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俊延
(同濟大學 政治與國際關系學院,上海200082)
《中共中央關于堅持和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中對建設人民滿意的服務型政府提出一系列要求,主要包括“創新行政管理和服務方式”“運用互聯網、大數據、人工智能等技術手段”“推進數字政府建設,加強數據有序共享,依法保護個人信息”和“實行扁平化管理,形成高效率組織體系”[1]等。2020年3月29日至4月1日,習近平在浙江考察時再次指出:“運用大數據、云計算、區塊鏈、人工智能等前沿技術推動……治理能力現代化。”[2]區塊鏈技術在政府治理中的合理應用,可以對建設一體化政務平臺、數字政府建設、扁平化管理、數據共享、保護隱私方面有所突破,對堅持和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行政體制、提高政府治理現代化水平有很重要的實踐價值。本文擬從大數據時代下政府治理的“技術之困”、區塊鏈技術之特點、應對政府治理困境的實施路徑三個方面加以闡述。
互聯網的普及使人們進入信息時代。信息時代催生“智慧政府”的建設。黃仁宇曾指出,古代中國因政治架構過于早熟而沒有形成“數目字管理”,因此長期處于落后狀態[3](p230-235)。這里的“數目字管理”可以說就是目前以數據應用為導向的技術治理。如今,信息技術的迭代發展推動大數據時代的到來,數據作為第五項生產要素成為政府治理的基礎性信息,也是推動政府治理革新的重要資源。政府部門需不斷提高大數據驅動的政府治理能力,借治理的智能化而實現治理的現代化。大數據一方面可以使政府獲取更廣泛的、更全面的信息,提高決策的合理化程度;另一方面可以將紛繁復雜的多元異構數據快速轉換成可利用的有效信息,從而提高政府的治理能力。由此,“數據治國”的理念應運而生[4](p62)。然而,大數據在助推政府走向智慧治理的同時,也給政府治理提出了新的挑戰。
政府治理的回應性本質上是一種政府與公民雙向互動的過程。大數據時代下,政府治理回應性不足主要表現為“策略式回應”和責任意識淡化。首先,數據的海量性容易使政府在龐雜的信息面前忽視微觀上的精確度,這在實踐中主要表現為政府的“策略式回應”。大數據時代,信息的迅猛增長使政府需要掌控的數據越來越多,形成了基于數據的“知識鴻溝”[5]。一方面,政府為了掌控公眾偏好以及政策效果等治理信息,強化了對公民需求的策略性回應[6](p52-67)。政府傾向于選擇性回應那些容易引發群體行動或與經濟發展密切相關的網絡訴求,而忽視公民的其他公共服務的訴求,進而弱化政府與公眾間的有效互動。另一方面,由于大量的數據信息的生成路徑不甚嚴謹,政府部門基于劣質數據的海量挖掘可能造成數據失真和數據異化。海量的、低質量的數據可引發“顯著性檢驗”的問題。如果政府決策建立在失真的數據基礎之上,則會加大公共政策偏離現實的風險。
其次,大數據驅動的決策一定程度上淡化了政府的責任意識。政府在對技術的革新持開放態度的同時,也應搭建一個合理、有序的政府回應體系。但是,隨著群眾政治參與意愿的增強和信息渠道的拓寬,日益凸顯政府回應性不足的問題。因為大數據時代下,人們獲取信息的渠道更加通暢,因而更容易獲得政府信息,并積極參與到政府治理的過程之中。這就要求政府與社會之間打破壁壘,在助推社會便捷式參與政治的同時,積極、有效地回應公民訴求。而數據算法的“科學化”和“專業化”的幻覺使政府官員患上了“工具依賴癥”。一旦因數據或算法的缺陷而陷入決策失誤,政府很容易程式化地將責任推給算法或算法公司,進而導致政府部分決策缺乏回應性和針對性。
政府治理一般沿用科層制結構,機構之間和層級之間會形成各種壁壘。大數據的應用,會部分重塑政府的組織架構,減少機構間的壁壘,優化政府組織結構,但也要警惕“ 數學破壞的武器”[7](p1-14)。隨著數據信息的極度累積,對其分析和解讀所依賴的鮮活個體也會日益增多,這就必然會造成政府權力的強化和組織規模的進一步膨脹。這種基于大數據的算法不僅是技術的更新,更是一種權力形態的最新展現——算法政治也就應運而生[8](p3)。可見,大數據的應用并沒有瓦解舊有的政府架構和組織結構,而是受其影響和制約,甚至可以說是既有結構的映射。
“智慧歐洲”計劃的總設計師杰里米·里夫金(Jeremy Rifkin)認為,第三次科技革命打破了金字塔式的政府組織模式,并重塑了權力關系[9](p70)。大數據技術擴大了公民的信息和知識的占有量,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政府部門對信息的獨控權。信息共享驅動共同決策,這從某種程度上使公民越來越不滿于傳統金字塔式政府組織對政治參與的阻礙。在大數據時代,現有的垂直式以及等級式的政府組織模式與公民迫切的參與訴求之間出現明顯的不適應性。若大數據時代僅是簡單嫁接傳統的政府組織模式,后果將是進一步固化臃腫的組織機構,進而阻滯政府治理能力的提升。這必將促使政府改變傳統垂直單向度的權力運作模式,建立一個自適應治理機制,以合理地向非政府行為體分配決策權[10](p306-322)。但技術具有兩面性,它既為改善人民生活條件提供了手段,同樣也成為疏遠人民的工具。技術邏輯和官僚制邏輯的關系產生結構性張力,必須通過進一步的技術革新和制度變革加以克服。而如何進一步變革技術,實現權力的分散化和組織架構的精簡化,就對政府治理的技術手段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建設開放型政府是國家實現治理現代化的必然要求。現階段,政府在開放性建設方面主要存在三個問題:一是政府數據開放的程度有限,尚未充分發揮數據的效用;二是政府部門數據資源條塊分割嚴重,碎片化難以有效整合;三是大數據驅動決策容易將政府部門引向“算法黑箱”的困境,降低決策的透明度。大數據算法決策中程序不公開以及過程不透明的特點,將政府的最終決策權轉移給沒有感情的算法,而算法往往內嵌偏見,影響公平公正信息的提供[11](p3-16)。看似充分運用工具理性而做出的決策,反而因沒有“合感情性”,極大侵蝕政府決策的合法性[12](809-828)。此外,部分政府官員在維穩邏輯、避責邏輯以及晉升邏輯的作用下,難以深入貫徹與落實大數據所蘊藏的價值內涵。保守的治理理念加之“算法黑箱”的內在邏輯,共同阻礙了政府運作開放程度的提升。
政府開放數據的能力決定了政府數據的開放程度。官僚科層體制、碎片化的性質以及各部門間數據缺乏統一標準的狀態,則影響了政府開放數據的能力。由于我國政府數據開放的工作啟動較晚,導致大量的數據處于尚未開放的狀態。實踐中,政府數據開放面臨著三大挑戰:信息不對稱、公共精神缺失以及相關配套制度不完善。這些挑戰使政府開放數據的意愿與有效執行之間產生“中梗阻”。因此,需要進一步推進政府開放數據,通過新技術的應用,滿足人們的知情權,以解決開放政府建設中的問題。
政府在應用大數據時面臨著諸多挑戰。應當看到,大數據時代政府治理的“技術之困”很大程度上植根于大數據技術的特點,并受制于技術水平的局限性。大數據時代政府治理涌現出的回應性不足、精簡化有限以及開放度較低等問題,是因為數據驅動的政府治理多為業務流程的轉變,而非全面改善政府的數字化能力。對此,需要思考以下三個問題:第一,數據是否等于事實本身?大數據時代對政府治理提出了新的要求,政府需要過濾無效的誤導信息。數據的海量性使政府獲取的數據質量無法保證,若過度依賴甚至迷信低劣的數據勢必影響政府有效回應民眾的訴求。第二,數據驅動的政府組織是否是既有結構的投射?傳統官僚制的等級結構無法適應技術革命的治理需求,因此,需要突破層級化的組織架構,實現政府組織的精簡化,而這是大數據無法改善之處。第三,數據算法是否進一步造成政府決策的“黑箱”運作,降低決策的透明度?數據的使用和開放,必須以制定內部的保護政策為前提,只有在保護的基礎上才能開放、才能共享、才能提供使用。因此,政府應探索新的技術工具來實現政府治理的變革。
區塊鏈中所有的交易存儲在分類賬中,所涉及的節點都有一個分類記賬的副本。每一個區塊記有一次交易,該區塊會根據前排區塊的數據信息進行運算,然后自動生成“時間戳”。而區塊是有效事務的時間戳批次,新的交易出現時,則須緊跟上一區塊(信息塊)。所有的“塊”相連形成“鏈”,因此命名為“區塊鏈”。區塊鏈技術在不同的節點上存儲相同的信息,只有當節點達成一致時才會添加新的信息。所有節點都保有完整的信息,大大減少了對一個中心的依賴,降低了系統故障所帶來的風險。將區塊鏈技術與政府治理相結合,進而打造區塊鏈支持下的智能型政府,是政府治理現代化的一個切入點。區塊鏈在政府采購、專利保護、政府文件公開、簽證護照辦理、人力勞動力數據存儲等領域的深度應用,有利于優化政府部門的政務服務。區塊鏈技術的可擴展能力增加了社會信任度,對經濟和其他社會活動產生了重要影響。具體而言,區塊鏈主要有如下特征:
從歷史發展的角度來看,大多數政府的組織形式都是沿著一個中心的模式運行。之所以采取“中心化”的模式,很大程度上是為了集中力量調配資源來進行大規模生產。然而,這一模式的弊端也十分明顯。它不僅加大了信息交流和傳遞的成本,也使下級組織被動地接受上級的信息[13](p33-43)。自區塊鏈問世以來,多中心化一直被視為其核心屬性。中心依然存在,只不過是多中心狀態下弱化的中心控制,其架構和治理都是多中心的[14](p12-23)。此外,從存儲的角度上看,區塊鏈上的數據有效存儲在不同的主體上,并形成廣泛的共識,不存在一個中心掌握所有存儲權,因此區塊鏈的存儲也是多中心化的。
理論和實踐均可證明,互信的社會治理成本最低。弗朗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將信任視為重要的社會資本,只有實現高度的社會信任[15](p360),社會才會健康而有序地發展。技術的進步使得人類社會從“風險社會”向“后信任社會”邁進。區塊鏈數字信任的機理體現在,人們可以信任整個系統,而不必去信任所有的參與者。它的優勢在于其不需要信任一個第三方(如公證人),而是通過加密代碼強制執行指令,以保護參與者免受欺詐風險。可以說,區塊鏈是創造信任的機器。區塊鏈技術通過建立一個數字信任機制,為人類創造高度信任的社會提供可能性和制度基礎。分布式的賬本通過數據共享,彌補了第三方擔保的缺陷,推動數字信任社會的建立[16](p6-10)。當公民和政府共享記錄訪問權時,不信任的可能性就會降低。
互聯網時代下,人們在享受網絡帶來便捷的同時,隱私權常常遭受侵犯。大數據時代,處處留痕可尋,事事有跡可查。人們對自身隱私遭受侵犯的“嗅覺”正在失靈,“我的數據,我卻作不了主” 的情況日益蔓延[17]。如何保護個人隱私成為人們日益關注的話題。在匿名方之間創建可靠的交易流的能力,使區塊鏈有望解決公民隱私泄露的困境。匿名意味著“未命名或未被識別”,在區塊鏈的程序運作過程中,由于各節點間的信息交換都在固定算法上操作,系統可以自行判斷交易是否有效。因此,區塊鏈中只能查到交易的轉賬記錄,而無法獲知交易主信息,這極大地保護了用戶的隱私,也有利于交易信用的累積。
各級政府網站承載著巨量的公民信息和政府數據資源,一旦中心化存儲的信息遭受黑客攻擊或者被篡改,將嚴重威脅政府安全,后果不堪設想。區塊鏈的不易篡改特性,將有效保護政府網站儲存數據的安全。數據一旦上傳到區塊鏈中,所有的記錄都會在多個賬本中被保存下來,且很難對所有賬本同時進行修改。這是因為,每個鏈上信息的更改都會立即顯示在用戶的分類賬副本上,并賦予參與者加密的權限,使其無法更改或刪除信息。因此,每個新塊都永久鏈接到牢不可破的鏈上。數據的不易篡改性可搭建客戶間的相互信任機制,在保證數據安全的同時形成共識。為了區塊鏈中的數據安全,開發者會建立一個訪問密鑰。數據如果被篡改,則前一個密鑰就會失效。因此,一般情況下很難對區塊鏈中存儲的信息進行偽造或虛構。
基于上述四大特點,區塊鏈能夠改變信息的傳遞方式、提高組織的協作效率,可有效解決大數據時代政府治理的“技術之困”。如果說人工智能是一種生產力,能提高生產的效率,使人類更快、更有效地獲得更多的財富,那么區塊鏈就是一種生產關系。人工智能以及大數據的發展實現了政府治理工具的改進,而區塊鏈技術將進一步實現政府治理的革新[18](p44-50)。具體而言,區塊鏈技術可用于解決當前治理系統中回應性不足的問題,提高公共服務活動的有效性。它還有利于形成規模適度、架構合理的政府治理模式,從而實現政府治理部門的精簡化和扁平化。此外,區塊鏈技術使政府工作更加透明,進而降低運行成本,推動政務的進一步公開。于是,在逐漸認識區塊鏈價值的基礎上,世界各地政府部門都開始探索區塊鏈技術對政府治理的革新方式。
信息時代下,社會日新月異而導致危機事件頻發,因此,人類逐步邁向了一個高危的“風險社會”。政府管理者如何改善公共服務的供給,并降低社會公眾的不安情緒,將成為衡量政府治理成效的關鍵因素。而隨著信息技術的迅猛發展,以大數據、人工智能以及區塊鏈為代表的新興技術正成為推動政府部門職能轉變和服務創新的重要驅動力。這就要求政府部門轉變治理理念,主動根據技術變革的需求推動治理方式的重塑,以“善智”促進“善治”,充分發揮技術推動治理變革的作用。區塊鏈技術的應用深刻地影響著政府治理體系的運作,使政府愈發成為一個回應性、精簡化和開放性的治理系統。
政府回應是善治的基礎,其本質是官民互動[19](p31-52)。政府部門是作為雙重角色存在的,既是民眾利益的代表者也是民眾訴求的回應者[20](p6)。政府治理必須圍繞公眾的訴求進行,并建設渠道暢通的回應機制,只有這樣才能建成人民滿意的“無縫隙政府”[21](p231)。具體而言,政府的回應性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其一是政府建設責任型政府的意愿;其二是政府通過供給服務滿足民眾訴求。責任心是提升政府回應性的基礎,有效供給公共服務是回應性的結果。政府的回應性、責任性與服務性密不可分[22](p36-41)。因此,區塊鏈技術對政府回應性的革新可通過構建責任型政府與服務型政府而體現。
1.以技術強化責任意識,建設責任型政府。
安東尼·吉登斯(Anthony Giddens)曾指出,政府必須要對民眾的需求做出合理回應,因而有效的政府往往都是“市場”驅動的。當政府充分回應并滿足了公民以及市場的需求時,才能稱之為責任政府[23](p61)。責任型政府的實質是政府機關為增強治理的合法性與有效性而采取的一種政府運作形式,是政府從“權力本位”轉變為“責任本位”的一種外在顯現。大數據時代下,數據驅動的決策并不必然引領責任型政府的建設。這就需要有外在的監督機制促使政府決策的公共性。區塊鏈技術不易篡改以及可回溯的特征,可有效解決該問題。鏈上可溯的技術特點使得政府行為得到有效約束和監督,這種壓力倒逼政府從過去的被動式回應轉向滿足性響應。信息的可回溯性也促使政府提升了匯聚民情的能力和對社會需求的回應能力,進而形成一個政府和公民間雙向互動的回應機制。
2.以技術強化服務意識,建設服務型政府。
建設服務型政府的理念自后工業時代被提出以來,始終伴隨著科技進步而不斷完善和發展。公共服務的供給成為公民信任政府的一個主要驅動因素。新公共服務理論將政府的作用界定為服務而非掌舵,強調了政府與公民雙向互動的新型管理模式[24](p61)。“政府再造大師”戴維·奧斯本(Da?vid Osborne)指出,政府官員要有“顧客”意識與服務理念,盡可能滿足公民的需要[25](p175)。政府部門應主動挖掘公民的潛在需求,將未來的顧客轉化為現在的顧客,在前瞻性的服務中,引領社會發展,促進社會進步[26](p48-52)。區塊鏈技術為服務型政府的塑造提供了重要契機,這種塑造主要表現為以下兩種形式。
首先,在服務的質量上,區塊鏈技術拓寬了政府與民眾之間互動的方式和渠道,可有效賦予服務型政府新的生命力。數字化時代,我們每一個人已經不可避免地被數字化,變成了一堆數據的合體。區塊鏈技術可以創建一個數據網絡平臺,便于第三方在此進行信息驗證,這就加強了對公民隱私的保護。“區塊鏈+政務”服務模式可以通過區塊鏈技術結合大數據作為切入點,去解決開放共享數據所帶來的信息安全問題。在提升政務服務質量的同時,保障公民的個人隱私不被盜用、公民自身的合法權益受到保護。一方面,區塊鏈技術可以拓寬政府的公共服務渠道。它打破了政府單一主導、“自上而下”的管理模式,為供給高質量公共服務打開方便之門。另一方面,區塊鏈技術有利于實現公共服務的個性化。服務型政府的本質是根據民眾的需要來供給服務。政府通過搭建區塊鏈大數據平臺,形成個體的數據檔案,為供給個性化的公共服務提供技術支撐。此外,區塊鏈技術在公共服務領域的應用可以使政府跳出信任危機的泥淖,節省運行成本。
其次,在服務的效率上,區塊鏈技術將優化服務流程,開拓線上服務的渠道,助力政府提供智慧服務。政府部門在本地部署各自的區塊鏈節點,使得其分布式賬本與業務系統數據保持同步。同時,只有數據的哈希值會被存儲到區塊鏈中,并不會同步完整的原始數據。每條數據的哈希值只有數十字節,可以以極小的數據帶寬消耗來實現數據記錄的安全同步,減少各部門的工作量使得政府工作者的業務數據不用全量、冗余地復制到中心化數據交換系統中,從而減少了信息化服務中心對中心化系統的維護負擔。區塊鏈技術可以將學籍信息、財務記錄、護照信息、醫療信息等公民個人隱私數據完整地保存在同一個平臺中,并為每個對象提供一個永久的可供驗證的數字身份[27](p29)。在這種情況下,政府將依靠個人信用記錄,而不是其他條件來提供公共服務。此外,區塊鏈賬本的使用可以實現財產、版權等方面的確權認證,簡化交易和登記的流程。政府部門通過加密訪問可驗證的聲明來驗證公民身份,這將簡化繁瑣的服務程序,提高公共服務的供給效率。
精簡型政府建設的首要追求是:政府以最小組織規模和最少組織架構達到市場利益最大化和政府秩序最優化。區塊鏈技術的應用,有利于政府規模和組織架構精簡化的革新。
1.區塊鏈技術為政府規模的精簡化提供可能。
系統權變組織理論強調環境對政府規模的作用。政府應適應外界的不斷變化,尋求與環境的最大一致性。因此,政府規模應該是不確定的,應伴隨與之相關的外界環境變化而進行相應的調整。其中技術環境的優化,有利于組織規模進一步精簡化。區塊鏈是一種與組織結構直接相關的技術,多中心治理機制則是區塊鏈技術的核心。區塊鏈為包括官僚主義在內的現有政府治理模式的革新提供了技術工具[28](p7-19)。
引入多中心治理的理念可有效解決政府規模膨脹的難題。該理論主張在政府治理中打破單一中心的治理方式,并設置多維的制度以加強政府、市場、社會三者間的協同共治[29](p11-12)。各治理主體由于受自身利益的驅使,通常不傾向于緊密合作。而多中心、跨界互聯、多方參與正是區塊鏈技術的發展內核。區塊鏈技術可以搭建任由公民核查的完整數據庫,摒棄政府在治理過程中全權托管的單一管理角色。在區塊鏈多中心技術的輔助下,各部門的協同治理將成為可能。政府治理借助區塊鏈技術分散治理結構并實現部門協同治理,可有效控制組織規模。
2. 區塊鏈技術有利于實現政府組織架構的扁平化。
現行科層制的政府組織架構,強調嚴密性、穩定性以及高效性,使組織僵化、官僚氣濃厚[30](p226)。傳統官僚制自上而下推動決策的實施,由于職級較多,層級間信息溝通不暢。因此,科層制勢必要隨著技術環境、政府理念的變化不斷革新,而扁平制組織可能成為一個適應新治理生態的政府架構。政府治理過程中,技術的雙向賦權有效地拉近了政府與公民間的距離。區塊鏈的多中心化的特性打破了以前“中心化”信息存儲和傳遞的方式,由原來“一中心”存儲、層級傳遞的方式轉為多中心存儲、平鋪傳遞的方式。這種方式有兩個優勢,一是減少信息傳遞的層級,二是降低因層級架構的過濾性而導致的信息傳遞的失真性。
區塊鏈多中心化的技術縮短了政府信息向下傳遞的時間,使得政府發布的相關信息可以直接越過中間層級,快速到達基層部門或公民的手中。區塊鏈技術的不易篡改、可追溯性和多中心等特性,可以減少不同層級政府部門間的數據鴻溝,使得各個節點的參與者都可以平等地介入管理,進而為政府扁平化治理提供技術鋪墊[31](p67-78)。與此同時,來自基層部門的重要信息也可以直接傳遞到上級政府手中,從而保證了信息的真實性與時效性。區塊鏈技術的有效應用成為信息直達民眾的“直通車”,有效縮短了政府與民眾之間信息傳遞的時間。傳遞層級的縮減,有利于政府內部組織結構的流程再造,減少層級內耗,促進政府治理結構的扁平化。
開放型政府是比透明型政府更高一層的價值目標,其中公眾參與和信息公開是其核心內容。開放型政府不僅需要有效調動公民的參政議政熱情,更需要加強公民對政府行為的監督。構建開放型政府是確保政府行為合法性的內在依據和外在要求。引導公民積極參與公共事務有利于形成開放共享的治理網絡,通過官民互動以增加彼此信任。政府工作不斷公開、透明的過程是政府逐步建立公眾信任的過程。因為當個人能夠追蹤到任何影響其生活的信息來源時,他們更有可能增加對政府的信任度,這也是保障公民基本權利的體現。區塊鏈技術對政府治理開放性的革新,集中體現在鼓勵多元共治和推動透明型政府建設兩個方面。
1.以區塊鏈技術搭建多元共治平臺。
政府治理經歷了一個治理邏輯更迭,即從強調政府主導作用的“科層治理”,到以市場為主的“市場治理”,再到發揮市場與社會結合作用的“多頭治理”的變遷。區塊鏈技術用分布式賬本的形式,實現底層數據的互聯共通,為社會和市場參與政府治理提供了可能。在科層制內,區塊鏈技術可以作為機構交流的共同交易層,擺脫傳統政府部門中“信息孤島”的狀態,使部門間合作成為可能。區塊鏈技術通過促進信息在不同主體間的聯通,為社會、市場和科層制內部協同治理搭建了數據平臺。
此外,區塊鏈數據鏈上實現了全流程可溯。政府信息被記錄于一個高度公開、防止篡改的區塊鏈中,從而保證了公民的知情權。同時,政府的行為也將得到有力監督。區塊鏈賬本高度公開的特性,使得一切交易行為都將公之于眾,難以藏匿。區塊鏈技術不易篡改的特點可以確保將政府治理過程的真實數據呈現給公民,便于發揮公民監督政府的職能。公民可以全程追蹤政府數據的來源與用途,有利于實現政府信息的開放與共享。這種公民選擇性參與治理的過程,通過弱化的中心控制避免直接民主下的“選民冷漠”[32](p187-194)。例如,公民借助區塊鏈技術全程可溯、不易篡改的特點,可以對政府部門公共預算的執行進行監督,有選擇地加入政府治理過程中。
2.以區塊鏈技術推動透明型政府建設。
政府治理引入區塊鏈技術,可以提高政府運行的透明度。使用區塊鏈對數據及多方哈希進行記錄同步,能夠留下不可篡改且發生時間明確的數據記錄。基于此記錄,內部審查人員能夠清楚地進行穿透式監管。此外,分布式賬本系統可將政務數據同步更新到網絡中,使每個參與者都能夠通過區塊鏈網絡中的可信節點對記錄在區塊鏈上的數據進行真實性驗證,促使政務服務變得陽光、透明、可信。區塊鏈的應用使得政府部門的職能公信力與技術公信力疊加提升,從而更好地履行陽光型政府的定位。公民不必因辦理某一事項而向互不統屬的政府部門提交各項證明,政府機構也可以有效杜絕信息的重復錄入[33](p11-17)。例如,應用區塊鏈中的“時間戳”,可提供一個完整的不易篡改的數據庫,可在行政審批、產權保護、藥品監管等領域廣泛應用[34](p9)。區塊鏈的分布式共享賬本還可用于政府招標領域,解決招投標面臨的消息不公開、過程不規范、監管成本高等難題。智能合約可讓政府直接在區塊鏈上處理招標數據,進而將整個招標過程公之于眾。線上智能合約保證了招投標流程按照既定規則運行,從而避免招投標規則被中途篡改。目前,這一技術已在政務實踐中得到應用。例如,青島市政府借鑒硅谷模式,利用區塊鏈建立政府數據開放共享模型,實現對于開放共享數據的權限設置,從而降低了關鍵數據泄露或被非法使用的風險。
從某種程度上講,工業文明以技術進步為標志。技術的社會屬性是其根本屬性,即它不僅是社會發展的成果,同時也是撬動社會發展的杠桿。但是技術不是純粹的存在之物,也是經過組織建構的秩序化與制度化的存在。就技術發展與政府治理變革的關系來看,雖然尚無足夠的證據表明技術革新會直接誘發政府治理的變革,但技術的不斷進步勢必會提高政府治理的精準度和效率,從而實現社會的長治久安。區塊鏈技術不僅為我們展現了便捷社會的美好圖景,也為政府治理變革提供了一種有效的路徑。作為一種革新的力量,區塊鏈技術從回應、精簡和開放三個維度,促進責任型、服務型、精簡型以及開放型政府的建設(見表1)。政府運作過程中通過發揮區塊鏈技術的價值和功用,可以架起技術革新政府治理的橋梁,以“善智”推動“善治”的達成。

表1 區塊鏈技術對政府治理的革新
政府治理現代化的變革是一個長期漸進的過程,而區塊鏈的出現為創新政府治理方式提供了技術支撐。政府治理的技術化傾向已成為現代政府治理中不可逆轉的趨勢。區塊鏈技術可有效解決以大數據為核心的政府治理難題。這一技術不僅為我們展現了便捷社會的美好圖景,也為政府治理變革提供了一種有效的路徑。當政府部門應用區塊鏈實現的公共利益超過所需成本時,區塊鏈應用就會不斷發展壯大,并為政府治理提供良好的技術基礎。這就要求政府部門轉變治理理念,主動根據技術變革的需求推動治理方式的重塑,以充分發揮技術推動治理變革的作用。這種轉變不應局限于單純的渠道或治理方式的轉變,而應是理念、模式和文化等整體的發展重塑。當前,以數據化驅動的政府治理仍未能形成融合性的高質量的治理體系,政府內部還需完善治理機制、創新技術模式,以整體性為導向釋放政府治理的動能與效率。
回應、精簡和開放是區塊鏈技術革新政府治理的三個維度。其中,回應以責任的承擔和服務的供給為表征;精簡以組織規模的整合和架構的扁平為內容;開放則以多主體參與和工作公開為核心。其應用深刻影響著政府治理的運作,使政府愈發成為一個回應的、精簡的和透明的治理系統。三個維度的實現可有效增強體制的包容性,進而實現對政府的整體智治。同時,也應認識到,雖然區塊鏈技術在政府治理中有豐富的應用場景,但是不可避免地還面臨諸多的挑戰[35]。例如,多中心化的區塊鏈系統如何保證在如此大數據量的情況下正常運作,并且順利解決全國范圍內大量跨部門的數據按需共享并且相互保密,以及保證所有數據的合法性、安全性受到有關部門的監管。對此,一方面應加強對政府工作者智治思維的培訓,促進智治與傳統治理的有效融合;另一方面應夯實智治的法治基礎,對區塊鏈應用的邊界予以明確規定,做好公民隱私保護和數據安全等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