如此類有關現代慈善的倫理思考,有待更深入的研究。
[注 釋]
①這一點兩個漢語譯本的劃分不一致,袁瑜琤譯本將其分為三種類型,“一個人接受了恩惠卻要矢口否認,假裝自己沒有得到這個恩惠,這固然是沒有感恩之心;得到恩惠卻不肯回報,這固然也是沒有感恩之心;但最為忘恩負義的做法,還是把那恩惠全然忘記。”(袁瑜琤譯本,P316)袁瑜琤譯本所參考的英文譯本則與其漢語譯文不一致,“It is ungrateful to deny receiving a favour that one has received,ungrateful to pretend that one has not received it,it is ungrateful not to return it,and most ungrateful of all to forget it.”([19]《塞涅卡道德和政治論文集》影印版,P242)否認已經接受的恩惠與假裝沒有接受恩惠二者并不完全相同,且在拉丁文原文中,這兩者顯然是作為兩種類型存在的,拉丁文原文:“Ingratus est qui beneficium accepisse se negat quod accepit.ingratus est qui dissimulat ingratus qui non reddit.ingratissimus omnium qui oblitus est.”([20]塞涅卡《善施論》拉丁文本,P73)由此,塞涅卡應該是將忘恩負義劃分為四種類型。吳欲波譯本就是將其分為四種類型,如文中所引用的。
②根據拉丁文原文“ingratus est qui dissimulate”,第二種類型的動詞“dissimulo”可譯為“佯為,掩藏、掩飾、隱匿”([21]吳金瑞版《拉丁漢文辭典》,P465),故此,將其譯為隱瞞恩惠。
③叢飛是一名音樂人,但對社會來說最知名的標簽是“愛心人士”“高貴的義人”。他用自己演出的錢,從1994 年8 月開始進行了長達11 年的慈善資助,一生參加400 多場義演,累計捐款300 多萬,資助183 名貧困學生。2005 年5 月12 日,叢飛被確診患有胃癌。2006 年4 月20日,叢飛因胃癌在深圳逝世,年僅37 歲。
④塞涅卡堅持斯多亞學派的道德之“惡”論。斯多亞學派認為,惡作為善或美德的對立面,是因其自身之故而為人所唾棄,自身是無價值的,是應該被拋棄的。關于道德之惡有三個論點:一是邪惡(道德之惡)是唯一的惡,道德之惡是人類之惡,與宇宙之惡(自然之惡——災難和疾病等)不同。二是邪惡本質上就是人類錯誤運用理性的結果;三是人類的“激情”是產生道德之惡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