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力 浙江師范大學
美術作為一門課程,人們從小學階段就有所涉及,只是當下應試教育制度下的美術教學更注重成績和理論知識的灌輸,很少強調個體感受,很少強調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耳朵去聽,用自己的身體去感受。貢布里希在其著作《藝術的故事》里寫道:“妙趣橫生地談論藝術并不是什么難事,因為評論家使用的詞語已經泛濫無歸,毫無精確性了,但是用嶄新的眼光去觀看一幅畫,大膽地到畫中去尋幽探勝卻是遠為困難而又遠為有益的工作。”駐足靜賞一幅好畫遠比走馬觀花地看完一個畫展更有意義。
凡·高的《麥田群鴉》創作于1890年7月,布面油畫,50.5厘米×100.5厘米,現藏于阿姆斯特丹國立凡·高博物館。
這幅畫是凡·高的絕筆,在他身體狀況最差的情況下完成,通常人們會認為這幅畫是凡·高自殺的預告。大部分人給出這樣的解釋,畫面中烏云涌動的天空與一群從遠處飛來的烏鴉相襯給人一種壓抑的感覺,暗示著凡·高糟糕的精神狀態,天空的藍色與麥田的黃色形成強烈的對比,加上大量旋轉的短線條表現出其燥亂的內心。很少有人給出相對積極的品評,因為大家都知道這是凡·高臨死前的幾幅作品之一,并且知道那個時候的他病情惡化,所以會習慣性地懷著一顆感傷的心去看畫,習慣性地給這幅畫奠定一個消極的基調。而事實上這些事先醞釀好的情感往往會影響到眼睛的判斷。
凡·高的畫色彩明亮、強烈、富于激情,筆觸粗獷,但同時他的顏色處理又極為理性,亮而不俗,色彩的微妙變化能讓人感受到他畫每一筆顏色時的深思熟慮。他的筆觸針對不同的事物會有不一樣的變化,生動靈活。如果一個畫家的內心是燥亂的、矛盾的,他還能把色彩與筆觸處理得這么井然有序嗎?顯然,這位天才畫家除激情的一面外,還有著非常理性的一面,只不過這種理性在疾病的影響下可能不那么穩定。
從構圖上看,遠處的地平線將藍色的夜空與金色的麥田分為上下兩部分,兩種勢均力敵的顏色相互沖撞擠壓在一起,陰沉沉的夜空重重地壓下來,來勢洶洶、銳不可當,金色的麥浪更是翻滾著吶喊著,散發著全力抵抗的光芒,像兩頭狹路相逢的公牛,怒目而視、互不相讓。如果說烏云涌動的暴風雨即將來臨的夜空代表著某種來自生活或者病魔的壓力和威脅,那么這略高出地平線的麥浪則是對這種挑戰的全力抵抗。麥田里的三條小路沒有一條到達地平線,很多人認為這代表著一種迷失與無奈,很少有人看到希望,然而這三條小路在筆觸上所表現出來的速度感與力量感告訴我們,這不是妥協,這同樣是一種反抗,一種從各個方向發出的毫不畏懼的進攻。
還有這幅畫里特別重要的形象——烏鴉。說到烏鴉,我們會習慣性地覺得它是不祥的預兆,認為它象征著死亡,在凡·高眼里它也象征著死亡嗎?烏鴉的象征意義似乎與生俱來,它沒有辦法選擇,它注定了要被驅逐,注定了要遭嫌棄。多像凡·高啊!想做牧師的凡·高、更適合做牧師的凡·高被教會嘲笑甚至驅逐;想做畫家的凡·高、天才的凡·高被其他畫家嘲笑;患躁郁癥的凡·高、善良的凡·高被鄰居們聯名請愿送去了圣雷米精神病院。沒有同情、沒有憐憫、沒有理解。他并沒有做錯什么,可他卻沒有別的選擇。就像蔣勛在《蔣勛破解凡·高之美》中描述的那樣:“當我站在圣.瑞米那個小小的療養院的囚房前,我詢問自己,如果沒有看過《星空》,如果沒有讀過凡·高的傳記,如果不曾知道一個心靈如何在孤獨寂寞中絕望至死,我站在一個精神病患的面前,會有一點點從容與慈悲嗎?我不確定,我們的寬容與慈悲都很脆弱,在殘酷的現實面前,我們信誓旦旦的愛可能崩潰瓦解、無影無蹤?!笨吹綖貘f的凡·高是不是會想起相同命運的自己?這幅畫里的烏鴉是不是就代表著凡·高自己?
如果是這樣,我們是不是會感覺到它們也在向著那片幽暗的夜空、向著命運發起進攻?夜空的藍色與麥田的黃色幾乎平均地占據了整個畫面,這種勢均力敵的鋪排顯得沉重且壓抑,正是這群烏鴉的出現打破了這種緊張的氣氛,給人一種即將沖破這片黑夜的力量和希望。不僅如此,烏鴉的黑還與出現在夜空中的黑色相呼應,真可謂是點睛之筆。如果說烏鴉一定要象征著死亡,預示著這場戰斗的失敗,精疲力竭的凡·高注定放下畫筆向病魔低下頭顱,那它對于凡·高來說更象征著一種解脫與自由。
這幅畫訴說著一場全力以赴、寸步不讓的戰斗,描繪著一個藝術家在面對死亡時金色的、不屈的、高昂的姿態。這幅畫讓我們看到了一個真正的勇士——凡·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