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 茜 北京大學藝術學院
《少年的你》聚焦青春之痛的背后是對“家庭”缺席的反思。家庭的缺席導致了陳念、劉北山等青少年表現出一種缺失認同的病態,進而造成了他們性格的“不完整”,影片也對此表達了一種對家庭缺席的反思。
陳念因為母親從事微商行業,常年見不到母親,因此缺乏母愛與基礎的自尊,處于校園邊緣的她只能通過成績的提升來尋求自我存在感。然而校園生活中的暗流涌動與青春的明媚美好形成反差,陳念在胡小蝶死之前一直默默遵守著校園小圈層的制度管理,獨善其身、默默無聞地用功學習,成為“大多數”中的一個。但這樣的選擇又和人性向善的道德觀大相徑庭,于是,在經由胡小蝶死前的質問及她慘死的畫面的沖擊后,陳念選擇邁出第一步,脫下外套蓋在了胡小蝶身上,內心的良知與勇氣讓她重新認定自我。只是隨之而來的手機拍攝畫面也成為一種隱喻,陳念成為下一個欺凌對象。
同樣,漂泊無依的劉北山也面臨“自我”認同的困境,在被陳念“拯救”前,他是“拿拳頭說話”的小混混,對人生得過且過,是真正意義上的邊緣人物。他是游走于網吧里不學無術的少年,他是為了生計疲于奔波的打工仔,他是存在于街頭巷尾的一類群體的象征。他缺失的“自我”是在見到弱小被欺負時攥緊拳頭上前反抗而找回的,感受到人生的陰暗面,卻始終堅守心底最后的良善底線,這和救他一命的陳念的行為形成了一種呼應。他們中雖然一個通過求學改變人生,一個通過武力解決問題,但在本質上都屬于同一類人,是試圖打破階梯形的市場法則,卻缺乏關愛沒有人指引的少年。
陳念的母親作為“缺席者”,疏于對陳念情感上的傾聽,導致孩子養成“報喜不報憂”的性格特點,每次夾帶著哭腔的電話都被母親喋喋不休的自我抱怨而打斷,從而對親人的保護沒有了期待。小北的父母是更為徹底的“缺席者”,小北尚未成年他們便接連離開、杳無音信,致使小北形成缺愛的性格,自我保護意識極強,“渾身帶刺”。
在奉行“寒門出貴子”的價值標準下,陳念選擇來到復讀班孤注一擲,這里比高三更加壓抑,還象征著“第二次機會”。但遭遇了校園欺凌的少年們,不管受害者還是施害者,都在這一場考試里失去了第二次機會,陳念失去了入學的機會,魏萊失去了生命。父母雙全,看似家庭美滿的魏萊其實也承受著親情的缺失,父親只看重結果,母親只在乎利益,兩個人將魏萊逼向崩潰的邊緣。少年普遍的早熟是家庭教育的缺失和社會教育畸形的結果,但急于求成的培養機制不利于人格的健全培養。在唯成績論的社會中,魏萊明白自己的優勢所在,大人們認定成績優異的孩子不會有反抗性的越軌行為,于是魏萊將這種信任轉化為自己異于他人的驕傲,產生一種唯我獨尊的心理狀態,從而將自己標榜成一種排除異己的“正義”的施暴者。她認為胡小蝶的成績考不上大學,她將高考淘汰人的權利奪了過來,進行一種“提前淘汰”。而這種思想正是由她的母親傳遞給她的,影片中,“我媽說,要和對自己有幫助的人交往”的臺詞也證實了這一點。因為缺少心靈上的交流,成長中的少年更容易將父母的話奉為自己在社會生存的制勝法寶。電影注重藝術的社會功能,對青少年的心理健康進行細致刻畫,成績的優異無法彌補心理上的缺失,尚在成長階段的少年心中的困惑無從解答,有些人轉而以暴力的方式抒發。
除了忽視少年心理健康的父母、教師,影片中亦有已成長為大人的“他者”,其中的鄭警官是社會中正義的化身。不管在最初調查胡小蝶的死因時還是最后堅持翻案揪出殺死魏萊的真兇時,他都堅持了作為警察的底線,不徇私舞弊,也不駐足于真相之前。從表面上看,他同情弱者,偏向于有過交集的陳念,可他在陳念一次次危難時刻沒有及時出現,他是“理”的代表,卻沒有給予陳念缺失的“情”。陳念不止一次向他發出求救信號,甚至詢問過有關長大的話題,鄭警官都無法解答,只能讓陳念順其自然,并說出“我們都是這樣長大的”“清官難斷家務事”。警察無法指明人生道路,只能在人犯錯時,讓他嘗到犯錯的代價。
不管是原生家庭還是學校與社會,誰都無法解決少年們在成長時遇到的難題,這變成了他們孤立無援的戰爭。也正因如此,觀眾沉浸在影片中時,會有種化身“孤膽英雄”的快感。影像是人的“想象的能指”,對于有過相似經歷的觀眾來說,對銀幕的注視,就像是面對一面鏡子,作為鏡前的我們,也需要對鏡中的“社會”進行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