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戶流域生態補償支付意愿及其影響因素研究
——以南水北調東線一期工程為例

杜麗永

(淮陰師范學院經濟與管理學院，江蘇 淮安223001)

一、引言

南水北調東線工程是國家重要戰略性基礎設施工程，其以長江下游江都區為起點，在原有江水北調工程的基礎上擴大規模，沿京杭大運河逐級翻水北送，旨在解決蘇北和山東沿線城市的生活和工業用水問題，兼顧農業用水，改善蘇北、魯西南地區的農業用水條件。自東線一期工程實施以來，作為水源區的揚州市政府嚴格執行生態保護區規劃，不斷加大水利基礎設施、環境保護和生態濕地建設投入，啟動了一系列生態修復與重建工程，為源頭水質穩定做出了重要貢獻。一直以來，汽車、機械裝備、船舶、石化等產業是揚州市經濟發展的支柱產業，產值占規模以上工業總產值的六成以上。但是為了確保輸水質量，揚州市現有產業布局不得不進行調整。以江都區為例，境內約有1/6土地被劃為禁止開發的“紅線區”，有100多家石化企業和240多家畜禽養殖場因為位置靠近送水通道而被迫關停。因此，東線工程水源區的經濟發展機會受到限制，只有對其進行生態補償才能充分調動水源區各利益主體生態治理的積極性，確保輸送水的水質和水量。

不過，現有關于南水北調生態補償的研究文獻主要集中在中線工程。例如，李雪松和李婷婷基于市場化生態補償理念，從概念上提出了四種水源地市場化生態補償模式。李懷恩等以南水北調中線陜西水源區為例，計算了水源區水土保持生態補償標準及受水區與水源區之間的補償資金的分攤比例。張國興等采用生態系統服務價值評估法，計算分析了水源區生態補償標準及受水區各省份之間補償資金的分攤比例。李國平等基于區域發展失衡視角，構建了將機會成本法與水資源價值法相結合的流域生態補償標準計量模型。在補償標準上，周晨和李國平估算出下游鄭州市居民對中線工程水源地生態補償的支付意愿為5～8.09元/月。周晨等研究得到上游陜南水源區農戶的受償意愿為900元/年。寇青青等則估算出陜西水源區當前可計算的受水區補償額為62.42億元/年。相比而言，有關東線調水工程水源區的生態補償問題尚未引起學術界的足夠重視。論文將以南水北調東線工程蘇北受水區為例，通過問卷調查的方式，研究受水區農戶對水源地生態補償的支付意愿及影響因素，以期為進一步推動東線工程水源地生態補償實踐提供基礎數據支持。

二、研究方法

對農戶進行支付意愿調查時會存在相當比例的零響應現象，這些群體不愿意支付任何費用，double hurdle(DH)模型特別適用于模擬含有零響應問題的調查。DH模型將農戶參與生態補償的決策過程劃分為“參與決策”和“支付決策”兩個階段。在前一階段農戶決定是否愿意支付，在后一階段農戶決定具體支付多少金額。相關模型設定如下：

其中，Φ表示標準二元正態分布函數，φ表示標準正態密度函數，ρ為兩個決策階段誤差項的相關系數。在估計出β、λ、ρ、σ參數后，可以計算出平均支付意愿：

三、調查實施與問卷設計

(一)調查實施

為了確保問卷完成質量，課題組首先建立了焦點小組，就題型、題量、專業知識和文字表述等環節廣泛征求意見，在此基礎上設計了30份開放式問卷進行預調查。預調查的主要目的是對假想市場的引導文字進行完善、了解農戶是否愿意參與生態補償的原因以及為后續支付卡式、封閉式引導技術的投標點設計提供依據。調查員為課題組所招募的具有經濟管理或社會學專業背景的高年級本科生，課題組對其就調查背景、調查目的、訪談技巧、關鍵題目等方面內容進行了專門培訓。最終，課題組在2019年7月和10月先后組織兩輪入戶調查。調查地點選取位于南水北調東線工程下游蘇北受水區的淮安、宿遷、徐州、連云港、鹽城等城市，覆蓋14個縣(區)。這些地區缺水現象時有發生，當地農戶對水質和水量的供給變化較為敏感，有利于引導出農戶的真實支付意愿。調查采用“一對一、面對面”的方式展開。在質量控制方面，調查員需要提供訪談過程的完整錄音，調查結束后課題組逐一對問卷進行了電話回訪確認。最終累計完成600份入戶調查問卷，其中有86份問卷因為關鍵變量缺失或前后邏輯不一致等原因而作廢，剩余有效問卷514份，有效應答率為85.7%。在有效問卷中，零響應問卷149份，其中真實零WTP問卷96份，抗議性響應問卷53份，分別占所采集樣本的18.7%和10.3%，抗議率低于文獻所給出的平均水平11%。

(二)問卷設計

最終問卷主要涵蓋四部分內容：第一部分首先調查受訪者的環境保護意識、產權意識以及受訪者對當地政府環境治理績效的主觀評價等。第二部分調查受訪者對南水北調東線工程的實際體驗和了解程度。第三部分是支付意愿調查。首先以圖文并茂的方式展示大運河水質現狀及潛在問題，引入本次調查的目的。在對當前東線調水工程的情況進行簡要介紹后，強調如果僅憑上游政府努力，水質難以持續得到保證；但若繼續維持當前治理辦法不變，則水質水量會存有風險。遵循Johnston等的建議，課題組還設計了“廉價磋商”腳本，明確提醒受訪者由于本次調查不要求實際支付，有的家庭會可能會故意高報以表明自己的“高姿態”，也有的家庭可能會故意低報數字，因此請受訪者根據自身的實際情況回答問題，以免誤導政府決策殃及自身利益。第四部分為人口統計特征調查，包括被訪人的性別、年齡、去年家庭總收入、收入穩定性、受教育程度等信息。

參與決策階段的引導題目為：“為了讓大運河水質持續得到保證(至少穩定在可游泳的Ⅲ類水平)，上游政府需要籌集一筆治理資金。我們想知道，您是否愿意為穩定大運河的水質做出一定貢獻?”如果受訪者回答“不愿意”，則繼續追問拒絕的原因，以便識別抗議性響應和真實零支付。在“支付決策”階段明確以提高自來水水價為強制性支付工具，具體詢價題目為“未來五年內，如果以提高家庭自來水水價方式進行支付，您家每年最多愿意支付多少費用?”選項包括5、10、20、25、30、35、40、45、50、55、60、75、80、90、100、120、150、200、250、300、400、450、500、600、700、1000、＞1000、不確定等選項，表1給出了各投標點上的樣本分布情況。

表1 支付卡投標點分布特征

(三)樣本特征描述

表2報告了受訪者社會經濟屬性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男性占總樣本數的63%，女性占總樣本數的37%，這與李國平等的調查相似。男性比例偏高的一個原因是農村“男主外女主內”的觀念可能會降低女性社會參與度；另外一種可能是農村地區男性識字率較高，會主動參與調查。受訪者年齡在25歲以下的占0.6%，25～35歲的占2.0%，36～45歲占12.8%，46～55歲占30.9%，56～65歲占24.9%，65歲以上占28.8%；受訪者平均受教育年限為7.5年，其中小學及以下學歷占42.2%，初中學歷占39.9%，高中及其相當學歷占16.2%，大專、本科及以上學歷占1.7%；2017年受訪者平均每戶年收入為5.8萬元。在全部514份有效樣本中，愿意為穩定大運河水質支付一定費用的受訪者占71%，生態補償平均支付意愿的均值為每戶111元，中位值為每戶50元。根據《江蘇省統計年鑒2019》，2018年江蘇省農村平均每戶常住人口3.05人，蘇北農村常住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為16501元，可以估算出戶均年收入為5.03萬元，與本次調研結果大致相符，說明調研樣本具有一定代表性。

表2 變量定義及描述性統計

四、實證結果分析

(一)變量選取說明

參與決策階段的因變量為農戶是否愿意為穩定大運河水質做出貢獻，愿意則取值1，否則取0。支付決策階段的因變量是農戶的WTP大小，為了緩解數據的右偏特征，課題組對WTP進行了對數化處理，其中真實零WTP用1替代。在影響受訪者參與決策和支付決策的變量上，設計了人口統計特征、社會資本、政府環境治理績效、環境保護意識、產權意識和對大運河的認知感受六類變量(見表2)。考慮到農戶收入的跨期波動性較大，除了家庭總收入變量外，課題組還構建了家庭收入穩定性虛擬變量：如果受訪者表示家庭收入不太穩定或很不穩定則定義為1，否則定義為0。在社會資本變量中，居民對政府的信任度越高，則越有利于提升其參與治理的積極性和支付意愿。在入戶訪談中，受訪者很可能會對陌生人持有戒備心理，從而影響到受訪者對調查內容真實性的評判。因此，課題組還控制了受訪者對陌生人的信任度。上述兩個變量均采用五級量表測量。

公眾對地方政府環境治理力度和效果的主觀感受，也會影響居民參與生態補償的程度，治理力度越大且效果越明顯，居民參與生態補償的積極性也會越高。是否贊同“發展經濟最為重要，環境治理問題可以放在第二位”用來測度居民的環境保護意識，若反對取1，否則取0。居民對“誰污染誰治理”“誰受益誰付費”所持有的態度，可用來衡量受訪者的產權意識。如果受訪者認為應該“誰污染誰治理”，則預期其參與生態補償的程度會更低；反之若受訪者認為應該“誰受益誰付費”，則預期其參與生態補償的程度會更高。受訪者對南水北調的認知感受主要通過“您是否使用南水”“是否現場看過大運河”“大運河水質現狀”等虛擬變量來體現，預期這些體驗變量有助于提升農戶的參與程度。

(二)回歸結果分析與討論

1.參與方程的估計結果分析

表3的(1)(2)兩列給出了參與決策階段的參數估計結果。結果顯示，家庭收入越不穩定，農戶參與生態補償的概率就越低；而政府公信力越高、政府對環境問題越重視以及環境治理成效越明顯，農戶的參與意愿也就越高。另外一個有意思的發現是，贊同“誰受益誰付費”的農戶其參與意愿更高。因此可以預期，認為自己是南水北調潛在受益者的農戶，參與生態補償的積極性會更高。這點也可從變量“是否使用南水”的符號顯著為正得到佐證。認為大運河水質正在變好的農戶更愿意參與生態補償，表明農戶較為認可當前政府在水環境治理方面的成效，未來很可能會繼續支持政府治理水環境。課題組還發現，家庭收入的高低對農戶是否愿意參與生態補償的影響并不明顯，其他人口統計特征變量也不顯著，這表明收入問題并不是影響參與決策的決定性因素，后者主要會受到公眾對政府的信心、公眾的產權意識和認知感受等非經濟因素的影響，這些發現與已有研究非常接近。

表3 不同決策階段的影響因素分析

2.支付方程的估計結果分析

表3的(3)(4)兩列給出了支付決策階段的參數估計結果。首先，λ顯著不為零，表明WTP分布函數的確存在較為嚴重的右偏現象，傳統DH模型的擬合效果并不理想。就自變量而言，家庭收入變量顯著為正，收入越高農戶對生態補償的WTP也越高。由于因變量WTP進行了對數化處理，收入變量系數0.042意味著家庭收入每增加1單位，居民的WTP將增加4.2%。農戶對陌生人的信任度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轉化為對調查內容真實性的評價，因此這種信任度越高，農戶的WTP水平也越高。與參與決策階段相類似，認同“誰受益誰付費”觀點的農戶其WTP更高；與此同時，認同“誰污染誰治理”觀點則會顯著降低農戶的WTP。通過對比兩欄結果，可以發現，農戶的參與決策與家庭收入關聯不大。與經濟變量相比，農戶對政府的信心、農戶的產權意識和對南水北調的感知體驗是影響參與決策更重要的因素。在支付決策階段，農戶WTP的高低則主要取決于家庭收入水平、對調查的認可程度以及農戶的產權意識等因素。因此，參與決策和支付決策是兩種既有聯系又有區別的機制。這點可從兩個階段的誤差項相關系數ρ顯著不為零看出。

3.支付意愿估算

根據式(4)的DH模型，可以估算出農戶的平均支付意愿約為28.7元，大致相當于普通農戶一個月的水費。如果將這一結果推廣到蘇北全部農戶，未來五年內，僅蘇北農村家庭所提供的生態補償總額就約為1.89億元，生態補償資金來源較為可觀。需要注意的是，農業當前仍屬于弱質行業，農民仍屬于弱勢群體。這就決定了農業用水不同于工業用水和生活用水，農戶對水源區的生態補償問題要反映市場供求和資源稀缺程度，但更要考慮農戶的承受能力。如果以本次調查所得到的5.772萬元戶均收入來估算，農戶對改善大運河水質的生態補償支付意愿不到家庭總收入的1%，屬于合理的可接受范圍，且不會明顯加重農戶負擔。

五、結論與建議

南水北調是緩解我國北方水資源短缺問題的重大戰略性工程。當下，國家對東線工程水源地的補償只是進行“項目補償”，現行的南水價格無法彌補水源地的機會成本損失，也不能充分體現水資源的稀缺程度。論文基于支付卡式引導技術對蘇北受水區農戶進行入戶調查，運用Box-Cox變換double hurdle模型估算了蘇北農戶對水源地生態補償的支付意愿，然后分析了農戶參與決策和支付決策的影響因素，最后評價了通過提升水價來進行生態補償的可行性。研究發現，有71%的農戶愿意為穩定大運河水質支付一定費用，平均支付意愿為每戶每年28.7元，大致相當于普通農戶一個月的水費。如果將這一結果推廣，未來五年內，僅蘇北農村家庭所提供的生態補償總額就約為1.89億元，資金來源較為可觀。

研究還發現，參與決策和支付決策是兩個既有聯系又有區別的決策機制。就參與決策而言，政府公信力和環境治理績效、農戶對評估內容的認知體驗、農戶的產權意識均會影響到參與生態補償的積極性。與此相比，支付決策則主要受到家庭收入水平和農戶產權意識的影響。因此，政府在環境治理方面不僅要強調治理力度，更要注重治理績效。同時，也要做好輿論宣傳，提升受水區居民對南水北調工程的了解程度，引導公眾樹立“受益者付費”的市場經濟理念。同時也要格外關注農村低收入群體的支付意愿和支付能力，做好兜底保障工作。當然，論文只是分析了蘇北地區的農村家庭，而未對城市樣本以及山東省受水區居民的生態補償支付意愿進行分析，這些問題有待將來進一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