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難違的生存悲哀
——淺析老舍《月牙兒》中的宿命意識

（杭州師范大學(倉前校區)，浙江 杭州 311100）

老舍的小說《月牙兒》以“我”獨特的心理獨白式的語言敘述了“我”一步步淪為暗娼并最終入獄的悲慘故事。文中的“我”似乎無可掙脫地注定淪落到悲慘的結局，流露出強烈的宿命意識。宿命意識指的一種把人生的遭遇、命運看成由一種人類無法控制的神秘力量所支配的心理意識。老舍的這種宿命意識體現在情節的偶然性安排和文中“我”具有的宿命感上。

一、多處情節的偶然化處理

《月牙兒》中有多處的偶然性情節，因為老舍對這些情節的發生沒有解釋其原因，而是直接設置了一個結果，仿佛是冥冥之中注定會發生的。比如小說中新爸離開的理由是缺失的，母親給“我”找了新爸，根據文本得知新爸明明對我們母女很好，“我”也因此上了學，但后來新爸卻忽然就走了。這一事件導致了母親的從妓。還有母親找的饅頭鋪掌柜，母親依附掌柜導致了與“我”的分離，文中也并未表現母親與掌柜發生了什么矛盾，然而后來掌柜同樣沒有理由偷偷走了。而“我”好不容易通過校長的救濟有了生活的依靠，學校又突然要換校長，從而導致“我”再次落入悲慘境地，這些情節的設置由于沒有嚴密的情節邏輯的支撐而顯得極具偶然性，像命運的注定安排。

雖然文本中有些地方提及母親和“我”的悲慘境地是由于缺錢而滿足不了基本的生存導致的，如果想著力表現是由于當時男權中心主義的黑暗社會，那么應該可以找到相應的具體的壓迫對象或者行為，從而將原因歸結于女性在男權社會的生存困境，然而文中找不到具體的情節來證明，從而使得母女二人落得悲慘處境更具偶然性，命運使然的意味加重。

二、受宿命感控制消極的“我”

《月牙兒》中的“我”也具有強烈的宿命感。文本中的“我早知道，我沒希望”，“我不肯馬上就往那么走，知道它在不很遠的地方等著我呢”，這些話語都直接明顯地顯示出“我”具有宿命感的精神特質，“我”有種無論怎么掙扎最終都會無可避免的走向那個結局的預感。正是這種強烈的宿命感也注定了“我”的悲劇，具體表現在三個方面。

首先，由于“我”覺得自己擺脫不了命運的掌控，無形之中在潛意識里給自己設定好了結局——“我”有一天會走上那條路，因此“我”總在消極地自我暗示，做每件事情都會聯想到不幸結局，“我”吃媽媽做的飯菜、“我”變得漂亮都使我與之聯系，過度關注一件事情會使人容易忽略其他事物，這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我出路的其他可能性。比如我雖然試圖找工作，但極有可能是由于消極的自我暗示導致我沒有付出太多努力就判定自己無事可做，而根據合理推測，“我”完全有理由和能力去承擔像母親洗襪子類似的工作。

其次，宿命感導致了“我”的自我壓抑，“我”的內心最初還是有對生活和愛情的渴望的。“我”平素很怕男人，面對男人是本能的排斥和拒絕，然而“我”卻覺得那個青年溫和可愛，因此“我”與他的結合并不是出于他對我的幫助，而是出于情感的吸引。在與他的結合中，“我”明顯表現出少有的快樂，“微笑的月牙”、“春風”、“戀歌”等等一系列輕松明快的意象表明我沉浸其中的歡愉狀態。而“我要跑開，永不再見他，我又想他，我寂寞”一系列瘋狂的舉動也表明“我”對異性的本能欲望與自我刻意壓抑而產生的矛盾。

最后，是“我”稍顯輕易地否定他人。“我”因為經歷了小瓷人事件自認為看清了社會虛偽的本質，“但‘我’實際上已經建立起一種心理封閉機制,使得‘我’得以回避對他人生活邏輯的理解、回避對自我人生態度的反思”。“我”開始自我放棄和盲目報復，雖然我生病想把病盡力傳給別人的做法是可以理解和值得同情的，因為他們的確對我造成了傷害，但對感化院的一些人，“我”依舊表現出全盤地拒絕和否定，不相信有任何改良的可能。

三、“我”背后老舍的宿命意識

盡管“我”有著上述的性格缺陷，然而可以感覺到老舍對“我”還是保持認同和理解的態度，重心還是在表現“我”的無可掙脫的悲慘命運上，也就是宿命意識的彰顯。這種宿命意識因其無可掙脫的性質加強了故事的悲劇性，“我”的悲劇能喚起讀者對“我”悲慘命運的同情并反思其深層根源，對于表現底層人民生活艱辛具有深刻意義，體現了老舍關懷底層人物的悲憫情懷。

而老舍本人對于在苦難命運控制下那種無可掙脫的悲哀深有感觸，文本中情節、人物上的宿命色彩的來源在于老舍自身的宿命意識，在“我”的身上還是融入了老舍自己的生命體驗，比如“我”的家境貧寒和幼年喪父，老舍的經歷與我非常相似，他一歲半時，父親在抵抗八國聯軍的戰爭中不幸戰死，老舍的母親像文中的母親一樣靠洗衣服賺取微薄工資。再加上他的特殊身份，老舍出生于滿清王朝統治末期，戰爭的爆發、社會的動蕩、人民生活的疾苦讓老舍產生悲涼心態。之后王朝滅亡，辛亥革命爆發，因此，在敘述“我”的悲慘命運的同時又何嘗不是在訴說老舍自己呢？然而雖然受到宿命意識的影響，老舍悲觀但不消極，他創作的小說的最后結局普遍是悲劇，但老舍筆下的人物依舊不乏積極反抗的精神，在其他作品中有明顯的體現。

綜上所述，《月牙兒》中情節和人物流露出的宿命色彩，反映了老舍自身的宿命意識，體現了老舍的悲憫情懷，而這種宿命意識與老舍自身的悲慘經歷與悲涼的末世心態有很大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