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黎莎 (武漢音樂學院)
在周海宏教授所著的《音樂與其表現的世界》一書當中,將音樂本身與其表現對象之間的關系稱之為“聯覺”。而在施詠教授所著的期刊文獻《中國音樂美神中的通感心理及其成因》中,又稱之為“通感”。甚至在劉啟宇所寫的《內體驗:音樂藝術審美的核心機制》當中,借用符茲堡學派理論當中的“內體驗”進行概括。
從而可以看出,對于音樂與表現對象之間溝通方式的理論存在多樣性,并且,在施詠教授一文中,將“聯覺”與“通感”相對應起來,從而使得兩者在概念上的差異模糊,所以本文將對于兩者的概念進行詳細的闡述。
聯覺,即“從一種感覺引起另一種感覺的心理活動”,或者說是指當個體受到來自一種感覺通道的刺激時會同時自動體驗到另外一種感覺的現象(Salzinger,2010;Ward & Cytowic,2006)。總的來說,是一種感覺器官受到刺激之后引起其他感覺器官的心理活動。是由一定生理基礎引起,并在生理基礎上進行多感官之間的連通。在心理學上,聯覺現象隨著認知心理學以及認知神經科學的不斷發展,其中的“秘密”也逐漸被人所知。在對聯覺現象的研究中,逐漸在其特征與類型上產生了更深的了解。
其一為類型上的區分;劉思耘所寫的《強聯覺的認知加工模型及其腦機制》一文中,將聯覺分為強聯覺和弱聯覺。強聯覺是個體受到一個感覺通道的刺激會同時體驗到另一個感覺的現象。這種聯覺通常只有少數人才有,其幾率為0.05%(Mulvenna & Walsh,2005)。有關強聯覺產生的理論又分為兩種,一種認為與大腦結構差異有關,另一種認為與神經加工方式不同有關。關于大腦結構性差異的假設目前亦有兩種,一是神經通路變異假說,偏向于認為這種差異的天生的、自然發育導致的;第二種是相鄰交叉激活模型,認為腦區的相鄰導致了后天長期特異性的加工,從而對大腦產生了結構性的改變。現今關于主張加工特異性的理論尚未成型,在眾多理論當中主要有四個相關理論,分別是習得論、皮層抑制解脫論、重復加工模式以及超捆綁式理論假說。弱聯覺出現在對各類文字或符號的多通道審美過程中,是一種感覺向另一種感覺移動的情況。最主要的表現形式為聯覺隱喻,是概念性隱喻,以語言文字等符號為依托,關注的是聯覺體驗在文字上的建構而不是多種感知覺的建構。它是人們理解抽象事物并形成相關概念的一種方法和手段。如在蘇軾的《夜行觀星》中所寫“大星光相射,小星鬧若沸”,將視覺與聽覺之間構成弱聯覺,使得文字符號更具體驗力,從兩個感官上激起主體審美感受。
其二為特征上的差異;程大志、隋光遠、陳春萍共著的《聯覺的認知神經機制》一文中,將聯覺的特征歸納為特異性、家族遺傳性、性別差異性、穩定性。其中,特異性特征表現在其聯覺者的數量以及獨特性上。在家族遺傳性上,不同的聯覺可能存在于同一家庭當中,因此,聯覺的產生由基因水平決定,可能是由X染色體來決定。(Ward & Simner,2005)。而在性別差異上,女性聯覺者與男性聯覺者的比例為23:1,這也從基因學的角度上,為聯覺的基因主要有X染色體來決定這一理論做出支持,并且在目前的研究看來,聯覺是不能夠被習得。在穩定性上,若將嬰兒時期作為聯覺的開端,到青年時期,聯覺會相對穩定,直至老年逐漸衰退,也說明聯覺具有穩定性,且會伴隨聯覺者一生。
音樂通感的運用是音樂活動中最為廣泛的。例如音高與亮度之間具有這種對應。頻率越高的聲音,給人感覺越亮;頻率越低的聲音,給人感覺越暗。這種聽覺能夠與視覺感受相對應,在格羅菲的管弦樂曲《大峽谷》中得到了很好地體現,在《大峽谷》中,“日出”的主題開始,用極低的音與極高兩個音區的對比營造了黑暗中一絲光明的感受。
音樂審美通感,則是指發生在審美感覺活動中的“一種感官受到刺激同時產生兩種或多種感受的心理過程,或出現一種感覺向另一種感覺挪移的心理現象。”如斯文伯恩所說的“音樂明亮得像光之精靈”,是受到音樂音響刺激之后,產生聽覺感官,從而引起多種感受而非感官的心理過程。如瓦格納歌劇《女武神》中,女武神的主體用強有力的銅管奏出,使其感覺威武無比,宏偉巨大。這就是在聽覺感官上接收刺激后,以通感為中介,連通內心當中對事物大小的感受。
那么,通感是如何產生的呢?借鑒休莫的理論,將其原因表述為由想象引導的反省印象,而印象又分為兩種,感覺印象與反省印象。其中,感覺印象為音樂刺激所產生的純生理感受,當音樂喚起主體的情緒、情感之后,感覺印象便成了自省印象。伴隨著想象,自省印象轉換成了通感。在音樂中,當我們聽到音響刺激之后,首先激起的是我們的聽覺生理反應,從生理基礎上評價音響是否愉悅或刺耳,形成感覺印象;之后,通過通感,讓音樂當中的因素喚起內心的情感,最后主動對音樂加以想象,達到審美愉悅境界。例如門德爾松的《仲夏夜之夢》中婚禮進行曲,隨著音樂的進行,先由聽覺生理基礎形成生理愉悅的感覺印象,隨后通感的加入,進一步形成甜蜜的感受,從感受印象到反省印象,最后伴隨音樂的持續進行,讓聽眾完成整體的情感建構。
在葉千所寫的《談通感在音樂中的運用》一文中,將通感體驗分為三個方面,一為“藝術同感”;二是對藝術規律的通感;三是“感覺挪移”,又稱“感覺他涉”。這三種類型的通感體驗是人類一種潛在的藝術感知力和創造力。一個具備通感體驗的人,則更能夠洞悉藝術的本質,同時也更加具有藝術的創造力,更好的詮釋生活的意義。
如上文提及,聯覺具備特異性、性別差異性以及穩定性,而通感一般是指人在感知某一對象時,某感官可獲得另一感官才得出的感受。即聯覺更為注重感官性,而通感更為注重感覺性。并且聯覺基于直接的知覺層面,更為生理性。而通感是來自或建立在各類感覺體驗的基礎上的,更為心理性。
由此看來,聯覺與通感的差異性集中體現在是與生俱來還是個人經驗和集體無意識,是由感官與感官的聯結還是感官與感受的聯結之間的差異。在聯覺與通感的本質上,就是截然不同的。然而目前心理學界仍存在聯覺與通感混用,甚至相等同的現象,因此可采取求同存異的方式。
在聯覺和通感的差異上,兩者發生的幾率相差很大,聯覺者的存在大約25000人種有1人具有相對穩定的聯覺感知,而通感現象則存在于大量的文學、音樂的審美活動當中。聯覺多以情緒相關聯,通感多以情感向關聯。情緒是由刺激引起的,刺激存在,情緒則興起,而情感具有彌散性,一旦引起,即使刺激消失,情感依舊存在。聯覺現象是由刺激引起,產生情緒,不能夠脫離當前刺激。而通感則能夠在一定情景下產生,即使脫離當前情景,依然能夠“繞梁三日而不絕”。
兩者在種類的多樣性以及穩定性上也同樣具有差異。聯覺往往較為穩定,如視聽聯覺、色溫聯覺、字形與顏色聯覺等,而通感具有多樣性。兩者受經驗影響程度不同,聯覺往往是一種與生俱來的能力,審美通感則更多地受到經驗的影響,在長期的審美活動中不斷的被加強。兩者的有益性差異性也非常顯著,聯覺往往被認作是一種病態的神經連接,而在審美活動中,通感則是正常的、常見的,甚至是審美活動必不可少的。
雖然將聯覺與通感的差別在感情層面中進一步放大了,但同時,兩者也具備一定的相似性。
“聯覺”與“通感”都是感覺溝通現象,有著相同的生理機制。主要是由在大腦皮層相關部位形成為暫時的神經聯系造成的,是“興奮泛化”的結果。同時又存在主觀因素。如過往經驗的影響。兩者都具有不自主性,即被動性。是自然而然地發生在感覺中,出現并存在于感覺階段。兩者都具有實體投射性。并不是從心理或頭腦中想象出來的表象,而是從事物本身得來的真實感覺。兩者都具有穩定性。聯覺者能夠7年保持聯覺的存在,甚至一輩子。兩者都具有衍生知覺的難忘性,即它們所衍生出來的知覺通常會比原刺激更難忘。兩者都與情緒和情感有著某種相關性。都會引起情緒和情感的反應。在聯覺中,顏色與情緒的反應可體現在色彩上,如紅色代表著警示。在通感中,陸機《擬西北有高樓》中寫到的“哀響馥若蘭”,即有聲音與嗅覺相關聯。兩者都有體驗性,即不是一種思想觀念,而是一種“真正的體驗”。
由此可以看出,聯覺與通感在學術定位上,是不一樣的,雖然在早期的心理學文獻當中并未進行定義,從而造成混用。不管是施詠教授所說的:在心理學中通感又稱“聯覺”,還是周海宏教授在《音樂及其表現對象》一書中所表述的“聯覺”,實際上在音樂心理學中,仍是兩個不同的定義。
在心理學上,聯覺是一種感官與另一種感官之間的聯系,這種聯系并不存在過往經驗、認知方式。生而具有,且目前無法被訓練。通感則是一種感官與感覺之間的聯系,這種聯系會隨著主體的欣賞行為、審美過程的增多而越豐富,并且能夠隨著符號刺激的引導從而產生不同的感受。
音樂理論家豪普德曼說過“音樂是流動的建筑”,音樂作為一個具有一定理性意義在內的感情外化符號系統,能夠在欣賞過程中調動起人們的內心反應。在這一階段,不僅具有能夠被研究證明的生理過程,還有目前研究領悟尚無涉及到的高級心理過程,即通感。因而,音樂在科學面前,仍存在一面薄紗待揭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