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認識的數學家張廣厚

張紹臣

我和張廣厚同時居住唐山市古冶區林西礦，那就是說我們是一個地方出生的。他比我大兩歲，我是1939年生人，他是1937年生人。他的誕辰紀念日是八十三歲了。可惜他英年早逝，只活了五十歲。他比我早兩年上學，我們上小學是在開灤林西礦一小，因為他中學未考上，我們兩個同上了新生中學，在上下班級。后來1980年我到北京專門采訪過他，文章在《河北教育》上發表，題目是《不忘啟蒙老師》。

我說明白己和張廣厚的關系，不是我借數學家的名氣抬高自己的身價。我主要是說我不能胡說八道。實事求是說點真事，堅守自己新聞記者的人格。張廣厚的名氣是為家鄉爭了光，我當他的老鄉也跟著光榮。

1937年1月22日，張廣厚出生在林西一個普通工人家里，七歲隨父兄到礦上當童工。1948年底唐山市解放，張廣厚回到了校園，張廣厚小學數學成績不好，小學畢業時，由于數學不及格沒能考上初中，（有一種說法，是說張廣厚升學考試，他認為能答60分就能考上，所以張廣厚算計能考60分就不答了）因此，回到小學補習班，他下決心一定要把數學學好。經過三個月的補習，他的數學成績有了顯著的提高，再次參加初中升學考試時，以數學100分的成績被錄取了。張廣厚在高考之前進行了一次數學考試，考試時間是兩個小時，張廣厚只用20分鐘就交了卷，而且完全正確。他最終以優異的成績完成了初、高中學業，并成為高中數學每次考試均滿分的“數學尖子”。以優異成績考入北京大學數學系。張廣厚是大學同屆畢業生中保持六年全優成績的學生。他的畢業論文，也被刊發在一家知名的數學雜志上。

1962年，在北大莊教授的指導下，張廣厚考入中國科學院數學研宄所，師從數學前輩教授熊慶來做研宄生，從此，在數學科學的道路上，他邁上了一個新臺階。研宄生畢業后，他便被留在中國科學院與楊樂開始合作研宄全純與亞純函數族。他們發展了消去原始值的方法，獲得了很好的結果。“文革”開始后，張廣厚被趕到中城澗勞動，后又到天津小站的解放軍農場勞動了一年半。

為了數學研究，他始終在超負荷工作。視網膜發炎、玻璃球混濁，他捂住病痛的左眼繼續工作，直到最后積勞成疾。張廣厚因勞累過度，1987年1月26日因乙型肝炎引發肝硬化去世。他一生以驚人的毅力，為中國的科學發展做出了重大貢獻。張廣厚名言：學科學，是一口氣也松不得的;科學的成就就是毅力加耐性。他歷任北京市科協第二屆委員會副主席、中國科協書記處書記、中國科學院京區黨委委員、數學所黨委副書記、中國共產黨第十二次全國代表大會代表。

20世紀70年代初，中國文化禁錮粉碎，經濟、科技改革到來，周恩來總理親自過問科學院的工作，肯定基礎理論研究的重要性。短短幾年間，張廣厚與楊樂合作，發現函數值分布論中的兩個主要概念“虧值”和“奇異方向”之間的《張楊定理》。遺憾的是張廣厚同志英年早逝，五十歲離開人間。

記得那是1980年溽暑7月，我有事途經北京，順便看望一下在中國科學院工作的叔叔。談話中，聽說張廣厚就住在附近，因久慕大名，又是中學的同學，就想去拜訪一下。7月6日晨，我懷著興奮的心情來到張廣厚家的門前。敲過門，出來的正是“楊張定理”創造者之一的張廣厚。久別重逢，令人喜出望外。我上下打量一下，見他身穿棉線背心，褪了色的藍布短褲短過膝蓋，腳蹬一雙塑料涼鞋。這打扮，使我立刻想起20年前的張廣厚，他依然這樣樸素。

坐定以后，我才注意到寫字臺上堆著厚厚的書和已經寫好的一疊論文稿紙，有一頁剛寫了幾行，說明他正在緊張地工作。此時，我不禁感到自己的冒昧了。我的來訪，會不會影響他的工作，浪費他寶貴的時間呢？廣厚的愛人給他端來一杯牛奶，讓他喝下去。原來他還沒有吃早點，也許他凌晨一起床就投入緊張的寫作中，或是徹夜未眠。我沒有多問，只是感到應該稍坐一下就走。

過去，廣厚和我叔是同年級同學。現在他們毗鄰而居，因搬來的時間不長，尚未見面。我們敘談了十幾分鐘，廣厚就起身要去看望我叔叔，我怕影響他工作，不肯讓他去，但他執意要去，我只好從命。我們下樓徑直到叔叔家。老同學闊別多年，見面就有說不完的話，廣厚從他少年時代的生活，談到難忘的啟蒙老師，從考初中未被錄取，談到發奮讀書，他以美好的回憶談了自己的成長道路。他的記憶力相當好，他說，當時林西礦小學有一幢教學樓，樓下有地下室，一次下課孩子們跑到地下室玩耍，那里黑洞洞的沒光亮，臭氣熏人，塵土飛揚。一打上課鈴，大家你追我趕跑出來，氣喘吁吁地坐到自己的位子上。上課了，老師讓同學們互相看看。啊！原來一個個小臉上滿是塵土，活像小鬼一樣，同學們都笑了，老師也氣笑了。

廣厚沒有忘記這些淘氣的事，是因為他總是把這些同他沒有考上初中同學連在一起的。后來他上了補習班，遇到了一位楊老師。廣厚記得，有一次數學考試他得了100分，楊老師在同學面前表揚了他。這平凡的課堂表揚，對他的成長發生了多么重大的作用啊。從此，他的積極性被調動起來了，他對數學發生了濃厚的興趣，學習更加刻苦，學習成績迅速提高。

回首往事，這次表揚競然成了一個起點。教學有方的老師，給廣厚和叔叔的印象終生難忘，時至今日，廣厚還念念不忘他的啟蒙老師，“要尊敬我們的小學老師！”這是數學家發自內心的聲音。

廣厚喜歡靜，他在北京上學，每到假期他回家就貓在在對門的聾啞學校的空教室里學習，有目共睹。

我們的談話時時被開心的笑聲所打斷，廣厚操著唐山的鄉音，聽起來自然而親切。中午，他執意要回家，我們送他下樓，情意纏綿，難以分手。

1999年一個冬日，天下大雪，我有幸參加張廣厚雕像在母校開灤一中的揭幕儀式。科學家錢三強在雕像底座寫下四個振聾發聵的大字“自強不息”，發人深思。為廣厚塑像，不是所有人都贊成。有的領導說什么一個數學家還值得塑像？就是揭幕儀式也引起分歧：一位校長還被免職。兩位對張廣厚基金會有不同看法，甩袖而去。原來張廣厚塑像放在校門口，正好和風凰山北門隔一百米的抗日英雄節振國雕像對照。我希望如果學校搬遷，可以將張廣厚的雕像放在鳳凰山西門處的花叢中。我們重視科學家，能給世界名人立個雕像是我們的責任和義務。因為有塑像唐山的文化氛圍才顯得濃厚。

還記得，張廣厚在唐山工人醫院住院;我單位唐山人民廣播電臺離醫院只一路之隔，所以我有條件去看他。但是醫院對廣厚也是加強保衛，不能隨便去看病人。我和廣厚長談，他的病我沒有感到多么嚴重。我確實看到他還在研究他的學問，精神可嘉，但他為什么不珍惜生命？我們失去一位數學家！我們失去一個好同學！我記得他去美國訪問，工作條件只是自己在一個房間。應該說是坐冷板凳，因為他在美國沒有親人，所以他只有自己研宄學問，為國爭光，為家鄉爭光。

張廣厚在唐山看病，為什么不在北京治療。他患的不是不治之癥，英年早逝是我們的遺感但也是教訓。人才難得，像這樣世界級的數學家更難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