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世紀中國詩苑詞壇,一代偉人毛澤東以其深厚的傳統文化的功力學養,對于傳統詩詞藝術批判地繼承,在意象、意境、境界等創作理念方面都有所開拓重建,打破了自唐宋以來對于“詩莊詞媚”詩詞的傳統美學觀。
中華詩詞與書法國畫京劇等,不僅是中華藝苑中的瑰寶,也是世界藝術之林中的奇葩,它以漢語言文字特有的聲、韻、調等規律作為藝術規則,并采用對仗比喻夸張典故等一定的藝術手法,以某些特定事物作為思想情感的承載,在表達充沛感情的同時,也表現了一定的美的意象和深厚的意境,并形成了中華詩詞獨特的美,譬如聲調之美、音韻之美、色彩之美、意境之美、格調之美、豪放之美、婉約之美、視覺之美、聽覺之美等等多角度的美。自有《詩經》以來,迄今為止,產生了多少詩人詞家,創作了多少名篇佳作,這其中,惟有具有一定藝術個性者,才能為歷史所銘記。
毛澤東詩詞可謂一個特例。
首先,毛澤東詩詞注重空間與時間的聯綴。最著名者,當是《沁園春·雪》,1936年2月和1945年8月28日,作者曾兩度書寫此詞,聯系當時背景,可以看出,前者正當抗日戰爭時期,后者正當抗戰勝利,中華民族和中國人民面臨兩種命運兩條道路的抉擇。此詞上闋極寫堅冰封結著大地雪花漫天飛舞著的祖國北方,熱情贊美祖國河山無比壯麗,表達了作者的壯志豪情:“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首先即氣勢不凡。緊接著,“望長城內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須晴日,看紅裝素裹,分外妖嬈。”讀至此處,我們不難想象得出,面對這如此壯麗的雪景襯托下的祖國河山,一代偉人毛澤東正雙手叉腰,那深邃的雙眼正凝眸遠方,他由近景,想象擴大到了遠景。此時,一輪紅日正噴薄而出,萬道霞光照耀下的河山更顯壯麗。
如果此詞上闋是從空間的廣度上描摹,那么下闋則是從時間的深度上進行揮灑。
“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那么哪些才堪稱“英雄人物”,才無愧于如此多嬌的江山呢?作者略一沉吟,自然而然引出下文“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哎呀,歷史上的秦始皇漢武帝唐太宗宋太祖成吉思汗,這些建立了赫赫功業的人物,如今都早己成為歷史的過往。“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最后這三句收束全詞,并回到現實,也堪稱此詞的“詞眼”。
此詞中的時序錯亂時空交織,頗似現代小說中的“意識流”手法,若是借用書法上的一句話,即“大處落墨”。
可以想見,作者在創作這首詞時,必然思緒激蕩詩情奔涌,這才有了這首貼切融合自然歷史與現實的三維結構的名篇杰構,以至至今仍傳誦不衰。
因為它確為椽筆雄才方能為之。
充滿著作者對于中國革命前途的自信,作者的心中必然構想憧憬著中國的革命和建設事業應像這雪景麗日中的江山一樣輝煌壯麗。
其次,毛澤東詩詞善于通過一定的審美意象反映一定的時代精神。譬如那首膾炙人口的《卜算子·詠梅》,這首詞開始也有小序,“讀陸游詠梅詞,反其意而用之。”這交待了該詞的創作背景,陸游是南宋著名詩人,生前積極主張抵抗金入侵略,但受到投降派的打擊,在無限悲憤之時,寫下了這首《卜算子·詠梅》詞,但毛澤東也寫下了這首頗具新意的《卜算子·詠梅》,用同樣的詞牌同樣的題目,也同樣以“梅花”為題材,可是立意不同境界迥異,所要表達的思想內涵自然也頗令人深宄,與陸游那種苦悶悲觀的情緒恰恰相反,毛澤東這首詞卻是自信、昂揚、樂觀,這就是“反其意而用之”。
毛澤東這首《卜算子·詠梅》詞,寫于1961年12月,這是蘇共二十二大召開不久,赫魯曉夫之流正加緊勾結帝國主義及各國反動派掀起反華浪潮,他們聯合一氣進行的反華大合唱可謂甚囂塵上。為了堅定人民對于光明前途的信念,為了迎頭痛擊國際反華勢力的猖狂進攻,毛澤東便寫下了這首詞。
“梅花”在傳統文化中,是堅強堅貞孤傲的象征。也由于中國封建社會特定的政治背景,千百年來,“梅花”在文人墨客們的筆下,總是局限于自然屬性這一層面,而毛澤東筆下的“梅花”,一改以往的陳舊意境,比喻為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人民,不畏強權不懼環境的險惡,誓與險惡的政治環境作一番頑強抗爭的大無畏氣概,大大拓展了“梅花”的審美意蘊與內涵,因為在“梅花”傳統的自然屬性這一基礎上,又賦予了其更為新穎深刻獨特的時代精神與政治品格。
這說明,作者善于將詩詞作為一種戰斗武器進軍號角,也即所謂“政治家型詩人”或“詩人型政治家”。
再次,毛澤東詩詞充滿奇瑰的夸張想象。作于1935年10月的《念奴嬌·昆侖》,可謂這方面的典范之作,上闋極寫昆侖的高大巍峨,但又對昆侖山因夏天山上冰雪消融而致使江河泛濫成災表示譴責,對于此,作者以反問句提出問題。
下闋筆鋒陡轉,由自然界的冷熱不均,想到現實社會的勞苦大眾,并以比興手法寫出了對于社會和世界的改造:“而今我謂昆侖:不要這高,不要這多雪。安得倚天抽寶劍,把汝裁為三截?一截遺歐,一截贈美,一截還東國。太平世界,環球同此涼熱。”
于是,全詞的境界也由此得以擴大深化。
作于1957年5月11日的《蝶戀花·答李淑一》,為作者懷念夫人革命烈士楊開慧而作,全詞洋溢著悲慨與豪放之情,也充滿著瑰麗的藝術想象與革命的浪漫主義。革命的巨大勝利遮掩了作者失去親人的無比悲痛,想象烈士的生命雖然犧牲了,但精神不死,他們的忠魂就像潔白純凈的柳絮輕盈地飄揚騰空上升,祈愿烈士忠魂化作月宮中的嫦娥,此處作者化用了“嫦娥奔月”的典故“我失驕楊君失柳,楊柳輕飚直上重霄九。問訊吳剛何所有,吳剛捧出桂花酒。”想象即使烈士的忠魂化為“嫦娥”,也仍為人間的不平揮淚哭泣:“忽報人間曾伏虎,淚飛頓作傾盆雨。”真是天上人間,聽其驅遣,被其所用,將悲憤化為胸中丘壑筆底波濤,可以想見,若是作者沒有對于革命事業的忠貞,沒有對于烈士夫人的摯愛,沒有對于勞苦大眾悲苦的憐憫同情,是絕對寫不出此詞的。
可以想見,作者在創作這首詞時,一定有悲有喜,悲的是親人的不幸遭遇民族的苦難,喜的是中國革命的偉大勝利中華民族的新生,思想的深化題旨的深入,將個人的苦痛上升到國家民族的層面,想象烈士們的忠魂正為中國革命的巨大勝利而歡欣鼓舞,達到了通常所謂的“凄美”。
毛澤東的古典文學學養很深,但激蕩在他筆下的,并非一己的悲歡,而是時代的風云歷史的記錄,于詞語方面也頗具特色與匠心,如“虎”、“龍”、“千”、“萬”、“英雄”、“風流”、“蒼龍”、“崢嶸”、“激揚”、“江山”等等,善于將時間與空間、自然與歷史(《沁園春·雪》)、自然與社會(《念奴嬌·昆侖》)、豪放與婉約(《蝶戀花·答李淑一》)等等無可挑剔地結合在一起,并善于在承轉處筆鋒陡轉,以引起讀者的“興奮點”,而結尾處則又往往突兀奇崛,作者思想感情的左右逢源浩蕩開闊于語言文字中可見,學深而才高,可謂“意在其中,思出其外”,確實應以藝術精湛語言精當才力精深以當之,大多充滿著詩情與哲理綿密而又準確貼切地融合與交織,這說明,作者既重視煉字煉句,也講究煉意,情感真、學問厚、思想深一一這一切使得毛澤東詩詞成為一座情感的“富礦”一一幾乎每一首詩詞都能激起人情感的波瀾,因為不僅有意象的突破,也有境界的超越,譬如上文所述“梅花”的意象與境界。
作者對于中國古代歷史頗有研究,對歷史人物多有評點,并將這種研宄用于詩詞創作(《沁園春·雪》),這首詞除了給人歷史的深度感以外,還給人一種繪畫美,以至建國后,傅抱石和關山月合作的巨幅國畫山水長卷一一《江山如此多嬌》,即取材于此詞,說明毛澤東繼承了唐人詩作中“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優秀傳統;有些詞給人一種云開日出的奇麗之感(《念奴嬌·昆侖》);有些詩詞適合于歌唱(《七律·長征》《蝶戀花·答李淑一》),繼承了中國古典詩歌既能吟誦又能演唱的特點(雖然數量不多,但作者的才識由此可見一斑一一賦難于詞,詞難于詩),這說明作者在追求詩詞文學美的同時,也在注重詩詞的音樂美,將視覺藝術與聽覺藝術作了一次前有古人但后無來者的結合;由于不凡氣勢與情感張力,有些詩詞還被書法家們以寫意性的草書表現之(《沁園春·雪》《七律·長征》《七律·人民解放軍占領南京》),也有著一定的情感深度與現實傾向,前者以《蝶戀花·答李淑一》為代表,后者則以《沁園春·雪》為代表一一善于根據不同的題材,營造不同的情感氛圍,從而達到詩詞藝術的高峰,這說明作者于詩詞創作“不刻意求工而求工”,正所謂“詩是激情的表現”。
毛澤東詩詞既是其天才與學養的結晶,也是氣勢恢宏壯闊的中國革命斗爭史的反映。
“文如其人。”由于作者偉大的政治家的身份,必然要反映在詩詞作品中,正如有著獨特而又高深造詣的毛澤東的書法,毛澤東詩詞也是學養深厚才情卓越氣勢恢宏魄力雄強筆力挺健,繼承了屈原李白蘇軾辛棄疾等“豪放派”“浪漫主義”詩風詞風,而且在風格意境上又有所開拓創新,洋溢著時代的風流與不凡文采非凡氣魄,滿溢著一種樂觀精神,即使悲痛也是一種樂觀的悲痛(《蝶戀花·答李淑一》),在給人藝術美享受的同時,尤其凸現了作者所謂“詩言志”的藝術觀,因為于有限的篇幅內包含著深廣的思想內容。
任情揮灑不拘法度風格多樣視角寬廣獨特而深得精髓關鍵,這使得毛澤東詩詞在現當代詩苑詞壇獨領風騷。
一個時代必然有一個時代的文學理念。
毛澤東詩詞是彼一時代意志的文學體現,雖然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傳統詩詞自先秦漢魏晉六朝至唐宋明清,名家當不在百數以下,名篇佳句更是不可勝數,至民國近現代,魯迅、陳毅、鄧拓、柳亞子、董必武、林伯渠、林散之、郭沫若、郁達夫等名家再次高標獨詣,而毛澤東可謂他們中的翹楚,因為以其高峰豐碑式的經典之作,表現了他對于傳統詩詞藝術的“三結合”方針一一繼承、創新與超越,既繼承了古代詩詞精華,又超越了歷史上的那些詩人,也超越了同時代的詩人,因為以其氣魄胸襟,站在時代前沿,表現了他在詩詞藝術領域的高深造詣卓越成就深遠影響,達到了常人難以企及的高峰,如今各級各地的毛澤東詩詞研究會便是明證。毛澤東詩詞是傳統詩詞在20世紀的時代非凡。
作者簡介:張雪松,男,1969年生,江蘇如東人,漢族,祖籍江蘇鎮江丹徒,熱愛文學,迄今已創作散文詩歌詩詞等共計近百篇,已在市級及市級以上報紙刊物發表數十篇,曾有散文獲第三屆和第四屆“相約北京”全國文學藝術大賽二等獎、第十二屆“冰心文學獎”二等獎,江蘇省南通市作家協會會員。