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人女導演的威尼斯時刻

也許全世界都沒有料到，今年威尼斯電影節的高光舞臺會屬于這樣一部《30 50 70》：73歲的許鞍華頂著標志性的冬菇頭，穿著黑西裝、滑板鞋，和評審團主席——51歲的凱特· 布蘭切特（Cate Blanchett）在紅毯上演激情擊肘，蓋章成為全球首位獲得威尼斯終身成就獎的女性導演;就在幾天后，“大魔王”把小獅子隔空送給了38歲的趙婷（Chloé Zhao），這位初出茅廬的中國女導演的第3部長片《無依之地》登頂最佳影片——過去的77年里，做到這件事的華人只有5個，分別名叫侯孝賢、張藝謀、蔡明亮、李安和賈樟柯……因為疫情出行的限制，身在美國的趙婷坐在影片外景地一輛破房車前，素面朝天、沒事兒人似地拍了一段獲獎VCR，游牧民族式的長發隨風披散，身旁是同樣放浪不羈穿著拖鞋的女主角科恩嫂（FrancesMcDormand） —— 華人女性導演的過去與未來在威尼斯匯成一道顏色不一樣的煙火。

很難想象，許鞍華已經拍了近50年， 而這個數字還在隨著年歲增長。1975年，從倫敦電影學院畢業回到香港的許鞍華師從被稱為“武俠電影宗師”的胡金銓，處女作《瘋劫》借鑒波蘭斯基（Roman Polanski）影片風格，將一樁情殺案拍出了晦暗迷離的黑色氣質，與同期推出《蝶變》的徐克并稱為“香港電影新浪潮雙子星”。1982年，講述戰后越南社會現實、更為厚重悲情的《投奔怒海》幫她捧回了日后創紀錄的6座金像獎最佳導演獎杯中的第一座。也是這一年，趙婷在北京出生，她自稱“野孩子”，沉迷西方流行文化，喜歡畫漫畫、寫同人小說，15歲獨自求學海外，循著內心的憧憬一路從英國“霍格沃茨式的寄宿學校”闖蕩到美國洛杉磯的高中，大學畢業做過派對推廣、房地產、酒吧招待，聽過形形色色的人生故事后，在紐約大學電影專業找到人生坐標，成為李安的師妹。

這一時期，許鞍華也在摸索屬于自己的道路。侯孝賢的《童年往事》如一道閃電劈醒了她，她將人文關懷注入底層生活，從《女人，四十》到《天水圍的日與夜》《桃姐》，平凡人生的平淡日常娓娓道來，靜水流深，細膩的女性角色造就了柏林影后蕭芳芳、威尼斯影后葉德嫻，名副其實的“影后制造機”——時至今日，她依然和母親租房住在香港北角，背布袋，擠地鐵，因為“習慣了底層生活，至今沒有找到買房的理由”。這份對邊緣人的關注同樣可以在趙婷的成名作《騎士》里找到，為了拍攝這部講述一個受過致命傷的牛仔搖擺在熱愛的斗馬運動和家人之間的小眾獨立電影，她把南達科他州的松樹嶺印第安保留地當成了自己的家，與素人演員們同吃同住同悲同喜，以至于當地人都叫她“婷姨”（Auntie Chloé），以至于多倫多電影節上，看完片子深受震撼的科恩嫂大喊：“誰他媽的是趙婷！”然后便有了講述美國西部現代游牧族艱澀生活的《無依之地》。

在香港導演集體北上、擁抱商業資本的今天，許鞍華堅持拍自己想拍的藝術片，依然保持單身，依然大口抽煙，偶爾在大學兼課、拍拍廣告補貼家用。已然被視作首個有望角逐奧斯卡最佳導演的華人種子選手，趙婷執導的漫威超級英雄電影《永恒族》定檔明年2月，電影投資從處女作的10萬美元一下暴漲到了2億，主演之一安吉麗娜· 朱莉對她贊不絕口：“我認為趙婷會拍出一部與眾不同的漫威電影。懷著對他人的愛和尊重，我們希望能有所創新。”但趙婷依然選擇下沉，遠離繁華中心，和攝影師男友住在松樹嶺周邊的奧哈伊小鎮。“我想把自己建立起來的所有身份都剝離掉，去一個沒人知道我是誰的地方，這樣我就能知道我是誰……這個行業非常嘈雜，所以當我回到我住的那條非常大衛· 林奇、非常‘藍絲絨的郊區街道時，竟然感覺非常接地氣。”

不同的年代，不同的背景，不同的風格，不同的選擇。相似的孜孜以求，相似的感同身受，相似的人文關懷，相似的清醒自知。因為威尼斯，許鞍華與趙婷不可避免地互相映照，但無論如何，活出自我的女性，終究會被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