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宇燾 福建師范大學文學院
《陽臺》是荒誕派劇作家熱內的一部作品。這部作品寫于1956 年,當時正是荒誕派劇作盛行之時。當我們回顧熱內寫作的這個歷史時期,就會發現,20 世紀是人類史上蒙昧、野蠻與文明交互過渡的時代,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自西歐文藝復興文明開化到20 世紀戰亂紛爭,從封建君主制國家到人民共和國的建立,這種轉變也是人類個體獨立意識的不斷進化。當我們再看20 世紀的世界,會發現兩次世界大戰都發生在這個時期,死亡、恐懼、動亂這些本屬于野蠻的詞匯和感覺開始蔓延在當時世界的各個角落。于是人們開始渴望自由、和平和安定,把生命的存在看作一個苦難的存在,并試圖進行挽救。
對于荒誕派劇作家來說,他們的作品充滿了困惑、不解和悲觀,少有積極樂觀的意象。筆者認為,如果說當時的社會現實是一種殘酷的存在,那么荒誕派的劇作就好像一面鏡子,一面變形的鏡子,它反映的是社會現實,只不過以扭曲的形式展現給我們。同樣地,在《陽臺》這部劇中,鏡子也被作為布景進行了獨特說明。在了解熱內這個劇作家后,按照常理來說,我們發現他似乎并不是一個能夠寫出經典作品的人。然而在《陽臺》這部作品中,一些在我們看來不能理解的行為和品質都體現得淋漓盡致。英國戲劇理論家馬丁?艾思林在《戲劇剖析》中談道:“戲劇(演劇)作為游戲,作為假扮,是一種模擬的動作;是對現實世界的模仿。”[1]既然戲劇作為一種游戲,充滿了模仿,那么這種模仿在《陽臺》中到處都是。
《陽臺》全劇一共有九場戲,可以說劇本大部分的故事發生在妓院內。第一場的主教和妓女,第二場的法官和妓女,第三場的將軍和女孩,這些人物讓我們不太容易理解是否這些帶有頭銜、有地位的人士真的在這里與妓女廝混。主教、法官、將軍這些人物通常被我們看作一個國家的基石,暗喻著宗教、法律和軍事。而熱內將這些人物與妓女放在一起,并且通過他們的對話進行貶低和諷刺。他們是在扮演各自的角色,又是在行使自己的權力。在第一場的介紹中,作者對主教有一段描述,“頭戴金冠、身披金色斗篷的主教坐在這把椅子上。他很明顯地比生活中的常人要高得多。扮演這個角色的演員足蹬高二十英寸的厚底靴……”這段對于主教的描述表明這是一種扮演活動,而且帶有一種儀式感。作為宗教領袖的主教,其形象應是莊嚴和帶有儀式感的,如果說法律規范這個國家的行為,那么宗教則是這個國家的靈魂。這樣來看,熱內將主教放在第一場出現,是對這個國家的靈魂或者說意識形態的諷刺。第一場中,是主教騙妓女來承認自己有罪,作者似乎在說明,宗教這種欺瞞世人的形式,大概就是如此來統治人民的思想和精神的。第二場中,我們可以看到,法官命令式的要求妓女承認自己有罪,而這種強迫式的要求,也和當時統治階級對人民是宣判式的定罪相符,而熱內對于這種宣判式的定罪是鄙視的。通過查閱一些資料,我們得知,熱內十歲時曾被控偷盜,不管這個罪名是否屬實,對于一個僅僅十歲的孩子來說,他不認同這種來自社會對他的宣判。作品是作家思想的對外表達,《陽臺》中描述的犯了偷竊罪的妓女,主教騙她來認罪,這種形式是熱內對自己現實情況的描述,這種抽象的描述,也是熱內表達對現實社會的不滿。在第三場中,一個將軍和妓女之間的對話,讓我們覺得這是一種控制欲的強烈體現。將軍將妓女比作自己的戰馬,并且試圖給她套上馬嚼子,原文如下:
將軍:你是馬還是文盲啊?你要是馬,快抖擻你的鬃毛。幫幫我,拉,用勁!不對,不對,別那么用勁,你又不是一匹拉轅子的馬!
通過這幾句對話,我們能看出來,似乎將軍和妓女都處在各自不同的情境中,既然處于妓院之內,那么這種角色扮演也是不可或缺的,但是這種角色扮演又帶著虐待的色彩,將軍把妓女看作一匹戰馬,要給她套上馬嚼子。這種行為可以看作一種游戲,而這個游戲又帶有極大的諷刺和暗示。將軍作為一國的軍事領袖,要到妓院中去施展自己的淫威,要妓女服從他,這種強迫式的要求服從,說明了當時社會的黑暗和熱內作為劇作家的不屑,如果說社會現實是這群統治階級,是法官、主教和將軍,那么荒誕派的這些作家們就可以看作妓女,他們把社會的現實看作游戲,放到劇作中進行扮演,他們是清醒的,卻又是看不明白的。他們看不明白的是社會的現實狀況,他們清醒的是認識到是這些所謂的資本主義的腐朽和戰爭的殘酷把社會搞壞了。
在第五場中,有這樣的場景:
伊爾瑪:(不顧一切)城里到處都是死尸,所有的路都已截斷,連農民都和不法分子站到了一起,我真不知道這是怎么了,被感染了?騷亂就是一場瘟疫,同樣神圣又同樣能置人于死地。不管怎么樣,我們會越來越孤立的。暴徒痛恨主教們,痛恨法官們,痛恨將軍們,痛恨我——伊爾瑪,一個開妓院的。至于你,你會被殺死,被開膛破肚,你的女兒們會被某個好心腸的暴徒收養,(不寒而栗)這就是我們最后的下場。
在伊爾瑪所說的這段話中,我們可以按照鏡面的觀點來理解。在作者看來,暴徒痛恨的是法官、主教和將軍,那么這里的暴徒可以理解為為了反抗腐朽的統治階級的人們。而劇作中被冠以頭銜的這些統治階級,作者則是通過暗喻諷刺的方式處理。伊爾瑪是收留這些有地位人士的頭目,是這間妓院的主人,熱內將她描寫得很清楚自己目前的形勢,她了解這些來妓院尋求和滿足自己欲望的人的想法,掌握著這些人的社會實際情況,她也了解目前國家的形勢,以及作為妓院的主人,她甚至清楚自己和其他妓女們的命運。或許伊爾瑪是這部劇中最能看清楚階層勢力的中間者。或許我們可以這樣說,熱內將伊爾瑪作為自己劇作人物中的“眼睛”,能看清楚一切,但是卻不會改變什么,因為“眼睛”是服務于身體的。第五場末尾部分,報告叛亂分子已經控制的“打手”阿瑟不幸被飛來的流彈射殺,警察局長現身。阿瑟是愛著伊爾瑪的,警察局長對此感到不滿。這里熱內描寫了三個人之間的關系,阿瑟作為伊爾瑪的忠誠仆人,愛上了自己的主人,而伊爾瑪真正的情人是警察局長,警察局長不滿意并嫉妒阿瑟對伊爾瑪的感情。因此,阿瑟的死亡最終也沒有說清楚,不知道是統治階級的勢力將其殺死的,還是反叛的人民將其殺死的。阿瑟的死是必然的,因為他服從于統治階級,就像惡主的惡狗,像這樣的人最后還是會被自己的主人殺死。如果這樣想,熱內在處理這個人物時也充滿了暗喻的意味。
第六場講述了革命者羅杰和尚達爾的愛情,然而這種愛情在階級勢力面前顯得不堪一擊。羅杰最終背叛了尚達爾,站到了統治階級一邊。第七場主要是傳令官前來宣布王宮的內亂,最后伊爾瑪成了女王。第八場作為靜止場面出現。第九場里,伊爾瑪等若干人作為新的政府勢力,新政府被重新建立起來,隨著警察局長的退場,在最后一部分,伊爾瑪又重操舊業,回歸到了妓院。
在第十一場中,有這樣的場景:
伊爾瑪:哦,喬裝打扮,又得重新分配角色,還得扮演我自己的角色,(站在臺中間面向觀眾)法官們、將軍們、主教們、警察們,準備好你們的角色。我得去準備明天用的服裝和排演室了。你們該回家了,我敢說你們家里的一切都不會比我這兒更真實……該走了,你們從右邊出去,穿過小街……(熄滅最后一盞燈)天已經亮了。
伊爾瑪的最后一番話,模仿、扮演角色,給觀眾一種戲中戲的感覺,似乎他們的故事只是一場角色扮演,在他們自己的故事和劇本的故事之間跳進跳出,最后又回歸妓院的角色扮演,這種回歸到故事開始的環形結構是熱內的劇作構思所在。一方面來說,這預示著這些問題是無法得到解決的,這也反映了荒誕派戲劇家當時人民對于社會問題的迷茫、困惑和無力感;另一方面,這種環形的敘事結構也讓整部劇顯得十分完整獨立,使得暗喻和諷刺的效果大大加強。
本文對熱內的《陽臺》進行了分析,通過分析我們可以看出,戰爭和混亂給社會帶來了創傷,在荒誕派劇作家眼中,更好的戲劇表達方式就是把這種混亂不堪和人們認為的丑惡表現得更強烈。《陽臺》中各個階層的人物混跡于妓院之中,作者將“最高”和“最低”進行柔和,這種混亂不堪和抽象,就是熱內給世人展示的戲劇所能發揮的作用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